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兩千零五年,初冬。
在舊式暖氣轟隆作響下,愛音坐在床邊靠著落地窗,望向套房外的庭院,圍墻上滿布長青藤蔓。
除了隨風(fēng)而落的繽紛樹葉捎來了初冬的氣息,一千多個日子,就在她無聲無息的期盼中悄悄流逝。
固執(zhí)算不算一種任性?
她用了三年的時間,證明自己會愛上他并非是寂寞不安造成的。
從二十一歲的夏末到二十四歲的初冬,而她還在這里……為了他。
他的眼光卻始終沒有停留在自己身上,有的只是一種疼愛妹妹般的眼神。
好幾次她想這樣沖口說出,卻又在他的溫柔下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的溫柔總是讓她不忍心困擾他,卻又無法讓自己放棄他。
愛上一個太過溫柔的男人、一個只懂得溫柔為何物的男人,她該怎么做呢?
等待嗎?她等了三年,卻還是沒有得到他的回應(yīng);將話說明白嗎?也許他們將會連朋友都不是。
就算他只是用妹妹的眼光看著她,至少他還是看著自己、關(guān)心著自己……
再進(jìn)一步只能是她的奢望嗎?
她也知道,如此一直等待下去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可是每當(dāng)她想放棄時,那記憶中曾有的悸動,猶如星火,又悄悄點燃胸口……
愛音回過頭,望著房間內(nèi)的所有擺設(shè),這里,他只來過一次。
愛音忍不住幽幽地嘆了口氣,看著近日來沒有響過的電話,更讓她有掉淚的沖動。
沒有他的消息已經(jīng)兩個禮拜了,明明都住在這個小城市,兩人卻從來沒有偶遇的機(jī)會。
愛音習(xí)慣等待電話響起的瞬間、習(xí)慣有他溫柔的聲音長伴左右,就像是讓她上了癮的毒藥,一種名喚愛情的毒藥。
此時,電話聲終于在她的期盼下響起,愛音愣了會兒,接起電話——
「最近好嗎?」那聲音總溫柔熟悉地讓她心痛。
愛音習(xí)慣性強(qiáng)迫自己,讓聲音聽起來盡量輕松愉快!膏牛芎,你呢?還是很忙吧?!」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因為聽見他久違的聲音而顫動。
一陣低沉和緩的笑聲傳來!甘前,不過學(xué)校就是這個樣子。愛音,若是有什么問題,你可別害羞而不肯告訴我喔!」
「都已經(jīng)三年了,你還是這么愛操心,放心啦!我不會有問題的!共唬f謊、她在說謊!
愛音一直都在想著他,三年來都沒有變過,這樣的執(zhí)著,讓她好無力。
「是啊,你的適應(yīng)力一直都很不錯!孤曇衾锼坪蹩倢λ芊判摹
「我們……什么時候可以見面?」話一出口,愛音頓時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為什么就是忍不住不見他呢?為什么就是忍不住不打擾他呢?
不驚訝地,話筒果然傳來一聲聲溫柔的歉意!笇Σ黄,我最近實在太忙了,剛好是學(xué)生的考試期間,所以……」
微翹的睫毛幽幽地眨了眨!笡]關(guān)系,等你有空的時候我們再見面也不遲。」愛音習(xí)慣了,習(xí)慣表現(xiàn)得永遠(yuǎn)善解人意、永遠(yuǎn)讓他放心……
又寒暄了幾句之后,愛音掛上電話,突然間,幾滴眼淚落下了臉頰。
何愛音將頭埋在雙腿間輕輕嗚咽著,她好累,不希望繼續(xù)想、也不愿意再繼續(xù)想。
她不想再說沒有關(guān)系,因為他的溫柔已經(jīng)把她磨得沒有一絲力氣。
如果愛一個人這么累、這么苦,那她可以選擇不再愛了嗎?
