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兒,他斟酌著該如何事先替她打“預防針”。他不愿意見她無憂的俏臉蒙上烏云,更不愿她純情的心被撕碎,那同時也會使他心痛。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裴健在感情上對你不忠誠,你會怎么辦?”他問。
“不會的,裴大哥心里只有我,而我心里也只有他,所以這個問題不存在。”她回答迅速,半點不遲疑。
完了!果然是他最害怕的答案。
“所以我說是‘如果’啊。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他有其他的女朋友,你會怎么辦?”他再次強調喔。
這次,她歪著頭思考了三秒鐘,還是眨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說:“沒有‘如果’。裴大哥不可能對不起我,他說過會永遠對我好。”
他開始冒冷汗!翱墒侨丝倳蟹稿e的時候,難保他不會犯錯!
“我知道他不會。我們會結婚生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彼龍远ǖ卣f。
好吧,他放棄了。不能怪她的無知,只能說敗給少女不切實際的浪漫情懷。
“如果,我再重申一次是‘如果’喔。如果十年后你未嫁我未娶,而我們身邊又都沒有理想的對象,你愿意嫁給我嗎?”
他訝異自己竟會提出這么蠢的建議。他真有那么喜歡喬深白嗎?喜歡到提早十年“預約”?
“你這不是傻問題嗎?十年后我早就嫁給裴大哥了,怎么可能還會嫁給你!彼龐舌,認為他在尋她開心。
OK,說不過她,看來她是鐵了心信任裴健。那家伙有這么善良又無條件相信他的女朋友,竟然不懂得珍惜,這世上還有天理嗎?他心中竄起一股酸味。
“你討厭我嗎?”他很想縫上自己的嘴,防止它再說出蠢話,可是又很想知道她對他的感覺。
“為什么這么問?如果我討厭你,現在就不會跟你在這里閑聊啦。紀大哥,說真的,像你這么優秀的男生,一定有很多女生排隊等著要嫁給你,所以十年后你也不可能會單身。”她由衷贊美他。
“十年后的事誰說得準呢!彼庥兴,話里藏話,說不定她很快就會得知裴健另結新歡的事實了。
“是說不準。但是我對和裴大哥結婚的事是有絕對信心的!彼Z氣肯定地說。
算了,他不想當壞人,不想破壞她心中對愛情的那份美好憧憬。
時間飛快流逝,火車站很快就到了,因為火車站附近不好停車,所以她堅持不讓他送她進火車站。
“一個人坐夜車要小心,這是我的私人電話,到了高雄記得打電話告知我一聲,不論多早我都會起來接,一定喔!彼萝嚨耐瑫r,他隨手抄下安裝在寢室的私人電話號碼遞給她。
她接過后愣了愣,有點為他的細心體貼感動,站在車門外彎身對著他露出燦爛一笑。“紀大哥,你真的是個好人。我答應你,如果十年后我們都沒有對象,你一定是我唯一的選擇。”
她笑著向他揮手,走了幾步,似乎想到什么,又回過頭向他走來。
他的心倏地漏跳了好幾拍。
“忘了跟你說,圣誕快樂。”她笑容好甜美。
他喜出望外,一顆心像被浸在檸檬汁里,令他心悸,心動不已;而車內和車外隔成兩個世界,外面寒風冷冽,里面是溫暖的春天。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那抹小小的纖細身影,在他眼里顯得多么可愛。
可是……她的幸福快樂能夠維持多久?他憂心。握著方向盤,他的世界又重回寂寞,沒有她在的車內,變得沉靜又冷清。以前不覺得,可是此刻卻覺得特別難受。因為有了比較,才能了解擁有和失去的差別;因為有了比較,才能了解他的幸福其實有殘缺。
一瞬間,他突然能體會父親的心情了。因為經歷過寒冬,所以春天更顯美好;也因為知道春天的美好,所以寒冬變得可以忍受。但,假如春天永遠不再回來呢?
