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樂酒樓內(nèi),一間隱密的廂房,氣氛凝肅低迷。
穆問濠撕下多日來的面皮,恢復俊美倜儻的面容,招牌的笑意雖然掛在唇邊,但明眼人不難發(fā)現(xiàn)他眼里的疲憊。
“事情敗露了嗎?誰發(fā)現(xiàn)你的?”紋杏緊張的問。要是有人發(fā)現(xiàn)莊老爺就是穆問濠,那么一定是她的易容術失敗所致。
向安生狐疑的四處看了看,最后忍不住問:“永寧沒跟你回來?”
穆問濠聞言,俊臉愀然一變,他訝異于自己的敏感,但眾親信的弟兄都在這里,兒女私情還是暫拋一旁吧。
他氣定神閑地笑了笑,“事情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嚴重,仇照樣要報,只是計劃有變!
肆嵐搖著手上的摺扇,一雙碧綠的眸子,須臾不離地瞅著穆問濠。
“既然沒被識破,為什么要變更計劃?”低沉的男音自肆嵐口中吐出,綠眸向來有透視人心的能力。
“我自有道理!蹦聠栧╅W避他的目光,對著眾人說:“要變就要變得更好,任何意見都呈上來,只要有用,我會采納!
“里應外合是最好的方法,永寧不來,咱們得有人跟她說明全盤計劃。”紋杏也覺得奇怪,之前的策略是最完美的了,突生變故是因何?
“別再提她了!”穆問濠冷冷的警告。
“城主……”紋杏一驚,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
向安生終于有了頭緒,憤慨的說:“該不會是永寧那丫頭貪圖榮華富貴,當假格格當上癮了,所以想退出計劃,是不是這樣?城主。”
穆問濠看了他一眼,嘲諷笑道:“是的,她是當上癮了,不想走了!
“該死,早該想到女人不能信!”
“安生,說話客氣點!奔y杏擺起老大姊的架式警告他。
“當初要永寧冒充格格,我心里就覺得不舒服,看吧,才幾天她就變節(jié)了。她還真以為她是格格命嗎?如果她真的是格格,我第一個闖禁宮殺了她,替城主報仇!”向安生一臉憤慨的說。城主的仇人,就是他向安生的仇人,只可惜永寧不是真格格,但她愛慕虛榮的行徑也差不多了。
穆問濠眼里一片陰霾。是的,只要一承認永寧的身分,別說是安生了,全磐龍城的人都會以她為敵。而他,竟無法親口承認她的身分,他在下意識中仍想袒護她。
“我覺得永寧應該不是這種女人!奔y杏百思不解,與永寧雖然相處不久,但永寧對城主的愛意她可是看在眼里,這其中定有其他內(nèi)幕。
“事實勝于雄辯!”向安生譏刺道。
“城主,這中間是不是有誤會,我看……”紋杏接到穆問濠森冷的目光,識趣的噤聲。
肄嵐合起摺扇,拍了穆問濠的肩膀兩下。
“穆城主剛從宮里回來,想必是一身疲累,報仇一事再怎么急,也得從長計議。穆城主,你先休息吧。”
“肆嵐,留意宮里的一舉一動!蹦聠栧╅]著雙眼說。
“我懂!
待全部的人各懷疑惑地走出廂房,穆問濠偽裝的從容神態(tài),在瞬間崩潰。
他的心思紊亂成一團,眼神閃爍不定,思考能力被剝奪。什么從長計議、什么報仇大計,他根本無法做最周全的考量計劃。
肄嵐就是看透他這一點,所以替他解了圍。唉,這顆紊亂的心,不知道要幾天才能平撫下來。
“安生,你可聽見什么謠言了?”紋杏匆匆忙忙地跑進豐樂酒樓,上了二樓,遇上向安生,沒頭沒尾的問。
“什么謠言?”向安生對謠言沒有絲毫興趣,但轉(zhuǎn)念一想,驚訝問:“該不會是永寧出賣咱們,供出咱們窩藏之處,乾隆已經(jīng)下令查封豐樂酒樓嗎?”
