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姿態懨懨地走在通道上,對擦身而過的同事視而不見,手上的提包彷佛有有千斤重,把她的兩肩托得垮垮的。
“主任,肯崴的案子怎樣了?可以送計畫書了嗎?”劉得化興奮地湊過來,替她拿起提包。
她想了一下,打開提包,抽出一份檔案夾,遞給他!斑@是其它的競爭公司的計畫書影本,你參考一下,設計一個內容不能比他們差的計書書,過兩天送給肯崴的福委會,向他們說明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主任,你真行!”劉得化贊嘆。
這是趙剛唯一給她的甜頭,他讓安誠參與比價,但是她付出的代價可不小。
“對了,這陣子我晚上會忙一點,有些客戶要交給你拜訪,他們都是我大學同學,很好溝通,你若售后服務做得好,將來就移交給你,別搞砸了!”她將名冊交給他。
她不知道把客戶撥給這個不大可靠的菜鳥妥不妥當,但其他組員客戶數也不少,無法分身,如果不給他一點人脈擴充,他的適用期滿就得走人了,屆時再找一個手下可不容易。
“主任,謝謝你。請問主任最近在忙什么?你看起來很累。”
她斜覦了他一眼,毫無中氣道:“少問一句,快去做事。”
她匆忙走進電梯,直降地下一樓,開著她的小車子,奔赴天母。
她的確是很累,她白天不僅要找地方搬家,晚上還得為了贖罪做起臺傭來。
那盞價值臺幣十萬元的進口立燈,加上損毀的地板修繕費,加起來不是一筆小數目。趙剛沒要她拿出現金賠償,只要她在他申請的幫傭未到前做家務抵債,她已經很感激涕零了,哪敢出言抗議。再者,那天被她一攪局,趙剛未復原的胃疾似乎又復發了,連吃了幾片止痛藥和制酸劑才緩和不適,她要裝作事不干己也不可能。
車子在大樓附近繞了幾圈才找到停車位,她拿了一大包菜蔬,和管理員打過招呼后,逕自上樓。
她拿出健康食譜,照章弄了幾樣對腸胃恢復有利的菜色,順道留了一小部分讓他帶到公司當午飯。
菜布上桌后,她脫下絲襪,卷起袖子,將浴室一籃滿滿的換洗衣物拿到洗衣間,丟進洗衣機洗濯;再拿起拖把,拖起昨晚未完成的二樓部分地板。
做這些事并不棘手,她每個月回一次南部老家就得做,但那是心甘情愿,和出于無奈不同。
她算一算,運氣好的話,外籍幫傭兩個月就能來了,她做這些就等于一個月抵債了五萬多,運氣也不算太壞。
八點多,主人回來了,發現客廳壁燈全開,唯一的活動家具——茶幾,上頭擺了三菜一湯兩碗販,沒有動過,地板上有一排水漬延著樓梯到二樓,他揚聲喊:“葉萌——”
赤足奔跑在地板發出啪啪聲,她三并兩步跑下樓,滿頭是汗,見到他,笑道:“你回來了!
“為什么把燈都開了?”他質問。
“太暗了,我看不清楚。”真相是,她一個人會怕,十足的怕。
他公事包往地上一扔,領帶松開,到浴室洗個手后,盤腿坐在地板上,就著茶幾吃起飯來。
她跟著蹲下,窄裙讓她只能跪坐,鼓起勇氣道:“趙先生,你是不是該考慮買張餐桌和沙發,立燈最好也能買一盞,我們這樣吃飯,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你破產了,或者遭小偷光顧了。”
“我沒什么家人,平時和朋友相聚很少在家里,沒有人會說話。”他頭也不抬。
她心里匪夷所思,拿起飯碗吃了一口。“你高頭大馬的,這樣不覺得不方便嗎?”茶幾只有膝蓋高,他吃飯、喝茶都得盤腿坐。
“我沒時間去挑這些東西!
她努努嘴,不再自討沒趣,隨便吃了兩口販就當飽了,就把隨身電腦拿出來放在茶幾上,打起計畫書來。
“房子找到沒?”他突然問。
“……”她瞄了他一眼,不作答。
“晚上來這里占了你不少時間吧?”
