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萬籟俱寂。
屋內,楚香君正要服侍剛喝完藥的邯氏躺下。
門扉突然被一道人影撞開,楚香君一看不禁驚呼一聲:“皇上……”
來人正是聿熙,他一身黑色勁裝,神情肅斂。
邯氏也嚇了一跳,她從未正式見過皇上,之前不是俯首跪地就是隔著墻聽他渾厚有力聲音,她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面容俊美的皇上。
“香君,走!”聿熙二話不說,拉起楚香君的手就要往外走!
聿熙的舉動讓楚香君摸不著頭緒,她掙開他的手道:“要走去哪兒?”
“朕要你現在就離開皇宮!表参鯃詻Q地道。
楚香君聞言愕然,訥訥地問:“為何要離開?”
聿熙咬牙道:“難道你不想離開?難道要在這兒等死?”
楚香君氣惱不已,“我不走!我走了,娘怎么辦?”
說什么她也不能丟下義母不管。
邯氏正要楚香君別顧慮她,聿熙立時道:“帶你娘一起走。”
有一剎那,楚香君怔愣地無法言語,待明白聿熙的意思之后,立刻欣喜若狂地蹦至他面前,再次確認地問:“你真的愿意放了我娘?”
相對于楚香君的喜悅,聿熙卻顯得相當懊惱沮喪。
他要放了她,她不見得高興;他們離別在即,她亦不見難舍傷心,沒想到當他答應釋放‘她義母時,她倒像個吃到糖的孩子,高興得手舞足蹈。
原來無心的人是她!
見聿熙有些恍惚不回話,楚香君緊張地再次追問:“你是不是真的答應放了我娘?”
“是!只要你走,朕就釋放你娘!彼隙ǖ鼗卮穑屗残。
楚香君的嬌顏霎時飛上兩朵興奮的紅彩,雙眸晶亮閃爍。
她的欣喜感染了聿熙,就在他以為她會因此給他一個感激的擁抱,也舉臂準備將她抱滿懷時,她卻越過了他,愉悅激動地大喊:
“娘,您聽到沒?皇上要赦免您的死罪,他答應放我們一起走!薄
聿熙頹喪地垂下雙臂,無奈地再次哀鳴:原來無心的人真的是你。
楚香君欣喜若狂,邯氏倒顯得平靜許多,她望著女兒青春如華的臉龐,是那樣嬌俏、美麗,她怎么忍心潑她冷水。
邯氏毫無喜色的面容讓楚香君隱約感到不安,她略微緊張地問:“娘不愿跟女兒走?”
“香君……”邯氏面有難色。
“您還是放不下義父?”
“他雖作惡多端,但畢竟還是娘的夫婿。”
“他害您還害得不夠嗎?在這節骨眼上您還在顧慮他。”
“香君,你走吧!娘活到這把歲數已經夠了!
“娘不走,女兒也不走。”楚香君索性坐下來,也不走了。
現在是什么狀況?
聿熙暗自狠狠咒罵起來;原本以為會是一場難分難舍的哀戚場面,怎會搞成誰也不想走,更別說他堂堂一位尊貴的皇上,竟站在這兒被人徹底忽視。
他惱火地低吼:“邯氏!朕命令你帶香君馬上離開!”
邯氏和楚香君這才驚覺,真正的決定者是聿熙這位第三者。
邯氏誠惶誠恐地趨前跪下!白飲D該死,沒有恭迎圣駕,請皇上恕罪!
見邯氏跪下,楚香君也乖乖屈膝跪著。
聿熙正色道:“邯氏,香君已經是朕的愛妃,朕赦免你的死罪,要你帶她離開皇宮并保護她,這是朕的旨意,明白嗎?”
“罪婦遵旨,謝皇上圣恩。”邯氏磕頭謝恩。
“香君,起來。”聿熙跨前一步挽起楚香君。
楚香君跟著攙扶邯氏起身,一臉笑意盈盈地望著聿熙。
聿熙知道她此時很感激他,因為他不但免了她義母的死罪,也運用“皇威”逼邯氏跟她走。
她高興他也高興,但他更希望看見她對他的不舍,即便一絲一毫也行。
死沒良心的!聿熙暗咒。
“皇上,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楚香君眨著一雙興奮的大眼問道。
聿熙終于死心地接受現實與期望是有落差的。
他忍不住仰天怨嘆,莫非她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
俯下臉,他又一臉嚴肅地道:“到外頭去。小安子會接應你們。”
楚香君點點頭,扶著邯氏往屋外走去!澳铮覀冏甙!走慢些,外頭暗,小心點!”
