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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月亮 第六章
作者:紫琳
   
        月兒懸掛在天上,淡淡的暈黃更顯朦朧之美。
        岳梁照例在擺完地攤后帶家璐回到他的租屋處,一同結算今日的盈虧。不知從何時
起,這里好似成家璐的第二個家。
        由于兩個人住得不遠,岳梁會騎著破機車送她回家,再自己回到居處。
        “哇,生意愈來愈好了!笨粗懒簩⒂嬎銠C上的數(shù)字朝她展示之后,她興奮的大
叫出聲。
        “可不是嗎?咱們的辛苦沒有白費!痹懒盒牢康男χ
        “太好了,這樣算一算,如果每天都保持這樣的成果,那么扣除進貨的成本與每月
的攤位費用,加加減減……簡直嫌翻了嘛!”家璐從沒想過擺地攤有這么好賺。
        “咕嚕,有了錢之后,你想做些什么?”他仍是習慣叫她咕嚕她也沒反對,使兩人
之間的關系與以前已有不同。
        “我想開店!”她的眼神中進射出幻麗眼神,好似已開在她前。
        他揚了揚眉,“想開什么店?”
        “服飾店,但又不那么確定耶!”她垮下肩膀。
        開店是家璐長久以來的夢想,卻遲遲不知該開什店好?泡沫紅茶店?咖啡館?精品
店或服飾店?她當真難以抉擇,但若真要選擇她仍會優(yōu)先考慮服飾精品店。
        “呵……”他寵溺她的笑著,不論何時,他對她總是包容的成分多。倒不是家璐很
需要他的包容,她只是很可愛、很單純的讓人想去寵她。而岳梁就是這樣陷進去的。
        如今,兩人的關系已算是“情侶”,他更可以光明正大的疼愛她。
        “如果有一天,我開店,你會來幫我嗎?”家璐以信任的眼光看著他。雖然她不想
因擁有愛情開始變得依賴,但她仍希望他能陪在她身邊。有他在的地方,她才放心。
        說也奇怪,和岳梁做朋友有著極大的安全感,成為情人后,這種安全感卻變成一種
強烈的眷戀。真奇怪?不是嗎?也許是當朋友的時候,情況比較單純吧!她想。
        “那有什么問題呢!”岳梁笑著承諾會陪著她,看了看表,“喔,時間不早了,快
點送你回去好了,免得婆婆擔心!
        “對了,婆婆說,改天請你去我家吃飯。”當她告訴婆婆她戀愛時,婆婆又驚又喜,
家璐永遠都會記得婆婆當時紅了眼眶,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就只是緊緊的握緊的手。
        她知道,婆婆要她珍惜此刻的幸福。家璐常常在想,婆婆年輕的時候,說不定也著
一段浪漫的戀情,只是,婆婆選擇了放棄,才會獨身至今。
        “改天再說好了!痹懒簭娦χ
        “咦?你會害怕啊?”家璐看出他的不安。
        “如果你婆婆不喜歡我怎么辦?而且她又是長輩,好可怕!”
        這話實在不像一個二十七歲的大男人說出來的。
        “有什么好怕的嘛!我婆婆人很好喔!”
        “我知道婆婆人很好,只是,不害怕是騙人的。”
        “嗯,說的也是!奔诣从兴杏|的點點頭,“如果改天你要帶我去見你的父母,
我也會很緊張、很害怕的。對了,你的爸媽呢?”他一直沒向她提過他的雙親。
        岳梁沒料到家璐會突然如此問,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悠悠地道:“媽媽在我小時
候就去世了,至于爸爸,有等于無!
        “有等于無?”家璐愣愣的重復,不太明白。
        “自小,我便被他捏圓、捏扁,塑造成他想要的理想兒于。我沒恨他,但也無法讓
自己去愛他。”在今夜,他竟然想一訴自己的心事。
        “你有讓他知道你的想法嗎?”
        “讓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對他來說,只要我是他的兒子,永遠只有一條
路走!
