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理查一世統(tǒng)治期間，英格蘭壞事總在夜里發(fā)生。
莉安的母親在半夜難產(chǎn)而死。一個沒腦筋的年輕仆人迫不及待地?fù)u醒莉安和她的姊姊，告訴她們這個令人悲痛的消息。兩天后的深夜，兩個小女孩再度被搖醒告知她們早產(chǎn)兩個月的弟弟也夭折了。
莉安怕黑。仆人離開臥室后，她從大床滑到冰冷的石頭地板上，赤腳跑向禁止進(jìn)入的通道。那條秘密走道通往姊姊的臥室和一座陡峭的樓梯，樓梯盡頭連接著廚房下方的地道。藍(lán)道男爵在墻壁的窄門前面擺了一個柜子阻止兩個女兒進(jìn)出密道。他再三警告，密道只有在最緊急的狀況下才可以使用，玩耍自然是萬萬不能。連他的忠仆都不知道其中三間臥室的墻壁里建有密道。他擔(dān)心寶貝女兒們會墜落樓梯而跌斷頸子；經(jīng)常威脅說如果在密道逮到她們，要打她們的屁股。密道危險，所以嚴(yán)禁她們進(jìn)入。
但在那個悲傷駭人的夜晚，莉安顧不了會不會惹上麻煩。她害怕；每當(dāng)害怕時她都會去找姊姊莉婷尋求安慰。莉安鉆到柜子后面，勉強(qiáng)把門拉開一條縫，顫聲呼喚姊姊的名字。莉婷伸手進(jìn)來把她拖過門縫，然后扶她爬上大床。兩個小女孩躲在厚毛毯下相擁而泣。她們可以聽到爸爸痛苦的叫聲在大廳里回蕩，一遍又一遍地吶喊著媽媽的名字。死神降臨他們安詳幸福的家，奪走他們所愛的人，留下無限的哀傷。
他們還來不及從悲痛中復(fù)原，災(zāi)難又在夜晚降臨。深夜闖入的壞人害得莉安家破人亡。
爸爸抱著莉婷沖進(jìn)臥室叫醒莉安。他忠心耿耿的士兵維霖、拉侖、湯姆和賓瑟，表情凝重地尾隨在后。莉安在床上坐起，用手背揉著惺忪睡眼。爸爸把莉婷交給拉侖，快步走到床邊把蠟燭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坐在莉安身旁用顫抖的手輕輕撥開她眼前的發(fā)絲。
爸爸看來非常悲傷，莉安自認(rèn)知道原因�！笆遣皇菋寢層炙懒耍职�？”她憂愁地問。
“天啊......不是，莉安。”他回答的聲音很疲憊。
“那么是她回來了？”
“小乖，我說過好多次。人死不能復(fù)生。媽媽上了天堂，再也不會回來了，記得嗎？”
“記得，爸爸�！彼÷曊f。她聽到樓下傳來模糊的叫喊聲，接著注意到爸爸穿著鎖子甲�！鞍职郑阋ゴ蛘虇�？”
“是的�！彼卮��！暗冶仨毾劝涯銈冩⒚盟偷桨踩牡胤�。”
他伸手拿起莉安的女仆黎絲為明天準(zhǔn)備的衣服匆匆?guī)团畠捍┥�。維霖趨前幫莉安穿上鞋子。爸爸從來沒有幫她穿過衣服，她不知道該怎么想。
“爸爸，我必須先脫睡衣再穿衣服，我還得讓黎絲幫我梳頭�！�
“你今晚不用梳頭�！�
“爸爸，外面很黑嗎？”她問。
“是的，莉安，外面很黑�！�
“我必須到外面去嗎？”
他聽出她的恐懼，設(shè)法安撫她說：“到時會有火把照路，而且你不會是一個人。”
“你會跟莉婷和我一起走嗎？”
莉婷在房間另一頭大聲答道：“爸爸不會跟我們一起走，莉安。他必須留下來作戰(zhàn)。對不對，爸爸？”
拉侖叫莉婷安靜�！拔覀儾幌胱屓酥滥銈円x開�！彼吐暯忉尅！澳憧梢圆话l(fā)出任何聲音嗎？”
莉婷拚命點頭�！翱梢裕彼÷暬卮�。“必要時我可以不發(fā)出──”
拉侖捂住她的嘴。“安靜，金發(fā)寶貝。”
