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翠兒一路嘀咕走進書房,在一面擺滿書的柜子前認真端詳。
她沒有把握,但她認得少奶奶經?吹哪菐妆,上頭總繪有特殊的“圖案”。
“應該就是這一本吧!”翠兒猶豫著,拿起一本早被翻得陳舊不堪的書籍,快步走出書房。
“少夫人,書拿來了。”翠兒邁著小碎步,恭恭敬敬地將書本遞給孫蘭娘。
孫蘭娘接過書,但目光一觸及書皮上的字,秀眉立刻蹙了起來。
“翠兒,這不是詩經!
接收到少奶奶的疑惑目光,翠兒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小臉更是羞窘通紅。
“對不起,翠兒不識字,我再去換過!贝鋬杭泵σ舆^主子手里的書。
沒想到卻反而惹來孫蘭娘滿心的抱歉!按鋬,對不起,我不知道……”
“翠兒從小家里就窮,別說念書識字了,就連三餐要填飽肚皮都成問題!贝鋬旱椭^,黯然說道:“能吃得飽我就很開心了,怎還敢奢求呢?”
看著翠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孫蘭娘只覺得滿心不舍、心疼。
“翠兒,不識字不是你的錯!彼嫘牡匚掌鸫鋬盒⌒s粗糙的手。
“謝謝少夫人,大概只有您下嫌棄咱們這些不識字的下人。”翠兒感動得拚命拭淚!懊炕乜瓷俜蛉俗x書,都教翠兒羨慕得要命,恨不得自己也能多識幾個字、多讀幾本書!”
孫蘭娘耳際掃過翠兒惆悵的低嘆,突然間,她靈光一現(xiàn)。
一個念頭忽地閃過她腦海,一抹笑容慢慢在她嘴邊擴散開來。
她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既然她不能出門,那就想辦法讓他留下來,還能幫助府中不識字的奴仆丫鬟,可說是一舉兩得。
沐裔嵐實在太一板—眼,凡事都要求要照他的規(guī)則走、照他的喜好過日子,伹她孫蘭娘就偏不!
要改變一個男人,就得先改變他的生活,讓他的生命充滿“意外”。
孫蘭娘不由自主地掩著小嘴竊笑,她已經可以預期他暴跳如雷的模樣了!
。
“蘭學苑”正式開堂授課!
筆力流暢雅致的三字大牌匾,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懸掛在廳門入口,原先拿來品茗、賞花的花廳,成了孫蘭娘用來上課的地方。
幾張大桌子熱熱鬧鬧擺滿一室,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下人丫頭都興奮喧鬧不休,嘴里全歡喜地說“少奶奶要教他們識字哪”!
向來沉寂的沐府突然熱鬧起來,死氣沉沉的廳苑突然充滿人氣,孫蘭娘嬌小俐落的身子忙祿不停,神采奕奕的做好準備工作。
大家都在看她,注視著那個雖然嬌小得不可思議,卻渾身仿佛在發(fā)光發(fā)熱的美麗身影,她活力充沛得教人移不開目光。
“上課了!”
一聲嬌喊,下人們歡呼著沖進花廳——不、學苑里,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興奮的東摸摸、西看看,仿佛回到孩童時光,圓了畢生夢想,叫所有人感動得幾乎濕了眼眶。
從小耳濡目染,孫蘭娘自然對教書識字這些基本工夫毫不陌生,上起課來更是得心應手,尤其當一群人安靜專注的聽她講課時,更讓她課上得越來越起勁。
從此之后,每天午膳后的兩個時辰,就是孫蘭娘上課的時間,每個人全都把握這短短的兩個時辰,多學、多記。
只是,在這一片和樂中,全然無人記得出遠門的沐裔嵐即將回來。
沐裔嵐踏進府邸,發(fā)現(xiàn)又是一片寂靜無聲、詭異到不行的氣氛。
瞇起眼,克制著微微跳的眼皮,有股不祥的預感告訴他,她肯定又做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了!
“張福,你下去休息吧!”
他平靜遺退隨仆,不希望讓下人瞧見即將上演的“殘暴”場面。
府里上上下下半個人都沒見著,彷佛有人趁他不在時把整個沐府搜刮一空,而他知道,那個可恨的小賊,肯定就是孫蘭娘!
沐裔嵐恨恨地跨著大步走向寢苑,一腳踹開房門,里頭果然一片寂靜,靜謐得只聽得見他自己急促的怒喘聲。
真沒想到這小女人依然故我,一再將他的三令五申當成耳邊風,竟大瞻到把所有下人全帶出府了?!
她真不該挑釁他,一再試探他的底限!
他怒氣沖沖的繞過回廊,卻不經意聽見遠處傳來吱吱喳喳、興奮鼓噪的喧嘩聲音。
沐裔嵐狐疑地走近一看,驀地瞧見“蘭學苑”那塊木牌,滿肚子沒處發(fā)作的火氣頓時沖上他的腦門。
他總算知道,她沒有帶走下人,但所有該來迎接他、伺候他這個主子的下人全窩在花廳里,手里還各自拿著紙筆,認真的學寫字。
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才是他們的正主,是供他們吃穿的衣食父母,卻沒半個人來迎接他,反倒每個人熱熱絡絡地坐在花廳里,一臉傾慕地望著孫蘭娘。
“這里是怎么一回事?”