        家璐輕輕將手復上他的,柔聲道:“也許是他一直不知道你的想法,也許是你從未
反抗過,但以為你也喜歡這樣的安排。”
        “是嗎?”岳梁不以為然,“他永遠那么自以為是!若不是他的剛愎自用,我媽也
許不會死。”
        對父親的不滿,大多來自母親的早逝之因。岳梁一直不認為他恨父親,“恨”這個
字太沉重,也不適合父子之間,然而,他無法諒解父親是可以肯定的。
        “你媽……”家璐頓覺不知該如何再開口,深怕引得岳梁再次想起喪母之痛。
        “小時候,我便喜歡畫畫,我媽媽是個很賢淑溫柔的女人,她總是靜靜的在一旁看
我畫畫,最后再摸摸我的頭,給予我最直接的贊美,有時我甚至會懷疑自己是為了讓母
親稱贊,才會如此賣力地作畫,才會如此喜愛繪畫!
        岳梁陷入回憶里,家璐沒出聲,只是靜靜地聆聽。
        “媽媽的身體不好,從我有記憶以來,總是看到她蒼白著臉不停地輕咳著,后來才
知道媽媽的心臟一直不好,不能受到刺激,然而,他卻讓她激動、讓她心臟病發(fā),只因
它不要我學畫,說我這樣沒前途,他要我去補習英文,那時候,我不過才小學一年級,
七歲!
        家璐輕輕的握住岳梁的手,才發(fā)現(xiàn)他的拳頭早已緊握。
        “我哭鬧著不肯去上課,媽媽含淚要我別哭,她說等我上完英文再回來畫畫給她
看!痹懒郝曇粑⑦欤澳且淮,是她最后一次擁抱我,我永遠忘不了在淚眼中揮別她
的情景。”
        “月亮……”家璐已紅了眼眶。
        “從那以后,我不再哭泣。從一些仆人的對話中,我知道母親是在我上英文課時,
去向父親抗議,她認為我還小,沒必要那么快學英文,父親不同意她的說法,反而還責
備她會害了我,怪她不懂得栽培小孩,說她不是個盡責的母親。天。∵@是多么沉重的
打擊,她怎么可能承受得了?”
        “母親在受刺激之后,心臟再也無法負荷,當晚便走了,我……我連她最后一面都
沒看到。”岳梁沒有掉下淚。也正因為他的無淚,家璐哭得更是傷心。
        那該是怎樣的一股傷痛?家璐不知道,那不是她能想像的。
        “從那時候起,我沉默,不管他安排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只因我知道母親一定不
想看到我們父子反目,但是,我也早在母親墳前下了決定,只要求學之路一結束,我一
定要做一次孽子,不顧一切的離開他的羽翼;也許我不可能永遠不顧他的期望,但至少,
我一定要為自己活一陣子。”
        “月亮……”家璐發(fā)現(xiàn)自己很沒用,她只能垂著淚撲進他的懷里低泣。
        “咕嚕,我很高興我這么做,因為如果沒有自我放逐這一段時日,也許不會遇上
你……天知道遇上你對我而言有多重大的意義!
        他緊緊的環(huán)住她。好久了,好久以來,他都是獨自一人的生活著,直到遇到明一見
開朗的她,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對晦暗的他來說,她無疑是上天安排給他的光明,
照亮了他的人生。
        “月亮,不要怪你爸爸,他只是希望你成材。”她想起自己早逝的雙親,忍不住悲
從中來,“不像我,連父母對我有怎樣的期望都不知道,即使想當個讓他們驕傲的孩于,
也不知該如何做!
        “傻瓜,你可以換個角度想啊!只要你乎平安安的長大、快快樂樂的生活著,對你
的父母來說,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嗯!奔诣从昧Φ狞c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悄銥槭裁床灰矒Q個角度想呢?
世許因為你從未跟你爸爸說過你的想法,他才會……”
        “噓2”岳梁用唇輕啄她的,“別再提他了。也許你說的有可能是對的,但不管怎
樣,我仍是無法諒解他!
        “我知道,心結結得太久、太深,不可能說解就解的。”
        “咕嚕,真不想讓你走!彼直Ьo她,將臉整個埋進她的頸項間,聞著嬌生嬰兒
沐浴乳的香味。
        家璐聞言跳起來,“哎呀!都這么了,快,快,快,我要回家了。”
        “你喔!真沒情調!彼麩o奈地搖搖頭,難道她對那種迷離的氣氛都沒有感覺嗎?
