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曼妮飯店。
「請問是戴子豪先生嗎?」一道渾厚中帶著奇怪口音的低嗓,叫住了戴子豪,他在飯店門口前,停住了腳步。
今天中午,他跟一位長輩約在這里談生意,雙方剛剛談好合作條件,正準備要一起離開,就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回頭尋向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子,與他一般高,大概一八五左右,頂著俐落的三分頭,眉清目朗,英氣十足……依稀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不好意思,陳伯伯,遇到熟人了,不如您先走好了,關于這件案子,我下個禮拜會派人送草約過去讓您過目,到時再跟您聯絡!勾髯雍辣傅叵蛲械闹心昴凶诱f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中年男子爽快道。
「請您慢走!勾髯雍牢⑽⒐。
這位陳伯伯是他家的老主顧了,早在他父親的時代,陳伯伯名下的貿易公司,就一直是華威電腦的愛用者,二十幾年來,從沒變過。
因為感念這份恩情,所以盡管陳伯伯的訂單,對如今的「華威」來說,實在是九牛一毛,但只要老人家有需要,不管公司的事情再忙,戴子豪還是一定抽出時間來親自接待。
送走了敬重的長輩,他將眼光重新投射在身后的男子身上。
短暫的思索之后,他認出了男子的身分。
「『明富川』的社長,中川野裕?」他用的雖是詢問語氣,但心底是肯定的,他曾經在財經雜志上頭,看過中川野裕的相片。
只是近日內,他并沒有耳聞任何中川社長蒞臨臺灣的消息,想必他此次的行程是極度隱密低調的,不過他卻特意與他打照面,不知有何目的?
中川野裕微微一笑,算是默認,用著不甚流利的中文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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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曼妮附設咖啡廳。
「找我有什么事?」戴子豪啜飲一口香濃的藍山咖啡,直接切入重點。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身分,想必也應該猜到了,我會找你來,談的事情必定與代工案有關!怪写ㄒ霸C黠@話中有話。
「你想怎么樣?」戴子豪直截了當地道。
「我希望你們能主動放棄這件代工案!怪写ㄒ霸R徽Z驚人。
戴子豪聞言,失笑地搖搖頭,「代工案由哪家廠商承接,決定權自始至終都在『明富川』的手上,你們高興找誰做代工廠商,有我們置喙的余地嗎?為了這么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你特地大老遠地從日本跑來跟我談?」
日本大企業的社長都跟他一樣閑嗎?
真讓人羨慕。
中川野裕默默地發出一串類似嘆息的長吁,以日語喃喃地道:「如果事情有這么簡單就好了!
「日語我也聽得懂喔!」戴子豪挑眉地道。
中川野裕收起一閃而逝的黯然,整整面容,恢復干練的商人本色。
由于得知戴子豪聽得懂日語,所以接下來的談話,中川野裕放心地以中、日文交雜的方式,與戴子豪進行對談。
「上星期,『傳盛』有幾條在越南的生產線,機器臨時發生故障,目前正處于搶修狀態,這件事情,相信你也有耳聞吧?」中川野裕問道。
「是!勾髯雍傈c點頭,「那又如何?」
雖然「傳盛」對外特意壓住了這項消息,但畢竟紙包不住火,他老早之前就已經收到風聲,只是為避免小雨知道這件事后,會產生輕敵之心,才一直沒有跟她提起過。
「搶修機件需要一大筆經費,但是『傳盛』在年初的時候,才做出一筆高達二十億的轉投資,公司在資金的調度上,明顯有困難,我聽說你和裴總經理是老同學,站在朋友的立場,你可曾想過,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拉她一把?」
單純以一個外人的立場來說,中川野裕的行為早超過了應有的分際,套句閩南語的話來講,就叫作──雞婆呷有春。
這令戴子豪不得不心生懷疑。
這位中川社長到底跟阿寧有什么關系,為啥要這么賣力地為伊人說項?
略皺眉,他道:「中川社長,你我同是商人,該明白商場如戰場的道理,雖然我和阿寧私底下是老同學,但在公事上,我們是敵對的兩家公司,當然是以各自的利益為先,假若今日的立場對換,阿寧對我一樣不會手軟!
中川野裕聽到他對裴悅寧的昵稱,臉上隱隱浮現了一絲不悅。
抿緊唇,他改變策略,道:「我知道要你無故放棄這么一件大案子,是很不合情理的,所以只要你肯答應我的請求的話,我會提供同等程度的補償!
「什么樣的補償?」提到好處,戴子豪的精神全來了。
中川野裕道:「我們公司正在研發Unknown511型家用機器人,據了解,貴公司似乎也在從事相關的研究,如果雙方的條件談得攏的話,兩方的研發人員可以在近日進行交流,互補對方的不足,共同研發出一款新型的全能機器人,推出市面。」
中川野裕顯然做足了功課,深知戴子豪對研發機器人方面,有著極濃厚的興趣。
常言道,打蛇打七寸。中川野裕這一出手,牢牢地抓住了戴子豪的要害,讓他完全不能拒絕,也不想拒絕。
沒辦法,擁有一個會自動打掃家里的機器人,一直是他最大的夢想。
先甭說這款機器人若是研發成功,正式推出市面,將會帶來多大的利潤,只要光想到,從此不用讓陌生的鐘點傭人踏進他的屋里,也不必自己動手,房子就會自動被打掃得干干凈凈,他的嘴角就不自覺地向兩側大大地咧開。
他真是作夢也會笑!