“什么窩藏之處?你措辭能不能文雅一點?咱們可是光明正大,管他千軍萬馬,我可不怕!哼,沒想到你一個大男人竟然先怕了!奔y杏鄙夷地看著他。
“我是個粗人,別來咬文嚼字那一套。跟在城主身邊數(shù)年,什么大風大浪沒看過,就算天塌下來,我向安生也有力氣頂著。”他夸張地炫耀自己的膽識過人,一副洋洋自得的嘴臉。
紋杏斜睨他一眼,“喲,那是我小看你啰。不過,這一次可比天塌下來有趣多了。城主呢?”
“跟肆嵐在房里。”見她轉(zhuǎn)身要走,向安生狐疑地叫住她,“到底什么事?瞧你慌慌張張的。”
“我慌張了嗎?說我慌張,倒不如說幸災樂禍。你一個大老粗,這謠言不適合你聽。”紋杏睨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往穆問濠房里走去。
“這一天是最好的下手時機!彼翇箿赝痰穆曇糇苑坷飩鞒鰜怼
穆問濠顯然十分遲疑。
“穆城主,恕在下直言,你是不是該收收心,無論計劃突變的原因為何,你報仇的心態(tài)不變,不是嗎?我不想做白工,一次就得成功。”肆嵐看似斯斯文文,好像很好說話,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心機深沉,難以捉摸。
被肆嵐的重話拉回神魂,穆問濠眼神有了焦距,看了房門一眼,“進來!
紋杏推門而人,笑著說:“我是不是打擾你們談機密了?”
“沒有,你來得正巧,這事也得算你一份!彼翇固羝鸷每吹拿,溫笑地打開摺扇道。
“什么事?”紋杏逕自在椅子上落坐。
“刺殺乾隆的大事!
“你們商計好大計了嗎?何時動手?”紋杏兩眼發(fā)亮。
“三天后!
“三天后……”紋杏算了算,吃驚地叫出來:“三天后,那不就是永寧成親之日嗎?”
“對,這天是最好的下手時機。但我們能想得到,乾隆身邊的人不會想不到,所以得兵分兩路進行。你、安生、樗犰和我攔住成親隊伍,與納蘭廷煜對峙,我猜他一定有所準備,千萬不可大意。而穆城主乘機入宮,取乾隆狗命。”肆嵐碧綠的眸子盛滿興味。
“原來你們已經(jīng)聽說了,真搞不懂永寧在想什么,她愛的明明是--”
“紋杏,你若有好的建議我樂于聽,若是會動搖心志一事,勸你少說!
紋杏一時語塞,看著沉默不語、表情陰惻的穆問濠,她無奈的嘆口氣。
她愛他愛了幾年,從未見他這么失魂落魄過,看出他對永寧的愛時,她是氣過、怨過,卻沒資格恨他。但她亦私心地想看看談情時的穆問濠,會是如何的迷人,怎知永寧卻要下嫁納蘭廷煜,磐龍城的大敵人。
“召集眾弟兄,三天后動手。肆嵐,你把詳細情形說給弟兄們聽。”穆問濠神色堅決的說。他要報仇,這是多年不改的心愿。
“是!
成親的前夕,永寧落寞惆悵地望著天邊的明月,月兒圓,但她的心兒缺。
“格格,花轎一停,馬上會有人將糖果、銅錢撒向眾人,然后會有個手持花燭的丫環(huán)領你進將軍府。進入廳堂前,還要跨過一個馬鞍子,記得喔,這一路上腳不能沾土,必須走在青氈花席上,否則一沾土是會把邪氣、惡鬼帶進將軍府里的。然后穿過中門,進入一個偏室,你要在……格格,你在聽嗎?”小桃紅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有時間說些該注意的事項,怎知永寧似乎不開心。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千里共嬋娟,多美的意境,但有多少世人能跟蘇東坡一樣,面對逆境還能達觀以對,從中體會苦樂不能免的哲學?很難,很難!辈挪贿^幾天的工夫,永寧精致的面容便憔悴幾分、清瘦了幾分。
望著天空明亮的月兒,屋前綻放的百花,一切好似都很美好,但她的心沉甸甸的,她想,她是快樂不起來了。
“格格,別想那么多,早點休息吧!闭f著小桃紅扶著她輕盈的身子,“這幾天你吃得少,都瘦一圈了,到了將軍府,你可得讓納蘭將軍養(yǎng)胖些!
