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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情魚 第三章
作者:貓尾草
  “我覺得啊,她媽媽會離家出走,可能是被她氣走的喔。”同學甲說。

  “有可能喔,你們看她那副不理人、高高在上的模樣,我看了都想扁她,也難怪她媽會被氣走!蓖瑢W乙把剛剛同學甲的“可能說”,變成了一定說”。

  “那可不,要是我有個這樣的女兒,我也不想和她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你們看,她身上永遠都是那幾件衣服,搞不好都沒有換下來洗過咧!”同學丙更厲害,連人家衣服有沒有換洗都知道耶。

  品客洋芋片罐在不同人的手中傳過來又傳過去……

  “就是!每天早上都遲到,八成晚上都跑去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早上才起不來!蓖瑢W丁一臉曖昧,邊說話邊嚼著洋芋片——喀滋喀滋響。又說又嚼,還不忘從口中噴出幾小塊洋芋片屑屑在桌上,好表現她說得有多賣力。

  唉呀呀,看來這群同學畢業后,打算到三姑姑家或是六婆婆家就業,

  所以現在一抓到機會,就拼命練習三姑六婆公司的成員基本功——七嘴八舌功。

  “喔呵呵呵呵呵……”同學甲一聽到同學丁的說法,掩嘴笑得燦爛如花。

  桌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多出了幾包蜜餞和豆干。

  “唉喲,你們不要這樣說人家啦,職業可是不分貴賤的呢!”同學乙意有所指。

  “就是說嘛,人家是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我們不可以這樣批評人家啦!”同學丙應該是松柏迷,夠毒舌。

  接著,響起一陣陣的嘲笑聲……

  那天在影片欣賞課轉頭就走的行為,馬上讓岱吟得到了一個小過,理由是對師長不敬、藐視校規。當然,她的言行舉止也造成了班上同學在背地里對她的竊竊私語。諸如上述的情況,可說是幾乎每天都在教室里上演著。

  那些同學們總是趁著岱吟不在教室時,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啃豆干、咬餅干、道是非長短:而只要岱吟一踏進教室,瞬間又兵荒馬亂,接著一哄而散,紛紛抱頭鼠竄。

  雖然有很多不滿她的同學,但還是有些同情她無父無母的同學會在看見她時,給予相當足夠的同情眼光。

  至于雪擎,他因為那堂影片欣賞的課程,知道了她是“岱吟”而非“帶銀”。

  雖然明白她需要照顧腦性麻痹的年幼弟弟,也了解她會遲到是因為要送完報紙,但是他卻不曾在聽見那些無聊的流言時,挺身出來替她解釋。

  因為他告訴自己,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為她說話,即使他懂得“正義”這兩宇怎么寫,可他卻不想實踐它們。

  他清楚明白,在現在這個現實主義掛帥的時代,你好心幫了人,對方也不一定會感激,也許還會怪罪你雞婆,那他又何必多管閑事。

  岱吟也聽到了那些風聲,不過她依舊照常來上課,依舊每天遲到,依舊會在課堂上打瞌睡,依舊……沉默,而且,她寡言到近似幽靈。

  這天的下課休息時間,教室內吵吵鬧鬧,岱吟選擇到教室外的走廊上透透氣。她身體向前挨著欄桿,雙眼盯著遠處熱鬧的球場,接著,她收回視線,微微向上仰著臉,神情看來凄迷。

  “給你!标愌┣缡种心弥鴥善抗扪b可口可樂,她把其中一瓶遞給岱吟。

  岱吟不發一語,也沒接下可樂,她只是睜著圓圓的雙眼,看著眼前那帶著天使般笑容的雪晴。她知道班上的同學們很少理會她,也明白大家對她是有排斥感的,所以她不懂陳雪晴現在的行為是善意還是另有目的。

  雪晴仿佛洞悉她的內心,半開玩笑地說;“放心啦,我不是千面人,所以保證沒有下毒!比缓,她拉開瓶上的拉環,“不然,我先喝一口,要是我沒口吐白沫,你就放心喝吧!”

