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揚州,自隋唐以來,便一直是南方重要的經(jīng)濟大鎮(zhèn)。雖說當(dāng)初隋煬帝修建運河是為了自己享樂,但日后運河所帶來的經(jīng)濟發(fā)展,卻是促成揚州繁華的重要原因。
“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悅乎……”揚州城西偏一角的某間私塾中,傳來孩童們稚嫩的朗誦聲。
簡單干凈的大門前沒有氣派的石獅子,也沒有嬌柔的奇花異草,褐色大門的兩旁只掛有兩個木制匾額,一邊寫著“氣節(jié)如松”,另一邊則是“胸懷如竹”。
這間私塾,是揚州城著名的“松竹書院”,由宋家代代相傳,已將近百年。
宋家雖是書香世家,但世世代代卻無一人為官,僅是守著這間書院,培育出一位位杰出的人才。每年金榜題名者,有不少便是師出于此。
如果你問他們原因,得到的答案永遠(yuǎn)只會有一個——宦海無常,英才難得。
所以,即使沒有官位名聲,那些達(dá)官貴人仍然不斷將自己的孩子往“松竹書院”里面送。
學(xué)堂里,一位身著青色儒服的文秀書生,一手拿著書,一手背在身后,在臺前來回踱步,領(lǐng)著學(xué)生們背誦論語。
“他”不是別人,正是宋家大小姐——宋湘琦。
由于宋家三代皆系一脈單傳,而數(shù)月前才去世的宋老爺更是只有兩個女兒,所以身為長女的宋湘琦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書院的繼承人。
不過,這可不代表她是濫竽充數(shù)喔。
事實上,宋老爺對他這兩個女兒可是感到相當(dāng)驕傲,她們姐妹倆的才學(xué)見識,絕對不輸給一般飽讀詩書的男子,甚至比他們更好。
但是,礙于時下所謂的“道統(tǒng)倫理”,以及“男尊女卑”的觀念,宋湘琦不得不隱藏自己的性別,對外聲稱是宋老爺?shù)倪h(yuǎn)房侄子。
奇怪的是,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這“侄子”是打哪兒來的、學(xué)問如何,卻仍然放心地把孩子送到書院受教。
可見,光“松林書院”這個招牌,便是一種保證。
輕吐一口氣,宋湘琦偷瞄一眼窗外偌大的庭院,蓮花池畔的垂柳下,有數(shù)只彩蝶翩飛嬉戲;花叢里,白花漸漸開始綻放;氣候正是舒爽宜人……多棒的春日午后。
若是爹還在的話,她現(xiàn)在該是倚著書房的窗臺看書,或是和妹妹在花園里散步吧!
想起爹爹,她不禁閃過一絲黯然。
“先生!币粋童稚的聲音怯怯地響起。
宋湘琦忙回過神,定睛一瞧,原來是張員外的小兒子張智,他是個心地善良、有些膽小害羞的可愛小男孩。
“有什么問題嗎?”她放柔聲音,微笑地問道。“我們念完了。”張智遲疑地說道。先生不知道在專心思考些什么?是不是剛剛他們念錯了?“喔……那我們接下去!彼蜗骁讼,才趕緊低頭念下一句的課文,順便隱藏她的尷尬。
真糗!竟然被學(xué)生抓到老師在神游。
朗朗背誦聲再度響起,在這春日的午后。
好一陣子沒來揚州,沒想到更繁榮了。
南宮紹一手扇著逍遙扇,一手背在身后,逛大街似的在市集里閑晃,還不時對朝他拋媚眼的年輕女孩微笑。
不多時,他在一家人聲鼎沸的客棧門口停下,抬眼望望朱紅色的招牌,上頭寫著四個斗大的黑字“聚?蜅!薄
這家客棧是揚州城最有名也最高檔的客棧,不僅是因為它所提供的菜色、客房皆系一流,最重要的是,它是最鄰近秦淮河畔的客棧。
揚州的妓院是出了名的,而秦淮河畔的妓戶更是上品,沒有相當(dāng)?shù)牟湃A姿色,還無法躋身于此。
所以,只要是男人,來到揚州,不可能不到秦淮河畔逛逛。就算沒錢,隔遠(yuǎn)遠(yuǎn)地瞧瞧那些鶯鶯燕燕,也足夠過干癮了。
“掌柜的,好久不見!蹦蠈m紹走進(jìn)客棧,朝柜臺招呼道,“你的生意愈做愈好嘍!”
“宮二少?”圓圓胖胖的掌柜驚喜地從柜臺后走出來,“稀客,稀客,您好久沒來了,是什么風(fēng)又把您吹來的?”
他不知道這個自稱是宮二少的英俊男子是誰,但卻記得他風(fēng)流瀟灑,出手闊綽,上回著實讓他賺了不少銀子。
“我來找人!