不再愛他的溫柔、不再愛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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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過去,似乎什么都變了,但也似乎什么都沒變。
這里熟悉而沒有初來時的恐懼。
一樣人來人往的街道、一樣熱鬧的轉(zhuǎn)角、一樣日復(fù)一日的生活、三年來她的戀情依舊只是默默的暗戀。
圍上圍裙的愛音站在咖啡店的吧臺里,望著窗外從陌生到熟悉的一景一物,怔愣地想著。
咖啡店的玻璃門,被輕輕推開又被合上,進(jìn)出這家小咖啡店的人群中,就是見不到那個思念的人影,熟悉的角落里、那張他常一待就是一下午的老座位,如今顯得空蕩而寂寞……
往常文森沒課時,都會坐在這家咖啡店看報紙。因緣際會下,她也成了這家店的常客,進(jìn)而成了這里的工讀生。只為了能多一點相他相處的時間,哪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望著文森的老位置,愛音不禁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正在清理咖啡機(jī)的老板伍爾先生耳尖地聽見了,回過頭看連著幾日都面色凝重的愛音!笎垡,在想什么?」
愛音回過神,拿起布胡亂地在桌上擦拭著。「沒什么,伍爾先生!
年過半百的伍爾先生看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一笑,這孩子壓根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喜怒哀樂老早就寫在臉上了!改俏幌壬裉煲矝]來嗎?」
看她一下午都盯著角落的位置,他要是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那他可真是白活了。
「難怪你今天工作這么不專注,都已經(jīng)三個禮拜沒看見他了!刮闋栂壬劢敲橹查g沉重的臉色。
愛音停下了手,很不好意思地看著伍爾先生。
「對不起,伍爾先生,我會注意的。」愛音知道工作時應(yīng)該專注的,可是她就是壓不下思念的心情……
伍爾先生溫和地笑了笑!肝也皇窃诠帜,你可是我們店里的活招牌,有不少店里的男人,都是為了你而來,偏偏你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拐f罷,還半開玩笑地對她眨眨眼。
「……伍爾先生。」愛音原本憂傷的臉,總算被伍爾先生的話給惹笑了。
愛音知道伍爾先生說這些,不過是想讓她覺得開心點,他一直對她很好,就像是她在法國的另一個父親一樣。
伍爾先生夸張地大大嘆了口氣!肝艺f的可是事實啊,愛音,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沒有必要為了一個抱持獨身主義的男人虛擲青春,那只是在浪費你的時間罷了。不要說這些坐在店里的男士們了,就連店里其他打工的大男孩們,也老早都準(zhǔn)備好捧著心任你宰割。」
他說的這些話可不夸張,雖然他見過文森,也覺得他是個不錯的紳士,但像愛音這樣美麗的亞洲女孩,在這里要什么樣的男人沒有?為何偏偏就如此執(zhí)著于那個文森呢?
「伍爾先生,您說得太夸張了!孤犕晡闋栂壬脑,愛音的眼神又黯沉了下來,連伍爾先生都感覺得出文森抱定獨身主義的想法,那么為什么自己就是看不透呢?
伍爾先生溫和地看著她,特制鏡框下的眼神閃著老成的光輝。
「孩子,相信我,這一點也不夸張。想一想,如果想讓一個男人注意你,三年的時間難道還不夠長嗎?
你在我這里打工了三年,我已經(jīng)把你當(dāng)成自己的女兒般看待,你是個聰慧美麗的孩子,我欣賞你的執(zhí)著和勇敢去愛,但我舍不得看你傷心難過,沒有結(jié)果的事還是趁早放棄得好,不是嗎?」
愛音捏緊了手中的抹布,就像捏緊自己的心,語氣略顯艱難地說:「我正在努力,伍爾先生。」
伍爾先生看見愛音難過的模樣,正想說些什么安慰她,另一個工讀生從內(nèi)室里探出頭來,對愛音喊:「愛音,你的電話!
愛音向伍爾先生點頭示意后,走進(jìn)內(nèi)室里,從對方的手上接過話筒,聽見了她思念的聲音!肝纳?」
話筒傳來他不變的溫柔聲音!肝蚁雴柲阃砩嫌袥]有空?剛好有一場電影,我想你也許會有興趣!
愛音愣了一下,抬頭望著伍爾先生。
伍爾先生嘆了口氣后,了解似的點了一下頭。
一朵笑花在愛音臉上綻放開來,聲音里微漾著等不及見他的激動。
「有的,我有空。」
「好,那我們晚上戲院前見。」文森壓根沒有想到,愛音會為自己調(diào)動上班時間,理所當(dāng)然地說。
掛上電話后,愛音走回吧臺里,站在伍爾先生忙碌的身后,輕聲說著!钢x謝您,伍爾先生。」
伍爾先生剛才說了那么多,卻因為文森的一通電話又全被推翻了。
愛音知道自己很沒用,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放棄不下。
伍爾先生沒有停下煮咖啡的動作,只是又輕嘆了口氣說道:「今晚因為他,我可要少掉不少客人!
