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懸掛在天上,淡淡的暈黃更顯朦朧之美。
岳梁照例在擺完地攤后帶家璐回到他的租屋處,一同結算今日的盈虧。不知從何時
起,這里好似成家璐的第二個家。
由于兩個人住得不遠,岳梁會騎著破機車送她回家,再自己回到居處。
“哇,生意愈來愈好了!笨粗懒簩⒂嬎銠C上的數(shù)字朝她展示之后,她興奮的大
叫出聲。
“可不是嗎?咱們的辛苦沒有白費!痹懒盒牢康男χ
“太好了,這樣算一算,如果每天都保持這樣的成果,那么扣除進貨的成本與每月
的攤位費用,加加減減……簡直嫌翻了嘛!”家璐從沒想過擺地攤有這么好賺。
“咕嚕,有了錢之后,你想做些什么?”他仍是習慣叫她咕嚕她也沒反對,使兩人
之間的關系與以前已有不同。
“我想開店!”她的眼神中進射出幻麗眼神,好似已開在她前。
他揚了揚眉,“想開什么店?”
“服飾店,但又不那么確定耶!”她垮下肩膀。
開店是家璐長久以來的夢想,卻遲遲不知該開什店好?泡沫紅茶店?咖啡館?精品
店或服飾店?她當真難以抉擇,但若真要選擇她仍會優(yōu)先考慮服飾精品店。
“呵……”他寵溺她的笑著,不論何時,他對她總是包容的成分多。倒不是家璐很
需要他的包容,她只是很可愛、很單純的讓人想去寵她。而岳梁就是這樣陷進去的。
如今,兩人的關系已算是“情侶”,他更可以光明正大的疼愛她。
“如果有一天,我開店,你會來幫我嗎?”家璐以信任的眼光看著他。雖然她不想
因擁有愛情開始變得依賴,但她仍希望他能陪在她身邊。有他在的地方,她才放心。
說也奇怪,和岳梁做朋友有著極大的安全感,成為情人后,這種安全感卻變成一種
強烈的眷戀。真奇怪?不是嗎?也許是當朋友的時候,情況比較單純吧!她想。
“那有什么問題呢!”岳梁笑著承諾會陪著她,看了看表,“喔,時間不早了,快
點送你回去好了,免得婆婆擔心!
“對了,婆婆說,改天請你去我家吃飯。”當她告訴婆婆她戀愛時,婆婆又驚又喜,
家璐永遠都會記得婆婆當時紅了眼眶,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就只是緊緊的握緊的手。
她知道,婆婆要她珍惜此刻的幸福。家璐常常在想,婆婆年輕的時候,說不定也著
一段浪漫的戀情,只是,婆婆選擇了放棄,才會獨身至今。
“改天再說好了!痹懒簭娦χ
“咦?你會害怕啊?”家璐看出他的不安。
“如果你婆婆不喜歡我怎么辦?而且她又是長輩,好可怕!”
這話實在不像一個二十七歲的大男人說出來的。
“有什么好怕的嘛!我婆婆人很好喔!”
“我知道婆婆人很好,只是,不害怕是騙人的。”
“嗯,說的也是!奔诣从兴杏|的點點頭,“如果改天你要帶我去見你的父母,
我也會很緊張、很害怕的。對了,你的爸媽呢?”他一直沒向她提過他的雙親。
岳梁沒料到家璐會突然如此問,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悠悠地道:“媽媽在我小時
候就去世了,至于爸爸,有等于無!
“有等于無?”家璐愣愣的重復,不太明白。
“自小,我便被他捏圓、捏扁,塑造成他想要的理想兒于。我沒恨他,但也無法讓
自己去愛他。”在今夜,他竟然想一訴自己的心事。
“你有讓他知道你的想法嗎?”
“讓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對他來說,只要我是他的兒子,永遠只有一條
路走!