“……”她再瞄他一眼,當他揶揄她。
“想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要你做這些來抵債?”
她嘆口氣,面向明知故問的男人。“曾小姐要你賠,你自然找我賠。再說,本來就是我闖的禍,我們非親非故,你何必買單?”
他無聲笑,抽了張面紙擦擦嘴巴,直起偉岸的身軀!叭~萌,我不會為了十萬塊把不相干的人往家里擺著礙眼,我這么做是要你知道,逞口舌之能、沖動行事是要付上代價的,只讓你賠錢了事太便宜你了,如果你一直不能體認這一點,我勸你趁早改行,免得三不五時惹是生非,闖下大禍!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番義正詞嚴她一點也不感激,一股混雜的滋味在胸口激蕩,她定了定神,思索了一會,終于在那一團亂里抓到了頭緒。她也站起來,發現少了高跟鞋,頭頂只在他下巴,只好鼓著胸膛,以壯聲勢。
“趙先生,充其量你只是我的客戶兼苦主,你別老像我經理一樣逮到機會就教訓我,要不是同情你老婆跟人跑了,我才懶得幫你出頭,你的家被搬光了也不干我的事!我要不是一時缺錢,才不想每天來這里被你當手下罵!”
她一鼓作氣說完,通體舒暢不已。得意了幾秒鐘,發現對方默不作聲,空氣飄著一絲詭譎,她往上覦看,他一張臉乍紅乍青,寬胸起伏不定,兩眸火氣逼人。她不知死活地趨前查看,小心翼翼碰了一下他的額角,“你流汗了?”
他還是不作聲,薄唇用力抿成一直線。她沒出息地畏縮了,拔腿跑到廚房,倒了一杯白開水,從藥袋抓了一包藥,回來塞進他手心,以原來三分之一的聲量討饒著:“你別又生氣了,我不說就是了。算我不對,快把藥吃了,待會你要是又進醫院,我可倒楣了。”
他仰頭把藥吃了,責難的目光不變。她低頭收拾餐盤,避開他無聲的威逼。“我承認自己說錯話了,你別這樣看我,我改就是了。”她咕噥著溜進廚房,這次決定待久一點才出去,讓他氣消。
他提起地上的公事包,步態優閑地邁向階梯。到了二樓,他掩上房門,保持一直線的唇忽然綻開,他怡然地拉開領帶,開了窗,讓帶著植物香氣的夜風灌進室內。
這個春天,一切都會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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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箱箱書籍及雜物已經捆好堆在三坪小客廳,屬于她的床鋪、書桌靠墻打直。
她為難地對正在飯桌旁吃泡面的室友啟口:“我先還你三萬,再給我一個星期,我領了業績獎金一定把剩下的錢還你。”
頭發削得又短又薄的小眉偏頭看她。“可以,反正我婚紗照費用已經先刷卡了。不過你一定得搬出去,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是我親愛的準老公已經在他家住不下去了,他為了結婚這件事和家里大吵一架,他東西可多,這里小,你不搬走沒法擠下去,總不能三個人睡一間吧?”
果然友誼抵不過愛情!她愁眉不展地看著這些為數不少的家當,希望老友一時心軟讓她暫時在客廳搭床。
“套房貴,你可以找雅房。〔贿^是共用廁所,有什么好嫌的?”
葉萌找了大半個月房子沒著落,絕對是不愿和一群不相干的人共用浴廁,小眉極清楚這個在南部大學畢業后才北上工作的老友習性。當初葉萌搬來與她同住,除了分擔房租,還是看中了那明亮潔凈的浴室。葉萌有個怪癖,絕不蹲公共廁所,一回來進了浴室可以待上一個鐘頭,泡澡、蹲馬桶、看雜志,一次解決!