森冷如來自地獄的聲音兀地竄出。
四邊驟然寂靜無聲,所有人全驚慌失措的盯著他看,彷佛連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
但他的目光不看著任何人,而是惡狠狠瞪著驚愕回視他的小人兒。
滿肚子的怒氣、發(fā)誓要將她逐出沐府的決心,卻在見到她的一瞬間,莫名地哎了一堆泡影。
該死,他到底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只有十天嗎?他怎么不記得她有雙那么璀璨澄澈的眸、那么紅艷誘人的小嘴,那么教人憐愛的無辜模樣?
沐裔嵐竟怔忡得失了神,他忘了怒氣、忘了咆哮,只是近乎貪婪的盯著她,好將她美麗而嬌艷、純真卻妖媚的每一種風貌全都一次看盡。
這一刻,他才終于領悟,原來離家十多天來,始終懸在心口的煩躁和空洞竟然是——思念?!
他竟會思念她到如此地步,每看她一次,就覺得她比記憶中更美,這更教他貪戀、渴望、難以自拔……
“少、少爺!”
嚇得噤若寒蟬的下人們,終于誠惶誠恐的顫抖喊出聲,拉回了他在她身上流連沉迷的目光。
“等會兒再跟你們算帳!”一斂神,沐裔嵐眼神一冷,冷冰冰的聲音隨即脫口而出。
冰冷如劍的眸轉向一旁兀自怔立的孫蘭娘。
“你最好給我一個很好的解釋。”他咬牙切齒地擠出話。
“你、你怎么回來了?”她怔怔問道,表情盡是不可思議。
熟悉的好聞氣息再度襲來,孫蘭娘心跳逐漸加快。
她好想沖動地投進他懷抱,這些天來,她發(fā)覺自己發(fā)狂的想念他,但此刻……他的臉色鐵青、眼神更是森冷得令她怯步。
“我如果再不回來,這里很快就要變成蘭府了!彼廀Z掃了眼掛在廳門上的木牌。
“我們在上課!彼a邊浮起的暈紅,又幾乎快奪走他的神智。
“這里是我用來招待來客的地方!彼挥勺灾鞯孛嫒菖で
“我聽下人們說,府里已經好久沒有客人來了!彼慌商煺娴靥嵝阉
一句話就堵得他啞口無言。
就算沒有客人、就算他古怪偏執(zhí)不愛交際,也絕不容許她自作主張,私自將花廳當成學苑來用。
這兒的主子是他、而不是她!
“我是一家之主,任何事都應該先經過我的同意!
“可是你不在府里呀!”她可憐兮兮的眨巴著水亮大眼。
“我……”這是事實。沐裔嵐悻悻然住了口。
“如果你在府里的話,我有什么事可以立刻問你,等你首肯?赡阋蛔呖偸鞘彀雮月的,我一個婦道人家,要帶領這么多人,連個商量的對象都沒有……”她唱作俱佳,甚至還舉袖拭淚。
“我的生意遍及各大州城,不可能永遠待在府里!彼坏每囍ぷ诱f道。
“所以我才逼不得已自作主張!”她說得又可憐又無奈。
“他們是下人,是來伺候主子,不是來讀書、識字的。”他對她親和的作風很不以為然。
“下人也是人,他們的身世都很可憐,當主子的更應該憐惜他們!
“婦人之仁!”沐裔嵐不層地冷嗤。
“仁慈是人性中最高貴的一面!彼桓适救醯姆磽。
聽她又搬出那套倫理道德的理論,沐裔嵐頭痛得已經想投降。
望著眼前這張理直氣壯的俏麗瞼蛋,以及其他一雙雙惶恐不安、隱隱流露渴盼的眼神,他忍不住狠狠詛咒起自己。
沐裔嵐痛恨自己逐漸被她逼退,厭惡自己竟縱容一個女人為所欲為,卻遲遲做不出了斷。
送她走、送她走—心底有個聲音嚴厲地催促他。
但面對那美麗不可方物、純真無辜至極的美人兒,沐裔嵐心底騷動翻騰,就是下不了決定。
向來果斷明快的他,竟然因為一個女人心軟?
不,他只是要再想想、再好好的斟酌、思量,該怎么做才不會落人話柄。他可不希望有人說他仗勢欺人,欺負一個身有殘疾的弱女子。
只是如此而已,他需要時間從長計議!
他倏然別過頭,急著自她的美麗中脫身喘息,就這樣寒著臉一言不發(fā)地跨大步離去。
望著遠離的昂然身影,孫蘭娘先是一楞,隨即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欣喜笑容,在嬌艷的唇邊慢慢擴大。
他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