家璐輕輕將手復上他的,柔聲道:“也許是他一直不知道你的想法,也許是你從未
反抗過,但以為你也喜歡這樣的安排。”
“是嗎?”岳梁不以為然,“他永遠那么自以為是!若不是他的剛愎自用,我媽也
許不會死。”
對父親的不滿,大多來自母親的早逝之因。岳梁一直不認為他恨父親,“恨”這個
字太沉重,也不適合父子之間,然而,他無法諒解父親是可以肯定的。
“你媽……”家璐頓覺不知該如何再開口,深怕引得岳梁再次想起喪母之痛。
“小時候,我便喜歡畫畫,我媽媽是個很賢淑溫柔的女人,她總是靜靜的在一旁看
我畫畫,最后再摸摸我的頭,給予我最直接的贊美,有時我甚至會懷疑自己是為了讓母
親稱贊,才會如此賣力地作畫,才會如此喜愛繪畫!
岳梁陷入回憶里,家璐沒出聲,只是靜靜地聆聽。
“媽媽的身體不好,從我有記憶以來,總是看到她蒼白著臉不停地輕咳著,后來才
知道媽媽的心臟一直不好,不能受到刺激,然而,他卻讓她激動、讓她心臟病發(fā),只因
它不要我學畫,說我這樣沒前途,他要我去補習英文,那時候,我不過才小學一年級,
七歲!
家璐輕輕的握住岳梁的手,才發(fā)現(xiàn)他的拳頭早已緊握。
“我哭鬧著不肯去上課,媽媽含淚要我別哭,她說等我上完英文再回來畫畫給她
看!痹懒郝曇粑⑦欤澳且淮,是她最后一次擁抱我,我永遠忘不了在淚眼中揮別她
的情景。”
“月亮……”家璐已紅了眼眶。
“從那以后,我不再哭泣。從一些仆人的對話中,我知道母親是在我上英文課時,
去向父親抗議,她認為我還小,沒必要那么快學英文,父親不同意她的說法,反而還責
備她會害了我,怪她不懂得栽培小孩,說她不是個盡責的母親。天。∵@是多么沉重的
打擊,她怎么可能承受得了?”
“母親在受刺激之后,心臟再也無法負荷,當晚便走了,我……我連她最后一面都
沒看到。”岳梁沒有掉下淚。也正因為他的無淚,家璐哭得更是傷心。
那該是怎樣的一股傷痛?家璐不知道,那不是她能想像的。
“從那時候起,我沉默,不管他安排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只因我知道母親一定不
想看到我們父子反目,但是,我也早在母親墳前下了決定,只要求學之路一結束,我一
定要做一次孽子,不顧一切的離開他的羽翼;也許我不可能永遠不顧他的期望,但至少,
我一定要為自己活一陣子。”
“月亮……”家璐發(fā)現(xiàn)自己很沒用,她只能垂著淚撲進他的懷里低泣。
“咕嚕,我很高興我這么做,因為如果沒有自我放逐這一段時日,也許不會遇上
你……天知道遇上你對我而言有多重大的意義!
他緊緊的環(huán)住她。好久了,好久以來,他都是獨自一人的生活著,直到遇到明一見
開朗的她,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對晦暗的他來說,她無疑是上天安排給他的光明,
照亮了他的人生。
“月亮,不要怪你爸爸,他只是希望你成材。”她想起自己早逝的雙親,忍不住悲
從中來,“不像我,連父母對我有怎樣的期望都不知道,即使想當個讓他們驕傲的孩于,
也不知該如何做!
“傻瓜,你可以換個角度想啊!只要你乎平安安的長大、快快樂樂的生活著,對你
的父母來說,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嗯!奔诣从昧Φ狞c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悄銥槭裁床灰矒Q個角度想呢?
世許因為你從未跟你爸爸說過你的想法,他才會……”
“噓2”岳梁用唇輕啄她的,“別再提他了。也許你說的有可能是對的,但不管怎
樣,我仍是無法諒解他!
“我知道,心結結得太久、太深,不可能說解就解的。”
“咕嚕,真不想讓你走!彼直Ьo她,將臉整個埋進她的頸項間,聞著嬌生嬰兒
沐浴乳的香味。
家璐聞言跳起來,“哎呀!都這么了,快,快,快,我要回家了。”
“你喔!真沒情調!彼麩o奈地搖搖頭,難道她對那種迷離的氣氛都沒有感覺嗎?
