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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魄琴心 第九章
作者:琦緣
  事關蕾庭,羅倫一反寬容心腸,經由杰明暗地查證,送酒的侍者、背后指使者全無所遁形——有心查訪劣行事跡的話,雞蛋里也挑得出骨頭,更何況是三個花天酒地的貴族公子?莫名其妙被軍部彈劾行為不檢、疏忽職守,三個人就被開革了軍職爵勛,有冤無處訴。

  知道羅倫為她出氣的蕾庭不但不領情,還嗔怪他多事,“要報復,我自有辦法!不用你出力!”

  她真的說到做到,花了點錢極人情,弄來了三人再外賒欠的賭債借據,成了對頭債主,讓曾受過三人閑氣的手下們登門索討……無力償債的三人陸續宣布破產,出了她一口怨氣。羅倫不禁搖頭,沒有收入的貴族子弟除了世襲的爵位外,可說是一無所有,早知如此,他不該多事插手的……

  “別擔心,據我所知,有幾位想攀附貴婦封號的富商女兒對這三人青睞有加,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他們還得‘感謝’我,讓他們娶了富婆!毕㈧`通的蕾庭心情好轉地透露了這個事實。

  自從麥斯出使班國后,再也沒人引領羅倫“探訪民情”,他好奇地詢問蕾庭這幾年的游歷見識。

  碹蘭皇室的濱海宮殿、赤膊操練的雄壯海軍、古銅色肌膚的健美少女,班迦羅的布匹市集、連綿數十里的錦繡景觀、香氣四溢的珍貴香精……人、事、地、物,在她口中栩栩如生地源源而出。

  被繁文縟節拘禁得不能自由行動的羅倫有些欣羨與遺憾。她就像直上青云的飛鷹,自在遨游于五大國,而自己卻始終只能在地面仰望興嘆。

  兩人之間的濃情深愛就像永無終點的長跑競賽。為了她,他努力鞭策自己吸納新知,做一個在她面前不致靦顏自卑的男子漢,卻屢屢驚訝于她的卓越進步。

  “似乎每次小贏了你一點,你馬上就急起直追,又越過了我……”他這樣告訴蕾庭。

  蕾庭睜大了眼,驚異而笑!爸舱俏业南敕ā!

  每一次,她覺得自己超前了一些,羅倫總是輕易的又追過她。這場良性互動的競爭可能會延續一輩子吧,蕾庭暗忖。

  歡喜的心也會泛起酸楚嗎?百感交集的她沖動地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宣誓:“你永遠是我愿意舍命追隨的君王!”

  羅倫笑了,“我不要你舍命相隨,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好!

  “幸福、快樂?”她歪著腦袋思考,“聽起來太奢侈了吧?不切實際!”

  總有太多的責任和義務等在前頭,不容他們隨心所欲。

  翡彤麗皇后的突然到來,是蕾庭預想不到的狀況。

  她單膝跪下請安,沉默了許久,翡彤麗才緩聲開口:“起來吧!

  身后的女官、侍女們屏聲斂容,接連遭遇侄兒、皇兄駕崩等打擊的皇后,一直悲苦自傷,對待奴仆總是疾言厲色,可是眼前人是伊登伯爵之女,皇后應該不至于損辱她吧?”

  “聽說閣下善于經商,經常游歷各國?”皇后的語氣冷淡。

  蕾庭欠身為禮,“不敢當。只是寄情寓樂罷了!

  “那么,”翡彤麗厭憎無禮地質問:“你滯留宮中,不嫌委屈嗎?”

  蕾庭一怔,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已在打點行李,一待春雪消融,即整裝出行。”

  羞愧有加的翡彤麗放緩了語氣,“能自由行動真是件可羨之事……”

  “皇后謬贊!彼t言答禮。已經有女主人的宮廷,終究不是她落腳的地方。

  翌年初夏,艾靈頓卷土重來,這一次連班迦羅的軍隊也隨之出動,兩國軍隊在吉陵國境內會合,朝亞德蘭國界而來。

  震怒的亞德蘭王驅逐了兩國大使,而出使班國的麥斯也被班迦羅王‘好心’地驅逐出境。

  只不過,深得班國官員歡心的麥斯可不是狼狽逃難,在他表態愿為班迦羅王做內應后,他帶著大批饋贈財物,乘坐舒適豪華的大馬車,一路悠哉游哉,象游山玩水般回到亞德蘭。覲見君王時,巧計脫身的麥斯和羅倫幾乎笑翻了天。