維霖抱起莉安走出房間，沿著幽暗的走廊走向她父親的房間。賓瑟和湯姆手持蠟燭走在最前面。在石墻上舞動的巨大黑影緊緊跟隨著他們，他們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里回響著。莉安害怕地?fù)ё【S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顎下。
“我不喜歡影子�！彼龁柩实馈�
“它們不會傷害你�！�
“我要媽媽，維霖。”
“我知道，蜜熊。”
他替她取的可笑綽號總是令她發(fā)笑，她突然不再害怕了。她看到爸爸加快腳步率先進(jìn)入房間；她本來要叫他，但維霖把手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她噤聲。
等他們?nèi)窟M(jìn)入臥室后，湯姆和賓瑟開始推動靠墻的一個矮柜，以便打開密道門。生銹的鉸鏈嘎吱作響，像生氣的野豬被掰開嘴巴。
拉侖和維霖為了點燃火把，不得不放下懷里的小女孩。他們一轉(zhuǎn)身，莉婷和莉安立刻跑向跪在床尾的箱子前翻找東西的父親。她們踮腳站在他的兩側(cè)，手搭在箱子邊緣往里瞧。
“你在找什么，爸爸？”莉婷問。
“這個�！彼卮穑闷鹨粋�寶石鑲嵌的盒子。
“好漂亮的盒子，爸爸�！崩蜴谜f。“可以給我嗎？”
“也可以給我嗎？”莉安插嘴。
“不行�！彼卮稹！昂凶邮羌s翰王子的，我打算還給他�！�
仍然跪在地上的爸爸轉(zhuǎn)向莉婷抓住她的手臂，當(dāng)她企圖掙脫時把她拖近身邊。
“你抓得我好痛，爸爸。”
“對不起，寶貝。”他立刻松手。“我不是故意的，但我要你注意聽我的話。你做不做得到，莉婷？”
“行，爸爸。”
“很好。”他稱贊�！拔乙銕е@個盒子離開，拉侖會保護(hù)你和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他還會幫忙你把這個邪惡的寶物藏起來。等時機(jī)成熟，我會去找你和把盒子還給約翰王子。你不可以把寶物的事告訴任何人，莉婷�！�
莉安繞過父親站到莉婷身旁�！八刹豢梢愿嬖V我，爸爸？”
父親不理會她的問題，等待莉婷回答。
“我不會說出去的�！崩蜴贸兄Z。
“我也不會說出去的。”莉安強(qiáng)調(diào)地用力點頭。
父親仍然不理會她，因為他一心想使莉婷了解事情的重要。“千萬不要讓人知道盒子在你手上，女兒。現(xiàn)在注意看好，我要用這件衣服把盒子包起來。”
“以免別人看見嗎？”莉婷問。
“對，”他低聲說�！耙悦鈩e人看見�！�
“但我已經(jīng)看見了，爸爸。”莉安脫口而出。
“我知道�！彼f，接著抬頭望向拉侖。“她的年紀(jì)太小，我太苛求她了。天�。∥以趺瓷岬米屛业膶氊悅冏撸俊�
拉侖上前。“我會死命保護(hù)莉婷，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看到盒子�！�
維霖也連忙發(fā)誓�！拔蚁蚰惚ＷC，藍(lán)道男爵，我也會死命保護(hù)莉安小姐。”
他們激昂的語氣令男爵感到安慰，他點頭讓兩個士兵知道他完全信任他們。
不愿意被冷落的莉安拉扯父親的手肘吸引他的注意。當(dāng)父親把盒子用衣服包起來交給莉婷時，莉安期待地握緊雙手，因為她認(rèn)為既然姊姊有禮物，她一定也有。雖然莉婷比莉安大三歲，但父親對她們姊妹的疼愛從未厚此薄彼。
莉安努力保持耐性。她看到父親把莉婷拉進(jìn)懷里親吻她的額頭，緊緊擁抱她�！皠e忘了爸爸�！�
他接著朝莉安伸出雙手。她撲進(jìn)他懷里，大聲親吻他長滿胡子的臉頰。“爸爸，你沒有另一個漂亮盒子送給我嗎？”
“沒有，小寶貝，那個盒子不是禮物。維霖會帶你走，記得要抓緊他的手。我愛你�！彼Ｑ廴袒販I水，把她用力摟在懷里。