  “啊,我沒有這個意思!贬芬魍蝗挥X得自己好小心眼,因為她猜疑了人家的好意。

  她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而后掛著笑容重新抬眼看著雪晴。“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 彼舆^那瓶可樂。

  兩個女孩,相視而笑。

  “昨天傍晚,我看見你帶著一個……”雪晴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恰當的詞句。一個行動不是很方便的小男孩——”

  岱吟打斷了她的話,“嗯,那是我弟弟。他是個腦性麻痹患者,出生時因為母親的胎盤環不全,導致氧氣不足,造成了他的腦部受損,所以他的語言能力和行動能力都有障礙!

  “啊,腦性麻痹?”雪晴有些訝異她弟弟的情況這么嚴重,因為昨天天色已晚,所以她沒能仔細看清那小男孩的模樣,只知道他是撐著助行器的。

  “那么那天上影片欣賞時,聽你說你雙親都不在了,所以……嗯……都是你一個人在照顧他?”雪晴又問。

  “是啊。像白天上課時間,我會先送他到育幼院去,那里有懂得怎么照顧他的專業老師,這樣我才能放心待在這里。傍晚我再去接他,然后會帶他到空曠的場地訓練他走路!贬芬骼_手上那瓶可樂的拉環,啜了口

  那淡褐色的液體順著口滑入喉,冰涼又甜膩,滋味很美妙。瀚瀚……他會喜歡這味道吧?

  想起弟弟,那甜膩的液體霎時在心底化開,一層層的,帶些痛楚、帶些酸苦。對于生活快樂、身體健全的人來說,會懂得能奢侈喝下這么一口可樂是多么大的恩賜嗎?

  看著岱吟略略沉重的神情,雪晴才想起自己好像問太多了!班,真對不起,我不是想窺探你的隱私,只是昨日看到你們時,想起最近班上那些對你不利的流言,不太明白你為什么不反駁而已!

  在他人眼里,陳雪晴或許是個態度冰冷、不易親近的人物,就像大家給她的綽號“冰山美人”一樣,但她其實是個愛恨分明、是非對錯很絕對的人,所以她看不慣的事,向來習慣跳出來說話。在這部分,她又顯得熱心,不若外表般的淡漠。

  岱吟偏過頭看著雪晴,發梢隨即揚起一個弧度!皩ξ襾碚f,那并不怎么重要,反正從以前到現在,我聽過的話比那些難聽幾千幾百倍的也有,但是我能怎么樣呢?今天反駁了這一個,還會有下一個、下下一個,

  那樣永遠永遠也解釋不完,所以,我不想浪費時間在解釋上面。我唯一希望的就是瀚瀚快好起來,能夠像正常人一樣吃飯、走路、跑步、打球……”說著說著,她的眼神又調回前方遠處的球場。

  “瀚瀚?是你弟弟的名字?”雪晴沒忽略岱吟眼中的堅定,或許就某一方面來說,她們兩個是相像的。

  對于自己所愛的人,都一樣堅持,都一樣愿意為對方犧牲,也一樣……不服輸吧!唯一不同的是,岱吟堅持的對象是自己的弟弟,而她堅持的對象是……是她愛的那個男人。

  “嗯!”岱吟重重地點了頭。

  然后,她仰起臉看著藍藍的天空!搬峰俏业艿艿拿,他說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當只小鳥,在空中自在地翱翔。呵,孩子就是孩子,人類怎么可能變成飛禽?可我知道他不是笨,是因為他極度渴望自由,行動上的自由。所以當其它同齡的孩子說起自己的愿望不是總統、科學家、發明家,就是老師、醫生時,他卻只想當只很普通的小鳥。”

  或許是一個人孤軍奮戰太久,岱吟一接收到雪晴的善意,感覺自己就像是孤伶伶站在冷鋒過境的街頭挨凍,但突然有人送上一條圍巾給她那般溫暖,所以話題一開,她便止不住那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情緒。