她兀自挽著邯氏的手臂叨念,完全忘了一旁深情凝睇她的聿熙。
就在她們快要跨出門檻時,聿熙突然一把抓住楚香君的手肘。
他仿佛要噴火的怒容嚇到母女二人。
邯氏畢竟人生經驗老練些,馬上意會到兩人分離在即,皇上舍不得她家丫頭;這丫頭把心思都放在她這老婦身上,也難怪皇上會惱羞成怒。
邯氏拍拍楚香君的手!跋憔噬弦苍S有話和你說,娘自個兒先到外頭,你和皇上慢慢聊!
邯氏走后,楚香君旋過身來,瞪大眼瞅著聿熙,一副他是怎么回事的模樣。
聿熙心中也很不痛快,他忍不住開口質問:“你對朕真的一點心都沒有嗎?”
楚香君啞口怔愣,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
“我們分離在即,你卻毫無難舍之情,你說!你對朕是不是無心?否則怎能如此灑脫,說放手就放手?”
聿熙氣她的無情,更氣自己竟然放不開她。
“我們不會再相見嗎?”她突然插口問。
聿熙滿腹牢騷倏然止住,他瞪住她,她的眼里一片清澈。
他錯愕地不知該如何接話!爱斎弧冗^一陣子……朕就會派人把你接回宮……朕不會讓你等太久……香君,你等朕……”
楚香君粉臉綻開一抹了然的甜笑,她道:“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她將纖手放人他的大掌里,讓他的手包住她嫩白的小手!拔也]有就此和你不再相見的心痛感,相信我,我們很快就可以在一起。”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耳畔吐氣如蘭;也許她此時心情正佳,所以聲音輕柔似銀鈴,讓聿熙通體舒暢、怒氣全消。
他滿意地笑了。“你是說……”
“只要皇上不忘香君,香君永遠是皇上的人!迸⒓姨赜械娜崆榇丝淘诔憔砩媳砺稛o遺,她知道聿熙是真正對她好,他為她做的.值得她傾心掏肺。
聿熙大樂,愛情的甜蜜滋味,他總算嘗到。
這種感覺不同于以往,從前他和嬪妃間總將感情建筑在互相的需索上,目的達到,便拋之腦后。
他在剎那間有了一個認知,如果此刻要他在香君與江山之間選擇,他一定毫不遲疑地選擇香君。
聿熙張開雙臂環住楚香君柔軟的嬌軀,低聲保證道:“等風波一過,朕馬上接你回宮,封你為妃,做朕一輩子的女人!
楚香君無語,靜靜依偎在他的胸膛。宮廷中勾心斗角的生活,只怕比義父楚延慶的府中有過之而無不及;她雖憎厭,但聿熙既已赦免義母的死罪,她的回報便是一頭栽入、無怨無悔,將來火里來、水里去,她都不會有第二句話。
她輕聲應允,緊緊摟著聿熙,汲取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
她不愿去想他帝王的身分、不去想他背后使人窒息的壓力,她只想短暫地欺騙自己,他只是個平凡、自己所深愛的男人……
一雙愛侶天真地勾勒著美好的將來,殊不知皇室權勢之爭正悄悄蔓延……
。Α 。Α 。
在小安子的帶領下,楚香君和邯氏競被帶到殿前的廣場,兩人登時被眼前的景象駭得怔愣住。
占地遼闊的廣場,此時競被近百輛裝飾得富麗堂皇的馬車給占得滿滿的,每輛馬車皆由四匹駿馬拉著,車上間或傳出陣陣哭泣聲……
此起彼落的哭喊聲震人耳膜,廣場上有許多宮女與太監忙碌地穿梭其間,將一箱箱的行李往馬車上送;四周的侍衛有的高舉火把照亮廣場,有的忙著維持秩序。
“安公公,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香君瞪著廣場上混亂的情形,呆呆地發問。
“稟娘娘!毙“沧庸響;能在皇上身邊待那么久,“識相”是很重要的,比如說.他現在就很清楚楚香君的身分不一樣了。“皇上剛剛下旨宣布解散后宮,所以才會有這番情景發生。”
楚香君和邯氏一聽,皆不敢置信地傻了眼。
楚香君訥訥地道:“解散后宮……為什么?難道……”
小安了接口回答:“皇上正是為了能讓娘娘平安出宮,才會有這樣的決定!