  “陛下,我已壓倦了這種紈绔子弟的形象,希望能有一展身手的機會。”麥斯正經地說。

  他的愿望很快就可以達成。

  班迦羅和吉陵國共計八十萬大軍,漫塵遮天地壓境而至,為了護衛國土家園,亞德蘭厲兵秣馬,精銳盡出。

  并分四路的亞德蘭軍隊在巧妙安排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破邊防,避開班、吉兩軍主力,迂回地攻下了遠在百里之外的河內平原——那是吉陵國最富庶的土地,年年供給吉陵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糧食。

  幾乎是在同時,在山嶼關卡集結重兵的暗、吉聯軍,也因亞德蘭新編制的火槍隊伍翦羽而歸,一鼓作氣的軍心在強大火力下受挫。

  后方的糧食補給輕易地被神出鬼沒的亞德蘭游擊隊所攔截,班、吉兩國的統帥焦急不已,私下抱怨對方疏忽大意。

  “班迦羅王的‘機密情報網’是出了什么差錯?”吉陵國統帥雷勒斯急得冒汗。

  而班迦羅國君臣一致認定艾靈頓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庸才!熬尤贿B自家糧倉也保不住!

  為了大局著想,八十萬大軍只好分散,除了鎮守險惡關卡、與亞德蘭短兵相接之外,還得出兵去奪回河內平原。

  萊恩、伊登伯爵這些老將的沉著應戰自然無庸置疑,他們發揮了以寡擊眾的輝煌戰績,硬是讓班、吉聯軍無法越雷池一步。

  另一方面,當四十萬大軍急急開拔,想奪回河內平原時,卻遇到了最大的阻礙——湍急的龍河是河內平原的水利命脈,而在對岸等候的正是以逸待勞的亞德蘭士軍。

  長期抗戰,勢在必行。問題是,時間拖得愈久,對長途跋涉的班、吉兩國軍隊就愈加不利。

  狼煙四起、哀鴻遍野,鐵蹄蹂躪的是吉陵國最富庶的農地,顛沛流離的是手無寸鐵的無辜農民。

  當麥斯“玩”夠了游擊攔截的把戲,摘掉蒙面黑巾出現在河內平原時,得到了亞德蘭軍的歡呼喝彩,年輕的士兵無不為他藝高膽大的英雄行徑而傾倒。

  麥斯證明了自己不是虛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當班迦羅王獲知最新軍情時,臉都綠了。他恍然大悟,自己真被麥斯玩弄于股掌間……原來這家伙是一只披著羊皮的野豹,在對手疏忽的時候狠狠地咬上一口!

  談笑用兵的麥斯以他奇特的魅力降伏了年輕氣盛的新兵,將士用命;與宮廷維持良好的溝通,君王的智囊團密投機宜,補強了麥斯經驗不足的小缺點。

  一個月、兩個月……四個月過去了,河內平原依然在亞德蘭的掌控之下。

  萊恩有長期經營的理念,下令筑城、屯兵、開道、耕種、招安,河內平原儼然成為亞德蘭的邊疆重鎮。

  治病、療傷、幫助當地居民的善舉,消除了淳樸農人的疑慮,懷柔政策更是感召了目不識丁的吉陵國百姓,建設更加順遂快速。

  初秋的河內平原結穗累累,一片金黃色的麥浪隨風起伏,眼看即將有個豐收季節。當萊恩宣布比照吉陵國舊制,抽稅再減免百分之二十時,這些付出血汗的農民莫不歡欣鼓舞。

  原本可能成為傾家蕩產的亡國奴,沒想到卻可以得到溫飽……身份卑微的他們所求不過是家庭平安、子女溫飽而已,什么戰爭、國仇,全部是貴族們爭權奪利的把戲。一些耄耄老者仍然記得亞德蘭先皇查爾士陛下的仁心慈德,不時說起他二十余年前締結和平盟約的高瞻遠矚——相形之下,吉陵國的新王艾靈頓簡直是個利欲熏心的傻瓜。