“你快把我壓扁了，爸爸。那我可不可以輪流拿那個盒子？拜托，爸爸�！�
父親的總管艾特在這時沖進(jìn)房間。他的叫喊聲嚇了莉婷一跳，寶物從她手中掉落。盒子滑出衣服，滾過石頭地板。鑲嵌在盒子外面的紅寶石、藍(lán)寶石和翡翠在火光中閃閃發(fā)亮。
滾到面前的燦爛寶盒使艾特吃驚地戛然止步。
“什么事，艾特？”她父親問。
一心要把衛(wèi)隊長萊恩的緊急口訊傳給男爵，艾特心不在焉地拾起盒子交給拉侖。他的注意力轉(zhuǎn)向男爵�！熬魻�，萊恩要我來告訴你紅胡子埃佛和他的士兵攻進(jìn)內(nèi)城了�！�
“有沒有看到埃佛男爵的人？”維霖問。“還是他繼續(xù)躲著我們？”
艾特回頭望向維霖�！安恢��！彼f，接著再度轉(zhuǎn)向男爵。“萊恩還說你的手下喊著要你過去，爵爺�！�
“我馬上去�！蹦芯羝鹕淼�。他頷首示意艾特出去，然后跟著離開，但在房門口停下來回頭看了女兒們最后一眼。金發(fā)耀眼、臉頰紅潤的莉婷和綠眸明亮、肌膚雪白的莉安，都是一副炫然欲泣的模樣。“快走吧！”男爵嘎聲命令�！霸干系郾Ｓ幽銈兤桨矡o事�！�
接著他就消失在門外。士兵們打開密道入口的門，湯姆先進(jìn)去確定通道里沒有敵軍。拉侖高舉火把，牽著莉婷的手隨后進(jìn)入。莉安抓著維霖的手緊跟在后。殿后的賓瑟先把矮柜拖回原位再關(guān)上密道的門。
“爸爸沒有告訴我他的臥室有密道。”莉安小聲對莉婷說。
“他也沒有告訴我，”莉婷小聲回答。“也許他忘了。”
莉安拉扯維霖的手。“我和莉婷的臥室也有密道，但我們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因為那是秘密，爸爸說如果我們說出去，就要打我們的屁股。你知不知道那個秘密，維霖？”維霖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阻止不了她�！澳阒恢牢覀兊拿艿劳ㄍ睦铮堪职终f出了密道就可以看見池塘的魚。我們是不是要去那里？”
“不是�！本S霖回答�！斑@條地道從酒窖下方通過。階梯快到了，別出聲�！�
莉安擔(dān)心地瞥向墻壁上緊跟著她的影子。她挨近維霖，然后把注意力轉(zhuǎn)向姊姊。莉婷把寶盒揣在懷里，但包裹盒子的衣服一角垂在她的手肘下面，莉安忍不住伸手去抓那片衣角。
“盒子輪到我拿了，爸爸說的�！�
“他沒有！”莉婷生氣地喊，扭身靠向拉侖，不讓莉安靠近盒子。“拉侖，莉安說謊。爸爸說盒子歸我，不是歸她。”
“但我一定要輪流拿�！崩虬矆�(zhí)拗地說，再次伸手去抓衣角，但在半途又把手縮回來，因為她好像聽到背后有聲響傳來。她回頭察看。樓梯間里一片漆黑，但她十分肯定有怪物躲在暗處等著抓她，說不定是只噴火龍。她害怕地抓緊維霖的手，緊貼在他身側(cè)。
“我不喜歡這里！”她喊道。“抱我，維霖�！�
就在維霖彎腰準(zhǔn)備把她抱起來時，墻上的一個黑影突然撲向她。莉安嚇得高聲尖叫，腳下一滑就跌到姊姊身上。
“你休想，盒子是我的。”莉婷轉(zhuǎn)頭朝妹妹嚷道。黑影在這時撞中維霖的后膝蓋，使他往前跌到拉侖身上。墻壁的滲水使樓梯又濕又滑，士兵跟小女孩一起滾落樓梯�；鸢训幕鹦窃谒麄兦胺剿奶庯w散。
維霖急忙用身體護(hù)住莉安，但她的下巴還是撞到了銳利的階梯邊緣。莉安被摔得頭昏眼花，她緩緩坐起環(huán)顧周遭。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她看到手土的血時開始尖叫。姊姊一動也不動地趴在她身旁的地上。
“莉婷，起來�！崩虬侧ㄆ馈！拔也幌矚g這里。你快起來�！�
維霖抱著哭鬧不休的莉安掙扎站起，奔跑著穿過地道。“別吵，孩子，別吵。”他不斷地低聲說。
拉侖抱著莉婷緊跟在后，鮮血從她額頭的傷口汩汩流出。
“拉侖，你和湯姆帶莉婷到溪邊去。賓瑟和我會在那里跟你們會合�！�
“我們一起走�！崩瓉鲈诶虬驳募饨新曋写叽�。
“這孩子傷得不輕，傷口需要縫合。”維霖邊跑邊喊�！澳銈兿茸撸覀冴嚭筅s到。祝你們成功�！�
“莉婷！”莉安尖叫�！袄蜴茫灰x開我。”
接近門口時，維霖捂住莉安的嘴巴，懇求她不要出聲。他和賓瑟把她帶到外廓邊緣制革匠的茅屋。兩個士兵按住莉安，讓制革匠的妻子茉兒替她縫合下顎的傷口。戰(zhàn)事越來越近，震耳欲聾的廝殺聲使他們不得不提高嗓門說話。
“動作快一點�！本S霖命令�！拔覀儽仨毐M快把她送到安全地帶�！彼麤_到屋外守衛(wèi)。
茉兒剛用厚繃帶包扎好莉安的脖子和下顎，賓瑟立刻抱起小女孩沖出去跟維霖會合。敵軍的火焰箭已經(jīng)使幾間茅屋的屋頂燃燒起來，他們?nèi)齻�在火光中奔向坐騎所在的山丘。
他們爬到半山坡峙，一隊敵軍翻過山頂擋住去路。山腳下出現(xiàn)更多的敵軍切斷他們的退路。逃脫已經(jīng)無望，但兩個士兵仍然盡忠職守。他們把莉安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高舉起手中的劍，奮勇抵抗敵人的攻擊。兩個英勇護(hù)主的士兵很快就壯烈犧牲了。
埃佛手下的一個將領(lǐng)認(rèn)出莉安而把她抱回城堡。堡里的仆人都被趕到大廳的角落由敵軍的衛(wèi)兵監(jiān)視著。黎絲看到小主人被帶進(jìn)大廳時，斗膽上前哀求讓她來照顧小女孩。幸好那個將領(lǐng)很樂意擺脫被他視為麻煩的莉安。他命令黎絲把莉安帶上樓，然后跑回外面加入戰(zhàn)局。
黎絲抱起神情恍惚的莉安跑上樓梯，穿過走廊奔向小主人的臥室。當(dāng)她驚惶地伸手去開門時，樓下傳來的巨響嚇了她一跳。她轉(zhuǎn)過身，正好看到大廳的沉重木門被撞開，蜂擁而入的士兵殺紅了眼，高舉著淌血的戰(zhàn)斧和刀劍，開始見人就砍。沒有武器的仆人舉起手臂徒勞地抵擋敵人的鋒利刀劍。無謂的血腥屠殺于焉展開。驚駭欲絕的黎絲兩腿一軟跪倒在地，閉起眼睛，捂住耳朵，不忍看見或聽見朋友們絕望的求饒和慘死的哀嚎。
莉安靜靜地站在黎絲身旁，但在看到父親被拖進(jìn)來時，她跑到欄桿前跪下�！鞍职�。”她低聲呼喚，接著看到一個身披金色斗篷的年輕人揮劍劈向父親�！鞍职郑 睆倪@聲尖叫之后，莉安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兩周后，霸占她父親城堡的那個年輕人，綽號“紅胡子”的羅聶男爵埃佛，把她叫去，決定要如何處置她。她沒有說一句話卻清楚地讓他知道她的想法。
黎絲牽著莉安的手走進(jìn)大廳。黎絲不是傻瓜，她看得出年紀(jì)輕輕的埃佛是個渴望權(quán)力的惡魔，也知道只要他一聲令下，她和小主人都性命難保。
莉安在進(jìn)入大廳后甩掉黎絲的手，獨(dú)自走到埃佛和他同伴用餐的長桌前停下。她雙手垂在身側(cè)，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男爵。
他一手抓著雞腿，另一手拿著面包，紅胡須上沾著肉屑和油脂。他不理會莉安，直到把雞腿吃完后才轉(zhuǎn)向她。
“你幾歲，莉安？”埃佛等了整整一分鐘后再度嘗試�！盎卮鹞业膯栴}。”他咕噥，努力壓抑上升的怒氣。
“她不可能超過四歲。”他的一個朋友說。
“我敢打賭她不只五歲�！绷硪粋�朋友說�！八m然個子小，但可能已經(jīng)六歲了�！�
埃佛舉手示意噤聲，眼睛繼續(xù)盯著小女孩。“我的問題不難回答。順便告訴我你認(rèn)為我應(yīng)該如何處置你。神父認(rèn)為你不能說話是因為魔鬼占據(jù)了你的靈魂，他要求我讓他用各種方法為你驅(qū)魔。想不想知道是哪些方法？酷刑在所難免，因為只有那樣才能把魔鬼趕出來。你想不想被綁在桌上好幾個小時讓神父替你驅(qū)魔？如果不想，就趕快回答我的問題。說，你幾歲�！彼麉柭暶睢�
她的回答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埃佛看得出威脅對她無效。他猜她可能是笨得聽不懂他的話。畢竟有其父必有其女，藍(lán)道男爵就天真愚蠢地相信埃佛是朋友。
“她不回答也許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幾歲�！彼呐笥巡聹y�！爸苯訂査凶拥氖隆！�
埃佛點頭同意�！奥牶茫虬�。”他酸溜溜地說。“你父親從約翰王子那里偷走一個非常貴重的盒子，我打算替王子找回來。那個盒子的外面鑲有許多漂亮的寶石。你或你的姊姊有沒有看過那個盒子？你有沒有看到你父親把那個寶物藏起來？有沒有？快說！”他命令，沮喪使他提高嗓門。
她聽若未聞地繼續(xù)望著他。埃佛憤怒地重重吐出口氣，然后決定瞪得她心生畏懼。
小女孩的表情在轉(zhuǎn)瞬間由冷漠變成憎恨。她的目光令他膽寒，他的頸背很快地就寒毛直立，前臂也起了雞皮疙瘩。他不敢相信一個稚齡孩童竟能流露出如此強(qiáng)烈的恨意。
她令他害怕。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小孩子嚇到令他惱羞成怒�！扒颇悴脩玫哪�，膚色那么蒼白，黃褐色的頭發(fā)像干枯的稻草。你的姊姊比你漂亮多了。你是不是很嫉妒她，莉安？這就是你把她推下樓梯的原因，對不對？替你縫合傷口的婦人告訴我，企圖帶你們逃走的一個士兵跟她說莉婷是被你推下去的。莉婷死了，被你害死的。”他傾身向前，伸出食指指著她�！澳銓⒁惠呑颖池�(fù)那個不可饒恕的罪孽。我決定送你到遙遠(yuǎn)寒冷的英格蘭北部去跟野蠻人一起生活，直到我再度需要你的那一天。現(xiàn)在給我滾出去，你讓我起雞皮疙瘩�！�
渾身發(fā)抖的黎絲上前一步�！熬魻�，可不可以讓我陪她去北部照顧她？”
埃佛把注意力轉(zhuǎn)向門口那個女仆，看到疤痕斑斑的臉令他瑟縮了一下。“丑八怪要照顧丑八怪？”他嘲笑道�！半S便，只要你趕快把她帶走，省得我和我的朋友倒盡胃口�！�
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發(fā)抖使埃佛更加生氣。他拿起桌上的木碗扔向小女孩。木碗飛過她的頭頂，差點打中她。莉安沒有瑟縮也沒有眨眼，站在原地繼續(xù)用充滿恨意的綠眸瞪著他。
她好像看穿了他的靈魂。這個念頭使埃佛不寒而栗。
“快滾！”他大吼。
黎絲沖上前去拉著莉安往外跑。出了大廳后，她把小主人摟在懷里低聲說：“沒事了，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你再也不必看見殺害你父親的兇手，我再也不必看見我的丈夫艾特�！�
獲準(zhǔn)離開登罕郡意味著她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她精神錯亂的丈夫。目睹大部分的士兵和仆役在城堡受攻擊時慘遭屠殺，艾特雖然僥幸保住了性命卻發(fā)了瘋。白天他背著臟兮兮的背包在登罕郡的山丘四處走動，背包里裝滿被他稱為寶貝的石頭和泥塊。晚上他睡在馬廄的東南角作著噩夢。他的目光呆滯，神色恍惚，整天不是喃喃自語說要發(fā)大財了，就是口出穢言地亂罵人。連霸占登罕郡的埃佛男爵和他的士兵都迷信地避開艾特。只要那個瘋子不招惹他們，他們就任由他去。有些年輕的士兵會在艾特經(jīng)過時下跪畫十字，據(jù)說那樣可以避免傳染到他的瘋病。他們不敢殺艾特，唯恐殺他時會被控制他心智的邪魔附身。
黎絲覺得這是上帝特許她離婚。結(jié)婚七年，艾特不曾給過她一天好臉色，不曾對她說過一句好聽話，動不動就對她拳打腳踢，深信只有那樣才能使她學(xué)會謙卑和服從。藍(lán)道男爵遇害的三個月前，艾特因精于數(shù)字而被擢升為總管。在得知男爵到底有多少財富之后，生性貪婪的他自認(rèn)受到虧待而心生憤懣。
艾特自私又懦弱。敵人的箭如雨點般落在城堡中庭時，黎絲看到他抓住廚娘潔妲作擋箭牌。潔妲氣絕身亡后，他躲在她的尸體下裝死而逃過一劫。艾特的行為令黎絲感到羞恥，她感謝上帝給她機(jī)會離開令她憎惡的丈夫。
離開登罕郡的那天，黎絲帶莉安去馬廄向艾特告別。她看到他在馬房里走來走去，他的臟背包就掛在角落的木釘上。她出聲叫他，他瑟縮一下，立刻跑去抓下背包藏在背后。他蹲在地上，眼神來回閃爍。
“笨蛋，沒有人要偷你的背包�！崩杞z嘟嚷�！拔沂莵砀嬖V你我要和莉安小姐離開登罕郡了。聽到我跟你說的話了嗎？別再念念有詞，看著我。我不希望你跟來，明白嗎？”
艾特傻笑一聲。莉安挨近黎絲，抓住她的裙角。黎絲立刻小聲哄道：“別被他嚇到了，我不會讓他傷害你的�！苯又职炎⒁饬D(zhuǎn)向丈夫。
“我是說真的，艾特。不要跟蹤我，我不想再看到你。就我而言，你已經(jīng)死了。”
他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我馬上就要發(fā)大財了......那些錢本來就該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黎絲指著艾特對莉安說：“記住這一刻，孩子。這就是懦弱的下場�！�
埃佛男爵拒絕派兵護(hù)送她們北上。幸好住在西北部的年輕佃農(nóng)海氏兄弟瓦鐸和亨利自告奮勇用他們的耕馬和貨車載送她們。兄弟倆都全副武裝，預(yù)防在路上遭強(qiáng)盜偷襲。
上帝保佑，她們安然抵達(dá)柴摩肯男爵的城堡。摩肯舅舅是莉安的遠(yuǎn)房表親，他雖然是英格蘭貴族，但因擁有蘇格蘭血統(tǒng)而被視為不可信任的外人，鮮少受邀入朝。
他看起來也很嚇人，身高超過六呎二吋，一頭黑色小鬈發(fā)，眉頭似乎永遠(yuǎn)緊皺著。埃佛把莉安送來給這位英格蘭邊陲的表親，原本是要懲罰她，沒想到反而救了她。面惡心善的摩肯一看到他孤苦伶仃的小外甥女就知道他們是同類。他告訴黎絲他不會讓一個小孩子擾亂他平靜的生活，但立刻言行不一地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幫助她復(fù)原上。他像父親般疼愛她，一心想使她再度說話。摩肯想聽到莉安歡笑，但擔(dān)心他的希望終究要落空。
黎絲也努力幫助莉安從家庭變故中復(fù)原。徒勞地哄慰了幾個月后，她也快要死心了。她睡在小主人的臥室里，以便在莉安從噩夢中尖叫驚醒時安撫她。
父親遇害那夜的零星回憶被封閉在莉安的內(nèi)心深處。稚齡使她難以分辨事實和想像，但她確實記得跟姊姊搶奪那個鑲嵌寶石的盒子，以及滾落通往地道的樓梯。顎下的傷疤可以證明那不是她的想像。在她混亂模糊的記憶里，莉婷和她都在尖叫，身上也都沾滿鮮血。那些在深夜糾纏她的噩夢永遠(yuǎn)是相同的。紅眼睛、長尾巴的怪物在黑暗的通道里追她和姊姊，但在那些噩夢里，害死莉婷的始終是怪物，而不是她。
