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亮只齊下巴的直順短發,側臉看似乎不到二十三歲,緊身薄棉運動T恤,呃——有點短,不,是太短了些,她稍微做個前傾動作,腰后的一小片雪白肌膚便映入眼簾;仰頭笑起來,小腹的玉臍便探頭出來呼吸了。手里端了盤堆積如丘的各式冷熱食物,坐在泳池畔的長椅上,兩腿搖晃個不停,興味盎然地看著泳池里淺水區嬉鬧的幾個孩子們互相追逐嘲笑,嘴巴沒有停止吃食的動作。
“嗨!是葉萌嗎?”
她轉個側臉,和一個發色灰黑的中年男子打個照面。男子儀態雍容,上身是休閑Polo衫,下著呢絨長褲,縫工考究,也不拍去落葉,隨興地在長椅另一端坐下,與她相視而笑。
“嗨!您好!彼卸Y地回笑,稱謂省略了,她根本不知道男子是何方神圣。
這晚宴其實稱不上衣香鬢影、隆重奢華,僅是趙剛公司資深董事的喬遷之喜,受邀賓客幾乎是肯崴員工和合作密切的企業人士。
聯誼采戶外輕松的自助吧及外燴燒烤方式進行。夕陽尚未西沉,偌大的別墅庭園,綴滿點點燈火,一片通明,大提琴輕快的樂音飄揚,若不帶特殊目的赴宴,這景象是頗令人感到恰悅的。
趙剛平日冷淡嚴肅,攜她赴會卻絲毫沒有忽略她,從進門開始與每一位熟識賓客寒暄,總不忘一句:“這是葉萌。”
她不在意他怎么介紹她,她不自在的是那些年齡多半在四十上下所謂的精英人士,不分男女,兩眼不時地瞟向她的肚臍,再以用探詢眼光和趙剛做眼波交流,趙剛無謂地聳聳肩,她卻已經后悔不拒絕赴會到底。在衣著合宜的趙剛身旁,她像個外星人,索性趁趙剛被幾個好友拉住商談之際,她借口溜到自助宴席區,盛了一盤食物后,躲到花棚下,看著賓客帶來的一群孩子們戲水。
“如果趙剛知道今天蘭萱會來,就不會貿然帶你來了,也許連他自己也不來了!蹦凶訂蔚吨比耄稽c客套話都沒有。
兩句話的含意讓她兜攏了半天也兜不上,曾蘭萱和她有何直接關聯了?為免自己看起來像傻子,她自作聰明地會意而笑。“是。∥乙膊幌雭淼,萬一他們兩個又斗嘴了,我怕自己看了一時沖動,又惹趙剛生氣下!
“趙剛常生你的氣?”男子訝異。
“是。 彼柤,非常不以為然。“要討他歡喜很難的,他難得笑一次,話也少得可以,動不動就像老爹一樣教訓我,如果不是怕他胃病好不了,我才不想讓他呢!”
“他胃不好。俊蹦凶痈卧尞。
“是!”她吃了一口炸蝦,覺得中年男子很和善,沒有其他人隱約有的架子。“他臉色一變,就把我嚇壞了。我以前腸胃也挺不好,一直胖不起來,我知道犯胃疼的難受!
男子點頭嘆道:“這個短暫的婚姻畢竟造成了他身體的壓力。蘭萱很好,人也漂亮能干,就是要人哄著;趙剛事業心重,嘴也不甜,兩人一有嫌隙,就很難彌補了。”
男子對趙剛情事似乎知之甚詳,惋惜地喟嘆著!耙擦T,他現在既己移情于你,我就不必太擔心了。他離婚后,有不少異性對他示好過,他都無意接納,本來還把一絲希望他和蘭萱重修舊好,但蘭萱接受了偉強,他現在也有了你,一切都有了它的道路了!
她嚼著一嘴香酥的墨西哥卷餅,聽到一半,硬生生噴了出去,剩余的卡在喉嚨里,進退不得。男子體貼地拍她的背,對她原有的存疑愈來愈大,眼前這個舉止不修飾、看似還在揮霍青春的少艾,真能匹配得上趙剛嗎?
“先生……您真愛說笑……咳……”她猛灌了半杯可樂,駭笑著。“您覺得地球人會愛上火星人嗎?如果會,這個地球人一定是得了失憶癥,忘了自己是地球人了。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男子驚覺失言,神情劃過一抹尷尬,耐性地等她恢復正常,語帶歉意,“不好意思,是我誤解了。除了蘭萱,趙剛沒正式帶過女性朋友到這種公開場合;而且,趙剛很少會將情緒在他人面前表露,所以我以為他對你——”
“不要緊,”她諒解地擺擺手!摆w剛說過,人都容易妄下判斷,誤解了也不稀奇。他啊,挑我毛病都來不及了,怎么會喜歡我!”她微笑,重新挾起一塊烤肉片放進嘴理!皩α,先生,如果你到客廳看到他,提醒他一下,酒別喝太多了,尤其是咖啡,謝謝你了!