  “你知道嗎?瀚瀚除了身上有痛時會哭鬧以外,其它時候他其實是不太有情緒的;蛟S有,只是我不懂,也可能是我沒發覺。他乖巧到讓我的心時常發疼,我甚至會疼到覺得他和這個世界似乎是隔離的!币坏纹妨亮恋囊后w懸在眼角,但時常要求自己要堅強的岱吟,卻固執地不讓它落下。幾個努力把眼睛睜大的動作,硬是把那一抹晶亮乖乖逼回原位。

  雪晴不是沒瞧見,只是她不知道岱吟看似直爽、迷糊、少根筋的背后,究竟是靠著多少眼淚才能堆積成現在這樣的堅強,所以,她無從安慰起。能做的,或許就只是傾聽和陪伴。

  是誰說朋友之間一定要嘰嘰喳喳、呱啦呱啦講個沒完沒了才算是?

  于是,自此開始,陳雪晴成為俞岱吟在班上的第一位朋友;而俞岱吟也成為陳雪晴在班上第一位愿意深交的朋友。

  這個時候,岱吟沒想過后來她也和另一個雪擎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

  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冷氣團就像在玩大隊接力一樣,一棒接著一棒,不問斷,這波走了,馬上又跟著來另一波。

  再過幾天就是圣誕節了,對于一般人來說,這樣的氣候也許才有圣誕節的氣氛;但對岱吟而言,卻是苦了她也苦了瀚瀚,因為他們依舊要在這樣的天氣里,繼續做著復健的工作。

  傍晚,岱吟下課后到育幼院接了瀚瀚,又來到住家附近這所中學的操場。

  冬天晝短夜長,五點多天色已經灰蒙蒙。幾陣寒風吹過,帶起幾片葉子,其中一片,還落在岱吟的頭上。

  天氣真的好冷,她的手被凍得冰冰的、僵僵的,所以她知道瀚瀚一定也很冷。這樣的天氣躲在溫暖的室內最好,只不過,復健的工作必須持之以恒,他們偷懶不得的。

  瀚瀚的步伐愈來愈穩健,所以岱吟把助步器擺到一旁,讓他試著不靠工具走路。他的手指有幾根是彎曲的,無法和岱吟的十指相扣,于是,她面對瀚瀚,用自己雙手包覆住他的,一方面是給他支撐、一方面也是傳遞她的溫暖和力量。

  岱吟向后踩了一步,與瀚瀚之間有了一小步的差距,但這對瀚瀚來說,很可能是極為辛苦的一大步。

  她握著瀚瀚的雙手向上略為提升,要他試著往前踏一步。

  這樣的畫面看起來就像是小時候常玩的“火車過山洞”,兩個人面對面十指相扣,其它的孩子排列成直線,第一個孩子充當火車頭,帶領其它孩子由手臂架起的山洞中穿過。

  岱吟一邊喊著“瀚瀚,加油!”,一邊又想象著等過些時候瀚瀚能夠不靠助步器行定時,她一定要教他玩這種“火車過山洞”的游戲,然后她還要找來好多好多和他同齡的孩子陪他一起玩。

  瀚瀚當火車頭,嘟嘟——ㄑーㄙ,ㄑーㄙ,ㄑーㄙ火車過山洞嘍!他會很開心吧?

  岱吟想象著那天的到來,唇邊帶著好看的笑。可對面的瀚瀚,皺眉,再皺眉,然后,開始掉眼淚。

  一顆、兩顆、三顆,接著好多好多顆結合變成一串,滑到了人中,混進了鼻水,再向下滑到嘴角,和口水拌在一起,糊成一團。小小的臉上,淚水、鼻水、口水三水集合,匯聚了一臉的酸苦。

  岱吟看他吸鼻子,又抿著嘴,知道他在忍著不開口喊痛。雖然見他這樣可憐兮兮,她也不忍、難過,可是復健醫生說這是必經的過程,不能因為痛就輕易放棄練習。

  痛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后,慢慢地,他會習慣這樣的痛,待他習慣后,也就不覺痛了。

