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喝住,全身僵定,不再掙扎。
「什……什么?」她轉(zhuǎn)過身,淚眼汪汪,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死?他為何提到死?
他捧住她的臉頰,定住她的腦袋,強迫她仰頭看他,專心聽他說話。
「我還沒死,還好好活著!妳要題字,我再贈妳一份便是,需要妳這般冒著生命危險去搶救嗎?」
「嗄?」裘暖腦袋一片亂七八糟,好像有點抓住他的意思,可又轉(zhuǎn)不過來,思緒全部打結(jié)成一團。
「我會再贈妳一份親筆題字,妳別再做傻事了!顾僦貜(fù)一遍。
「真、真的?!」她后知后覺地驚呼出聲。「你真的愿意再送我?」
「我向來說到做到!
「對耶,我可以再跟您要一份嘛……」她有點傻愣愣,終于破涕為笑。「呵,我真傻……怎么就沒想到……」
戚衛(wèi)然見她又哭又笑,表情也不由地柔和下來。
「我的題字,對妳而言,真這么重要?」他柔聲問。
「嗯,當然重要!」她好用力點頭,認真又傻氣!敢驗槟鞘悄臀业,我本打算拿來當傳家寶!
傳家寶?戚衛(wèi)然對她傻氣的決定感到啼笑皆非,卻也深感她的可愛之處。
她對他的珍視,讓他內(nèi)心莫名涌上一股暖流,并迅速擴布全身。
「自己的命仍是要好好顧著,命沒了,如何傳家?」他輕敲她的前額,訓(xùn)誡提醒道:「就像妳自己說的,妳這腦袋瓜不太值錢,可事情的輕重緩急總還是要懂得分辨吧,妳不是說這條命還要留下來好照顧妳爹嗎?」
「嗯,我明白了……」她乖乖點頭,柳老板和花粉鋪老爹也曾這樣對她耳提面命過。
戚衛(wèi)然忍不住微笑,贊賞她的聽話。
「你真的……會再贈一份親筆題字給我?」她好小心地再次確認。
他又敲了敲她的笨腦袋。「行,想要題字,就乖乖在這里等著,不準靠近火場半步!
「嗯,好,我等著!
交代完畢,他即刻投身監(jiān)督指揮救火。
裘暖果真乖乖在原地待著,不再「輕舉妄動」,只是遙望著士兵們奮勇救火的身影。半個時辰后,火勢順利撲滅,她在原地又等了一陣,沒見到戚衛(wèi)然回來,有些按捺不住,隨即拍拍衣服的灰塵,站起身。
天黑了,視線不清,被燒毀的房舍附近,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就著微弱的月光,和附近幾盞移動照明的火燭,摸索著往仍散發(fā)濃濃煙臭的焦木堆中走去。
她眨著眼,努力張望,隱約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
裘暖停下來,側(cè)耳傾聽,才發(fā)現(xiàn)內(nèi)容似乎跟自己有關(guān)。好像是有人在臆測她為了引起戚二爺?shù)淖⒁,有可能故意放火燒了自己的家…?br />
天啊,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傳言?
裘暖心里難過極了,她沒有出聲,只隱身在黑暗中,默默朝自家移動。
接著,她聽見了另外兩個男人,正壓低著嗓討論事情。
「起火當時,她正和我在一起……」是戚衛(wèi)然的聲音。
「這可以確定又是一樁故意縱火的案子!鬼n良答道,心中不免有疑慮!钙珳惽墒撬摇
「你認為她會故意放火燒自己家?」戚衛(wèi)然語氣略揚。
一陣窒人的沈默──
「好了,先收隊吧!蛊菪l(wèi)然打破僵肅的氣氛,沈聲道:「記得私下再多找些附近的鄰人問問,看看火燒時有沒有人見到過任何可疑的人事物。」
「是。」
韓良立即退下去指揮兵士收隊。
戚衛(wèi)然一轉(zhuǎn)身,旋即在月光的映照下,瞧見了裘暖的身影。她顯然已經(jīng)聽到他們的談話。
「我沒有放火……」她囁嚅著。
「沒有人說妳放火!购诎抵,他走向她。
「可那位官爺大哥還在懷疑我,對不對?」她微顫的聲音顯露了她的不安。
「他也只是想盡力做好自己的事!
