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極短的捷徑隸屬大廈管區,直通大廈前門,會使用的通常僅限于住戶。
晚上九點多她由那里離開時,確定沒見到可疑的……污染物,所以制造時間一定是在她離開到回來的這段時間之內。
有多少人會在晚上遛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有個人每晚九點會準時出門遛狗。
種種證據重疊起來,罪犯呼之欲出!
當晚她含淚賣命清洗那雙才穿過沒幾次的寶貝休閑鞋,浪費整整一小時半、一雙塑膠手套以及為數不少的香水,得到終于干凈的鞋以及咒罵到發痛的嘴。
若說之前她曾對那位惡鄰的印象有絲毫動搖,也在此時全毀。
自認倒楣、安慰自己吃虧當吃補嗎?才、不、干!
她陶菲菲除了滿腔的熱血和怒火,更有絕佳的行動力,何況此仇不共戴天!
隔天晚上,她帶著相機,早在八點五十分埋伏在那條捷徑旁的小花圃內,以灌木和夜色為隱蔽,守株待狗。
九點零八分,果然那一人一狗從這經過,她瞇起眼暗哼數聲,確認目標。
等她逮到現行犯,一定要當場把他抓起來——啪!啪!啪!
啊,好癢!她拍打手臂上的蚊子。失策!怎么這么粗心,忘了穿長袖衣褲出來,等下回去肯定滿手滿腿紅豆冰,這筆帳當然也得算在那渾球身上。
不時按看手表的夜光功能,好不容易捱到九點五十五分,在她快被叮成豬頭時,終于有人出現了,謝天謝地!
跟昨晚一樣昏暗的夜色下,一人一狗步伐穩健地走來,像是感受到她的念力,那只狗忽然停下,在地面東嗅嗅西嗅嗅,確定地盤似的,然后停住不動,當真開始……干那下流的勾當……
呼呼呼,被她逮到了吧!她像個變態偷窺狂,興奮得難以自已,努力屏住氣息等待,以免自己太早出現,嚇得它把證物縮回去。
等一切就緒,她刷一聲自草叢后跳出來,大叫:“別動!天誅!”
喀擦、喀擦、喀擦!閃光燈要你無所遁形!
“哼哼,你現在不一定要說話,但你所說的每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怎么樣啊姓高的,現在人證物證俱在,還是乖乖伏首認罪吧……”咦!等等,那家伙有這么矮嗎?還有那只狗,體型好像不太對……
“你在跟我說話?”啊,的確是他的聲音,可怎么遠了點?
目光略偏,才發現捷徑入口下知何時站了另外一人一狗,看樣子……才是正主?!那面前這兩個冒牌貨是什么東西?!
她不可思議地瞇起眼!澳隳隳恪。抑,你是住五樓的建筑師!”上次的大樓集體會議她有見到他被另一個鄰居問裝修問題所以有印象。
那人像是這才回過神來,沒好氣地說:“小姐,你干什么?”
她干什么?!她瞪向地上那只站在罪證旁、看來還挺趾高氣揚的狗,再瞪向那一臉不耐的狗主人……沒錯,她沒抓錯人,就是這對敗類!
“我在拍、照、存、證!先生,你昨晚是不是也在這縱狗放屎?你知不知道這不但造成已經很辛苦的清道夫的困擾,也造成路人的困擾?”
“拜托,又不是拉在你家門口,是在大呼小叫啥?”
她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種……這種無恥話!這還是人說的話嗎!。縿x那間,她氣憤填膺,熱血沸騰產生的蒸氣幾乎要從七竅噴出!
“問我大呼小叫啥?!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受害于貴犬尊屎,站在洗衣間洗了一個多小時的鞋,還郁卒到失眠,影響我今天的工作業績,間接影響我的月終獎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心理傷害精神損失?!你知不知道縱狗隨地放屎是毀壞市容?!你知不知道公德心是什么?!寵物教養是什么?!”
那人停頓好幾秒,像在消化她一連串的怪罪,最后說:“那你想怎樣?”
想你跪在貴犬尊屎上磕頭認錯!但是不行,她不能這么說,她是理智的斯文人,深呼吸、深呼吸,別被怒氣沖昏了頭……
“請向我鄭重道歉……”想想這并無實質助益,又加一句:“并且承諾不再犯!卑,消極!虛偽!假清高!還是下跪磕頭爽快,她干嘛打腫瞼充胖子故作斯文。
然而面對她的斯文相待,那人的反應是鄙夷地撇撇嘴,啐道:“有沒有搞錯,你以為你是誰啊?”
吼!氣死人了!“我是環保小尖兵啦!感謝你的善意回應,我決定要把這件事擴大擴大再擴大!把這些照片交給大廈管理委員會,交給某水果日報、某數字周刊,交給這區的里長,交給民意代表,交給衛生局,交給世界衛生組織……”
在旁的高悟森默然觀望,明白一件事:面對一個女人失去理智越扯越遠很可怕,面對這位小姐發飆時夾帶的磅礴氣勢更可怕。
直覺告訴他,可以的話,還是盡量別跟她扯上關系比較好。
在場的另一人顯然也有此觀感,外加自知留有證據在別人手上于己不利,干脆地見風轉舵。“好,對不起,很抱歉讓你受害。以后我不會再犯!
她瞪圓眼,見到站在一旁不發一語的高悟森,為求達到申誡效果,想也不想地把他抓進來利用。“這位先生就是證人,如果你再犯,我們會一起到管理委員會舉發你!”公干你!
那人唯唯諾諾幾聲,舉步要走,她高聲喊。
“等等!你以為這么走人就可以了嗎?”