“我東西多,一個小房間塞不下……”她苦惱地啃著手指甲。
“小葉啊,將就一點吧!你到哪兒找又寬又亮還附上按摩浴缸,一個月房租不超過一萬塊的房子。咳绻,鐵定是在郊區的鬼屋!”小眉翻翻白眼。
又寬又亮還附上按摩浴缸?的確是在作夢,不過……印象中是有這么一個地方,二十四小時里,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半個人影都沒有;晚上說個話還會有回音;除了蟲鳴狗吠,一點人氣都沒有;仔細看,有些從不使用的房間天花板已結了蜘蛛網。雖然偶爾會怕,畢竟是個棲身之所,如果——
百轉千回地在腦中排演、設想,她托著腮,轉著黑亮的眼珠——
“小眉,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拿起電話,開始找搬家公司。
*
“投資型保單和傳統儲蓄險不同,你可以依照自己需求將部分保資投資在收益高的幾種基金上,但同時又享有壽險保障人身的功能,當然盈虧得自行承擔,這一類的險種非常適合力求高效益的客戶……”
方敏在會議室門口佇立良久,她只是不經意經過,卻被葉萌清晰的口齒吸引住了。葉萌骨架纖細嬌小,如果不是那襲剪裁合身的粉領套裝,那張稚氣的臉蛋很難令人相信她己二十六歲。平時和她交談也毫無小主管的氣息,某方面甚至大而化之了點,她也缺乏一般行銷人員的便給口才和圓融的身段,但給她一個空間,卻可以把專業知識揮灑得淋漓盡致,姿態非常誠懇。
原本肯崴參加這項個人保單說明會的只有十位,漸漸地多了五位,都是經過時聽了一部分,有興趣后加入聽眾行列的。
“怎么不進去聽?”沉厚熟悉的男聲在后方傳來,方敏回頭,見到趙剛。
“她介紹的產品我一年前已經向別家公司購買了,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你和她前賺盡釋了?聽說你主動向人事提起讓她辦這場產品說明會的?”方敏好奇問。
趙剛別有意味輕笑,“還早呢!她受的教訓還不夠多,老是莽莽撞撞,這次是看在安誠公司的老朋友面子上,讓她有機會面對比她更熟悉商場的顧問,歷練各種提問。如果表現不好,說服力不夠,那些人也不會簽下保單的!
說話間,他遠望著正在說明白板上的投影圖形的葉萌,嘴角微微揚起。
“咦?她受的教訓夠不夠讓她更沉穩,好像和你無關吧?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磨她的性子是為哪樁?”方敏流露出探究神色。
“少消遣我,我不吃這套!
他板起臉,正要轉身走開,已走到臺下的葉萌發現了他,小跑步過來拉住他衣袖。
“趙剛,等一等!
他停步,微訝地看了一下會場,問道:“結束了?”
“還沒,我讓小劉發問卷填寫,待會再做總結。”她朝方敏笑了笑!安缓靡馑迹璨秸f話!
也不管他是否有意見,她硬拉著他到幾步遠外的茶水間,從紙袋拿出一瓶奶粉罐大小的東西,直塞到他懷里。“這是我一個客戶公司新引進的產品,是健康食品,純植物性的,他說隨時泡溫開水喝下去對胃病有很大改善,很好喝的,我在天母家里也放了一瓶,這一瓶你放在公司喝,別再喝咖啡了。”
他怔怔地看著手上的東西,一時反應不上。
“放心,不會害你啦!你早點好我才能煮大魚大肉吃,你瞧,跟著你吃那些仙人吃的菜,我都變瘦了。”她拉拉裙頭。
他一逕沉默地瞧著她,眼底滑過幾種心思。
“喏,這不是免費的,我會在欠你的帳上扣除,你不喝是你的損失。”見他沒反應,她泄氣地推開他走出茶水間。
“葉萌!”他握住她的肩。
“啥事?”她斜仰著下巴,一臉不爽快。
“你最近晚上都幾點離開?”他突兀地問。
她一僵,快速地閃開睫毛,不自在地笑。“你問這干嘛?”
他摸摸下巴,有絲不解!拔野胍乖诜块g里聽到有門開關的聲音,你不會打掃到十二點才離開吧?屋里沒什么人走動,也沒多少家具,你不必每天清洗拖地,我沒那么講究,女孩子別太晚出門,很危險的!
她干笑幾聲,點頭道:“知道了,我會注意!辈唤o他有盤問機會,她旋即消失在門口。
他垂眼看了看手里的東西,緩緩釋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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