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爺,買支銀簪送夫人吧!」
嘈雜的市集里,偶爾傳來幾聲清脆如黃鶯般甜美的叫賣聲,每每將路過行人的步伐拖住,再離開時,手上都會多幾支精致的玩意兒,而那位叫賣的姑娘臉上始終掛著甜美的笑容。
這里是揚(yáng)州城郊的小鄉(xiāng)鎮(zhèn),是往來揚(yáng)州的必經(jīng)之地,雖然繁華程度遠(yuǎn)不如揚(yáng)州,仍是個熱鬧的小地方。
雷皓天坐在此地最大的福華客棧二樓包廂里,瞧著外頭,已經(jīng)整整半個時辰未開口了,守候在他身旁的隨從們個個面色如土。
早在半個月前聽聞那個「噩耗」后,主子的周圍就籠罩著凍死人的寒氣,弄得人人自危,深怕自己會成為可憐又倒楣的替死鬼。
終于有人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決定慫恿主子,順著他的本性干點(diǎn)好事,好好的發(fā)泄一下情緒,至于那樣會不會殃及無辜,呃……總比自己遭殃好吧?
「堡主!估谆⑿⌒囊硪淼亻_口。
雷皓天仍瞧著外頭熱鬧的市集并沒有答話,但身為他二十年的護(hù)衛(wèi),雷虎知道主子正等著他的下文。
「既然您不喜歡那項(xiàng)安排,老爺、夫人也沒說不能反制,您大可干點(diǎn)好事,不如……」雷虎努力壓抑緊張的嗓音,沒把話明說。
雷皓天終于回頭,盯著他足足一盞茶的時光,才譏誚地開口:「你該不會是在建議我娶妻前,先弄兩個小妾進(jìn)門吧?」
「反正您在府上也已有三名侍妾……呃……不是啦,屬下是說,讓那位將進(jìn)門的少夫人知道自己的地位在哪里,才不會來妨礙堡主,您說是吧?」雷虎連忙提出建議。
雷皓天沒答話,讓他郁悶了近半個月的原因,正是爹娘罔顧他的意愿,替他決定了一門親事,而對方正是他最厭惡的陳府。
打他二十歲接手雷堡事業(yè)七年來,陳府不時對雷堡顯露覬覦之心,他不相信爹會不知情,就算爹已經(jīng)不管事,但憑他那老狐貍性格,絕不可能沒瞧出陳府的野心,如今居然都去下聘了才通知他,教他如何不郁卒?
本來呢,這種事也不該牽怒陳小姐,但陳小姐的私德很有問題,雷堡就曾經(jīng)救下兩名受到陳小姐虐待的下人,這樣的女子,老爹怎會老眼昏花堅(jiān)持娶進(jìn)門當(dāng)兒媳婦呢?分明是故意整他嘛!
至于娘,一定是惱火他養(yǎng)了三名侍妾吧!真是的,他又還沒娶親,有侍妾又怎樣呢?就因?yàn)榈珜櫮铮艜屇镎J(rèn)定男人也要像女子一樣忠于伴侶,問題是,他可不認(rèn)為這世上會有那樣的女子,讓他心甘情愿獨(dú)寵,并且忠實(shí)一生。
算了,現(xiàn)在的問題仍在與陳府的聯(lián)姻上,爹該不會是想逼他提早解決問題吧?
「大爺,買個手鐲送夫人吧!」市集里再次傳來甜美的嗓音。
那清脆動人的聲音,再次撫平雷皓天心底竄起的無名火,這正是他一坐半個時辰?jīng)]開口的原因。
那甜美的嗓子和悅耳的笑聲竟能撫平他的煩躁心神,真令人意外。
他突然察覺,受影響的可不止他一人,就連他的隨從們也個個拉長耳朵聆聽,有的人甚至還探身出去,想瞧清楚聲音的主人。
這情況又惹惱了他,冷冽地睞了眾人一眼,直到大家立正站好,才又望過去,憑著他長年習(xí)武的過人眼力,很清楚地瞧見那聲音的主人。
那名女子容貌清秀可人,就他的標(biāo)準(zhǔn)來說,只能算中上之姿,但奇在她給人的感覺,彷佛水似的柔軟溫和,讓人心曠神怡、渾身舒暢;距離這么遠(yuǎn),他的感受都如此強(qiáng)烈了,若在身旁,他心頭滿滿的惱恨應(yīng)該能悉數(shù)拔除吧!