  “居然背棄了有婚姻之好的亞德蘭國,去依附野心勃勃的班迦羅王……”白發蒼蒼的老農搖頭嘆息道。

  “戰爭的慘況,我們已經看怕了……”另一個老者含淚回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僵持了六個月后,兩方軍容的消長可見端倪,亞德蘭軍衣食豐足,而班、吉兩國聯軍逐漸出現補給不足的窘狀。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自詡足智多謀的班迦羅王派遣密使傳諭,一場足以顛覆敵方陣營的陰謀,正在黑暗中展開……

  鎮守邊境、打得班國軍隊焦頭爛額的伊登伯爵帶兵出巡,監視補給路徑的安危,多次在途中遇見逃難的流民,心存警覺的伊登伯爵通常都不加以留難,任他們奔逃到他國求生。

  這一日,七、八個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蹣跚步行到伯爵一行人馬之前,為首的老者顫巍巍地跪下,哀哀乞求一點糧食。

  騎士們不約而同的轉向主人,暴露了伊登伯爵的身份。

  看似駝背的老者猝然發難,以驚人的速度襲擊伊登伯爵,破舊的衣衫下短劍在手,刺向馬背上的伊登伯爵。

  未穿盔甲的伊登伯爵迅速反擊,平定混亂后,他的左臂掛彩,滲出一些血跡,傷勢并不嚴重。

  當場被殺的刺客臉上浮現出一抹詭譎笑容,去掉偽裝的死者其實是吉陵國軍官。

  其余人全部制服盤查,同行的夫人、小孩嚇得魂飛魄散,看著他們涕泗縱橫的模樣,心懷慈悲的伊登伯爵下令放人,掉頭回營。

  忽然涌現的疲倦感伴隨著暈眩襲來,輕微割傷的手臂逐漸黑腫。那把劍有毒!幡然醒悟的眾人急召軍醫,然高燒不退的伊登伯爵已經陷入昏迷中。

  原本忙于調度、護送軍需的蕾庭得知消息后,馬不停蹄地趕來看望父親,心憂如焚的她不忘點燃煙火,尋求神谷居民的幫助。

  軍醫的低語斷斷續續飄入時而清醒、時而昏沉的伊登伯爵耳中。

  “傷口不深……太大意……慢性劇毒……擴散……除非神跡出現……”

  神谷的幫手來得迅速,但對已耽擱兩日的伊登伯爵而言卻太遲了!

  “不!不會的!”蕾庭的反應暴烈,“儷,你們是諸神遺留人間的血脈,一定有辦法救他的!儷!求你……”

  儷別過視線,輕聲道:“雷之子,我們不是萬能神祗,你該明了……”

  落花怎么可能重回枝頭?花謝又開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準則。儷所能做的只是減輕伊登伯爵的疼痛,讓他暫時恢復清醒。

  死亡,對他不過是長遠的睡眠——只是太快了!看著蕾庭幾欲崩潰的表情,伊登伯爵想,我的小蕾庭還沒準備好面對一切……他原想多庇蔭她一段時日,看情況是不能夠了……

  同樣遇刺的萊恩比他幸運多了,一向嫌惡骯臟氣味的萊恩對這些流民退避三舍,因而躲過了淬毒的劍鋒,聽到伊登伯爵遇刺,他急忙趕來探視。

  見到他回光返照的氣色時,萊恩還抱著一線希望,直到老友將蕾庭托付給他,并請他擔任遺囑見證的“殊榮”時,萊恩的心直往下沉。

  “這么快就放棄了?”他勉強一笑,“老友,當真不再眷戀這個世界了嗎?”

  臉色潮紅的伊登伯爵笑容飄忽,心臟正不規律地跳動,“我讓艾雯等太久了……”

  驚惶失措的席安、薇安也在夫婿的護送下疾弛趕來,衣敞發亂、淚痕未干的模樣想見行程的辛苦、倉促,以及擔憂父親的心情。

  取出早已備好的遺囑,宣召麾下騎士、女婿、女兒集合,伊登伯爵緩緩地審視眾人,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遞給部屬親友。

  “蕾……你來!”他召喚幺女,命她為德!ひ恋恰じダ姿固夭羲儆涀詈蟮倪z訓。”這是為父能給你上的最后一課,我引以為傲的兒!”

  面無表情的蕾庭雙眼滿是深沉的風暴,撕心裂肺的痛令她捏緊的沾水筆幾乎撕裂。她急忙放松受勁,閉目深吸一口氣,“諸神助我!”