男子對她言語中對趙剛的關切益發不解,又不好多問,遂起身告辭!叭~小姐,好好玩,別客氣,有機會再到府上來,李某竭誠歡迎。”
她驀地一愣,抬頭,“今天是李先生的喬遷之喜?失敬,失敬!”她跳起來,伸出右手想和他握手致意,發現滿手油膩,趕忙縮到背后!氨,剛才在屋里沒看見您。聽說您是肯崴的資深董事?”
他笑著默認。她忽又想起了什么,睜著大眼道:“我剛才沒說錯話吧?趙剛是個很優秀、很專業的人才,請別因為我把他操行分數打折喔!我跟他沒什么的!
他眼角笑紋更深了,安慰道:“不用擔心,我自他十幾歲看著他到現在,他的性子我了解!
男子頷首為禮告辭,走向長廊下一群手執葡萄酒杯的男士們。他滿含笑容,卻直接拿走趙剛手上的酒杯,在趙剛不解地眼神中解釋道:“你的小女友要我轉告你別喝太多酒,小心胃疼。”
男士們發出一聲諸多意涵的“喔”,知道趙剛不喜道隱私,均唇角泛笑不追問。趙剛卻面色有異,將男子請到一邊,沉聲問:“是她說的嗎?”
男子笑著否認,“她避之惟恐不及呢!不過看得出來她挺關心你的,這孩子本質不錯,不過她適合你嗎?”
趙剛不耐道:“我跟她沒什么,你誤會了!
男子故作恍悟,“兩人倒是有志一同否認,那就真的沒什么了,我還在擔心蘭萱來了你會不自在呢!”
趙剛皺眉,“她也來了?”
“是!她大方有禮,也不忌諱你在,剛才在二樓參觀一下裝潢。瞧!那不是她嗎?好好跟她聊兩句,夫妻作不成總可以是朋友,臺北市小,又都在商界,不必對過去太介懷,否則怎么做事?”
“恐怕介懷的是她吧?”他冷笑。
男子笑而不語,轉頭對迎面而來的曾蘭萱揮揮手。曾蘭萱怡然自若地靠近,對男子道:“舅舅,這房子裝修得很棒,設計師功力不錯!
男子謙笑,“謝謝。你們談談,我到前頭去和陳總他們聊聊!
趙剛看了眼曾蘭萱,離婚后,她只有更增艷色,即使面對他時怨氣未平,卻不能否認她過得比以前好,張偉強的確比他更懂女人心。
“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有了新女友的確不同。其實你上次大方承認我并不介意,瞧!現在還不是帶她來了嗎?”曾蘭萱遠眺花棚方向,笑意漸沉!耙恢币詠,我不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我記得以前你對那樣的女孩子敬謝不敏,怎么現在轉變這么大?”
“我不想討論這件事。我不能干涉你怎么想,但蘭萱,既然你選擇離開,就不必對我的生活多所關注,你該關心的是張偉強!
她心底掀起一陣波濤,忍不住反唇,“我選擇離開?趙剛,是你讓我離開的。你看似大方,從不干涉我在做什么,其實你是不把我放心上。你不介意我吃什么、穿什么、喜歡什么,一張白金卡打發了我的生活,卻從不管我心里要什么,我真不懂當初你為什么要結這個婚!”
他剛硬的側臉緊了緊,一種疲憊涌上,他軟了語調,“我不干涉你,是因為你把自己和家里打理得很好,我不必操心;你要什么,可以告訴我;和你結婚,是因為于公于私我們都配合得很好,這些,當初你都明白的不是嗎?”
“在愛情里,我并不想當資優生,我需要關心,我不想要每件事都是一個人做決定。我要你不是只有在工作時才充滿神采,我要兩個人一起經營這個婚姻,我一個人也會累……”她一古腦沖口而出,卻忽然想起,她不該再有怨言,張偉強不都彌補了她這些遺憾嗎?為什么見到趙剛,總是意難平?
“現在你也求仁得仁了,就別再回溯過去了!痹酒骄彽男木w沉沉蕩下,他不能再和她談下去,他的生活才漸趨平靜,不必再吹皺一池春水。
“趙剛,我是不該再回頭看了,不過我很好奇,如果往前看,你和你那小女朋友會有什么結果?”她忽然嗤笑起來,抬高下巴指向泳池,“她可真特別,不換泳衣就可以下水游泳了,你欣賞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嗎?”