“嗯!彼笱艿貞,前苑的花圃忽然傳來聲響,惹她疑心回頭。
“怎么了?格格!
“你聽見什么了嗎?好像有人!彼蜷_門走出去,東張西望地瞧了一會兒。
“格格,都什么時候了,怎會有人?”小桃紅將門關上,扶著她進屋。
“是我多心了!彼拿總字里,都含著濃濃的惆悵嘆息!靶√壹t,你去睡吧。”
“格格安寢,奴婢告退!毙√壹t福了福身子,隨即退下去。
永寧盯著掛在墻壁上華麗鋒利的匕首,出神地走近它,將它藏入袖中。
要嫁,她只嫁一個人,除了他之外,她心若死灰。
心既死,身又何懼死?
夜風沁涼,窗外閃過一條人影,來人迅速推門而入,俏然無聲,但尚未就寢的紋杏,可是大大的嚇了一跳。
“你是誰?”她睜大眼,戒備地盯著黑衣人看。
黑衣人靜默地將蒙面布巾拿下,俊容無笑,黑色將他襯托得更灰暗神秘。
“城主,你去哪了?”紋杏黛眉深蹙,為他倒杯茶水。
“你不必知道。”他推開那杯茶,冷著臉走向二樓。
“反正你不說我也知道,不就是去看永寧嗎?”紋杏嫉妒地噘著嘴,她的話讓穆問濠陡地停下腳步。
紋杏媚眼瞟著他僵硬的身子,酸溜溜地道:“見著了嗎?敘了舊情之后,永寧仍堅持要嫁?”
見他許久未答腔,她又說:“她真的堅持要嫁?唉,沒想到我這把年紀還會看走眼,她竟是愛慕虛榮的女子,真不值得你為她夜闖禁宮,最差勁的是她竟然奪走了你的心!
“別說了!”
紋杏嚇了一跳,不知何時,穆問濠已經(jīng)在她耳畔警告地說,那危險的怒氣,真的很少見。
“你生誰的氣?生她視富貴如性命的氣,還是生自己動了凡心的氣,或是生我洞悉你的氣?”明知會惹怒他,她仍毫不畏懼地說,說得他兩眼大如銅鈴,卻又無話反駁!俺侵,你再生多大的氣還是改變不了你愛永寧的事實!
“我不愛她!她是乾隆的女兒,我恨她都來不及,怎么愛她!”他燃著怒焰的雙瞳直直瞪著紋杏,被她激得什么話都說出來了。
“你說什么?永寧她……她是真格格?!”紋杏詫異地微張小嘴。
“她……”穆問濠這才驚覺漏了口風,懊悔地閉上嘴。
“這就是你不能愛她,眼睜睜看她嫁給納蘭廷煜的原因?”她不以為然地嘲笑著,“能相愛就是福氣了,如果是我,我才不管對方是誰,就算是朝廷的通緝犯,我也照愛不誤!
穆問濠冷笑一聲,“女人的眼界就是這么狹隘!
“永寧也是這么想的吧!她的掙扎可不比你小,她爹爹竟是她深愛的男人的大仇人,江湖人畏懼的穆問濠,她該怎么做?”紋杏挑了挑眉,繼續(xù)說:“仇恨與兒女私情不能兩全時,只好選擇你不能失去的,一失去會痛苦百倍,永世懊悔的。一是報仇,一是帶永寧遠走高飛;仇不報會令你墜落地獄,還是失去永寧呢?你可得仔細想想。唉,我何苦說女人這門狹隘的心思來煩你,你是要做大事的人,當然是以報仇為首!難道叫你去搶親不成,多丟臉!算了,我困了,明天一早還要辦事,城主,你也早點休息,希望明天能看到乾隆的首級!
“她的身分……不準說!”他沉聲命令。
“原來你也會怕,怕安生沖動的去殺了永寧?唉,我又多嘴了!
