這是一處矮舊的眷村,隨著大部分眷村改建成高樓大廈,這里的存在似乎在見證著歷史的創(chuàng)痛,更遺忘在時間的洪流下。
兩排破舊的圍墻,中間夾著窄小的道路,因為一場臺風過后,更是掀吹了幾處的屋檐,砸斷了幾棵大樹。
有能力搬走的大部分都已經(jīng)搬走,沒能力搬走的只能困守在這個幾乎要半倒的屋子內(nèi)。
偌大的眷村里已經(jīng)少了往日的歡笑及為國為民的雄心壯志,剩下三三兩兩的住戶頹喪的待在這死沉的夜里。
此時,某間屋內(nèi),在微弱的燈光下,不死的老兵正大發(fā)著脾氣。
「我邰某人決不賣女兒!」高齡已經(jīng)七十五的老邰,那拍桌子的氣勢,就像年輕時當兵的威猛。
「老邰呀!你別這么大聲!估羡⒌奶⒑眠B忙拉著老邰的手臂。
另一個和阿好年紀相當?shù)膵D人,則是一臉的尷尬!咐羡⒀!我是因為跟阿好是好朋友,才把這種好康的事介紹給你們,哪是要你們賣女兒,你怎么說得這么難聽?」婦人撇撇嘴,有種好心沒好報的感受。
「阿珠呀!謝謝你,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們老邰是山東人的個性,大老粗一個,你千萬不要跟他計較。」阿好努力說著好話。
「那個蔣家很有錢,聽說有什么集團的,如今大兒子車禍變成植物人,算命的說要沖喜,喜沖一沖就會好起來,所以就想找個人來嫁給他兒子!拱⒅檎f。
老邰想說什么,全被阿好用手勢給擋了下來。
阿珠繼續(xù)說:「我是因為認識里頭的管家,才會報我這種好康的事,加上你們家名秀今年剛從護專畢業(yè),資格算是符合,所以我才幫你們介紹,人家說要給一百萬的聘金,每個月還要給六萬塊的看護薪水,我可是為你們好!
「我老邰就算去偷、去搶,我也不賣女兒!」老邰站了起來,高大的氣勢有種讓人害怕的猙獰。
「老邰呀!你就少說兩句,沒有錢的話,名群要怎么上大學!」阿好的一句話,讓老邰頹喪地坐回板凳上。
阿珠眼尾瞪了瞪,口氣有了嘲諷,「不只名群要上大學,名秀當初念書時的貸款也要還,加上這個房子這么破了,不知道可不可以撐過下一個臺風,還有阿好生病時欠的錢。骨氣有什么用,能當飯吃嗎?」
聽阿珠這么講,老邰的眼眶微微泛紅,雙手在身側緊緊握成拳!付际俏覜]有用!都是我沒有用!」
「老邰,你沒聽阿珠說,雖然說是沖喜,但名秀其實是去做特別護士的,如果那個植物人能清醒,那我們名秀以后就是少奶奶的命了!拱⒑弥荒苓@樣安撫著老邰。
阿好是原住民同胞,有著深邃的輪廓和黝黑的膚色,當年她嫁給大她二十五歲、足以當她爸爸的老邰時,是想著從此可以靠著榮民撫恤金過日子,沒想到女兒、兒子長大后,日子卻是一天比一天難過。
老邰一個月才領一萬四千多元的榮民津貼,加上低收入的補助,根本不夠一家四口的開銷。