  伊登·弗雷斯特伯爵緩緩道出詔告族人的遺訓。

  蕾庭以過重的力道艱難地為父親的遺訓劃上句點,雙手不自覺地顫抖。

  “你一向是個聰敏的孩子……”伊登伯爵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走到盡頭,伸手握住了心愛的幺女,傳達最后的勇氣和鼓勵后,他緩緩松手……

  一片哀痛哭聲中,蕾庭茫然起身,看見席安、微安哀痛欲絕的神情,她伸出了手——得到的不是擁抱,而是姐妹們的屈膝行禮,一干部屬、仆從紛紛單膝跪下,黑壓壓一片人頭綿延至營帳外。

  從今以后,她就是一族之長!弗雷斯特的女伯爵!

  此刻,她流不出半滴眼淚,心口像深沉無底的窟窿,吞沒了所有情感。

  營外,年長的騎士已準備好送給故主升天所需的祭品——一匹伊登伯爵騎乘多年的名駒。仿佛感應到主人已離去,它焦躁不安地噴氣、踢騰,時而嘶嗚不已。

  拒絕部屬代勞的好意,蕾庭執劍冷靜地刺入馬匹的心臟,為父親送上坐騎。敏捷利落的身手縮短了馬匹的痛苦。

  噴射而出的血液濺上蕾庭冰冷的容顏,落在發間、胸前,血跡斑斑,甚是可怖。

  天際繁星點點,為永恒之鄉的歸人引路……

  護喪的行列由前線返回弗雷斯特莊園,皇室的旌旗勛章不過是死后榮哀,對蕾庭封閉的心靈絲毫沒有幫助。

  遵照父親的心愿,將他與亡母合葬在家族墓園,力求簡單的肅穆葬禮結束后,重孝在身的蕾庭一心只想返回前線。

  依照國禮,新任伯爵得朝觀君王,請求名義上的承認封號,于是蕾庭帶著五十名騎士往國都出發,浩浩蕩蕩的隊伍只有黑白兩色,所過之處是懾人的深沉威儀。

  回來了……

  厭倦于漫長等待的羅倫長長吐息,在這種時候,他卻只能焦慮懸念。不只一次憎惡一國之君的身份,他寧愿自己是云、是風,逐鷹飛翔,而不是一次有一次忍受漫無止境的等待!當接受封號的女伯爵當著眾人面前請求承襲軍職時,早有心理準備的亞德蘭王沉重地開口:“子承父蔭雖有前例,然恤人子喪親之慟,不宜遞加重荷,你之所謂,容后再議。”

  蕾庭深沉的碧眸凌厲得嚇人,不肯善罷甘休的意圖明顯可見。

  一俟散會,她隨即直闖羅倫寢宮,臉色不善地開門見山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羅倫,我無法忍受!”

  杰明不禁慶幸陛下有先見之明,提前遣退了所有侍從,不然這位新任女伯爵怒氣沖天地前來問罪,不知又要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羅倫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真要剝奪她的“權利”是站不住腳的,但是至少可以跟她討價還價一番。

  “茲事體大,須圖眾議!彼W避話題。

  “別跟我打官腔!”蕾庭雙眸迸出火花,語氣森寒。

  他深深凝望著她,明白她并不如外表所顯現的剛韌。為什么非得眼睜睜地看著她征戰沙場,為他圖謀他根本不想去爭取的霸業。

  “蕾,以你現在急欲報復的心情,我能安心將軍事大任交付給你嗎?”羅倫溫和地提出質疑。

  半晌難以回言的她反復掙扎、思考,最后終于下定決心,“我會改!”

  “我又怎么能相信暴躁易怒的你會聽從指揮?沒有實戰經驗的你能妥善調度重兵嗎?”“你要我怎么做?”蕾庭沉聲反問,一再提醒自己不可造次。

  他亮出底牌,原先由伊登伯爵所統轄的軍隊必須改編于萊恩麾下,換言之,蕾庭可襲父蔭,但得擔任副將,聽命于萊恩。

  “這不合常理!別人會怎樣看待我?一個初次披掛上陣就躲在長輩庇蔭下的膽小鬼?”她反應激烈。

  “時間會證明一切。更何況,能與‘雄師元帥’并肩作戰,對初次上戰場的騎士是一種難得的殊榮!