小安子的回答讓楚香君震驚不已,她全身的力氣如同瞬間被抽掉一般,差點站不住腳。
“為什么……”不值得呀!她只是一名死囚,何德何能讓聿熙如此待她?她應該是他眾多女人中微不足道的一個,不值得他如此的對待,她欠他太多,她還不起啊……
當楚香君一同過神來,首先想到的就是回頭找聿熙。
她回身拔腿欲走,手腕卻被人從后頭拉住。
“香君,皇上的意思很明顯,他要你平安出宮,如果你回去找皇上,反而壞了計劃。”說話的是邯氏。
“是啊,娘娘,您千萬不能再去找皇上,萬一壞了事,小安子的腦袋掉了不打緊,就怕娘娘出不了宮,枉費皇上一番苦心!毙“沧泳o張地道。
邯氏拍拍楚香君的肩頭。“走吧,香君,過了這一關,以后才有相聚的機會。”
“娘……”
小安子也低聲請求:“時間緊迫,請娘娘跟小安子走!
邯氏轉向小安子道:“麻煩安公公帶路。”
邯氏拉著楚香君跟在小安子后頭,楚香君頻頻向后張望,渴望再見到熟悉的身影。
三個人左拐右繞,終于在一輛馬車前停步。
車上有兩個車夫打扮的人,一見到來人,立刻跳下馬車對著楚香君躬身稱道:“娘娘!”
一旁的小安子低聲叮囑:“就交給你們二人,娘娘乃千金之軀,得好生保護,若稍有差池,提頭來見!
車夫二人齊聲道:“是!”
分離的時刻來臨了,再多的不舍也都要收藏起來。
楚香君認命地跟著邯氏上了馬車。
皇宮大門大開,眾馬拉著馬車齊奔,場面浩大壯觀,馬車駛出宮外,也駛向不同的依歸與命運……
。Α 。Α 。Α
在楚香君趕往聿熙替她安排的地方時,“天魁女”的謠傳卻正如煮沸的水,在宮中鬧得沸沸揚揚……
整個皇宮表面上一如以往,但臺面下卻有兩股勢力逐漸形成對立、暗自角力,等著看事情發展為何。
天魁女的傳言是當初先帝所倚重的國師所占卜的預言,由于國師每卜必中的神跡,讓眾人對他的預言都深信不疑,并且奉為圭臬。
臣服于聿熙的人對于天魁女的傳言,有的表示不信,大斥無稽;有的人相信,卻不希望傳言成真。
而表面上臣服于聿熙的人,在知道楚香君的事情后早已起了異心,并且暗中慢慢形成一股反聿熙的勢力,而這些人更以不被聿熙重視的臣子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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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茶來了!”小安子弓著身子端來剛進貢的碧螺春。
“嗯!倍似鸫杀艘豢,聿熙又繼續提筆批奏折。
“小安子,最近宮中盛傳天魁女的謠言,你可曾聽說過?”聿熙仍埋首批閱奏折,狀似漫不經意地問起。
“這……”沒料到皇上會有此一問,小安子嚇得差點抖掉于巾的拂塵。
擱下手口的御筆,聿熙輕笑地嘆口氣!半拚姹!當面這樣問你,你當然不敢回答什么!
“皇上,沒有人會相信那種傳言,那都是一些圖謀不軌的人瞎起哄,成不了氣候的。”小安子試圖安慰聿熙,接著不免義憤填膺地道:“這樣也好,可以知道哪些人是忠臣、哪些人是亂臣賊子!