        “婆婆會擔心的啦!”她蹦蹦跳跳的出了門,和岳梁手牽著手上了機車。
        “坐好了嗎?”他總是擔心她會摔下車。
        “嗯!睆谋澈笳麄抱住他的腰,她將臉整個貼在他背上,“對了!你何時有空?
要記得來我家吃飯喔!”
        “我都很忙,沒空耶!”他想賴皮。
        “沒的事!反正我說了算,你閑得很!彼龥Q定下回二話不說的直接拖他回家吃飯,
只要事先知會婆婆一聲即可。
        “你愈來愈霸道喔!”他苦笑。
        “是嗎?我以為我是愈來愈得人疼愛呢!”她在后座竊笑。
        “你喔……”都依她吧!開心就好。
        夜風徐徐吹拂著兩人,他們的情愛緩緩的向外蕩漾,柔和了夜空……
        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斗,岳梁的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笑。
        家璐,咕嚕。
        人世間的事情真的很奇妙,在他毫無防備之下,她便進人他的心房,更在日漸的相
處中,他慢慢的看到亮麗外表下單純可愛的她。
        對于愛情,他幾乎沒有幻想過,父母的感情在他心目中,是薄弱的。自小,他沒有
看過父親對母親溫言軟語;印象中,父親永遠都是嚴肅的,每天除了公事還是公事,而
柔弱的母親,在父親的疏離下,把一切的愛全給了他。
        是的,他喜歡畫畫,然而,他最愛的還是母親贊許的笑容。每天,只要能畫出一個
“東西”、一個“場景”,甚至是畫出一張根本不知是何人的素描,母親就會笑得好溫
柔,笑得好像他是她最驕傲的寶貝。
        他多么敬愛他的母親!如果現(xiàn)在她還在世上,他會議她擁有所有的快樂與幸福。
這一切的遺憾與不足,在遇上家璐后,他得到了彌補。
        家璐和母親是不一樣的女人,她單純得像個小孩,溫柔更談不上,甚至在他渴望親
呢時,她會很沒情調的咯咯亂笑,然而,也因為她的性格,讓他體悟到女人不單只是溫
柔可人的。
        母親的溫柔,來自她的脆弱;母親的堅強,來自對他的愛。有時午夜夢回,他甚至
會痛恨母親的溫柔,若不是她的溫柔,她如何能包容父親的冷淡;若不是她的堅強,她
如何能在父親面前為了保護他的夢想而抗爭;若不是因為這樣的她,又怎會被父刺激得
早逝:
        家璐也許不溫柔、不體貼,但那又何妨呢!家璐健康、快樂、樂觀,凡事雖然傻氣,
活得開心快活。
        漸漸的,岳梁懂了。
        女人,不一定要完美,只要適合自己就好了。
        他喜歡家璐的一切,甚至包含她的缺點在內。曾經(jīng),他想改變家璐;曾經(jīng),他想把
她塑造成完美的女人;曾經(jīng),他以為稍微成長的家璐會更適合這個世界,然而,平心靜
氣一想,真的是那樣嗎:
        家璐說得對,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他,又何須改變什么呢?而他又何嘗不喜歡現(xiàn)今
的她呢?。
        與其強求對方改變,不如順其自然,讓歲月慢慢的帶領他們成長,讓時光漸漸的在
他們身上留下足跡。
        突然,他有了一種重拾畫筆的沖動。
        他想畫下他最愛的她。
        翻箱倒柜地找出畫筆,翻出畫冊。一片空白。
        空白,代表著母親死后的他的心靈。
        好久、好久沒有想畫畫的感覺,只因少了母親的贊賞,他不知該畫給誰看,不知有
誰會為他的畫駐足一觀。如今,有了家璐,他的心境突然不同了。
        他曾經(jīng)以為,自我放逐一陣子之后,將會心甘情愿回去接掌父親的事業(yè),而今,怕
是無法做到了。
        有了家璐的人生,使他想堅持走自己想走的路,只因一切有她。
        緊握著書筆,岳梁的心揪得更緊,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會不會再也畫不出來了?他想。那樣可愛美麗的家璐,該用怎樣的曲線去描繪?那
樣生嬌艷的咕嚕,又該配上怎樣的色調?
        一咬牙,一落筆,竟然只能將臉部的輪廓粗淺的畫出。
        家璐的臉龐,他不知該如何下筆,他真的忘了該怎樣去畫了!封筆太久了,二十年,
太久,太久了!