「伍爾先生,過幾天我一定會補(bǔ)班的!箰垡粜睦锂(dāng)然清楚伍爾先生的話不是當(dāng)真的,不過自己老是因為文森而改變班表,她也的確覺得對不起伍爾先生。
倒?jié)M了兩杯濃縮咖啡,擺上桌盤,伍爾先生才又正眼看著愛音好半晌,搖搖頭說。
「我想他的眼睛一定有問題,才會看不見你的美麗和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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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散場后,大街上的風(fēng)冷颼颼地刮過行人的瞼上,街道上的夜燈整排暈黃地點亮。一對男女一前一后地走著,男人的腳步得不時地停下來,配合身后女子天生緩慢的步伐。
「喜歡嗎?」文森習(xí)慣性地陪愛音漫步回家,畢竟在深夜里落單的女子總是多了分危險。
喜歡嗎?
跟在他身后的愛音,聽見他的話,訝異地抬起頭,大眼里漾著微微的震顫。
他在說什么?
看著她驚訝似地望著自己,知道她沒有聽懂。「我是說電影!
「喔,我喜歡,謝謝你!剐睦锼坪跤惺裁礀|西掉落的聲音,愛音咬了咬僵冷的下唇。
文森站定了腳步,拉緊身上的大衣,望著身后每回遇到冬天就喊冷的愛音,訝異她今晚竟然出奇地什么也沒有說。
「愛音,怎么了?你今天晚上特別的安靜!挂酝歉睒酚^開朗的模樣到哪去了?
愛音不自在地低下了頭,強(qiáng)迫自己盡量顯得愉快點。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明天課堂上的口試。」她心里仍舊因為伍爾先生下午的一席話,而嗡嗡作響。
試了三年依舊走不進(jìn)他的心房,她知道是時候該放棄了。但有時覺得她只要這樣看著他就能滿足,如果他可以抱持獨身主義,那她為何不可呢?
她知道,他們不過是朋友;她明白,她不該再有任何期待。
但有沒有什么方法?讓她不會無時無刻地想念他、讓她可以忍住隨時隨地想見他的沖動?
「需要幫忙嗎?」他溫柔的聲音又將她憂傷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一個有他的現(xiàn)實。
愛音習(xí)慣性地展開了笑容,隱藏笑容下的所有思緒,搖搖頭!覆弧⒉挥昧,我一直都有在準(zhǔn)備,所以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的。」
文森見狀似乎放了心,又邁開步伐往前走。「你一直是個好學(xué)生,三年來,你從來沒有請我?guī)瓦^課業(yè)上的忙!
「應(yīng)該的,而且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煩你!
文森想起三年前愛音初來的時候,忍不住一笑!溉昵,我一直很擔(dān)心你會不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看來是我多想了。每次跟你相處,我也一直都覺得很舒服,之前的煩惱好像也跟著你的樂觀而消失不見了。」
雖然他總是時時刻刻提醒愛音,有任何問題都能找他幫忙,可是愛音總是獨立而樂觀,就算他想幫也幫不上忙。
愛音用力眨掉眼眶浮出的水氣,笑容燦爛地說:「我很高興你覺得開心。」
是嗎?這樣就夠了吧?
她一直讓他覺得很放心、不麻煩,雖然他從不曾讓自己走進(jìn)他的心房,但至少是不討厭的。
兩人站在上坡路的一處轉(zhuǎn)角盡頭,文森摸摸她的頭,溫柔地笑說!负芡砹,你明天還有課,我就不多說了。」
他手上的余溫似乎還留在發(fā)上,但他的接觸永遠(yuǎn)僅止于此,愛音忍不住悲傷地想。
「嗯,謝謝你送我回來,你也早點休息。」
文森微微一笑后轉(zhuǎn)過身,緩緩走向下坡,愛音仍舊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眼眶早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浮現(xiàn)滿滿的水氣。
回頭!
只要他肯回頭,哪怕是一剎那,她都不會再猶豫了,她會大聲說愛他,就算結(jié)果只是傷害。
可是他為什么不回頭?為什么?
望著文森的身影越來越小,水氣終于成了串珠,滑下兩頰,在淚光的反射中,文森的身影終于在轉(zhuǎn)角處消失,而他始終沒有回頭。
還不想放棄,她還不想放棄啊!