他依然生氣,氣不懂得珍惜她的人,也氣自己。他隱瞞真相,何嘗不可惡?
突然,一個小小的藍色絨毛狀的東西吸引住他的視線,他伸手在副駕駛座底下撿起,是一只粉藍色的女用手套,是她不小心遺落的手套;他嗅著主人還殘留在上面的香味,不知怎么的,竟有一股想占為己有的沖動。
應該可以為她保留十年吧,他想。
半年后,喬深白站在黑暗中心痛得直發抖,任她怎么也想不透,這種事情竟會發生在她身上!
隔著兩道窗,裴健在那頭正和一個打扮時髦亮麗的女孩子卿卿我我,那眼中的溫柔她再熟悉不過?傄詾槟悄抗膺@一生都只能被她占有,然而卻如此輕易地被奪走。
曾經,這道窗是他們秘密約會的窗口,因為相隔不到五公尺,所以每天他們都能隔著窗口互道晚安,有時候他會在對面耍寶逗她開心,或是早晨在窗臺插上一束紅玫瑰傾訴愛意。雖然他上臺北后房間空著,每天不再有人隔著窗口呼喊她的名字,但她還是會習慣性地打開窗戶,假裝他還在,期待也許有一天醒來會看見他窗臺上的一束玫瑰花。
原來玫瑰會凋謝,跟他的心會改變是一樣的,兩者她都攔不住。
是她太過天真,還是不夠敏感?竟然完全沒有發覺他的變化!
寒假過后,他的信件與電話少了是事實。他很少待在寢室里,也很少接電話,他的聲音變得冷淡,話題也很制式化;他不再說甜言蜜語,也不關心她的生活,不提要回家,也不想她上臺北看他。
一切的一切,在抽絲剝繭后,她的田心慮逐漸變得清明,原來紀冬陽早就警告過她,是她太過相信愛情,毫無警覺能力。
原來,原來……男人呵,原來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喜新厭舊的壞東西。她痛心,兩行清淚洗滌著她的傷悲。被背叛的痛楚如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插進她的心窩,殘酷地凌遲著她。
仿佛意識到她含恨的目光,又或者是心虛,裴健刷的一聲拉上窗簾,也奪走她心上的暖陽;那瞬間,她看見他的側臉,既柔情又無情,柔情已不屬于她,而無情她拒絕接受。
好冷!酷熱的夏暑卻令她感到寒冷,多年的愛戀在一瞬間化為泡沫。
她繼續站在原地,等待那最后僅存的希望慢慢燃燒,最后成為一堆灰燼。
初戀在十七歲那年嘎然而止,而她的愛情似乎也就此停在那里。
北上念大學后,她也和幾個男孩短暫交往過,不過最后總是不了了之。她想起了最后一次的戀愛是在三年前,那時羅雅得對她提出分手時說的一番話。
“知道嗎?你心里有病!笨Х葟d里,他冷淡地說。
“我知道我有心病,但是這跟你要和我分手有什么關系?”她也很平淡。從外人眼里看來,他們的確一點都不像情侶,反而像是來談公事的。
“有沒有關系你應該比我清楚!边@些日子以來,頻繁的吵架已經磨光了他的耐性,他只想快點解脫。
“說穿了男人就是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你還敢說你跟那個姓謝的女人沒有關系嗎?”她冷笑。
“又來了。喬深白,到底要我說幾次我跟艾湄之間絕對沒有任何曖昧關系?”他提高音量說道。
“是嗎?那么為什么每次她一打電話你就隨傳隨到,一點都沒有顧慮到我的想法?你的車上為什么放著她愛聽的CD、為什么留著她的外套?”
“這些我都已經跟你解釋過很多遍了,現在我不想再提,OK?”
“不打自招,惱羞成怒嘍?”