“婆婆會擔心的啦!”她蹦蹦跳跳的出了門,和岳梁手牽著手上了機車。
“坐好了嗎?”他總是擔心她會摔下車。
“嗯!睆谋澈笳麄抱住他的腰,她將臉整個貼在他背上,“對了!你何時有空?
要記得來我家吃飯喔!”
“我都很忙,沒空耶!”他想賴皮。
“沒的事!反正我說了算,你閑得很!彼龥Q定下回二話不說的直接拖他回家吃飯,
只要事先知會婆婆一聲即可。
“你愈來愈霸道喔!”他苦笑。
“是嗎?我以為我是愈來愈得人疼愛呢!”她在后座竊笑。
“你喔……”都依她吧!開心就好。
夜風徐徐吹拂著兩人,他們的情愛緩緩的向外蕩漾,柔和了夜空……
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斗,岳梁的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笑。
家璐,咕嚕。
人世間的事情真的很奇妙,在他毫無防備之下,她便進人他的心房,更在日漸的相
處中,他慢慢的看到亮麗外表下單純可愛的她。
對于愛情,他幾乎沒有幻想過,父母的感情在他心目中,是薄弱的。自小,他沒有
看過父親對母親溫言軟語;印象中,父親永遠都是嚴肅的,每天除了公事還是公事,而
柔弱的母親,在父親的疏離下,把一切的愛全給了他。
是的,他喜歡畫畫,然而,他最愛的還是母親贊許的笑容。每天,只要能畫出一個
“東西”、一個“場景”,甚至是畫出一張根本不知是何人的素描,母親就會笑得好溫
柔,笑得好像他是她最驕傲的寶貝。
他多么敬愛他的母親!如果現(xiàn)在她還在世上,他會議她擁有所有的快樂與幸福。
這一切的遺憾與不足,在遇上家璐后,他得到了彌補。
家璐和母親是不一樣的女人,她單純得像個小孩,溫柔更談不上,甚至在他渴望親
呢時,她會很沒情調的咯咯亂笑,然而,也因為她的性格,讓他體悟到女人不單只是溫
柔可人的。
母親的溫柔,來自她的脆弱;母親的堅強,來自對他的愛。有時午夜夢回,他甚至
會痛恨母親的溫柔,若不是她的溫柔,她如何能包容父親的冷淡;若不是她的堅強,她
如何能在父親面前為了保護他的夢想而抗爭;若不是因為這樣的她,又怎會被父刺激得
早逝:
家璐也許不溫柔、不體貼,但那又何妨呢!家璐健康、快樂、樂觀,凡事雖然傻氣,
活得開心快活。
漸漸的,岳梁懂了。
女人,不一定要完美,只要適合自己就好了。
他喜歡家璐的一切,甚至包含她的缺點在內。曾經(jīng),他想改變家璐;曾經(jīng),他想把
她塑造成完美的女人;曾經(jīng),他以為稍微成長的家璐會更適合這個世界,然而,平心靜
氣一想,真的是那樣嗎:
家璐說得對,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他,又何須改變什么呢?而他又何嘗不喜歡現(xiàn)今
的她呢?。
與其強求對方改變,不如順其自然,讓歲月慢慢的帶領他們成長,讓時光漸漸的在
他們身上留下足跡。
突然,他有了一種重拾畫筆的沖動。
他想畫下他最愛的她。
翻箱倒柜地找出畫筆,翻出畫冊。一片空白。
空白,代表著母親死后的他的心靈。
好久、好久沒有想畫畫的感覺,只因少了母親的贊賞,他不知該畫給誰看,不知有
誰會為他的畫駐足一觀。如今,有了家璐,他的心境突然不同了。
他曾經(jīng)以為,自我放逐一陣子之后,將會心甘情愿回去接掌父親的事業(yè),而今,怕
是無法做到了。
有了家璐的人生,使他想堅持走自己想走的路,只因一切有她。
緊握著書筆,岳梁的心揪得更緊,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會不會再也畫不出來了?他想。那樣可愛美麗的家璐,該用怎樣的曲線去描繪?那
樣生嬌艷的咕嚕,又該配上怎樣的色調?
一咬牙,一落筆,竟然只能將臉部的輪廓粗淺的畫出。
家璐的臉龐,他不知該如何下筆,他真的忘了該怎樣去畫了!封筆太久了,二十年,
太久,太久了!