他滿臉疑惑地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群人圍在泳池邊指指點點,連燒烤的廚師也擠在其中圍觀;泳池深水區中,葉萌和一個孩子載浮載沉,正往池邊緩緩移動。
他驚怒交加,直奔過去,抓了個孩子問:“你們在干什么?”
男孩瑟縮發抖,指者水里的幼童道:“不是我做的,是Divad,他把我弟弟推下去,弟弟沒有游泳圈,一直沉下去,姐姐看到跳下去救他……”
他再次往池里看去,葉萌手上的孩子已快被推到岸邊,她半張臉埋在水面下,卻吃力地將哭泣掙扎的孩子頭部舉高,極力游向岸讓池邊手伸得長長的人接住。
“老天,這女人根本不會游泳——”他低喊,瞬間一躍而下,勾住葉萌的腰讓她浮出水面呼吸,一手抱住孩子,將孩子交給岸邊的大人,再拖著葉萌疲軟的身子爬上階梯。
眾人一陣歡呼,分散在各個角落聽聞異樣的賓客也聚攏過來。葉萌伏跪在岸邊,猛烈地咳出氣管中的池水,頭昏腦脹到站不起來。
他沒有遲疑,一只健臂把她揚抱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面孔發青,越過庭院,穿過客廳,離開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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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有過對女人動粗的念頭,即使上一次那位被錯誤引導,不分青紅皂白就聞進旅館房內抓奸的胖婦也只是激起他的嫌惡,他指頭動一下都懶;但此刻,他卻有強烈的沖動,想扼死身旁的女人。
夜涼如水,風一吹過,她渾身毛孔突起,打了個寒顫,不敢偏過臉看五分鐘前就將車停在山路逼死命盯著她,怒氣箭在弦上的男人。
“這種不自量力的事,你也做得出來?那是個標準泳池,可不是兒童戲水池,你不會游泳還湊什么熱鬧!”他終于暴喝,一面極力壓抑著急促的呼吸。
她囁嚅著,低著頭!拔視我稽c點!我不知道池水這么深,那孩子只叫了兩聲就往下沉,我一時害怕,也沒想那么多——”
“滿屋子都是人,你可以開口求救,不必以身犯險,你這……你三天兩頭氣我,存的是什么心!”他越吼越大聲。她貼著車門,轉著惶惑無助的眸子,不明白他為何暴怒如一只食肉恐龍。
“行了!你別生氣了,我知道我丟了你的臉,我早說我不去的,是你硬要我去的。我知道我剛才做錯了,可是,其實你也不必這么惱羞成怒,反正也沒有下一次了。”她眨著淚,依然不敢迎視他責難的表情。
“什么意思?”他瞪眼。
“以后我們根本就不可能一起出席任何聚會,你擔心什么?”她搓搓手臂,牙齒格格作響。“你別把在曾蘭萱那里受的氣發在我身上,我現在很冷,你快送我下山,要罵下次再給你罵啦!”
他霎時語塞,想再駁斥,卻失去了力道……他反應是太過了些,他意識到,在葉萌面前,他似乎無法、也不想掩飾內在的情緒,從前的抑制力,漸漸松動了。但他可以分辨,那并非純粹的怒氣,而是那無以名之的擔憂,在找宣泄的出口……
擔憂?他在擔憂她?他為何要擔憂一個經常惹惱他的女人?
他瞥了她一眼,她濕條條的頭發還在滴著水串,不時從額前劉海間覷看他,像個大孩子,忐忑地承受他接下來的責罰。
他心一軟,僵硬的肩膊松弛,緩和了面部線條。他手探到后座,拿了外套,將她整個上身包圍起來,扣上扣子,長指拂去黏在她臉上的發絲,再抽了幾張紙巾,替她揪干濕發。
她微微動容,輕聲問:“你不生氣了?”
他搖頭,面目異常平靜!澳阍谧雒恳患轮,稍微想一下,你家人會擔心你,以后就不會這么莽撞了!
“喔!彼饝,見他消了氣,心上一塊石子落了地。
趙剛如果平日也一樣溫柔,曾蘭萱就不會離開他了吧?
他發動車子,往山下奔馳,一路沉默,滿懷心思。
到了他住處附近,她下了車,鉆進自己停在路邊的車廂,揮手和他道別,盯著他車子滑進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入口。
她緊裹著他的外套,頹然地伏在方向盤上,望著十樓窗口才亮起的燈光,喃喃念著:“趙剛,你快點上床睡覺,我好想好想洗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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