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貧窮的人,是禁不起現(xiàn)實生活的逼壓和磨難的。
羅雪棠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個性溫婉沉靜、不喜逢迎交際的她,在初一那年,遭逢父母意外雙亡的家變后,她就了解自己的命運——她是個沒有權(quán)利跟蒼天撒嬌、向命運抗議的孩子,偏執(zhí)激狂或失意喪志并不能為她換來幸福和溫飽,只有自愛自重和忍辱謙卑才能讓她的生活漸有起色,才能讓她在嚴酷寒冬中靜待融融暖春。
就這樣,委曲求全和逆來順受,成了她面對惡運最好的保護色。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淡無奇的生命,會因皇甫雋的貿(mào)然闖入而產(chǎn)生驚濤駭浪的變化,是命運之神再次搬弄造化的神奇力量吧?
遇了這樣的男人,到底是上蒼對她的眷愛?抑或刑罰?
她沒有答案。
這一個多月來,她只是盡責扮演秘書的角色。她有禮,她少言,她埋頭做事……端矜的套裝衫裙,合宜的梳妝打扮,有禮的交涉應(yīng)對,完全符合皇甫雋對秘書的要求,甚至連易感的心思也一并斂藏起來,平靜無波,不起漣漪。在她好不容易用尊嚴哀求保住這份工作之后,她又怎能不格遵職守、心存感激地回報他的手下留情呢?
她明白商場上的資訊及動態(tài)是瞬息萬變的,半分鐘也松懈不得。他當然沒有空閑停下來等她適應(yīng)一切,要生存就得禁得起挑戰(zhàn),撐得過磨練——雖然這個挑戰(zhàn)簡直是在榨干人的精力,即便這個磨練簡直不是人干的,可是她需要,她別無選擇。
但是這所有的努力,卻在毫無預(yù)警的命運捉弄下,全然付之一炬了。
☆ ☆ ☆
這天,羅雪棠照例忙得焦頭爛額、暈頭轉(zhuǎn)向,她已記不得一共擬了多少封信函,又編案了多少件由各部門主管呈上來的公文和簽呈,她甚至記不得小雅何時替她提來午餐飯盒,又是何時悄然離去的。
糟!她竟然把今天下午要召開視訊會議的簡報資料給忘了。
又沒時間吃飯了。
她飛快地將桌上的飯盒收進抽屜,埋首工作起來,根本無暇顧及隱隱作痛的肚腹。
羅雪棠當然明白再這樣三餐不定下去,她的腸胃遲早要種下病根的,但有什么法子呢?她若是再出半點差池,就怕要三餐不繼了。
她下意識抬眼瞥向右后方的古銅門。自從最倒霉的那天起,她幾乎是戒慎恐懼地觀察著四周的風吹草動,仿佛有人隨時都可能顯靈似地出現(xiàn)。自己夸張的舉措令她愕然,不禁搖著頭失笑起來。她并不是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女人,卻不得不承認皇甫雋真的令她有了這方面的傾向。
仿佛回應(yīng)她的召喚般,那尊倨傲的神祗真的出現(xiàn)了。
西裝外套攔在他的左手臂上,沒有系著領(lǐng)帶的黑襯衫開了兩顆扣子,兩邊袖子卷起挽高,而他的頭發(fā)則是一片凌亂……羅雪棠怔忡著,無法自他的身上移開視線。
他真是千變?nèi)f幻得教人吃驚啊!初次相見,他是個神秘的獵艷者,再次碰面時,他成了強悍精練的無情理事,然而此刻,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閑散的模樣卻不失優(yōu)雅,邪魅的神韻慵懶卻倔漠依然,他真是個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啊!
看著落拓不羈的他,她像個小女孩似地臉了紅。
她在砰然會上的門響聲中回神,這才看清另一個來者——一個明艷照人,衣著入時的女人,她緊貼著皇甫雋走進來,一雙白嫩的小手緊緊纏繞在他的腰上。那種旁若無人的親昵模樣,任誰都能明了他倆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
羅雪棠如夢初醒般地別開視線。
不得不承認,與她的妖嬈相較,自己是相形見拙了。
她的心忽然被緊揪了下,莫名涌塞著一股沉重的失落情緒。
皇甫雋眼光銳利的迅速打量她幾眼,“羅秘書,我昨天沒來,有沒有什么事?”
