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啊……媽……媽……媽媽……”睜開雙眼,躺在床上的女子從夢中驚醒過來。她的額上,冒著小小的汗珠,整個人尚未回過神來。
數分鐘后,女子坐起身來,她拭去額上的汗水,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多年后,又夢到她應該稱呼一聲“媽媽”的那個人。想著想著,隔壁房間突然傳來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想法。
她下了床,走進那間房間。
“瀚瀚!”俞岱吟按了房門邊的開關,整個房間頓時明亮。
她看著眼前那躺在床上,正試圖靠著自己力量起身的弟弟,心微酸。
“你想做什么?”俞岱吟走到弟弟俞岱瀚的床邊,動作輕柔地扶起他坐正,并墊高了枕頭,好讓瀚瀚可以舒服靠著。
“姐……姐姐……瀚……瀚……瀚瀚這里……這里癢癢……癢……想……想……想喝水……水水……”瀚瀚偏著頭,用著痙攣的右手,指指自己的喉嚨。發音困難的他,努力用著自己會的簡單字句,想對岱吟表達他的需要。
他是個腦性麻痹患者,出生時因為母親胎盤環不全,導致氧氣不足,因而造成了他的腦部受損。除了上肢出現曲肌痙攣外,還有中度的語言障礙及步行障礙,需使用助行器來幫助他活動。
本來家境尚可,但在父親因出差發生意外身亡,母親又承擔不了這么沉重的經濟壓力,也缺乏照顧瀚瀚的耐性,所以棄他們姐弟而去后,岱吟和岱瀚成了無依的孤兒。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父親還留有現在這么一間屋子讓他們姐弟倆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頭。
“瀚瀚要喝水是嗎?你乖乖坐著,姐姐倒給你!贬芬鬓D身走到擺在房門邊的一個圓形小木桌,拿起塑膠杯,從水壺里倒了些開水。
腦性麻痹患者不管是喝水還是食物吞咽,動作上會顯得比較笨拙,所以岱吟拿著杯子,就著瀚瀚的嘴巴,一口一口慢慢喂。
“還要嗎?”把塑膠杯放在床邊桌上,岱吟拿著小手帕,幫自己的弟弟擦去殘留在嘴邊的水漬。
“不……不……不要……要了……”瀚瀚先是吃力地搖搖頭,接著又點點頭。“謝……謝……謝謝……姐……謝謝姐……姐姐……”
瀚瀚雖然是個腦性麻痹患者,但因為這樣的環境,讓年僅六歲的他,比同年齡的孩子還要來得懂事、乖巧許多。只除了偶爾病痛會鬧情緒外,倒是不曾為自己的姐姐添過什么麻煩事。
“瀚瀚好乖!”看了看墻上的時鐘,岱吟坐近瀚瀚的身邊,抱緊了他。“等一下姐姐要出門送報紙,報紙送完后,姐姐會帶你最愛吃的火腿蛋吐司回來,你自己乖乖待在家里睡覺,嗯?”
那年母親丟棄他們時,瀚瀚不過剛滿三歲,她也才剛升上高二。瀚瀚的醫療費用,加上她自己的學雜費,迫使她只好利用早晨上課前的那一段時間,送送報紙賺點家用。
雖然后來社會局得知他們的情況后,為他們申請了低收入戶的生活補助,也曾藉由新聞媒體的力量幫助他們,所以他們收到了來自各地善心人士不少的捐助,但是岱吟總是把這些捐款用在瀚瀚的醫療、復健、就學上,剩余的就存入她為瀚瀚在郵局開辦的戶頭內。至于她的生活費用、學雜費等,她全靠自己能力賺來。
從高二到現在大二,她送報紙的工作已整整滿三年。即使每天天色仍未亮她就得起床,但為了瀚瀚、為了自己,她沒有喊苦的權利。
“吐……吐司……蛋……火……火腿……吐司火腿蛋蛋……好……好……瀚瀚……瀚瀚會乖乖……乖乖……睡覺覺……等……等姐姐……等姐姐買……買回來給瀚瀚……給瀚瀚吃……”瀚瀚開心,他吃力地拍著扭曲的雙手,因笑而咧開的嘴角,還不時溢出他自己都無法控制吞咽下去的口水。
對瀚瀚來說,能吃到自己喜歡的食物,是件很幸福、很滿足的事。
因為經濟上的困難,岱吟很少買外食,多半是自己下廚。一條吐司三十元,可以維持他們一星期的早餐;而外面早餐店賣的火腿蛋吐司,兩片吐司夾個蛋跟一片火腿也是三十元,但只能應付一天的早餐,所以,諸如火腿蛋吐司這么平凡的食物,對他們來說也是相當奢侈的。
“乖!”岱吟摸摸瀚瀚的頭,然后將他安頓好,熄了燈。
帶上房門前,她回頭看了看床上那為了吃到火腿蛋吐司而努力緊閉雙眼想睡著,卻又從抖動的眼皮泄露出其實還醒著的瀚瀚。
如果她的辛苦,能換得瀚瀚純真的笑容,那么,要她一輩子都這么生活下去,她也甘之如飴。因為,他是她在這世界上最親密的家人,也是她唯一的弟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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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這是俞岱吟見到自己雙掌因破皮而滲出血絲的第一個感覺。然后,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跌坐在馬路旁。
看看倒在眼前的腳踏車,再努力回想剛剛發生的事情,她好像……好像不小心撞了人家的車子了?