突然,他瞧見幾個大漢圍住那名女子的小攤子,令他蹙起眉頭,難不成是街頭惡霸前來調(diào)戲良家婦女?
「干點(diǎn)好事?」他忽然揚(yáng)起嘴角,「雷虎,這算是你今天說過最有價值的一句話了!
說罷,他起身走下樓,決定去證實(shí)那女子是否真如他預(yù)測般,能撫平他半個月來的怒火。
雷虎和雷豹相視一眼,總算能脫離苦海了!興匆匆地跟了下樓,至于誰該倒楣,嘿嘿……等一下就知道了。
「你們走開,別妨礙我做生意好嗎?」宋皖荷微蹙起眉頭,這些人真討厭!
「我們也來買簪子呀!怎么?我們就買不得嗎?」王大仁覬覦她的美色已久,色迷迷地靠近她。
「買簪子請看簪子,不必靠我這么近。」她連忙躲到攤子后,這些人一定是知道杜家哥哥們不在,才故意找她的麻煩。
「怎么?只有杜家那幾個自以為風(fēng)雅的蠢男人才能接近妳嗎?不過就開間爛工坊賺幾兩錢,在咱們鎮(zhèn)上說話就大聲了?哼!杜家算什么東西?」王大仁生氣的掀翻她的攤子。
杜家工坊遠(yuǎn)近馳名,專精于女子的各類飾品,精巧的手藝和雅致的品味,評價之高就連京城高官夫人都愛,也因此能進(jìn)工坊工作,成為這里人們最好的出路。
「你怎么這樣?!」她驚呼出聲,上頭的飾品全是好友的心血呀!
一旁的小販連忙退開些,沒人敢管王大仁這票惡霸,尤其杜家?guī)孜簧贍敹疾辉阪?zhèn)上,誰管了誰倒楣呀!
「妳的靠山不在,妳以為妳能怎樣?」王大仁肥掌就想摸上她如水的嫩頰,突然,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嘴張得大大的,發(fā)出慘叫聲,「痛痛……痛……」
現(xiàn)場的人一陣愕然,發(fā)生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本來已經(jīng)拿起銀簪想自保的宋皖荷也愣住了,她下意識地左右瞧瞧,難不成杜家哥哥們回來了?
然后她瞧見他了。
好個出色的……大爺。
那個男人生得好俊,劍眉英挺、鼻梁剛毅、薄唇緊抿,卻仍透著難以掩飾的魅惑,整體給人一種無法親近的狂霸和冷漠感,卻又神奇地令人覺得這男人就該是這神氣的模樣,才能顯出他的特別。
而且他好高,正器宇軒昂地大步接近中,街道行人自動讓出一條路來,只是他看起來似乎非常生氣。
她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yàn)樗砝滟脟樔,卻又同時擁有一雙噴火的怒眸,是他讓王大仁那只豬發(fā)出慘叫聲的吧?
「滾!」雷皓天只冷冷說了一個字。
本來僵在當(dāng)場的王大仁突然趴跪在地,他狼狽又莫名其妙地站起來,才想大聲斥喝,卻在對上他無情又冷然的眸子后縮了脖子,悻悻然地逃走,小跟班更是抖著身子,逃得比他還快。
「謝謝這位大爺,你要買簪子送夫人嗎?若多買幾支,我可以給你打折喔!」宋皖荷雖然滿心感激,卻也不忘做生意,連忙將攤子重新整理好,拿起最好的飾品笑問。
雷皓天揚(yáng)起了眉頭,這女人瞧見他沒有驚艷就算了,此刻還端著一副想宰肥羊的市儈商人嘴臉,而他就榮登她眼里的大肥羊。
「妳常遇到那些惡霸的糾纏嗎?」怎么她并不太驚慌呢?