  冷靜陳言的羅倫毫不退讓!叭绻阕载摰秸J為自己能超越皇叔的功勛……那么,我不會再與你多費唇舌,所議之事作罷!”

  他罕見的強硬令蕾庭瞠目結舌。

  “讓我換一個說法吧!”他放緩語氣,“蕾,如果伊登伯爵在世,你會心甘情愿地服從他的指揮,對不對?既然如此,你有什么理由不聽從一位年齡、見識、才智都與他不相上下的長者?”

  “我懂了!彼吐暤馈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翡彤麗莽撞地擅闖帝王寢宮,矛盾且有目的地搜尋她想知道又不愿證實的事情。

  指使女官喚來鵠立門外的杰明,她毫無阻礙地進入可以聽見兩人交談的范圍。

  剛結束爭辯的蕾庭激動地直呼羅倫的名諱,誓言凱旋而歸的決心。

  而陛下的反應……令翡彤麗為之心碎。不似對待她般的溫文有禮、微笑謙和,而是以一種男人對待愛侶的蠻橫,強擁蕾庭入懷,低喃著她的名字,要她保重自己。

  “記住!你的命是我的!”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夫君!一個不屬于她的男人!捂住雙唇的翡彤麗踉蹌地轉身奔逃,她的世界、她唯一可仰望的天全在瞬間崩潰!

  身后的驚呼顯示自己暴露了潛聽窺視的行跡,但她全不在乎了!家國將滅,夫君別有所愛……這一年來的悲苦自傷如烈焰般燒炙著她的靈魂,今天是最后一場試煉了,千瘡百孔的心,終于碎成片片……

  沉默抑郁的蕾庭回到前線時,正好趕赴幫忙河內平原的農民收割,這些稻麥五谷足以讓前線戰士度過一個不虞匱乏的冬天。

  僵持了大半年,枕戈待旦的亞德蘭軍得到了一次足以扭轉乾坤的大勝利!

  艾靈頓為了懲戒雷勒斯久守不攻,派遣沙其曼取而代之,士氣受挫的吉陵國士兵在沙其曼的嚴厲催逼下,搭浮橋欲強行渡過龍河,但在夜色掩護之下進行的奇襲,終究是一場空言;沾滿油脂的布團及火藥在點燃后不斷落在渡河的吉陵國士兵頭上,而狼狽抵岸的前鋒面對的是一群比黑夜更邪惡的魔鬼,驃悍無情地破陣而來。

  為首的是英姿煥發的金發青年,黑衣銀甲,殺氣騰騰的蕾庭看起來像是從地獄中馳騁而來的魔王!

  仿佛永無休止的殺戮伴隨著戰鼓喧囂,震天聲響逐漸衰微,愈來愈清晰的是負傷者的哀號、呻吟,戰事乍歇,河岸尸首狼藉似鬼蜮。

  清澈湍流的龍河染成一片鮮紅,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及尸體燒焦的惡臭,慘況令人鼻酸,吉陵國軍心渙散、死傷難計!

  斬下敵將腦袋、高舉手上的蕾庭宛如鬼魅,取得首功的她往上游疾馳而去,尋找清潔水源洗滌臉龐、雙手的血跡,麻木不仁的感覺逐漸消退,再次殺人的沖擊一樣令人難受作嘔?偦亓晳T的!甩掉噴濺發間的水珠,她當下決定:要剪短這一頭累贅的長發!

  乘勝追擊的亞德蘭軍掉頭包抄在國界僵持的班迦羅軍隊,一步步縮緊包圍。

  犧牲了吉陵國的士兵,消耗掉亞德蘭軍的火力,班迦羅王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保存戰力的連打帶跑戰術橫越了吉陵國境;與羅倫的想法不謀而合,班迦羅王也有長期爭戰的決心。

  戰事經秋歷冬,采取主動攻擊的亞德蘭軍倍感吃力,因為班迦羅軍且戰且退之際,實行焦土政策,不留半點土地、人力予以敵軍利用,每當萊恩攻下一座城池,往往只是得到一座廢墟,吉陵國百姓遭受的壓榨、剝削是令人嘆息的光景——金錢、財物、糧食、牲畜,甚至壯丁,都被班迦羅軍隊以“同盟”名義強征而去,留下的是一群群老弱病殘、饑寒交迫的婦孺。