在一個暴風(fēng)雨的夜晚，莉安突然開口說話了。黎絲把她從噩夢中叫醒，慣例地用蘇格蘭彩格毛毯包住她，抱她坐到壁爐旁，輕聲哄著她說：“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莉安。白天一句話也不說，夜里卻不停尖叫。是不是你心里積壓了太多痛苦需要發(fā)泄？告訴我你心里在想什么，孩子�！�
黎絲不指望莉安會回答，因此聽到她的低語時差點把她掉落在地上。“你說什么？”她問，語氣因驚訝而嚴(yán)厲。
“我不是故意害死莉婷的，我不是故意的�！�
黎絲忍不住哭了起來。“哦，莉安，你沒有害死莉婷。我告訴你幾百遍了。我聽到埃佛男爵跟你說的話。記不記得我一帶你出大廳就告訴你他在說謊？你為什么不相信我？埃佛男爵故意說那些惡毒的謊話來傷害你�！�
莉安抬頭望向黎絲，想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說的是不是實話。她很想相信她。
“我記得爸爸牽著我的手，但后來放開了。艾特也在那里。我把莉婷推下樓梯，她渾身是血。她沒有哭，她死了。”
“莉婷沒有死�！崩杞z點頭強(qiáng)調(diào)�！澳愀赣H和艾特也沒有在地道里�！�
“那你在地道里嗎？”她問。
“不在，但茉兒替你縫合傷口時，賓瑟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她。莉婷確實滾下樓梯，你也是，賓瑟認(rèn)為是維霖在濕滑的石頭地板上失足跌倒撞到拉侖，但維霖堅持是有人從背后推了他一把�！�
“也許是我推他的�！崩虬矒�(dān)心地說。
“你年紀(jì)太小，沒有那個力氣推倒一個成年男人�！崩杞z說�！澳銈儧]有人喪命真是奇跡。但你的傷口需要縫合，所以維霖和賓瑟帶你去找茉兒。茉兒說維霖急著要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但不幸的是，等她包扎好你的傷口時，埃佛的士兵已經(jīng)攻到。你被俘虜回城堡。”
“莉婷有沒有被俘虜？”
“沒有，湯姆和拉侖在密道被發(fā)現(xiàn)前帶著她逃走了�！�
“莉婷現(xiàn)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崩杞z坦承。“但你的摩肯舅舅可能知道，你明天一定要去問他。他把你當(dāng)女兒般疼愛，莉安，我知道他一定會幫你找到你姊姊�，F(xiàn)在你相信我的話了嗎？你衷心相信你姊姊還活著嗎？”
莉安點頭�！拔蚁嘈拍��！彼蛑乔氛f�！鞍职质裁磿r候會來接我回家？”
黎絲再度熱淚盈眶�！靶」裕惆职譀]辦法來接你。他死了，埃佛殺了他�！�
“他把刀插進(jìn)爸爸的肚子�！�
“天啊！你都看到了？”
“也許茉兒可以替他縫合傷口，然后他就可以來接我回家了。”
“那是不可能的。他死了，人死不能復(fù)生。”
“爸爸是不是在天堂跟媽媽在一起？”
“一定是�！�
“我也要上天堂�！�
“你陽壽未盡。你必須先活好長的一輩子，莉安，然后才可以到天堂去�！�
她閉緊眼睛不讓自己哭泣�！鞍职衷谝估锼懒恕！�
“是的�！�
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后，莉安小聲說：“壞事總在夜里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