  瀚瀚努力想抬起右腳,可不知怎么的,他不管怎么試,都無法順利把腳抬高,即使是只有零點五公分的高度,他都辦不到。

  不放棄,努力,再努力,他努力到連汗水也冒出,順著額角滑落,又和那“三水”結合在一起。三水加上一水,變成了四水,爆發出來的威力自然是不容小覦。

  小小年紀的他,最終仍是挨不住疼痛,先是咿咿呀呀不清不楚地嚷了幾個字,然后開始放聲大哭。

  “姐……姐……好痛……”瀚瀚的右腿發抖著,額上又多了幾顆汗水,他哭得好大聲、好大聲,哭得岱吟眼也酸,心也酸。

  “好,瀚瀚乖,那我們今天不練了,休息好嗎?”她從口袋中拿出小面紙包,抽了幾張為瀚瀚拭去那讓人看了不忍的淚水、鼻水、口水、汗水。

  “不……我要……要走……走路……”瀚瀚從面紙團里抬起臉,他睜著一雙和岱吟一樣圓滾滾的眼,里面盛滿著堅定。

  “可是你會痛!彪m然明白復健的工作要持續,但她還是舍不得看自己的弟弟痛到眼淚沒完沒了。

  “瀚……瀚瀚……會……乖乖……不……不怕……不怕痛……”明明還掛著眼淚、鼻水,明明還皺著眉,但是他不想就這么放棄。

  就固執方面來說,這對姐弟還真是一個樣。

  “好,我們再試一次,如果還是很痛,那就明天再練!贬芬髦匦挛兆〉艿艿碾p手,再度向后退了一步。

  瀚瀚心里其實好害怕,因為真的好難受,就像是有好多小蟲子咬著他的腳一樣,刺刺麻麻、又一陣陣酸痛。但是他自己相當清楚,除了藥物之外,最能幫助他的方法只有復健。

  姐姐這么辛苦照顧他,為的也是希望見到他能和一般人一樣正常走路,那他又怎能先放棄自己!

  努力試著抬起右腳,可是腳好重、好重,重到他好努力也是抬不起來;而且,只要他一移動右腳,就開始刺痛。冷汗不停地冒出來,一顆接著一顆,然后,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喊叫。

  “啊——呀——一他的臉頰一會兒抽搐、一會兒又松弛,臉色也慢慢轉為青色。接著,些許白色泡沫從他嘴角溢出。

  “瀚瀚!”岱吟緊張地抱住他。

  “啊啊!”瀚瀚整個身子劇烈地抖動。

  “你怎么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瀚瀚,所以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幫助他。之前最嚴重的情況也只是哭鬧不休,還不曾有過現在這樣的情況。

  抽搐情況持續著,瀚瀚還幾度發生呼吸停止的現象。岱吟卻只能著急地輕拍他的臉頰,不停喊著:“瀚瀚,快醒來,別嚇姐姐!”

  “你這樣會弄傷他的!币坏滥新曌葬芬黝^頂響起,是程雪擎。

  剛剛在一旁球場打球時,就聽見孩子的哭聲,他循著哭聲來源,看到了她和她弟弟。原本是打算假裝沒看見他們,但是接著聽到她的喊叫聲,又看到她抱著她弟弟,他心想大概出事了,于是丟下球和球友,跑近他們來看。果然!

  雪擎自岱吟手中抱起瀚瀚,然后把他平放在地上,松開他身上厚重的衣服。接著,他又把瀚瀚轉成側臥姿勢。

  “你在做什么?”岱吟看著眼前這位始終對她無善意的同學,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雖然如此,她還是相信他不會傷害瀚瀚,只是她不明白他這些動作對翰瀚有何幫助。

  “救他呀!”雪擎用著一臉“你是瞎了”的表情回望她。

  “你懂?”她當然知道他是在救瀚瀚,她的意思是他真的會急救嗎?