他豈止昨天沒來?看著他那副冷漠的模樣,羅雪棠勉強自己擠生絲笑容,“有的。華宇廣告的陳副理找您,想談合拍廣告片的事。還有,業(yè)務(wù)部呈文確定水豐建設(shè)準備提企劃案,爭取鼎陽土地開發(fā)集團綠島觀光別墅工程的規(guī)劃和銷售案——”她正想詳盡地陳述工作簡報,卻被人無禮地打斷了。
“夠了,嘰嘰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說什么,把預(yù)算評估分析報表和工程設(shè)計圖給我!被矢﹄h粗魯?shù)淖ミ^她手上的資料,勾攬著美女便頭也不回地進入自己的辦公室。
什么嘛!錯愕地瞪視著空空如也的雙手,羅雪棠好半天才克制住慍惱的情緒,甚至不去在意妖嬈美女的訕笑,悶著氣繼續(xù)辦公。
兩間辦公室以寬敞明亮的落地長窗隔間,只要透過玻璃窗,她可以一覽無遺的注視到皇甫雋辦公室里的各項動靜,當然包括那極盡火熱纏綿的歡愛盡頭。
她一呆,俏臉上刻漲得通紅,不滿的情緒更是加速擴散全身。什么跟什么,簡直是目中無人,淫蕩的動物嘛!
許是太過氣惱,她敲錯了個鍵,連日來辛苦匯整的心血瞬間告吹。她怔忡了下,一抬眼正好瞧見皇甫雋正望向她,她大驚失色,趕忙低頭佯裝忙碌,搞不值自己為何會讓他的輕浮舉措撩撥得心律脫序,手足無措地盡泄她的慌亂。
皇甫雋揚眉戲看她窘迫的反應(yīng),不覺沉聲笑出。
他轉(zhuǎn)回視線,低頭輕舔懷中人兒的耳垂,惹來一連串花枝亂顫的嬌笑,玻璃窗外另一側(cè)的辦公桌上放滿的文件跟著一疊疊掉落,女性驚呼聲緊隨其后,他不禁咧嘴大笑,笑聲狂肆而快意。
他分明是故意的!
沒時間理會他的汕弄,羅雪棠忙著收拾一地的混亂,清麗的小臉紅白交迭,偏偏無法控制心之所向,眼角余光老不自覺地溜向玻璃窗內(nèi)。
如她所料,調(diào)情無忌的兩人一記火辣長吻,纖細勻稱的美腿更以令人臉紅的姿態(tài)橫在男人的膝上熱情磨蹭,而陽剛有力的大掌也不甘示弱地沿著白凈的肌膚向上游移愛撫。
這瞬間,一股怪異的感覺仿若在腦子里炸開,比失望更為酸澀,較憤怒更為傷人……羅雪棠艱澀地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吞下那股令人昏眩的惡心感;蛟S她真該去醫(yī)院檢查腸胃了。
她放好卷宗,才剛坐下,就聽見皇甫雋按內(nèi)線找她。
她抿抿唇,按捺心中翻攪的情思,盡責地走進他的辦公室。
看見衣衫不整的他,她勉力擠出一絲笑容,盡量目不斜視地問:“有什么吩咐?理事!彼龥]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是何等的尖銳。
“替我在六;蕦m訂位,六點半,祗園。我和琳達小姐要在那里用餐!彼啙嵉目谖,與放肆磨蹭的情欲大相徑庭。
她有些恍神,“就這么簡單?”
“難的你會嗎?”
他的話教她臉上青紅交替,憋住氣,她不準自己動怒。她有資格動怒嗎?
挺直身,她故作淡然地說:“我知道了!比缓髲娜輧(yōu)雅地離開。
“她就是你的新目標!”甜膩含嬌的嗓音清晰的傳來。
“你吃味嗎?”低懶的音律玩味似的輕笑,不澄清也不否認。
羅雪棠的臉倏地漲紅,快步走回自己的位子上。
他到底怎么回事,拿她當情欲調(diào)劑嗎?
無聊!