「還好啦,杜家哥哥們在時,他們才不敢來呢!大爺,你要不要買簪子呢?手鐲也很特別喔!我跟你說,我攤子上的東西都是絕無僅有、獨(dú)一無二的寶貝喔!你的夫人戴出門絕對不必?fù)?dān)心和別人一樣,買幾支吧!」她沒心思和陌生人討論惡霸問題,只希望多做點(diǎn)生意。
「妳和杜家工坊的人很熟?這些是他們提供的?」雷皓天再次揚(yáng)起眉頭,心頭有些不悅,杜家罩她?她和杜家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雷堡也代理杜家的飾品,不過卻沒聽說他們有批給小販直接做生意。他瞧了瞧她攤上的飾品,也的確和杜家工坊所交的貨不同,但品味相似,該是同一家出品的沒錯。
「不算吧?要算也行啦,這位大爺,你到底要不要買呀?」她一臉「你不買就別妨礙我做生意」的表情。
雷皓天瞇起銳利的雙眸,停頓了一會兒,確定她眼里只有生意后,才微嘔地開口:「我全買下了,現(xiàn)在妳可以好好跟我說話了?」
「全買了?」宋皖荷瞠大眼,隨即露出一抹賊笑,將攤子下的庫存全拿上來,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當(dāng)然可以了,大爺,你這么好心,我算你便宜一點(diǎn),全部就四十兩銀子吧,你可以先付清嗎?」
雷皓天錯愕地看著她,頭一回明白被當(dāng)成冤大頭的滋味。冷冷地回頭瞧了正在偷笑的雷虎一眼,偷笑的人連忙端正表情,乖乖掏出兩張銀票,接過那一大包的飾品。
主子買這些要干嘛?難不成要送那幾個侍妾?怎么可能?他甚至連她們叫什么都分不出來。
宋皖荷眼睛發(fā)亮地接過那兩張銀票,活到二十歲,她可是頭一回拿到銀票耶!她小心翼翼地將銀票收進(jìn)懷里,開始收攤子。
「姑娘,妳是不是該回答我的話了?」雷皓天不耐煩地催促。
「你問我什么了?」她訝異地反問。
「妳和杜家工坊的關(guān)系!估尊┨焓疽馐窒绿嫠諗,要她先跟他走。
近看才發(fā)現(xiàn)她好小,有十五嗎?出色的容顏,隨時綻放的甜美笑容,這樣的小女子在市集上討生活,可以想見天天會遇到怎樣的麻煩,她的家人太失職了。
「我和杜家工坊沒什么關(guān)系呀!」見他冷眸掃過來,她才嘆口氣說道:「唯一的關(guān)系是我認(rèn)識杜家小姐啦!」
「杜家小姐?」
「嗯,我們是好朋友,她的才能可不輸幾位哥哥,從設(shè)計(jì)飾品到完成可以一手包辦,但杜家哥哥們不肯讓她動手,所以我們就合作,她設(shè)計(jì)、我負(fù)責(zé)完成并販?zhǔn)郏晕也鸥冶WC這些飾品絕對和別人不一樣!
雷皓天想也沒想地就拉起她的小手,審視著她的指頭和掌心,果然觸感粗糙,甚至還有些小傷痕,他心頭很是不悅。
「你……」她臉一紅,連忙將小手縮回來。
「妳的家人呢?」為什么她必須賺這種辛苦錢?又要做又要賣的?