  “不懂。但是曾在電視上看過類似他這種情況的急救方法!爆F在,雪擎什么都沒做,只是靜靜看著瀚瀚的臉色。

  “只是在電視上看過?”若不是還擔心著瀚瀚的情況,聽到這種答案,岱吟恐怕會先大笑出聲。

  “走!”雪擎不理會她的疑問,打橫抱起瀚瀚。

  “去哪?”岱吟緊緊跟著他。

  “醫院!”要不是手中這個男孩急需送醫,他還真的想轉身去吼她幾聲。

  現在這種時候不去醫院還能去哪里?她怎么會問這么笨的問題?她平日到底都是怎么照顧弟弟的?他實在高度懷疑。

  “我弟弟……很嚴重嗎?”跟在雪擎身后的岱吟擔心的開口。

  如果雪擎在這時候有轉身過去看她一眼,那么他就會看見她眼底的不安,還有那一臉憔悴的可憐模樣,他也就不會再用冷漠的態度對她。

  “我又不是醫生!”冷啊,這么冷的天氣遇上這么冷的人,真的可以來演一場鐵達尼撞冰山記。

  之后,岱吟乖乖跟著他的腳步,不再發問。

  雪擎快速走到車旁,騰出一只手,拿出車鑰匙,開了車門。

  他把瀚瀚抱到車后座平躺,并要岱吟坐一旁注意瀚瀚的呼吸。然后,他發動車子,踩下油門,急速地往醫院的方向前進。

  經過這個事件之后,雪擎發現自己不再討厭岱吟,甚至,還和她建立起不錯的友誼。

  醫院。

  岱吟坐在急診室外長廊的椅子上等候著,雪擎則是坐在她的對面。

  白白的建筑、白白的裝潢、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病床,連在她身旁走動的人,也是穿得白白的……這感覺像是回到了爸爸意外身亡那一天,她也是和手中還抱著剛出生不久的瀚瀚的媽媽,坐在醫院急診室外,等著著醫生的宣判。

  她等了好久好久,結果,等到的是一具被白白的布覆蓋著的尸體。

  然后,爸爸被幾個穿著白白衣服的人,送進了那個連呼出來的氣也早白白的地方——太平間。

  會不會……會不會瀚瀚這次也同爸爸那次一樣,讓她等到的是一具已經冰冷的尸體?不要啊,她在這世上就只剩這么一個親人,她不要瀚瀚離開!

  如果因果論真能成立,如果真是她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所以這輩子要承受這么多親人遠去的傷痛來償還她上一世所欠下的,那么能不能請老天爺讓她用她剩下的生命來換?

  十年夠不夠?她折壽十年換一個瀚瀚夠不夠?還是二十年?三十年?沒關系,只要能彌補她上輩子所犯的錯誤,要拿她幾年的壽命去抵都不要緊,但就是不能拿走她所有的生命時數,因為她還要留著命來照顧瀚瀚呀。

  想著想著,眼淚已經集合好,整齊列隊在她的眼眶中等待她的命令。

  只是向來倔強的她,怎可能命令它們落下!但充斥在醫院空間中的濃厚藥水味,還有那些在急診室忙進忙出的醫護人員,卻像是接生婆一樣,催促著她的眼淚快生出來。

  哇——嗚哇——晚節不保,眼淚終于還是被催生出來,呱呱落地。

  岱吟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能向眼淚豎白旗,所以用手臂胡亂抹去眼淚,可總是抹不干凈,她賭氣地把淚濕的臉埋進雙膝間,不教他人看見她也有這脆弱的一面。

  坐在對面的雪擎低著頭沉思,他不懂自己為什么會坐在這里等待。

  天氣這么冷,晚飯也還沒吃,身上還有打過球后留下的汗水味,他大可以在送他們到醫院后,直接回家窩在房里打電動,或是約阿東出來吃火鍋,甚至是洗個舒服的熱水澡,犯不著待在這種會讓人心情不好的醫院。

  但是,下意識的,他就是走不開。那是一種很莫名其妙的情緒,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算了,既然都已經留在這了,那么就當自己是好人做到底吧,又何必再浪費精神去研究自己的心態?

  抬眼,舉高雙手伸個懶腰,卻見對面的岱吟彎著身,臉埋在雙膝間,肩和背微微抖動著……

  她……在哭?