“看不出來,你倒比朕還樂觀!表参踔皇謸嶂掳陀值溃骸皣鴰燁A測朕只有八年的帝王之命,算一算,也差不多足這個時候了!
小安子一聽皇上競說出如此小吉利的話,駭得俯首磕地,眼淚狂噴。
“皇上必定千秋萬世,千萬別聽信那些怪力亂神之說,您是天生王者,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皇上……”
小安子哽咽得說不下去,競失態地跪地抱頭痛哭起來。
“小安子,你這是……快起來,別讓人看笑話了!表参踹真有些感動小安子真性流露的忠心與赤誠。
這時,殿外傳進一陣爽朗的笑聲,接著一條白影閃了進來。
小安子趕緊起身擦拭臉上的淚水,抬頭看聲來人。
來人長相有幾分肖似聿熙,但臉上的線條較斯文柔和,讓人覺得較易與之親近相處。
原來是五王爺!
他正是長年不在宮內,閑蕩江湖的五王爺皓澤。
聿熙故作不悅地道:“朕這議事殿何時成了可以自由進出之地了?”
“皇兄,此言差矣!您諭召臣弟速速回宮,害臣弟撇下懷巾的大美人不顧,披星戴月地急趕回宮,一路上擔心皇兄的安危不說,還急得越宮墻而入。好不容易見著皇兄,皇兄卻連句安慰的話也不講,劈頭就責罵臣弟,這可真讓臣弟傷心啊!”皓澤說得滿腹委屈,可臉上表情卻如沐春風,并且徑自入座吃著桌上的水果。
“真那么急,會蹲在外邊偷聽老半天?”聿熙瞪了他一眼。
皓澤搖手否認:“那不是偷聽,那叫先了解狀況。不過我真沒想到,結果會看到小安子感性的一面。”他調侃地看向小安子。
小安子連忙趨前向皓澤作揖!拔逋鯛,讓您見笑了!
“好了!”聿熙突然插口道:“扯回正題。朕這次要你回宮,的確有事要交代給你。”
皓澤立刻起身拱手聆聽!俺嫉芟炊牎!
“你應該聽說過朕即將出兵攻打蠻族,你先上士承那兒了解出兵的狀況,到時跟朕一同上戰場,做朕的左右手!
皓澤一聽興奮極了。“打仗。窟@可是個讓臣弟練練手腳的好機會,臣弟已有好幾年未和皇兄出兵剿敵,好!這個任務臣弟接下了!
“嗯!表参跣牢康乜粗@個同父異母的皇弟!
只因身處帝王之家,怕因鋒芒太露而遭人非議,皓澤處處表現得漫不經心。
不過,聿熙知道那只是皓澤的表象;從小在民間長大的皓澤,其精明與干練絕對勝過其他在宮中長大的皇子。
察覺到聿熙審視的目光,皓澤頓時覺得不自在起來。
“皇兄,臣弟想這會兒就去找洪將軍商討軍情。”
“嗯。”聿熙不置可否地應了聲。
一聽到聿熙出聲,皓澤馬上像得到特赦般縱身飛去。
看見皓澤匆忙離去,聿熙不禁搖頭苦笑。“朕有那么可怕嗎?”
小安子馬上安慰起聿熙。“皇上乃天生威儀,令人生敬;皇上一點兒也不可怕,是皇上本身散發出的王者之氣,令人不敢仰望……”
聿熙揮手阻』卜小安子繼續說下去!昂昧耍⌒“沧,朕知道你的心意。你下去,讓朕靜一下!狈畛械脑挘参跻崖犔。
小安子領旨退下。
看著小安子躬身退出議事殿,聿熙的心思又飛到楚香君身上。
也只有他心愛的香君不怕他的身分、不懼他的權勢,敢當著他的面怒目相向、罵他昏君。
他實在好想她!
算算時日,她應該已到達他所安排的地方了。
分離才知相思苦,和香君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盈滿他的腦海。
聿熙從未如此思念過一個女人,相思的煎熬如藤蔓般緊緊攀附著他,令他好想放下一切,飛去她身旁一解相思之苦。
但……不行!
朝中有太多事等他安排,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去面對一個問題——一個他一直躲避,不想面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