之前阿好又小賭輸了幾萬塊,然后胃不好住院一陣子,家里的狀況是愈來愈凄慘,如果有那一百萬,那債務就可以統(tǒng)統(tǒng)解決了。
「那要是不能清醒呢?名秀不就要照顧那個植物人一輩子?!」老邰的怒火已經(jīng)轉(zhuǎn)化成凄涼的哀愁。
「老邰呀!算命的說一定能清醒的,不然人家也不會開出條件,要幫他兒子選媳婦!拱⒅榭跉馐怯鷣碛荒蜔┝。
「算命的話要是能聽,他自己就不用當算命的了!估羡⒌娜^還是握得死緊。
「老邰呀!要是那個先生醒來之后看上你們名秀,那名秀就好命了,一輩子吃喝都不愁啦!」阿珠會這樣拚命說好話,還不是阿好欠她十萬塊,要是能介紹成,她的錢也才有拿回來的希望。
「我還是不能答應!」老邰哽咽著。
「爸,我愿意!惯@時從陰暗的門簾后走出來一位健美的女孩,那正是事件的女主角邰名秀,她站在門簾后的走道邊,已經(jīng)把客廳里的談話內(nèi)容聽得一清二楚。
邰名秀今年才剛從?茖W校畢業(yè),已經(jīng)在醫(yī)院實習了,但薪水真的不多,實在無法又要生活又要還債。
「名秀,你都聽見了嗎?」阿好來到女兒的身邊,有著一言難盡的苦楚。
「爸、媽,我是學護理的,去當特別護士也比較好賺,況且他都已經(jīng)是植物人了,對我沒什么影響,這樣名群的學費就不用操心了。」邰名秀笑了,一向陽光個性的她并沒有因此而變得愁眉苦臉。
從小她就是拿吃苦當吃補,爸爸的年紀足以當她的阿公,媽媽還是原住民同胞,她在成長過程中受到的歧視簡直是一籮筐,但她從來不會因此而喪氣,反而用達觀的態(tài)度讓同學們接受她。
這就是邰名秀──一個樂觀進取、活潑開朗、乖巧孝順、超齡早熟,永遠不會被生活打敗的小女生。
「名秀呀!你真乖,明天我就請人帶你去蔣家那,人家要不要用你也說不一定,那個總裁說要親自看一看,畢竟是要照顧他生病的兒子,如果條件太差,他還是不會用你的!拱⒅橹恢缹Ψ叫帐Y,根本也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來頭和背景。
「阿珠姨,謝謝你,我們家大大小小的事都麻煩你了!观⒚銓χ⒅樯钌罹狭藗躬。
「哎呀!別這么說。」阿珠這會兒倒覺得不好意思了。
「名秀,爸對不起你!估羡⒑谘劭舻臏I終于掉了下來。「如果爸有辦法一點,你就不用?……」
「爸!」邰名秀阻止爸爸繼續(xù)說下去!改銊e怪自己啦!是我自己愿意的,你看我長得這么強壯,我本來就是想找看護的工作,現(xiàn)在有這個機會,當然不能放過呀!」
「名秀?……」阿好也開口想說什么,卻也被邰名秀給打斷。
「媽,我一定會賺很多錢很多錢回家,到時我們可以買一間公寓,也可以栽培名群念到碩士!