“不然還要怎樣?”
“把貴犬尊屎帶走!”還想再害人遭殃?!
那人面有難色!拔覜]準備塑膠袋。”
“我這有備用的!闭f話的是高悟森。
那人接過他遞上的塑膠袋,滿臉不甘地蹲下身匆匆處理完,悻悻然帶狗離開。
現場留下兩人一狗,氣氛頓時整個冷下來。
她感到有些尷尬,因為之前誤會了他,剛剛把他牽拖進來,他又沒出聲吐槽,于情于理她該跟他道歉才對……沒錯,快,陶菲菲,暫時放下成見,敢作敢當……“你——還真好心喔!北侵凶詣痈Z過一聲輕哼。
……咦!怎么搞的?她被什么東西附身了,說出的話非她本意啊。
“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用手扒糞!闭f完,他逕自越過她離開,他的狗乖乖搖著尾巴尾隨其后。
直到一陣癢意自手臂上傳來,她才發現自己瞪他的背影瞪到出神了。
啪!啪!啪!“啊,該死的臭蚊子!”
真的是該死、該死……
*
“對不起,我不該先入為主曲解你的人格跟狗格。”
“對不起,我不該先入為主曲解你的人格跟狗格!
“對不起,我不該先人為主曲解你的人格跟狗格!
女人站在玄關的連身鏡前練習完第五十七遍,仔細審視鏡中自己充滿善意的笑臉,慎重其事地點點頭。
微笑,完美;臺詞,完美;流暢度,完美;誠懇度,完美。
一切就緒。對著鏡面整理一下頭發,將衣服拉拉整齊,她拍拍胸口吁一口氣,提起放在腳邊的禮物袋,出發——來到隔壁門前。
她自知行事有時魯莽沖動情緒化,但最引以自豪的一點是,一旦自知不對,一定立刻認錯改進;這說來容易,卻不是人人可以辦到的,但昨天居然失常。回家后她想了一整晚,為自己的差勁表現沉痛反省,決定今天設法彌補回來。
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叮咚。
門外的人喃喃告訴自己不用緊張,門內的人則滿心奇怪地打量窺視孔。
才決定不要跟她扯上關系,她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不過,她到底來做什么?高悟森百思不解。
打開門,他望著她,打算看她葫蘆里賣什么藥。
“呃……嗨!彼冻鲆粋頗僵硬的笑容。
“有事?”
“不然我會站在這哦?”察覺自己的口氣太沖,她趕忙咳嗽幾聲作為掩飾。“那個……呵……我、我是想說……對……對……對……對……對……”奇奇奇怪!明明排演時那么順利,怎么現在好像喉嚨卡了胡桃,嗓子直發抖?!
她詭異的模樣讓他越來越不解。“你是不是癲癇犯了?”
“才不是好不好!呃、我是說……”啊啊啊啊!煩死人了!她是來道歉的,又不是來借錢的,干嘛婆婆媽媽的啊。“對不起,我不該先入為主曲解你的人格跟狗格!笨偹阋还淖鳉忭槙碂o阻地說出來了,雖然有點氣呼呼的,跟預想中相差不少。
原來她是來道歉的。因為怎么也沒想到,他內心那股不解變質為訝異。
昨晚他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楚,當然知道她因為先入為主的認定等著抓包自己,尤其是那句“怎么樣啊姓高的”,語調簡直得意得像昏君得到了天下一樣。
要問他有什么感覺,大概就是:滑稽。
因為那種一廂情愿的志得意滿,的確是滑稽到讓人無從惱怒起。
不過她此時明明渾身散發一股不想跟自己打交道的氣息,居然還會勉強自己來跟他致歉,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讓他對她有些微的改觀。
本來對她的印象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最麻煩的那種;現在則是一個不算太糟的女人,但麻煩那點還是絲毫沒變。
他的情緒和想法完全隱藏在面孔后,她瞪著那張好看卻討厭的臉,暗暗有些不悅。什么嘛,她都抱著莫大決心來道歉了,他竟還擺一張死魚臉給她看。如果他懂得紳士之道,此時就該微笑說句:“沒關系。”她也好完美下臺啊。
算了,跟這男人講什么紳士啊的,她又不是嗑藥了。
“喏……這送你。”她遞上手上的禮物袋!按砦业膶嵸|歉意!
“不用了!
對他那樣想也不想就回絕的語氣,她莫名又是一股氣猛往上沖,心想自己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跟這家伙合得來吧。
“請收下,麻煩你!彼媚欠N擠出來的、很恐怖的笑臉說。
他停頓幾秒,這才伸手接過禮物袋。
怪了,明明是她斥資送禮,為什么會變得像是他被迫不得不妥協一樣?“謝謝。再見。”喔耶,這樣就互不相欠了!她毫不留戀地轉身,腳步輕盈地回家。
他關好門上好鎖,走到桌邊打開禮物袋查看,里面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本以為是蛋糕或餅干之類,拿出一看,卻發現盒面上印了很多狗腳印,上面以燙金的楷書寫著:豪華名犬禮盒。
什么東西?狐疑地拆開,發現里面全都是——狗用保養品。外國進口的狗用毛發保健用品、狗用卵磷脂、鈣磷片……五花八門千奇百怪。
拿起一個所謂的“潔牙骨”,他默念說明書:“本產品含有天然葉綠素,可使口氣清新自然,并有效抑制牙結石和牙菌斑……”
腳邊傳來一股輕柔摩挲的力道,他低下頭,見到自己的狗在腿邊磨蹭撒嬌,彷佛知道有人送來了好東西一樣。
好東西……算是嗎?“不過,你是什么時候變‘名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