「這我明白……可……可我沒有放火……」她帶著泣音再次強調(diào)清白。
天色太暗了,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他的聲音嚴肅得緊。他該不會以為她真會做這么可怕的事吧?
燒了自己的家?
「我真的沒有……」她先是一陣抽噎,接著放聲哭了出來!肝译m然是很喜歡你沒錯……但我絕不會……為了見你……做……做這么可怕……的事……」
「我知道,妳別胡思亂想!顾滩蛔∩焓謸ё∷p拍她的背。
她抓著他的前襟,一發(fā)不可收拾,哭得更兇了。
戚衛(wèi)然嘆口氣,輕輕攬著她。不遠處,軍巡鋪的兵士陸續(xù)撤離。
「走,妳跟我一起回去!顾蚵暤。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有些遲疑抗拒。
「去哪里?」她不想被抓去關(guān)。
「當然是跟我回戚家。」難不成她以為他要把她送進衙門嗎?
「不要……」她猛吸鼻子,可憐又委屈!肝乙诩依铩鹊貋怼
她是哭糊涂了嗎?
「妳家已經(jīng)燒光了。」他點出殘酷的事實。
聞言,她好不容易快要止住的淚水再度潰堤。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爹爹不在家……家燒掉了……還被人懷疑是自己放火燒的……這豈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戚衛(wèi)然正努力安慰她,且試圖收留她。
天啊,老天爺?shù)降资窃趹土P她,還是在獎賞她呀?
她都快攪糊涂了。
「好了,別再哭了!顾┯驳,真不知該拿她怎么辦了。
她哭得如此傷心,他的一顆心也跟著懸吊著,怎么都無法放下……
。
天甫亮,戚小衛(wèi)興奮的身影便沖出靜園,直往西側(cè)廂房奔去,一路來到廂房外才緩下腳步。
她躡手躡腳貼近門邊,想敲門又臨時收手,附耳偷聽片刻,確定房里沒半點聲響,才在門外坐下靜等。約莫半個時辰后,隱約聽見房里有了動靜,她立刻從門檻上跳起來,迫不及待地敲門。
「暖姊姊,妳醒了嗎?」她好小心地問。
沒反應(yīng)。
「暖姊姊……」她又敲一次。
倏地,房里傳出一聲驚呼尖叫。
小衛(wèi)一驚,連忙推門沖進去。「暖姊姊,妳怎么啦?!」
只見裘暖站在妝臺前,整張臉幾乎就要和銅鏡黏在一起。
「我的眼睛不見了!」裘暖驚叫。
前一晚哭得太慘,渾渾噩噩地被戚衛(wèi)然帶回戚府安置,臨睡前忍不住又哭了一陣,結(jié)果早晨起床時,雙眼腫得睜不開,攬鏡一照,也真被自己的模樣嚇死。她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線了!
「暖姊姊,妳的眼睛好可怕!剐⌒l(wèi)也驚呼!笂呑蛲硭貌缓脝?」
「很好啊。」睡到眼睛都睜不開了。
「還是妳昨晚被煙熏壞了眼睛?」小衛(wèi)猜測道,更緊張了。
「應(yīng)該不是……」只是哭過頭罷了。
裘暖不斷以水盆里的水猛潑雙眼。
「妳這樣不行啦,我們?nèi)フ液谑,他那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藥,看看有沒有可以搽妳眼睛的?」小衛(wèi)拉著她就往門外走。
「喂,不用了……」
她現(xiàn)在丑得像鬼,而且還是「無眼鬼」!她不想臉上掛著「兩條線」走出房門,萬一遇到戚衛(wèi)然怎么辦?
她「無眼」見他呀!
「不行,萬一眼睛瞎了怎么辦?」
小衛(wèi)個子嬌小,蠻力超強,她拉著裘暖一路奔到前廳,找到正在對奴仆交代事情的黑石伯。
「裘姑娘早啊,昨晚──」黑石伯親切問候,在看見裘暖的眼睛時,戴著半邊面具的臉瞬間僵住。「呃……睡得好嗎?」
「怎么辦,暖姊姊的眼睛不見了,您快幫忙看看──」小衛(wèi)急叫。
黑石伯仔細端詳裘暖雙眼后,不慌不忙道:「別急,不礙事的,妳們先去等著準備用早膳,我馬上把敷眼睛的良方送過去!