他再也無法像小時候一樣,您意揮灑手中的畫筆,再也無法了!
他最喜愛的家璐。∷谷粺o法畫出一絲一毫日于她的曲線與色調。
焦躁的岳梁,在甩出畫筆的前一刻,看到畫冊上那粗淺的臉型,那是屬于咕嚕的,
突然,他仿佛在那臉型的輪廓中看到咕嚕那可愛的甜笑,她笑得好快樂,好似要他不要
煩惱,只因一切有她!
是。〔灰獰⿶,一切有她啊!
再次握緊手中的畫筆,岳梁有了靈感。畫不出她的臉又何妨,他想裝扮她!家璐的
青春與美麗,要用什么服裝來襯托?他有了想法。
白白的月兒,淡柔的月光,輕暖地自宙外照射著岳梁的畫冊,只見他低著頭,嘴角
噙著淺笑,開始一筆一畫地勾勒出屬于家璐的色彩與味道……
好久沒有這么暢快的作畫了!岳梁一口氣便畫了五大張。
每一張都是家璐,雖然少了可愛的臉孔,卻都在衣裝的陪襯下,感受到家璐栩栩如
生的氣息。
“鈴——鈴——”午夜的電話鈴聲特別令人心驚。
猶疑了一秒,岳梁才接起電話。
“喂?”
“岳梁!”聲音透著緊張。
“林伯?”這么晚了,林伯的聲音讓岳梁措手不及,一向都只有在發(fā)生事情時,林
伯才會叫他的名字。
岳梁永遠記得,上一回林伯叫他“岳梁”時,是在母親逝世那天,林伯去補習班接
他下課時候。
這一回,又是什么事呢?
“岳梁,你爸他……”
“他怎么了?”聲音雖是冷淡,依然不自然的高了一度。
“他昏倒了……”
“你說這什么話,你爸他……”
“還活著就好了!彼麖娖茸约翰灰ゾo張、不要去擔心,在他好不容易跳脫對母
親的懷念后,不要再讓他想起父親。
“岳梁上你再這樣,林伯要生氣了!”林在賢激動了起來,“你爸最近壓力很大,
為了公司,常常美國、臺灣、新加坡三地跑,加上年紀大了,體力負荷不了,才會在今
天下午昏倒。”
“你們會好好照顧他的,不是嗎?有沒有我對他來說沒差!”岳梁拋下畫筆,知道
今夜大概無法作畫了。
“岳梁,你爸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你也不該在他倒下的時候不聞不問!”
“林伯,那么多年的累積,不是一天就可以遺忘的!
“我知道,但你至少要給他一個機會,他也是為你好啊!”
“林伯,不要再說了。醫(yī)生怎么說?”再怎樣不在乎,終究仍是血肉相連的父子,
他沒有那么狠心,畢竟他不恨他,他只是無法諒解他。
“唉!醫(yī)生說他血壓過高,不宜太操勞,要是再倒下一次,就可能是中風了。”
林在賢聲音哽咽,他再怎樣也想不到,叱咤商場多年的好兄弟,也曾有倒下的一天。
“中風……”
岳梁怔住了,腦海中什么也無法思考。
“小梁,回來看看他吧!他其實是很寂寞的。他的一生,又何嘗不是為了別人而活
呢!”,“他為誰而活?他根本只為了他的公同,為了他自己!痹懒涸僖踩滩蛔,他
對話筒低吼出聲。
“你錯了,小梁,你真的錯了!怪只怪他太少與你溝通,怪只怪他老是只做不說,
怪只怪蒼天作弄;他這一生為的就是他父親,也就是你爺爺,他的人生,活得并不快活
!”
林在賢的話,猶如當頭棒喝,敲得岳梁茫然萬分。
“我爺爺?”
“我們在臺大醫(yī)院,你過來我再告訴你。”不等岳梁回答,林在賢便掛了電話。
直到話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響,岳梁才回過神放下話筒。
故事?什么樣的故事?他何必去聽什么故事?
他心里雖是這樣想,已起身套上外套,抓起機車鑰匙。
在沖出大門前的一剎那,岳梁在心里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去聽故事而已,并非在意
父親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