“找人?不如您說出他的特征,咱們這兒人來人往的,要不我?guī)湍⒁、注意!闭乒竦牡故菬嵝牡靥嶙h道。
“無須勞煩掌柜的,這事兒我自己來就行。你只要幫我準(zhǔn)備間上房,然后送幾樣小菜過來!碧熘姥绢^會易容成什么模樣!要他怎么說特征啊?
“是、是,沒問題!迸终乒褶D(zhuǎn)身朝一邊的伙計喊道,“阿牛,帶宮二少到蘭院,好生伺候著!
“掌柜的,你忙吧!不用招呼我了!”
話畢,他隨著伙計離開,并未注意到在擁擠的用餐客人中,有一位衣衫破舊的年輕小伙子,正用一雙靈慧的眸子盯著他。
隔日,南宮紹起個大早,準(zhǔn)備出門開始他的“尋妹之旅”。
首先,他的第一站便是揚州城各家當(dāng)鋪。
因為據(jù)南宮的丫環(huán)所言,她挑了幾件首飾帶在身上,所以她很有可能會在這里把它們變換成盤纏。
將逍遙扇插至腰后,南宮紹信步在街上走著,左看看右瞧瞧,久違的自由感覺幾乎令他落淚。
早晨的街上可熱鬧了,賣菜的、賣肉的、賣珠寶首飾、胭脂花粉的……討價還價之聲不絕于耳。
這里的熱鬧跟“隱龍別苑”的無趣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想起前幾個月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走著走著,他發(fā)現(xiàn)攤販人潮漸漸減少,不過仍然有行人來往。
在經(jīng)過一戶敞開大門的人家時,他本來好奇地想往里邊瞧瞧,可是注意力卻被其他的事物吸引。
“那是哪家公子?長得真。 睂,一名丫環(huán)打扮的少女輕聲跟身邊的同伴咬耳朵。
“是啊!來咱們院里的男人那么多,從沒見過這么俊的!應(yīng)當(dāng)是外地來的吧!”另一名少女回答道,忍不住朝南宮紹多瞧幾眼。
南宮紹畢竟是練過武功的,耳朵尖,自然能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掛上他那副迷倒眾生的笑容,湊過去搭訕道:“兩位姑娘好。”
“公子您好。”大概在妓院里男人見多了,她們并無半點羞澀,嬌笑地回道。
“在下見兩位姑娘伶俐可愛,忍不住想認(rèn)識認(rèn)識,希望不會太唐突!蹦蠈m紹從腰后拿出逍遙扇,“唰”的打開,在身前扇了扇,一副風(fēng)流自賞的模樣。
“想認(rèn)識咱們還不簡單,只要公子今晚來咱們院里一趟便成。咱們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多才多藝,到時公子可能不會再多看咱們一眼!逼渲幸晃谎经h(huán)笑道。
“那……敢問兩位姑娘說的是哪一家呢?”他微笑地收起扇子,拱手問道。
“‘尋芳院’。公子從這兒順著秦淮河畔走,右邊第三家便是!彼钢齻儊淼姆较蛘f道。
南宮紹正要說話,忽然有一陣干咳從他身后傳來。
“如果方便的話,請不要在這里打情罵俏,我不希望我的學(xué)生受到不良的影響!彼蜗骁渲粡埬,眸中帶有一絲不屑。
縱使現(xiàn)在是被外族統(tǒng)治,風(fēng)氣也不該敗壞到這等地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談這種不三不四的事情。
南宮紹倏地轉(zhuǎn)身,瞧見一個身材略顯單薄、瘦小的儒生站在大門口,一臉的不贊同。
“哎喲!宋公子出來趕人了,我們姐妹再不走就太不知羞!蹦昙o(jì)較大的那名丫環(huán)不見愧色,反而朝宋湘琦拋個媚眼兒,又轉(zhuǎn)身對南宮紹笑道,“公子,我們等您來喔!”
然后,她倆才嬉嬉鬧鬧地離開。
如今只!八焙退麅扇舜笱鄣尚⊙郏粋僵直不悅,一個吊兒郎當(dāng)。
南宮紹上下打量“他”一陣,同時也瞥見門邊兩側(cè)的木匾。
“他”長得是清秀斯文,唇紅齒白,可是脂粉味太重,看起來像風(fēng)一吹就站不穩(wěn),還擺出什么道貌岸然的清高樣兒!
唉!又是一個滿口仁義道德的酸儒。
“這位兄臺,在下不知此處有不準(zhǔn)人交談的規(guī)定,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包涵!蹦蠈m紹仍是笑著,可是言詞卻暗含嘲諷。
“這里是學(xué)生們求學(xué)的地方,如果公子要花天酒地,請到秦淮河畔去。”不理他語氣中的嘲諷,宋湘琦面色不改地說道。
“原來兄臺也知道秦淮河畔是做啥的啊?”南宮紹面露嘲弄,對“他”微微一揖道,“既然兄臺趕人,在下也無顏久留,告辭!