她撞車了?視線越過倒下的腳踏車,她發現有部白色的轎跑車停在那里。眼眸一抬,擋風玻璃上的深色隔熱紙卻讓她看不清車內的情況。
糟糕!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受傷?
“里面有人嗎?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不管自己身上的傷口,岱吟急忙起身,走近那部白色車子,拍打著駕駛座旁的車窗。
“真是個笨女人!”程雪擎坐在駕駛座,極度不滿地看著眼前那女孩走近他的車子。
車里面當然有人,不然她以為車于是怎么動的?還是她當他是霹靂游俠中的李麥克,有部名叫“伙計”的人工智能電腦車會自動駕駛?
“里面的人,你是不是昏迷了?”俞岱吟仍是不停地在他車窗上拍打,但他仍不打算出聲回應。
他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遇見這么笨的女人。有聽過腳踏車撞轎車,騎腳踏車的人沒事,但是駕駛轎車的人卻昏迷的?嗤,愚蠢!
他認識這個女孩,是班上的同學,好像叫什么帶銀的吧。
哈哈!帶銀?怎么,她爸和她媽該不會是指望她能為她家帶來一堆銀子,所以才為她取了個這么俗氣又難聽的名字?
說實在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不喜歡這個女孩,只知道大一開學那天第一眼見到她,就覺得不順眼。
咦?是不順眼嗎?噢,錯!豈止是不順眼而已,根本就是討厭!
其實,她長得還不賴,雖稱不上亮麗、美艷,但面貌也是清秀、姣好,如果要用花來比喻她,她就像是大丁草,漂亮卻不豪華?蔁o論她長相好壞,他就是討厭她。
他還記得前兩天早上,第二堂課都過了一半她才出現在教室,沒多久,又見她趴在桌上睡著。若沒記錯,印象中她從大一開始,就時常遲到了吧?嘖嘖,這樣的學習精神怎么可能為她家帶來銀子呀?
程雪擎瞧了瞧仍在拍打車窗的俞岱吟。
一件白襯衫、一條牛仔吊帶長褲……視線再往下,是一雙有些破舊的白球鞋。欸欸,這種寒酸的穿著,表示這個女人除了缺少學習精神的內在以外,也缺乏打扮自己的外在,所以,這也就證明她是個懶女人。
喔,他終于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討厭她的合理解釋。
對!帶銀同學除了愚蠢以外,還很懶,所以,他程雪擎就是討厭她!
