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一盅盅喝著,口中的甘霖隨著他心思飄遠已無滋味,所談的話題已不著邊際了半個鐘頭了,他看了好幾次表,對方終于言歸正傳了。
「急著要走?」駱進添不是滋味了,曾幾何時,他在匡政心目中已成了可敬但可不從的一位長輩了,吃個飯若不是三催四請,很難成局。
「我得去接個人!沟卮,眼前浮現那抹貝齒瑩璨的笑臉,已出現的浮躁都平息了。
「你何時這么兒女情長了?我以為你和你父親不同,你一進去里頭,芷珊提出離婚你也沒多大反應,現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都能令你掛心了?我真替家珍抱不平!柜樳M添半真半假的說著。
他反應不大,「家珍的人生少我一個不算什么,請她對程家面館高抬貴手,否則砸了一個,我又得花錢另起爐灶,很麻煩的。」三言兩語把幾個心思都說清了,他不會接受駱家珍,也不在乎開的店遭挑釁,頂多重來一次。
駱進添扯動嘴角,但毫無笑意,「家珍我會管束,可你把程家當寶我就不懂了。餐廳再賺,也絕非一本萬利,憑你從前的經驗,把公司擴大絕不是問題,你一再拒絕,是真累了,還是──」
「我累了,」他斬釘截鐵,「日子過得去就行了。駱叔,謝謝你,未來能平安過,就是我最大的愿望,這也是我母親在世時最大的愿望。」
駱進添笑了,細眼里卻利光迸射,「你真要這么想,我也不強人所難,就怕你聽信謠言,心里有梗,把我當外人看,弄得親痛仇快,那就不好了。」
他笑容暫失,慢慢起身,恭謹地點頭,「駱叔,您忘了,沒有您,我母親怕早就不在了,我也沒辦法好好念完書,就算謠言是真的,那也是造化弄人,怨不了人,失陪了!
他筆直走出駱家豪邸大門,向守候在門口的仆傭頷首,駱進添的反應已拋諸腦后。走出一樓大廳,等候多時的林義迎上前──
「大哥,沒事吧?」打開后座車門,讓匡政坐進去。
「他起疑了!
車一駛離,林義朝后照鏡道:「后座是岑卓適派人送來的一包東西,說是送你的禮物,不知道又再耍什么花招。」
手往右一探,是牛皮紙袋裝著的檔案夾,他隨手抽出,入眼是醫院的證明文件和幾張畫面模糊的照片,以及一個附上耳機的迷你MP3隨身聽。
他大略掃了一眼文件及照片,臉色一變,將耳機戴上,按下放音鍵,清晰的、微帶戒慎的陌生男性清喉嚨的嗓音傳出,「我,陳伯賢醫師,三年前的二月十九日,曾到駱進添府上診治一名受到意外刀傷的女性,也就是后來被診斷為心肌梗塞而死亡的溫霞女士,當時刀刃深入腹部,流血過多不治。據駱先生描述,溫女士是不堪獨子入獄打擊而行自殘行為,為免傷及駱家聲譽,商請醫院開出心疾病發死亡證明。醫院長年受駱先生捐助,因而答應保全其名聲……」
他拉開耳機,面急轉暗青,久久不語。車內異樣的靜謐使林義心生古怪,頭一抬,與匡政在后照鏡中相對,他驚喊:「大哥?」
匡政面龐僵凝著,瞳眸定住,瞬也不瞬,許久,才調離視線,投在車窗外,喑啞著說出:「林義,帶我上墳去。」
。
「九……九樓了──」她荷荷牛喘地爬上最后一級階梯,目標在望,看見林義正要將大門帶上,沙嘎著喉聲喊:「等等!別關!」
林義回頭赫見個女人披頭散發,掛在欄桿旁,一襲白衣裙,霎時心驚膽戰,不敢貿然上前,保持距離地間:「是……是程天聆?」
她仰起埋在發堆的臉,兩頰紅通通都是濕汗,呵著氣,白他一眼,「不然是誰?」
他收起狼狽貌,沒好氣問:「晚上沒事爬樓梯健身?有電梯不用?」
「電梯突然故障了,正在修!顾K于直起腰,揩揩汗,露出率真的笑。「匡政呢?他今天沒到店里。」一天沒見他,挺不自在的。他突然取消去接她一道看電影,嘴上沒說,心里總有不對勁。他不愛人打擾,林義不在身邊就不接手機,和斷訊沒兩樣。
林義撓撓腮,「在里面,正要休息,今天去墓地了!
「喔!顾⒓磿,有些失望匡政這樣的事也不告訴她,但還是善解地說:「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擾他了!
「等一下!」林義喚住她,「呃──妳進去吧!沒關系,進去吧!」程天聆身上有種令人愉快的質地,讓她去攪活一下里頭沉甸甸的氛圍一定有些效果。
「不好吧!他可能要清靜──」
「清靜夠了,清靜夠了,快進去!」不由分說,他一掌將她踉蹌推進門內,「匡」一聲合上火門。
她站穩腳步,發現置身在廣泛的黑暗中,連照明燈都沒有留一盞,待眼睛適應了暗室,才照記憶摸索到他的臥房。
門其實沒關,只是都是漆黑一片,分辨不出來,幸好窗簾沒拉上,外頭城市的光源仍能探進屋內,讓她看見有個男人坐在窗邊藤椅上,朝她看過來。
「天聆?」他出聲了,有些倦意、有些訝異,順手打開了臺燈。
「匡政!顾哌^去,蹲伏在他膝上,仰視他,目不轉睛地巡繞他的臉!肝襾砜茨悖裉鞗]看到你,會睡不著!