  起身,走到對面,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了下來。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又覺不妥地把大掌收回。

  “我想,你弟弟應該沒事的!弊罱K,他還是只冒出了這么一句話。

  安慰人向來就不是他的本事,何況還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每次只要出現在他面前,就會帶給他麻煩的女人。

  躲在雙膝間那張慘白的臉,聽見那對她而言已算是很大的安慰的一句話,臉上慢慢有了溫度。

  “謝謝你!”岱吟迅速抹去眼淚,抬起臉,望著他露齒一笑。

  無預警的一個笑容,像是煙花突然在他眼前炸開般,好耀眼、好燦爛。

  雪擎記得自己似乎不曾見過帶著笑容的岱吟,眼前這抹笑容,該是他第一次見到吧。他發現,她笑起來很好看,頰邊掛著兩個小小的梨窩,為她增添幾分清麗可愛。

  但從沒想過兩人可以像現在這般和平相處的他,聽見她那聲“謝謝你”后,倒是感到很尷尬。

  “喔,咳咳……舉手之勞,不用放心上。”雪擎別過頭,假裝輕咳兩聲。

  “不過你臉上掛著淚又帶著笑的樣子,真難看!毕袷窃谘陲椬约簞倓偙会芬鞯男θ菪⌒◇@艷到的情緒,他又補上一句毫不相關的話。

  岱吟先是偏過頭盯著他的側臉,而后又把視線調回眼前的地面。

  “我爸爸發生意外身亡的那一天,也是在這樣冷冷的天氣。媽媽手中抱著剛出生不久的瀚瀚,帶著我坐在急診室外的椅子上等爸爸出來。等啊等,等到我肚子好餓、等到我好想睡覺,結果,我們等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和醫生一句無情的宣判;‘急救無效’。”岱吟不理會雪擎取笑她現在的模樣難看,她像是回憶般地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告訴雪擎她的家庭背景。

  “瀚瀚的病讓媽媽很有壓力,加上爸爸去世家里失去經濟來源,所以她很辛苦。我升上高二那年,一天下午放學回家,才走到門口就聽見當時才三歲的瀚瀚哇哇大哭著,進家門后,我發現媽媽走了,她只留下一張紙條要我好好照顧弟弟,然后,我們就成了孤兒!

  雪擎不插話,靜靜聽她說著她的故事。

  “為了生活,我找到一家報社愿意雇用我送報紙。那時的班導師知道我的情況,特別準許我可以在第一堂課上課前再進學校。每天早上送完報紙后,要先把瀚瀚送到育幼院,我才趕到學校。日子雖然辛苦,但是看著他一天天長大、一天天進步,我很有成就感。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也像爸爸媽媽那樣離開我,我該怎么辦……”岱吟低垂著頭,雙手交疊在大腿處扭轉著。

  這次換雪擎偏過頭去看她。

  他從她垂落在側邊的發絲隙縫中,看見了她臉上的茫然。是這樣的環境強迫著她堅強,也造就了她固執的個性吧?他想起影片欣賞課她掉頭就走的那個畫面,突然明白她的倔強從何而來了。

  “不會的。上天既安排你們成為姐弟,我相信你們的緣分不會這么淺薄!毖┣嬲f。

  再次聽見由他口中說出的安慰,岱吟心中升起暖意。

  她微笑開口:“我想,你和我都清楚我們在彼此的心里其實沒有什么好印象,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的幫忙,也謝謝你在這么冷的天氣里,陪我在這里等候!

  雪擎盯著她側臉的眼睛,因為她的話而訝異地睜得好大。他沒想到看起來粗線條、對什么事好像都漠不關心的岱吟,也有這么敏銳細膩的一面。

  他想對她說些什么,卻又無從說起,因為對于她的話,他好像回應什么都不對,總不能告訴她“對,我對你就是沒有好印象”吧?

  事實上,岱吟若在今天之前把那段話說出來,他一定會據實、刻薄告知她,他就是對她沒有好感,甚至可算是討厭了。但在方才聽過她的故事后,他實在很難再對她像往常那般淡漠。

  談不上好印象,可他對她,就是有了不一樣的看法。至于是什么樣的看法,一時之間,他也說不上來。

  不過,他可以確定的是,未來他和她之間的關系,應該會比今天之前好……好吧?

  嗯,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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