「我沒有家人。」她聳聳肩。
「沒有?是生病過世?還是妳從小無父無母?」他帶著她回到福華客棧二樓的包廂里。
「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住在鎮(zhèn)外的尼姑庵,老尼姑說我剛出生沒多久就被丟在庵外,所以算是從小無父無母吧!」看在他花大錢買了她好幾個月的營生,她就好心全答了,反正她的身世又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妳一直是一個人?」雷皓天望著坐在他對面的女子,頂著這樣的身世,她為何可以笑得這么燦爛?
「不是呀!到我十三歲時,一直有老尼姑陪我,前些年她過世了,我才搬回鎮(zhèn)上。再說我從小就認(rèn)識小……呃……杜小姐,還有杜家哥哥們,我怎么會是一個人呢?」她蹙眉望著他。
雷皓天沉默不語,許久才又問:「妳和杜家那幾個哥哥很熟?熟到他們會保護(hù)妳的安全?」
「當(dāng)然了,都叫哥哥了,他們當(dāng)然要負(fù)責(zé)保護(hù)我了。」
「當(dāng)他們是哥哥?」他蹙起的眉頭稍稍松開。
「是呀,你到底想問什么?」雖然兩張銀票擺在懷中,但這人一直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很煩人耶!
「在市集討生活不容易吧?妳不想過安定的生活嗎?妳有沒有想過,等妳更大一些,麻煩會更多,妳該好好斟酌才是!
「更大些?」她不解地看著他。
「比如妳十七、八歲時!顾娴牟欢剑坷尊┨煳,這丫頭根本不懂得保護(hù)自己。
「呵呵……我都二十了,在市集也沒遇過多嚴(yán)重的麻煩事呀,你放心吧!這些天是因?yàn)槎偶腋绺鐐儾辉,而他們鮮少同時不在的,所以王大仁那伙人才敢這么囂張,你不必替我操心了!
「二十?」他只聽見這數(shù)字,其他都略過了,這個小人兒居然有二十了?她想騙誰?
「是呀!難道不像嗎?」
「妳要不要跟我回去?」他脫口直接問。
「?跟你回去哪里?」她茫然地看他。
「雷堡!
「雷堡?你是雷堡的人?」她終于揚(yáng)高了眉。
他居然是雷堡的人?但也該是吧!瞧他一副「我是大人物」的跩樣。
「現(xiàn)在我當(dāng)家,我是雷皓天!顾载(fù)地微笑,證實(shí)了她的揣測。
雷堡可是江南一等一的大商家,舉凡食衣住行全包了,就連杜家工坊的生意也全由他們承銷,說雷堡是一方霸主絕不為過。
「喔,問題是我跟你回去干嘛?」她還是不懂。
「妳說呢?」他一時也不知道為何會說出這話,只知道他想把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我在市集賣東西雖然辛苦,但很自在,跟你回雷堡干嘛?大戶人家的奴仆處處受限制,我才不要呢!」這是她想到的唯一可能,宋皖荷嫌棄地?fù)u搖頭。
「妳可以不當(dāng)奴仆!顾⑽⒁恍。
「那要當(dāng)……什么?」她神情更加茫然不解了。
「我可以收妳進(jìn)房。」他是娶定陳小姐了,不過他和爹不同,既然不可能和陳小姐恩愛到白頭,那么收個順眼的丫頭進(jìn)房也不為過。
宋皖荷愣了好久,終于聽懂他說了什么,立時窘紅了臉,明眸里噴著怒火,「真抱歉,比起奴仆,我更厭惡這種見不得光的曖昧,我才不去什么雷堡呢!」
她匆匆起身朝他扮了個鬼臉,氣呼呼的跑出去。
雷皓天詫異地看著她嬌小的身子跑上大街,她是傻瓜啊,這天大的好處她居然不要?
他那三個侍妾可都是主動哀求,他才許她們進(jìn)雷堡的,他頭一回主動開口要個女人,居然被拒絕?
「不去嗎?我卻覺得妳非去不可了!惯@下子,他反而升起非要得到她不可的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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