        他再也無法像小時候一樣,您意揮灑手中的畫筆,再也無法了!
        他最喜愛的家璐。∷谷粺o法畫出一絲一毫日于她的曲線與色調。
        焦躁的岳梁,在甩出畫筆的前一刻,看到畫冊上那粗淺的臉型,那是屬于咕嚕的,
突然,他仿佛在那臉型的輪廓中看到咕嚕那可愛的甜笑,她笑得好快樂,好似要他不要
煩惱,只因一切有她!
        是。〔灰獰⿶,一切有她啊!
        再次握緊手中的畫筆,岳梁有了靈感。畫不出她的臉又何妨,他想裝扮她!家璐的
青春與美麗,要用什么服裝來襯托?他有了想法。
        白白的月兒,淡柔的月光,輕暖地自宙外照射著岳梁的畫冊,只見他低著頭,嘴角
噙著淺笑,開始一筆一畫地勾勒出屬于家璐的色彩與味道……
        好久沒有這么暢快的作畫了!岳梁一口氣便畫了五大張。
        每一張都是家璐,雖然少了可愛的臉孔,卻都在衣裝的陪襯下,感受到家璐栩栩如
生的氣息。
        “鈴——鈴——”午夜的電話鈴聲特別令人心驚。
        猶疑了一秒,岳梁才接起電話。
        “喂?”
        “岳梁!”聲音透著緊張。
        “林伯?”這么晚了,林伯的聲音讓岳梁措手不及,一向都只有在發(fā)生事情時,林
伯才會叫他的名字。
        岳梁永遠記得,上一回林伯叫他“岳梁”時,是在母親逝世那天,林伯去補習班接
他下課時候。
        這一回,又是什么事呢?
        “岳梁,你爸他……”
        “他怎么了?”聲音雖是冷淡,依然不自然的高了一度。
        “他昏倒了……”
        “你說這什么話,你爸他……”
        “還活著就好了!彼麖娖茸约翰灰ゾo張、不要去擔心,在他好不容易跳脫對母
親的懷念后,不要再讓他想起父親。
        “岳梁上你再這樣,林伯要生氣了!”林在賢激動了起來,“你爸最近壓力很大,
為了公司,常常美國、臺灣、新加坡三地跑,加上年紀大了,體力負荷不了,才會在今
天下午昏倒。”
        “你們會好好照顧他的,不是嗎?有沒有我對他來說沒差!”岳梁拋下畫筆,知道
今夜大概無法作畫了。
        “岳梁,你爸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你也不該在他倒下的時候不聞不問!”
        “林伯,那么多年的累積,不是一天就可以遺忘的!
        “我知道,但你至少要給他一個機會,他也是為你好啊!”
        “林伯,不要再說了。醫(yī)生怎么說?”再怎樣不在乎,終究仍是血肉相連的父子,
他沒有那么狠心,畢竟他不恨他,他只是無法諒解他。
        “唉!醫(yī)生說他血壓過高,不宜太操勞,要是再倒下一次,就可能是中風了。”
        林在賢聲音哽咽,他再怎樣也想不到,叱咤商場多年的好兄弟,也曾有倒下的一天。
        “中風……”
        岳梁怔住了,腦海中什么也無法思考。
        “小梁,回來看看他吧!他其實是很寂寞的。他的一生,又何嘗不是為了別人而活
呢!”,“他為誰而活?他根本只為了他的公同,為了他自己!痹懒涸僖踩滩蛔,他
對話筒低吼出聲。
        “你錯了,小梁,你真的錯了!怪只怪他太少與你溝通,怪只怪他老是只做不說,
怪只怪蒼天作弄;他這一生為的就是他父親,也就是你爺爺,他的人生,活得并不快活
!”
        林在賢的話,猶如當頭棒喝,敲得岳梁茫然萬分。
        “我爺爺?”
        “我們在臺大醫(yī)院,你過來我再告訴你。”不等岳梁回答,林在賢便掛了電話。
        直到話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響,岳梁才回過神放下話筒。
        故事?什么樣的故事?他何必去聽什么故事?
        他心里雖是這樣想,已起身套上外套,抓起機車鑰匙。
        在沖出大門前的一剎那,岳梁在心里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去聽故事而已,并非在意
父親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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