反感地沉下臉,她出氣似地敲打鍵盤輸入資料,不肯深究心湖里翻攪的莫名情愫。
對一個性傲氣慢、深沉難忖的男人,她能遐想寄望些什么?她不想招惹無謂事端,但求好好度日。
可惜天不從人愿,美艷的人兒不知何時款擺腰肢地走進她的視線,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起她來。
羅雪棠本能的蹙眉抿唇,被人評頭論足的感覺令她很不舒服。
許久,一雙媚極了的丹鳳眼終于凝定在她臉上,“你就是那位超級跳升的企劃部助理!”不以為然的口吻,話中帶話地說著。
羅雪棠納悶地瞟向皇甫雋,看見他正在使用專線電話。
“你好,我是新來的秘書,我姓羅,請多多指教!睕]道理瞧不出對方眼中潛藏的敵意,但她客氣而有禮的微笑著,盡量以和為貴。
“我管你姓什么,你只要記住我是琳達就行!敝焊邭鈸P的人兒顯然并不領(lǐng)情。
羅雪棠好脾氣的點點頭,“我記住了,琳達小姐。”翻酸吃味的情緒她能體諒,但沒弄清楚來龍去脈就上門挑釁,未免太幼稚可笑了。
“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癡心妄想,不要自取其辱,死纏活賴的模樣可不好看!绷者_冷冷說著。
“哦!彼瓚(yīng)了一聲。
“我和皇甫雋關(guān)系匪淺,感情更是不在話下,相信不用多久,他就會跟我求婚了!背磷韾酆拥娜硕际沁@樣的堅持。
“這樣啊。”分心打字的人回答得很是敷衍。
無端卷入這種桃色糾紛,最是不值。有勇氣愛上像皇甫雋那樣的男人,她佩服她,卻對她的恃寵而驕感到悲哀。跌蕩的男人若當真俯首稱臣、束手就擒,驕縱的琳達小姐就用不著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了。
她那是什么表情?琳達橫眉豎眼,被對方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惹火了!拔覄衲闵俅蛩闹饕猓俏业!”看她的樣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沒見過這樣厚顏無恥的女人。
“你說什么?”羅雪棠好笑地抬起頭,適巧覷見皇甫雋掛上電話。
“我說皇甫雋是我的!”琳達恨聲申明,就差沒有耍性跳腳了。
真是難看!傲者_小姐多心了,我只是他的秘書!笔聦嵶C明,美人罵街,也是猙獰得像潑婦。
“我以前也只是他的秘書!”美人潑婦含沙射影地嚷道。
羅雪棠聞言哭笑不得,將目光移向一旁觀看的男子身上。卻見他拿著一對深究的眼靜靜瞧她,似在觀察她的反應(yīng)。
簡直莫名其妙。
看來,這位驕野蠻橫的小姐和他的倨傲難處倒是絕配了。她雖然很少發(fā)脾氣.并不代表她沒脾氣,看他一到隔岸觀火的模樣更是教她怒火攻心,他一定十分樂見兩個愚昧無知的女人為他爭風吃醋,甚或大打出手吧?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
但,她實在忍不住想教訓一下這個盛氣凌人的女人。
“琳達小姐,警覺敏銳是件好事,可若是猜忌善妒的話,就怕男人要退避三舍了!彼惶嵝,半做好事半出氣。
不甘被譏的琳達正想回話,就聽見一句低沉笑語——
“琳達,你讓人見笑啰。”
答案根本出乎意料,琳達完全轉(zhuǎn)不過來。
片刻后,就聽她驚氣似地高喊:“皇甫雋你居然幫這種貨色損我!”
面對她伸來的食指,羅雪棠氣到不知該對她這句“這種貨色”回以什么,偏偏事不關(guān)己的男人似乎嫌場面不夠精彩似地,樂得引火就灶。
“琳達,這樣使性耍潑,除了揭露你的愚昧和無知外,對你并無好處,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呢?”皇甫雋苦惱托腮,挪揄的感嘆不無責備之意。
羞憤的琳達差點噴火,“皇甫雋你不要中她的計,誰知道這個小賤人安的是什么心?”盛怒的美顏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屈辱,又不得不矮下身段甜甜撒嬌,一雙厲眸卻恨恨刺向挑撥離間者。
真是夠了!“琳達小姐,我對你已經(jīng)夠容忍了,你最好不要太過分。這里是我的辦公室,請不要在這里無理取鬧!”羅雪棠徹底冷了臉,不再忌憚她是上司的嬌客面禮遇她幾分,有人些根本不值得尊重!
琳達聞言心火更旺了,“我無理取鬧?你又算哪根蔥!要跟我興師問罪,也等真正做了人家的情人再來跟我說話吧!”不要臉的狐貍精!