哼!說起話來人模人樣,骨子里卻跟那些好色的淫棍沒兩樣!宋湘琦凝視他的背影,心中暗罵。至少那些色鬼還不敢在“松林書院”門口造次,只有這家伙……不知死活!
要知道,朝中有不少大官都曾就學(xué)于此,加上他們在揚州的聲譽地位,連縣太爺都要敬他們?nèi),哪兒還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再次狠狠瞪他一眼,宋湘琦轉(zhuǎn)身走回學(xué)堂,準(zhǔn)備今日的教材。
這個登徒子,希望永遠(yuǎn)都別再讓她遇上!
奔波大半天,南宮紹走進(jìn)一家靠近“圓融寺”的茶館內(nèi)歇腿。
隨意點幾樣精致茶點和一壺碧螺春,他大剌剌地斜靠在臨窗的位置,一邊搖著逍遙扇,一邊不經(jīng)意地打量街上往來的人群。
早上把揚州城所有的當(dāng)鋪都跑遍了,卻沒瞧見半件丫頭的丫環(huán)所描述的首飾。
南宮紹啜了一口茶,塞一塊桂花糕到嘴里。
依據(jù)他聰明腦袋的推論,丫頭仍滯留在揚州的可能性相當(dāng)高,說不定,現(xiàn)下便在暗處與他捉迷藏。
說真格的,他倒不會太擔(dān)心她的安危,丫頭雖然不會武功,但憑她靈光的腦袋,自保是綽綽有余。
尤其是南宮家剛在四川站穩(wěn)腳步的那幾年,什么樣的風(fēng)浪沒見過?丫頭更非不知人心險惡的尋常千金。
只是,若不把她尋回去,對大哥難交代!
“客官,還需要點什么嗎?”店小二殷勤地前來問道。這人一瞧就是有錢公子的模樣,他怎敢怠慢?
“不用了!蹦蠈m紹客氣地笑笑,忽然想起一件事,順口問道,“小二哥,城西一戶褐色大門,門前掛兩塊木匾,寫著‘氣節(jié)如松、胸懷如竹’的人家,是什么來頭?”
“公子您一定是外地來的,所以才會不知道‘松竹書院’!
店小二自然流露出的崇敬,引起南宮紹的興趣。
“松竹書院?”他以前聽過這間書院,好像頗有名氣。
所謂政商不分家,他們南宮家當(dāng)然與不少朝中大臣有所往來,大概是在言談之間有人曾經(jīng)提起過這么個名字。
“是!‘松竹書院’是揚州最好的私塾,所有的達(dá)官貴人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往里頭送,如果資質(zhì)不好,還不見得進(jìn)得去呢!”
“那么現(xiàn)在是誰在授課?”既然“松竹書院”受到如此推崇,應(yīng)當(dāng)不會是今天遇見的那個小伙子在授課吧?他看起來好像還沒斷奶!
“‘松竹書院’有一個傳統(tǒng),就是一定會由書院的繼承人親自授課。自從宋老爺幾個月前去世后,便由他的遠(yuǎn)房侄子接手!
“宋老爺沒有子嗣嗎?”沒想到還真是那個小酸儒在主事。
“只有兩位千金!钡晷《裨谡f什么重大秘密般,靠近他耳語道,“可您別小看宋家小姐,她們可是揚州城出名的才女,尤其是宋大小姐,能詩能文,更畫得一手好畫!
“真的?那她們長得如何?”一聽見宋家小姐,南宮紹早把今早遇見的酸儒拋至九霄云外。
“她們是千金大小姐,哪是我們這些市井小民瞧得見的?不過,宋老爺是咱們城里的美男子,他的女兒應(yīng)當(dāng)不會差到哪里去!
“那要怎么才能見到她們?”南宮紹體內(nèi)的風(fēng)流因子又開始蠢蠢欲動。美麗的事物本來就是要供人欣賞,否則不是太可惜了?
“很難。從宋大小姐十五歲之后,登門求親的人幾乎快把‘松竹書院’的門檻踩平,可全都被婉拒,更別提想見她們一面了。所以公子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店小二中肯地道。
南宮紹敷衍地點點頭,從腰際掏出一些賞銀塞到店小二的手里。
“小二哥,你去忙你的,我這兒沒什么其他需要!
店小二連連稱謝,高興地離開。
開玩笑,他南宮紹豈是這么容易放棄的?愈難見到宋家千金,他就愈是要一睹她們的容貌。
沒什么特別的意思,純粹只是喜歡挑戰(zhàn)和好玩而已,等他瞧見她們之后,這個游戲便宣告結(jié)束。
或許,他可以從和那個小酸儒套套交情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