戴子豪幾乎被說動,就要點頭應允,臨時覺得不對──
這中川社長沒事提供這么優厚的條件,只是要他把這樁代工案讓給阿寧,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怎么說也是同學一場,總不能明知不對勁,還把阿寧往火坑里送吧?
還是問清楚的好。
拉拉領帶,他鄭重其事地道:「中川社長,你提出的交換條件是很誘人,可至今,我仍不明白,你如此大費周章地要我放棄這件代工案,到底是所為何來?你大可直接將『華威』踢出候選名單之外,何必費事來找我談?還有你跟阿寧到底是什么關系?你為什么這么關心她家公司發生的事情?」
一口氣問太多問題,戴子豪覺得口渴,頭一仰,將杯中殘余的咖啡一口飲盡。
「她曾經是我的妻子!怪写ㄒ霸V惶糁攸c回答,效果卻有如在平地里拋下了一顆震撼彈,駭得戴子豪一口咖啡下不去,差點沒活活嗆死。
他邊咳邊問道:「咳、咳……你說什么?阿寧是你老婆?她什么時候嫁人了,怎么連喜帖也不發一張?」
太不夠朋友了!
「這事情說起來,話就長了……」中川野裕明顯不想多說,他簡短地道:「總之,后來我們分開了,好些年沒有來往,我知道她心里還是怨我,所以這次的代工案,她表現得并不積極,純粹是為了應付公司內部的壓力,才勉強參與的。」
「所以你想借著這個案子,增加跟她見面的機會,趁機搞復合是嗎?」戴子豪向來習慣揣摩別人的心思。
中川野裕笑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你是她的老同學,該知道她的脾氣有多倔。與其等待別人施舍,她凡事寧可自己去爭,哪怕最后爭得個頭破血流的下場,也不愿接受他人的半點同情與憐憫!
尤其當那份援助出自于他之手時,她的反應會更加激烈……
「你怕直接把合約簽給『傳盛』,她會不肯簽,所以你才來找我談?」戴子豪猜出了事情的輪廓。
「剛剛跟你談過的結果,我發現你不會是因為同情,就對朋友心慈手軟的人,所以如果由你這方主動退出戰局,只要有個適當的理由交代過去,寧子不會有所懷疑的。」中川野裕有十足的把握。
戴子豪很多疑地想:中川社長的這番話,該不是拐著彎在罵他沒血沒淚吧?
忽略心頭怪怪的感覺,他開口問道:「你所謂的寧子,指的是阿寧嗎?」
中川野裕點點頭,看向前方的目光有些感傷,「寧子是她在日本時候的名字,所有的朋友都這么叫她……」
這個下午,在漫漫的咖啡香里,中川野裕敞開心房,與戴子豪這個新結識的朋友,分享那段許久不曾提及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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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么?」
董事長辦公室里,傳出一聲幾近咆哮的質問,嗓門之響,令天地為之震動。
戴子豪掏掏耳朵,重復一遍他先前說的話:「我說妳不用再管『明富川』的案子了,我仔細評估過后,覺得這個案子不值得投資,所以決定退出。」
由于中川野裕明白表示,除了彼此之外,他不想再有第三人,知道兩人秘密協定之事。
戴子豪當時答應了要保守秘密,所以面對靜雨的火氣,他也只能避重就輕。
「價值幾億元的案子不值得投資?請你告訴我,到底要什么樣的案子才值得投資?」靜雨壓抑著怒氣,低問道。
幾十天的努力,單憑他一句「不值得投資」就要化為烏有,這口氣教她怎么咽得下去?
「這……」戴子豪答不上來,決定效法中川野裕,來個動之以情,小雨的心腸軟得跟豆腐一樣,只要說得可憐一點,想打動她,并不困難。
「其實不是這筆生意不值得做,而是『傳盛』在越南的生產線出了問題!顾麘n心忡忡地道。
「『傳盛』的生產線出了問題?為什么我沒聽說過?」她驚問。
「為怕引起恐慌效應,所以『傳盛』對外封鎖了所有的消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戴子豪解釋。
「所以呢?」到目前為止,她完全不能理解戴子豪到底想說什么。
按照她的判斷,「傳盛」的生產線出問題,整體情勢無疑更有利于他們,她不懂戴子豪為何不乘勝追擊,卻反而要退出?
他續道:「因為連續幾條生產線的機器,相繼發生故障,所以『傳盛』急需一筆維修的經費,偏偏在年初時,他們做出一筆二十億的轉投資,投資的資金在短時間內抽不回來,現金運用方面,已經明顯有周轉不過來的現象,如果弄個不好的話,可能會有倒閉的危機呢。」
他稍稍夸大了部分的事實,不過,他說的情況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畢竟人倒起楣來,連喝個涼水都會塞牙縫,誰敢保證「傳盛」不會一路衰到底呢?