他摩挲著她的長發,垂視著她,沒有波紋的表情:「很熱嗎?妳流汗了。」
「現在不熱。」她抓住他的手掌,包住自己的臉!改阋菜恢鴨?我陪你聊天,你想不想聽笑話?」
他不置可否,專注里透著深沉,思緒并未聚焦。她不以為意,自顧說下去:
「是我的學生馬曉玲今天告訴我的。她有個河馬媽媽,有九十公斤重,是個醫生太太,到外頭不管是公共場所、親朋好友的家,從來不敢上陌生人的洗手間,怕臟!可是有一次到朋友家作客,吃壞了肚子,實在憋不住了,勉強進了洗手間,想一想,坐上去可不行,用蹲的吧!馬曉玲好不容易幫她媽把兩只象腿扶上馬桶就定位,你猜發生什么事了?馬桶座不斷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河馬媽媽奇怪地移動一下臀部,結果,驚人地跟著一半馬桶歪跌在地上了,馬桶裂開了!分成兩半!屋子里的人給嚇壞了,有好一陣沒人敢請河馬媽媽上門作客,馬曉玲糗死了。」她開懷地哈哈仰笑,笑得身子搖搖晃晃,快要坐倒,眼角一瞄,男人還是沒啥動靜,唇微揚,是應付式的淺笑,她唱了獨角戲了。
「不好笑。俊棺爨降脠A圓,又振作精神,「我再想一個……」
「天聆!顾持父采纤拇,「別說話,過來!顾话牙鹚俗谒麘牙,環抱住她。
他的面龐一半浸浴在暖橘的光線里、一半陰暗,眸子深黑,立體的五官線條,摸不清的心念,她摸摸他的臉,「匡政,你喜歡我嗎?」她不常拿這句話問在嘴里,今晚,他變得有些遙遠,他心里有扇門沒開,她忍不住問了。
他一掌扶著她的后頸,鼻尖廝磨著她的耳際,「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怕給不了妳妳想要的!
她暗暗一喜,「我很容易滿足的,沒你想的難伺候!
他輕吻她的發鬢,「有時候,即使要的很簡單,也不見得就能得到。」
「你想要什么?」她露出孩子氣的表情,像隨時可以銜命出發幫他滿足想望。
他想要什么?他要的是無愧的平靜生活,要一個普通但溫暖的家,他以為遇見她之后,只要愿意這些都可以信手捻來;但風平浪靜里,一波波暗流蓄勢推動擾亂了他,簡單的愿景瞬間退到不可及之處,他真能擁有她嗎?
「我想要妳。」他吻住她。她就在眼前,看得到、觸得到,在這一刻,她不會消失,沒有退卻,對他傾盡愛意,為什么不呢?何必想象萬丈深淵的以后呢?
也許,要了她,他就改變心意了,她一直是他轉變的動力不是嗎?
他加深了吻,加重了纏綿的力道。她心內有隱隱的困惑,一向溫文如水的吻,開始蔓生出火苗了,這不像他會做的!
「匡政,怎么了?」
她沒有快速暈眩在他的濕吻里,不斷擴大的疑問減緩了她的熱情。他似察覺到什么,堵住了她的唇,扶在她腰間的掌不再固守原地,緩慢移升,輕輕覆在她的左胸上,她心猛烈一擂,他立即感到了掌心里的震動,停了兩秒,手指接著滑進她的低領內,觸及微涼柔滑的肌膚;她胸口急速的起伏,使飽滿的弧度更加貼近他的掌握,她的思緒瞬息被打亂,幾乎無法自持,但這不是她原先想象的啊!
「匡政?」她按住了他的手。
「妳不想要嗎?」他沒有強行越進,只是極近地凝視她,熠亮的瞳孔帶起一股烈火,燃燒她的意志力。
她已經沒有分辨能力了,分不清他是因愛的極致而想要親近她,還是藉此阻擋她不明白的過往侵蝕他建立的平靜,她一直以為,他不會那么快要求她的。
轉念間,她拿開手,溫柔地笑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他因何求愛,只要他快樂,她是心甘情愿的愿意為他投入的,她也想親近他。∮H近他每一吋肌膚,為他而融化。
她主動地吻他,熱烈地攬住他的脖子,身軀與他沒有間隙的黏靠。
呼吸聲逐漸成了唯一的聲音,他托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床上。
她笑著仰望他,任憑香肩半敞露、裙襬掀翻在大腿上方,眼瞳里滿是對他的信靠和愛意,沒有丁點猶疑。
瞬息間,他觸動了一下,為之柔軟的心讓欲望慢慢下滑,剩下胸間回蕩的疼惜。他不該忘了,他能為她做的,就是減少日后的遺憾,讓她永保純凈的生活。
他俯身吻了她一下,拉攏她的領口,整好她的衣裙,啞聲道:「今天太晚了,我送妳回去吧!」
她錯愕,百思不解地坐直,連「為什么」都問不出口,著楞地讓他牽拉著,離開這張沾不到一分鐘的床。
她失望極了,為的不是無故熄火的溫存,而是他選擇了自己面對她所不知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