「好,要快哦,暖姊姊,走,我們先去等著!
小衛(wèi)拉著裘暖先到飯廳候著,難得有外客住宿戚府,而且又是自己的朋友,小衛(wèi)顯得極為精神。
「戚二爺他……等一下也會和我們一起吃嗎?」裘暖環(huán)顧四周,坐立難安,緊張著戚衛(wèi)然不知何時會出現(xiàn)。
「哥哥他們很早就用過早膳,去忙了。」小衛(wèi)拿了幾上的小糕點先填肚子,也順手塞了一塊進裘暖嘴里。
「是哦!褂蹩跉,有點安心、有點失落,那表示她暫時見不到戚衛(wèi)然了!笇α耍谑瓰槭裁匆恢贝髦脒吤婢?」她突然想到,小聲問。
「因為他的臉被燒壞了!
「燒壞了?」
「我小時候家里發(fā)生大火,黑石伯為了救我,差點被火燒死。」小衛(wèi)說得稀松平常,又塞了一塊糕點。
「原來……」裘暖吶吶道。
「暖姊姊,妳可別因為這樣就怕了黑石伯哦,他拿下面具之后的模樣雖然有些嚇人,但他卻是這世上對我最最好的人了!我父母當年不幸被火燒死,就是黑石伯一手帶大我的,他就像我的爹、我的爺爺一樣……」
「不會的,我怎么可能會這樣就怕了黑石伯呢?我反而覺得他很了不起呢。」
是了,十二年前一場京城大火,戚家死傷慘重,這是全城都知道的事。
而那場大火,對裘家而言,同樣也是一段傷心往事──
思及此,腫成細線的眼又沁出水來,她忍不住一陣鼻酸,又快哭了。
「裘姑娘,妳不能再哭了!购谑哌M廳來,看見裘暖又要哭了,連忙制止。
他示意身后奴仆將托盤上的食物一一盛上,自己則端來一個瓷碗,里頭盛了兩顆煮好的白蛋。
「來,敷敷眼!顾麑椎敖唤o裘暖。
「用這個敷眼?」裘暖驚訝。
「用這個最好!
「快敷快敷,快試試看!剐⌒l(wèi)躍躍欲試。這可是她沒見過的新鮮玩意。
裘暖遲疑地將兩顆蛋往眼睛上輕放!甘沁@樣嗎?」
「輕輕揉揉它!购谑f明道:「對,就這樣揉它一陣!
「好好玩,暖姊姊我來幫妳!剐⌒l(wèi)興沖沖接過「白蛋揉眼」的工作,覺得好玩極了!高@樣揉著揉著,我突然好想吃蛋哦,等一下這蛋可以拿來吃嗎?」
「小姐想吃蛋,再叫人煮來就是,這兩顆敷過就不能吃了。」
「好浪費哦!刽门釉挼。她平常和爹可還不一定有蛋吃,如今卻這般糟蹋。
「哇,哪來的兩顆雞蛋眼兒?」
戚衛(wèi)雪爽朗的玩笑在廳內(nèi)響起,裘暖一緊張,全身震動,小衛(wèi)按在指上的蛋不小心滑了出去,直接滾到戚衛(wèi)雪的腳邊。
「二哥小心!」
戚衛(wèi)雪再次朗聲提醒,但來不及了,隨后進廳的戚衛(wèi)然已一腳踩在雞蛋上。
「什么玩意兒?」戚衛(wèi)然皺起眉,看著腳底一坨黃黃白白的爛泥。
戚衛(wèi)雪大笑道:「那位姑娘的眼珠子掉了!
戚衛(wèi)然看向裘暖,真的幾乎看不見她的眼睛了。
「妳的眼睛──」他錯愕極了。
「被你踩爛了!蛊菪l(wèi)雪緊接著補充。
突然之間,戚衛(wèi)然覺得這場面、這對話,荒謬得有趣。
忍俊不禁,他竟放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