那些話不是真心的,因為她根本還放不下,無論她怎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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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的臺灣女孩怎么樣了?最近好久都沒有看見她了。」
「不要這樣叫她。」午休時間,文森和友人愛力克斯坐在鄰近的一家咖啡館用餐,聽見愛力克斯對愛音的稱謂,他微微地蹙起了眉頭。
愛力克斯舉起雙手,不敢領(lǐng)教他的怒氣。
「好好好,只是她的中文名字實在太難記了點!惯@位好好先生幾乎沒動過幾次怒氣,不過一碰到那位臺灣小姐,可就不同!
文森放下長面包,斜睨著眼瞪他。「她叫愛音!只要你多練習(xí)幾次就不會叫不出來了!
他不知道用人家的國籍稱呼別人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嗎!
愛力克斯見狀、撇了撇嘴,懶得再跟他爭執(zhí)名字的事情,想起好久都沒有看見那個漂亮的女孩,心里真覺得有些失落呢!
愛力克斯嘆了口氣!覆贿^說實在,她的確很漂亮,也只有你這種木頭,整整三年了,還把人家當(dāng)妹妹看。有時我真不知道你的腦袋在想什么?」
要是他有這樣漂亮的女孩在身邊,他一定每天緊緊的跟著她,免得被別人給追走。
文森有些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杆莵砟顣,又不是來談戀愛的!惯@家伙從認(rèn)識愛音的第一天到現(xiàn)在,幾乎每天一逮著機(jī)會,就會在他耳邊碎念個不停。
「可是愛情來臨時,你擋也擋不住!」
「你要真這么喜歡她,不會自己動手追去,別老在我耳邊羅唆!」
這回?fù)Q成愛力克斯白了他一眼。「可以的話,我還用得著等你說嗎?問題是,人家臺灣小姐根本看不上我!」
偏偏有福分的家伙就是坐在他身旁的大木頭,任誰都看得出來,人家臺灣小姐鐘情的人是誰?害他在認(rèn)識她的第一天,回家后就猛捶心肝,誰教他認(rèn)識她比文森晚呢?
害他連追的動作都不用,就已經(jīng)輸?shù)靡凰苛恕?br />
「她叫愛音。」說了半天,文森還是只在意他的稱謂。
愛力克斯對這大木頭真有些氣惱!负煤煤,說真的,你真的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連自己跟他好友這么多年,都被他的態(tài)度搞得糊里糊涂。
要說文森喜歡她,可是他對她的態(tài)度的確像一個兄長一樣;要說文森對她沒感覺,但他捍衛(wèi)她的模樣又太激動。再說,哪有人會照顧人家的妹妹到幾乎無微不至的地步,還整整三年哩!
越想越詭異,愛力克斯忍不住用曖昧的眼光看著他,看得文森快咽不下氣。
「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不要老問這種無聊的問題!刮纳套∧瞄L面包K他的沖動,好好的一個午休時間又被他毀了。
看文森堅持自己的說法,愛力克斯忍不住想點醒他!缚墒敲看挝铱此龑δ愕难凵,好像都跟看別的男人不太一樣!
他可沒忘記每次愛音看著文森的眼神,那水靈的眼睛漾著憂傷的模樣,足以融化每一個男人,偏偏只有這家伙瞎了眼。
聽到這里,文森著實愣了一下,沾著醬的面包掉回了盤中。
「……你想太多了!拐读艘粫䞍,文森搖搖頭,搖去腦中那可笑的思緒。
愛音喜歡他?怎么可能?
如果愛音真的喜歡自己,那么整整三年,她為什么沒有任何表示?更何況愛音老早就知道他抱著獨身主義的態(tài)度,因為……她的姊姊!
「你可以沒感覺,難道她也得跟你一樣像塊木頭嗎?人家三年來為什么都沒有交男友,難道她是同性戀?我敢打賭,她一定是對你有意思!
認(rèn)定了自己的想法后,文森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妇退闶怯衷趺礃?我已經(jīng)打定獨身主義一輩子,這有差別嗎?」
愛力克斯夸張地翻了個大白眼!杆晕也耪f你的腦袋有問題嘛!拐f完,他搖搖頭,丟下幾枚硬幣后,留下文森,獨自離開咖啡店。
愛力克斯的吵雜聲離開了,文森瞪著未完的午餐,再也沒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