“喂,里面到底有沒有人?”俞岱吟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眼神往上抬,兩人的視線對上,只是岱吟看不見里面的他,但他卻能清清楚楚將她的動作、表情,收進眼底。
瞧,她為了看清車里的情況,已經把整張臉緊貼在車窗上,鼻子被壓得扁扁的,嘴唇也變得厚厚的……唉,虧他剛才還覺得她漂亮。
不不不,他不想再和她在這里耗下去了,多耗一分鐘,他就能多找出幾個討厭她的理由,若再這樣讓他繼續找下去,那么剩下來還有兩年多的大學生活,他要怎么熬?他可不想在未來的每一天,都和一個厭惡至極的人相處。
打定主意,也不管俞岱吟是不是會因他的動作而再度跌倒受傷,他急急忙忙地倒車,然后開著車離開現場。
重心放在車窗上的俞岱吟,未料到車子會突然發動駛離,一個不穩,整個人跌進了馬路旁的水溝內。錯愕不已的她,急忙從水溝里站起,她望向車子離去的方向,有些茫然和驚嚇。
剛才……剛才她貼著車窗時,并沒有看到人!她還以為里面的人大概是受傷昏迷,正打算到附近找電話打一一九求救而已,怎么車子就動了可是,如果對方真的受傷昏迷,那車子根本不可能會動嘛,除非……噢,她該不會是遇上鬼了?
不對、不對,現在可是大白天呢,怎么可能會見鬼?所以嘍,一定是對方沒事,才會駕著車子離開的。對!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對方沒事,而不是自己撞了鬼。
拍拍額頭,她笑自己笨,然后右腳往上一跨,又回到馬路,這才發現,她的白球鞋兩側,已被磨擦出一道道黑色的痕跡。她應該覺得幸運嗎?因為這水溝里的水已干涸,否則,她大概會淪落到摔得一身濕的狼狽模樣。
如果真讓她摔得一身濕,那她要怎么穿著一身濕淋淋的衣物進學校?所以,她真的要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撞了車,也摔了地,但至少她沒受傷呀。
她──俞岱吟,就是個這么樂觀的女生。
正當她慶幸自己是平安的時候,猛然想起一件事,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九點十分。啊啊啊──完了完了,第一堂課已經開始了,再不趕緊進教室,她就等著重修啦。
真是的,怎么會忘了自己還要上課。∷贿呑载熥约旱拇中暮徒⊥,一邊牽起躺在馬路上那已有些變形的腳踏車,然后急急忙忙坐上去,雙腳奮力地往下踩。
噢,耶穌基督、圣母瑪利亞、阿拉真主、觀世音菩薩、十八王公……現在不管是什么佛、什么主,只要各路英雄好神,能讓她順利到達學校,要她信教、吃齋念佛,她都沒問題。
眾神明,拜托拜托,讓她順利到達學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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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這是開學以來的第幾次了,程雪擎的眼神,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飄到他座位右后方四十五度角的位置。
陳雪晴,那是她的名字,一個這學期才轉來班上的漂亮女生。他發現她聽課時,會習慣性地用左手撐住下巴,這么一來,原先遮住她半邊臉的直長發就會披在背上,好看的五官因而更清楚。
是的,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念法幾乎是一樣的,所以每當老師點名時,她和他總會同時舉手。也因此,要他不注意到她,還真是困難。
雪晴、雪晴,他喜歡她的名字更勝于自己的。
她的名就像是晴空下的皓雪,多么耀眼、多么炫目,但卻又多么冷冽啊!就如同她給他的感覺一樣,雖亮麗,卻冷得不易親近。
他喜歡她的名字、喜歡她冰冷的氣質、喜歡她的恬靜、喜歡她聽課時的認真模樣,也喜歡她全身上下那看來過分干凈的舒服感。
他每日總是循著思念的心情,側過頭靜靜凝睇她;他每次總是在她就要發現他的眼神時,又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眼神收回。雖然只能偷偷的、小心翼翼的,但卻有種唯美感存在,所以,他貪戀這樣的感覺。
“喂!你是做賊呀?一而再,再而三地偷瞄人家,不怕人家把你當成色情狂?”坐在程雪擎后方的阿東夸張地搖頭嘆氣,他實在不能接受男人在感情上面畏畏縮縮的,何況這個男人還是他最要好的同學兼死黨兼球友。
“如果我這樣就叫色情狂,那你不就是天下第一超級無敵大淫魔了。”程雪擎轉頭瞪了阿東一眼。
開什么玩笑啊,以阿東那換女朋友比換襪子還快的速度,用大淫魔稱呼他,還算是便宜了咧!
“錯錯錯,我這叫天生風流種。”阿東甩甩前額那過長的劉海,一臉欠扁模樣。“就交給我吧!以我的獵艷經驗,我敢跟你掛保證,三天之內我就能幫你把她追到手!