老邰也無法再說什么,眼前家里的困境,似乎只有這條路可以走。
邰名秀扎起的馬尾在空中晃呀晃的,唇角有著堅定的微笑,她的腦子里浮現(xiàn)出未來美好的風情。
關于這個家,她一定有辦法起死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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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家的別墅位于陽明山上。
邰名秀在阿珠的安排下,在臺北車站坐上蔣家司機老陳的車子,然后車子一路駛上仰德大道,進入別墅的車庫里。
別墅的四周有著翠綠的丘陵地,站在庭院上,還可以看見山下的萬家燈火。
邰名秀就像是劉佬佬逛大觀園般,她那遺傳自媽媽的大眼睛幾乎忘了要眨動,這里的一切可不是她這種領低收入戶貧民階級的人可以幻想得到的。
從車庫出來,經(jīng)過了占地寬廣的庭院,庭院的左邊有著游泳池,游泳池邊還有個小型的籃球場。
庭院的右邊種植著高大的大王椰子樹和一整片不知名的美麗花朵。整個庭院以半人高的鐵欄桿圍起界線,往下就是綿延的山勢。
庭院的正前方是三層樓高的建筑物,進入厚實的鋼鐵大門是蔣家的大廳。
邰名秀連穿著室內(nèi)脫鞋踩在拋光石英磚上,都怕因為動作太大而碰碎了那些骨董花瓶或是擺在柜上的琉璃藝術作品。
「你就是名秀嗎?」站在大門邊等她的是管家陳媽,也就是司機老陳的太太。
「是的,我是!观⒚阒荒馨聪潞闷嫘模孤冻鲂δ。
「我是陳媽,總裁已經(jīng)在書房里等你了!龟悑屖莻五十多歲的婦人,她說著就往那座回旋大樓梯下方的房間走過去。
邰名秀只好趕緊跟上,這比她去大醫(yī)院考試還要讓她緊張,她只能深深呼吸,調(diào)勻胸口的壓力,一路跟著陳媽來到書房。
書房里有兩面一整墻的書柜,還有一面落地玻璃窗,而原木大書桌的后頭端坐著一個中年男人。
「你就是邰名秀?」中年男人是蔣升,他是別墅里的男主人,也是升揚國際集團的總裁。
「我是,您好!观⒚愎е?shù)倪f上預先準備好的履歷資料。
蔣升雖然穿著居家的休閑服,可是其威儀的模樣,還是讓年紀小小的邰名秀覺得有些害怕。
蔣升先把邰名秀的履歷看完,才抬起頭盯著她看,最后點了點頭!戈悑尪及褩l件告訴你了嗎?」
「都說了!观⒚銘(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答。
「那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嗎?」蔣升再問,臉上沒什么表情。
邰名秀點頭。「照顧躺在病床上的先生,當先生的特別護士,還有就是嫁給先生,替先生沖喜。」邰名秀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停止了,這輩子她還沒有這么緊張過。
「你長得夠高,體格看起來也不錯,還是護校畢業(yè)的,照顧先生應該沒問題,只是有一點我必須要讓你明白!故Y升拿下老花眼鏡,那股專注迸發(fā)出一股寒意。
「什么事?」邰名秀吶吶的問著。
「如果我兒子清醒過來,那你就必須要離開這里!
「那是當然,每個護士都希望自己照顧的病人能早點好起來,病人好起來,當然就不需要護士了。」
蔣升點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改悄惚仨毷孪群炏码x婚協(xié)議書。」
邰名秀想了想,明白總裁的意思。「那是當然,我只是來沖喜,只要能救回先生,我就算功成身退了!
「還有不得對外說你是蔣家的媳婦,更不能說出我兒子變成植物人的事。」蔣升繼續(xù)開著條件。
「那是當然!惯@句話快變成了她的口頭禪,她也沒那么笨,這樣她就沒有單身的行情了!肝医^不會亂說話的。」
蔣升用贊賞的眼光看著她。「我相信你也知道口說無憑,所以我會讓你簽下一紙合約,上面明載著雙方的權利和義務!
「好。」邰名秀不敢多問,要是那位先生永遠醒不過來,那她該怎么辦?她已經(jīng)無后路可走了。
「你先回去吧!我會讓律師送合約給你,等你簽過之后,我們就會盡快進行結婚的事,該有的禮節(jié),我蔣某人絕對不會虧待你的。」蔣升話說完又戴回老花眼鏡,并且拿起了桌上的一個卷宗。
邰名秀看這情形也知道談話結束了,她大概被錄取了。「總裁,那我先回去了,再見!
也不管蔣升有沒有看見,她彎腰恭敬的鞠了個躬,在陳媽的帶領下,她走出了書房,走出豪華精致的大廳,走到了庭院。
這時,黃昏的夕陽渲染天際,她用力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才發(fā)覺剛剛因為太過緊張,都差點忘了該怎么呼吸。
司機老陳還是送她回到臺北車站。
她在臺北車站換搭捷運再換公車,回到城市邊緣的住處,而她不久之后就將離開這個破舊的眷村,踏入她從未曾想像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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