“喬深白,你──”羅雅得氣得說不出話來,喬深白拗起來是可以活活把人給氣死的。
剛剛交往時,他認為她愛吃醋的性格很可愛,可是漸漸的,她愈來愈緊迫釘人的方式卻幾乎使他窒息;他不明白,為什么她總有那么大的神通能找到他?總有那么多的理由來懷疑他?
開心的時候,她像世上最美麗的天使,會說最甜蜜的笑話讓他樂得哈哈大笑;然而一旦打翻醋桶,包準嗆得人涕泗滂沱,活像一口氣吃下整包超涼口香糖,讓他每分每秒都想哭。
任羅雅得脾氣再好也不想繼續過著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一年多來,他身邊的女性友人早已被她給得罪光了;只要有女人靠近他,就會令他心驚膽跳,深怕喬深白會從不知名的地方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真是夢魘啊。
“你不相信男人!彼麌@了口氣。
“是男人不值得相信!彼丝跈幟始t茶,這微酸微甜的滋味像極了愛情。
“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壞蛋,深白。我一直都對你忠貞不二、忠心耿耿啊,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淪落到在愛人面前講這種話,羅雅得替自己感到可悲。
“就算這一次我相信你,那么明天呢?下一次呢?我能相信你多久?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她說。
羅雅得無語,無奈地搖搖頭,他認輸了,喬深白的固執已經打敗了他。
“所有愛情的結果最后終會導向背叛!鄙畎椎卣f,淡得像在說給自己聽。
“深白,你不覺得很諷刺嗎?你是寫愛情小說的,可是你卻比誰都不相信愛情。”
“因為完美的愛情在現實中根本不存在,所以我提供讀者一個被建構的愛情故事,讓所有感情失意的人可以找到寄托!彼氈碌氖种府嬛AП獾乃椋此鼈円坏我坏螘隙飨拢腿缢土_雅得的戀情終究宣告失敗。
“為什么愛情一定要完美?男女之間偶爾吵吵架、拌拌嘴不但無傷大雅,還能為生活增添情趣,難道在你心中愛情只有兩人世界這個選擇嗎?”
“為什么愛情一定要完美?嗯……這段話不錯,記起來,可以用在我的小說上。”她沉吟著,無視于他的詫異,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下他剛剛說的話。
羅雅得是雜志社編輯,當年就是為了制作一系列言情小說作者相關報導而認識深白,當時深白入行剛滿兩年,是初出道就受到歡迎的新星。在作者與作品多如牛毛的言情小說界中,能以第一本小說就打響知名度的并不多,尤其深白并沒有特殊背景,出版社也沒有特別為她包裝。
見面幾次后,羅雅得喜歡她的聰慧睿智,而深白則欣賞他灑脫干練。他們是同一類型的人,所以更能彼此賞識;但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談到感情的部分,深白總會變得不可理喻,平時的幽默風趣全拋到腦后。
“深白,既然都要分手了,我想還是要奉勸你一句。不要作繭自縛,不要拒絕愛情,男人并沒有你想像的那么不堪,至少,我就自認是一個好男人。每個人在感情路上都難免會受傷,但像你這樣偏激的實在太不健康了!
深白望著眼前這陪伴她一年多的男子,竟有一絲的不舍。羅雅得終究還是關心她,是她不識好歹,沒有勇氣去愛他!皩Σ黄,雅得,是我不好,可是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已經沒有多余的感情可以給予,我的生命里早就沒有了愛情。謝謝你遺愿意陪著我,謝謝!
她溫柔得可以把杯里剩余的冰塊瞬間溶化。
“不,我相信只要你還可以寫得出那么動人的愛情故事,就表示你對愛情依舊懷抱著希望,只是你需要能再次點燃心中火花的人!
“你說得真美,我好感動!彼旃P記下他說的話。
她的專注令他有些哭笑不得!澳阈睦镏挥行≌f,現實中你根本不需要男人,對吧?”
“我只要跟我虛幻的完美男人談戀愛就夠了!彼χ仙嫌浭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