紋杏這才甘心地笑了笑,轉(zhuǎn)身上樓去。讓她等了幾年沒著落,他是不懂這份心苦,而這一夜,就讓她的話好好地打醒他、折磨他,讓他嘗嘗她多年來的苦頭。
搶親!多聳動的字眼。
搶親兩字深深嵌入他紊亂的心,緊緊的攀附著,他欲丟,它便纏得越緊。
不成!這些日子,他變得不像自己,日日月月、時時刻刻,他不曾忘記他的使命,為此,他甘愿過著沒有閑居之樂的生活,為的就是這一天,而他竟為一個仇人的女兒天人交戰(zhàn),太可笑了!
“別小看了我穆問濠。”他在心中作了最后的決定--報仇。
“起轎。”
高昂的呼喝聲一起,華麗的花轎緩緩地被抬出宮,迎親隊伍由雜役、丫環(huán)、鼓樂吹打手等組成,浩浩蕩蕩、熱熱鬧鬧,一路吹吹打打地往將軍府而去。
難得見到如此浩大的出閣隊伍,街道旁凈是看熱鬧的百姓,交頭接耳地討論出閣的永寧格格,以及坐在駿馬上威風凜凜的新郎官納蘭廷煜。
納蘭廷煜神色冷淡,一點也不像要娶親的新郎官,厲眸警戒謹慎地觀察街上動靜,整個人處在備戰(zhàn)狀態(tài)。
“哎喲,這是怎么回事?”有民眾忽然起哄,每個人皆轉(zhuǎn)移目標看向引起騷動之處。
“兩支迎親隊伍呢!”另一邊亦來了一支熱鬧的迎親隊伍,只是排場遜色許多。
“這支隊伍也太大膽,哪兒不好走,竟堵上了將軍的迎親隊伍!
“少爺,奴才立刻命人遣他們離開!毙【谱于吳暗,轉(zhuǎn)身下令,“叫他們改道,別礙著少爺娶妻的良辰!
那支隊伍中,走出一位豐腴的大娘,一雙酥媚的鳳眼,與紋杏十分神似。
“將軍娶妻要良辰,咱們老百姓娶妻就不需要良辰吉時了嗎?”
“媒婆,耽誤了時辰,這個罪恐怕非你所能擔得起的!毙【谱油ζ鹦靥牛墒菍④姼娜,小小百姓他才不放在眼里。
“不過是將軍府的奴才,跑什么?”
“你可知道今天迎娶的是誰?是皇上最疼愛的永寧格格!毙【谱庸笆殖食欠较蛞灰尽
“那更沒道理要我們讓路了,你沒聽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嗎?皇上都擺在最輕的位置了,格格怎么拿來跟百姓比?識相點的話就快讓開!彼诳谏嗌铣蚜送L,神態(tài)十分放肆。
“什么狗屁謬論,我才不管,用君子風度請不走你們,休怪將軍府的人用武力趕走你們!毙【谱诱虢腥松锨安鹆嘶,趕他們離開,哪知她倏地拔聲尖叫。
“各位鄉(xiāng)親父老,你們都聽見了,這天子腳下竟出了這種不講理的將軍。將軍雖是武夫,道理懂得少,但也不能因他道理懂得少了就讓咱們百姓委屈了,你們說是嗎?皇上愛民如子是出了名的,若知道這班人的行徑,怕是廢了將軍頭銜亦不能了事啊!”她半是怨言。半是威協(xié),小酒子被說得啞口無言。
“讓他們走!奔{蘭廷煜策馬過來,冷冷地看她一眼。
她立刻綻放笑靨,“你就是納蘭將軍呀,真是俊朗挺拔,超凡卓圣,還有令人敬佩的泱泱大度。
小酒子,傳令下去,讓道!
“可是少爺--”
“你想抗命不成?”
“奴才不敢。”小酒子不甘不愿地瞪了她一眼,咬著牙傳令下去。
“還是將軍講理,懂得做人。將軍,我代我家小姐跟你致謝了!彼氐接H隊伍里,吩咐起橋。
于是迎親隊伍又吹吹打打起來,兩支迎親隊伍擦身而過。在一片交雜混亂之中,忽然竄出一名蒙面人,凌空踩著花轎,一眨眼即來到停歇的花轎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