希望上帝保佑他們!阿門。
「到時候,『傳盛』旗下所有員工會全部失業,將有幾千個家庭受到波及,妳想象一下那個畫面,是多么的慘絕人寰呀……」他說得跟真的一樣,把靜雨唬得一愣一愣的。
「嗯!顾挥傻孟肫鹆松鐣鎴髮н^的類似新聞,失業勞工全家燒炭自殺的慘劇,秀挺的柳眉微微地蹙著,滿肚子的疑問早拋到了腦后。
戴子豪說對了一件事,她的心腸真的很軟。
「但是如果拿下這筆訂單,龐大的簽約金足夠讓他們安然度過眼前的難關,這不是很好嗎?反正我們又不差這張訂單,讓給他們又何妨呢?」還差一點點,他知道自己就要說服她了。
「說得也是……」靜雨下意識地附和道。
「而且我和阿寧也是老交情了,見她落難,總也不好袖手旁觀,妳說是吧?」他試圖爭取她的認同。
然而「阿寧」這個名字,卻像一道閃電,直直地劈中了靜雨的腦門,她突然清醒過來。
「這么說來,你是看在裴小姐的面子上,才臨時決定把案子讓給『傳盛』的?」她低著頭,說話的語氣很輕、很輕……
戴子豪不覺有異,直爽地道:「對呀!同學嘛,互相幫助應該的!
「真的只是同學而已嗎?」靜雨還是低著頭,但渾身散發的負面電波,已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戴子豪終于發現不對,他警覺地問道:「妳這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靜雨抬起頭,看向他的美目飽含妒火,「問你自己呀!你早就知道『傳盛』在越南的生產線出問題,卻故意不告訴我,就是不想讓我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趁勢打敗裴悅寧!
這誤會可大了!戴子豪急辯道:「我當初不告訴妳,是怕妳知道了之后,會有輕敵之心,反而壞事!
「你不是才說,就因為越南的生產線出了問題,害『傳盛』周轉不靈,念在同窗的情誼,所以才要將代工案讓給裴悅寧的嗎?怎么還會擔心我有輕敵之心呢?」靜雨立刻抓出了他話里的矛盾之處。
她若是輕敵將案子輸給了裴悅寧,不正合他意嗎?有什么好擔心的?
「這個……」他也發現了自己的話有前后不一的情況,一時不禁辭窮。
然而他的反應讓靜雨看來,卻成了心里有鬼。
分明是他看局勢的發展明顯不利于裴悅寧,怕她會輸給她,所以找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借口,來說服她主動放棄這個案子。
他想討好美人心嘛!以為她看不出來嗎?
「難怪你之前會一直打擾我,不讓我專心整理資料,原來你打從一開始,就不希望我贏裴悅寧。」她想起他在假日時,每每搗亂她的工作,強迫她按時休息的事情。
俗話說,一念起,則萬惡生。靜雨心中一個念頭想偏了,便將戴子豪以往種種貼心、關懷的舉動,全數當成了別有用心。
「妳胡說什么?」戴子豪微微動怒了。
這丫頭誤會他和阿寧的關系,已經很過分了,現在還將他先前的一番好意,曲解成惡意,著實令人忍無可忍。
要不是真的心疼她,他干嘛那么雞婆,像個老媽子似地,管她會不會累出病來?
眼看著局面就要失去控制,雙方的火氣一觸即發。
「我沒有胡說!轨o雨打翻醋桶,理智全失,她豁出去了,「你就是想討好裴悅寧,所以才罔顧公司利益,堅持退出這件案子!
戴子豪敢向天發誓,打從他接掌「華威」以來,還從來沒干過罔顧「華威」利益的勾當,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我再告訴妳一次,我、沒、有。」他已經很難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
「你有、你有、你就是有──」靜雨盧到底了,堅持唱反調。
「夠了!」他低喝了一聲,「總之這件事情公司已經作出了決定,妳再怎么胡鬧,都改變不了這個結果。」
如果他現在能夠平靜下來,好好地跟她談,事情也許不會鬧得這么僵,但偏偏……他跟她一樣火大。
「這是公司作的決定?還是你作的決定?」她冷冷地問道,語意中有明顯的嘲諷。
「莫靜雨!褂洃浿,他極少這般連名帶姓地叫她。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后指了指自己,「在這家公司里,我是最高的執行長,我的決定等同于公司的決定。而妳──」
戴子豪原本朝向自己的修長食指倏然轉向她,「妳只是一名小小的特助,妳應該做的,是按照我的指令行事,而不是質疑我的作為。妳聽懂了沒有?」
他平時真的太寵她了,寵到她都要爬到他的頭上,為所欲為了。
「你拿上司的頭銜壓我是嗎?」她低頭把頸上識別證取下,一把扔向對面的男人。
她不干了!
「戴子豪,我討厭你!顾鴾I,幽怨地睇了他一眼,晶燦的眸底,凈是傷心。
咬著牙,她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