  疲憊的亞德蘭軍不僅無法休養生息,反而還得花上數倍的時間去整頓殘破的領地,甚至安撫吉陵國百姓。

  軍糧醫藥取之不易,但是一看見這些無辜民眾饑寒傷病、奄奄待斃的慘況,又不禁令人義憤填膺。

  可以想見的是,班軍一路搜刮吉陵國的資源,軍需更加克裕,而亞德蘭軍隊的情況益形險惡。

  絲毫不受戰火影響的班國宮廷依然歌舞升平,班迦羅王為一切盡在掌握中而愉悅。亞德蘭年輕的王怎么可能坐視無辜人民凍餒而亡?他曬然而笑,對敵人仁慈是種愚蠢的自殺行為!

  真正的勝負才剛要開始……

  當亞德蘭大軍兵臨城下,艾靈頓才幡然醒悟,他不過是一只被人玩弄股掌見的棋子;枉作千古罪人,卻沒有得到他所奢想的百年大業,反而陷吉陵國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

  到了這種地步,也已經不容他回頭了!班國大使力勸他棄國逃亡,不久的將來還可東山再起!

  有何不可?艾靈頓狠下心腸,現在就算他自裁謝罪也無濟于事,反而徒留笑柄!再相信班迦羅王一次,也沒有什么可以損失的了!

  他聽從班國大使的安排,逃向班迦羅國王宮尋求庇護。

  不料,尾隨其后的追兵是一批黑衣魔鬼!魂飛魄散的艾靈頓丟下了絆手絆腳的愛妃寵妾,棄車騎馬逃亡,隨行護駕的騎士也跟著策馬狂奔。

  凜冽寒風呼嘯而過,似刀割臉頰,劇烈運動的肺部仿佛即將爆炸,驚悸的喘息有流亡的人們口中逸出。

  壯觀的石橋出現在前方視野內,只要過了橋就安全了……

  橋的另一端,接應的人交換意見:“君王有令,為了大局著想,必要時犧牲‘誘餌’也在所不惜!”

  身著重孝的蕾庭決意活捉艾靈頓,以慰亡父在天之靈!有太多疑團需要這個懦夫來澄清,她不會讓他輕易就死的!

  跨下的駿馬奔馳如風,一步步逼近目標,當前方的人馬奔馳至石橋中央時,蕾庭的馬匹也落蹄在橋上,只差幾步!她甚至可以看見艾靈頓驚惶的表情。

  弓箭手呢?艾靈頓大口喘息。接應的人不是保證箭不虛發嗎?不會變卦了吧?

  一股熟悉的刺鼻味道飄入鼻端,毛骨悚然的蕾庭猛地勒住韁繩。

  “停!撤退!”她向后大吼。

  來不及了!

  爆炸聲轟然大響,硝煙彌漫,還未踏上石橋的眾人眼睜睜地看著石橋崩塌陷落,墜下萬丈深淵。

  石破天驚的變故震懾住僥幸生還的人們,一馬一人的女伯爵竟不在行列中……

  搜救工作持續進行著,馬匹殘骸、人體尸塊陸續被發現散落于深谷河岸邊,其中并沒有那耀人眩目的金發;懷抱著一絲出現奇跡的希望,神谷的煙火訊息在個據點不停閃耀,乞求佳音回報,晦暗的夜空染上七彩的光芒,那是令人心碎的凄美……

  一個月了。

  羅倫坐擁寒意,任痛苦撕嚙心肺,直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再一次以酒精來麻痹自己。

  沒用的!他的心愈痛,神智就愈清明。

  班迦羅王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給了羅倫最痛的一擊,麥斯默然想道。

  他悄聲詢問杰明,得知這種情況已持續三天,羅倫不能再喝了。

  “陛下,弄壞了身體,徒使親痛仇快而已!”麥斯勸道。

  “我明白……”他嘶聲道。閉上雙眼,腦海中全是她的身影,微笑、生氣、活潑、固執……

  憶起她信誓旦旦地保證不傷害自己,他喃喃低語:“蕾!你這個騙子……”

  仿佛變了一個人的亞德蘭王失去仁慈寬厚的心腸,全心進取吉陵國,如風卷殘云般吞并了吉陵版圖。

  展現鋼鐵般的強硬態度,他決心兼并班迦羅國,不再寬待仇敵。

  心是久旱干涸的荒漠,澤被萬物的仁澤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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