“感恩,這就免了!弊尠|去幫他追他心中的天使?嘖,他怎么可以讓阿東這種禽獸不如的人去做這種事,這種感覺就像是要他去追那位帶銀同學一樣,太污辱人了嘛!
像陳雪晴這樣的大家閨秀,才是他程雪擎心儀的對象。哪像那位帶銀同學,論名字,俗氣得要命;論氣質,沒什么氣質;論認真,同班了這么久,還不曾見她準時到校上課過;論干凈,那就更別說了。
若真要說起誰追求誰的問題,阿東和帶銀同學倒是挺速配的。哈哈!
其實,他追求這等事并不怎么感興趣,要是追到了,那倒還無所謂;要是她拒絕了,大家往后還要見面,那豈不是太尷尬?何況她看起來是那般神圣高不可攀,還不如留著默默欣賞就好。
這就像看到第一名模林志玲一樣,有哪個男人不愛她?他程雪擎也愛啊,問題是,追得到嗎?所以,大部分的男人都只會默默欣賞,而不會有所行動。這么簡單的道理,隨隨便便抓一個國中生來問也都知道。
“對不起,我來晚了!贝藭r,俞岱吟抱著背包,踏入教室內。
唉,他千百個萬百個億百個……無數個不愿意在這個時候聽見這道聲音。
眼神繞了教室一周,還是只剩下他右手邊的位于是空著的。他知道,帶銀同學又要坐在他右手邊了。
十二秒后,果然,她真的坐在那個位子上了。
然后,她開始拉開背包的拉鏈,接著找出英文用書,又拿出筆袋和筆記本。雖然看得出來她已經盡量放輕她的動作,但是聲音還是吵到連前方講課的老師都停頓下來。
垮臉,帥帥臉頓時皺得比沙皮狗還丑。他程雪擎究竟是倒什么楣。繛槭裁催B著好幾日教室都只剩他右手邊這個空位?為什么每日她都是最晚進教室?又為什么剛剛他和她還在馬路上撞過車?
“那位同學,我已經注意你好幾次了,你怎么每次都這么晚才進教室聽課?不是我愛念你,你知不知道賺錢很辛苦,你這樣拿著父母親用勞力換取的金錢來念書,還不知道要好好用功,真的很不應該。”臺上英聽課的老師推推眼鏡,一臉不悅地瞪視著俞岱吟。
“對不起,我以后一定改進!庇後芬鳚M心歉疚,為自己的遲到。即便她被誤會,即便大家都不知道她早已無父無母,她還是認為自己遲到就是不對。
“以后?你以為我的課那么好混啊?我現在考你一題,要是不會答或是答錯,那你以后就不用再來上我的課了!崩蠋熡职蜒坨R推高了一些!癠nder no circumstances there are passengers allowed to smoke in the air-conditioned bus.你把這錯誤的句子用正確的文法說一次!
“Under no circumstances are passengers allowed to smoke in the air-conditioned bus.”俞岱吟無誤地把正確的句子念了出來。
“你……很好,這次就放過你。現在給我坐下,好好安靜聽課!崩蠋熡牣愃姆磻,而原先帶著怒意的眼神,也悄悄地多了份贊賞。
本來打算看好戲,期待帶銀同學出糗的程雪擎,在看到她的表現后,也不得不認同她的英聽能力還真的是很不錯。
偏過頭盯著她抄寫筆記的認真模樣,程雪擎猜想,也許帶銀同學是個認真的學生,只是他沒發現罷了。
而這時,像是感受到來自左邊的目光的俞岱吟,突然抬起了眼,接著把頭轉向那道目光的主人。她的眼神,在今天第二度與他的交會。
岱吟困惑地看著他幾秒,然后又若無其事地把眼神調回自己的筆記本上。
咳……那個……這帶銀同學該不會是不認得他吧?因為從她剛才的眼神里,他確實是讀到了這樣的訊息。
她不認得他?帶銀同學真的不認得他程雪擎哇──天啊,虧他們已經同班一年,她今天早上還把臉貼在他的車窗上,她竟然還用一副“你看什么看,我又不認識你”的疑惑表情回望他!
他還是得說,這位帶銀同學,真的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