“你——”羅雪棠為之氣結(jié)。
“我怎樣?”略占上風的琳達繼而巴向隔岸觀火的男人,半嗲半怨地問:“皇甫雋你的品味不會低俗到連這種貨色也照收不誤吧?”
“我的品味是該好好檢討了。”尋釁似地斜眼回望,皇甫雋笑得莫測高深。
又來了,他永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令她難堪的機會!
羅雪棠受不了他的曖昧和戲弄,她的心刺痛著,莫名的羞窘讓她失控地脫口而出:“琳達小姐,他的專寵對你而言或許趨之若鶩,但我卻敬謝不敏!因為我羅雪棠對這種自大傲慢、玩世不恭的男人壓根沒有興趣!”從沒見過態(tài)度這般狂捐無禮的男人,她的忍讓著在他的眼里全是一堆不值錢的驢肝肺,他以為他是誰?!
“羅秘書,你逾越本分了!编咝Φ目∪,瞇眼警告。
羅雪棠不理他,既然起了頭,她就會說完。
“我也許逾越本分,但總比你強過許多!你有什么資格用這種曖昧不明的口氣說話?你以為似是個有權(quán)有勢的理事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踐踏人、玩弄人嗎?告訴你,我不是那種見色忘我,利欲薰心的女人,我根本不希罕你!像你這種自以為是、囂張跋扈的人,我根本——”
她根本沒有機會把話說完,因為皇甫雋的雙唇已然覆蓋下來,她甚至沒有意識到他是何時走近她,又是何時將她緊緊攬進懷中。
他熾熱的氣息輕拂過她的臉頰,令她倏地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
她頭昏目眩,心跳如擂鼓,直到男性氣息進一步侵入唇齒,纏舌逗弄,她才如夢初醒,開始扭動身子想做徒勞的掙扎,卻換來更緊密的鉗制,他緊摟著她,緊得讓她幾乎要因為缺氧而呼吸困難了。
他霸氣的吮吻封住了她微弱的抗議,她根本沒有制止他的力量,只能無助地任憑他為所欲為。
一場如電光石火般的纏綿之后,皇甫雋放開了她,幽深的眼瞳深處閃動著一抹奇異光彩。然后,他開口了,唇邊有著一抹似笑聲笑的孤度。
“羅秘書,只有愚蠢的人才會自欺欺人,自抬身價,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呢?”
“你、你——”難堪回神,羅雪棠氣得全身發(fā)顫,無法言語。
怎么……怎么會有這種人?!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內(nèi)盤旋著,她咬牙強忍下來,倔強地昂起小臉,她凜然無畏地迎視他,“你錯了,分不清何時該離開才是最愚蠢的人;矢硎,不勞您費心開除,辭呈我會在今天遞出!
淚水不爭氣地沿著面頰滑落,自尊盡失的感受鞭笞著羅雪棠敏感易碎的心,她覺得羞愧欲死,竟讓那么卑劣的男人為所欲為!
她胡亂地抹去淚痕,抓起皮包,只想離開,只想遁形——
驀地,一陣猛烈的暈眩無預(yù)警地襲來,她腳步踉蹌地顛躓了下,只覺眼前一片金星亂舞,她呻吟一聲,隨即昏厥在皇甫雋及時伸出的臂彎里,失去知覺。
☆ ☆ ☆
圣恩綜合醫(yī)院
羅雪棠躺在病床上,失神地凝望著天花板,虛弱、疲憊,卻無法入眠。
她的心情其實是悲喜交集,憂歡參半的。
喜的、歡的是,她終于能脫離苦海,再不用受那卑劣的男人恣意糟蹋了;悲的、憂的是,有個比這些歡喜更強烈的力量在左右她的思緒,就連一顆心也空洞洞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丟失了什么,為何晦澀的感覺揮之不去,細細的啃噬著她。
她心煩意亂地撫額長嘆一聲,正準備合眼休息時,病房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她本能地抬眼,竟看到了一個此時此地不應(yīng)該會出現(xiàn)的人物——
皇甫雋!
她像個被人點上魔咒的木娃娃般僵住了,只聽見自己撼動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你來這里做什么?”她驚愕得連自己開了口都渾然不覺。
皇甫雋出乎她意料之外地笑了,一個真摯而坦率的笑,“你好點了沒?”輕描淡寫的語氣里掩不住關(guān)懷情愫。
她傻怔得更徹底了。她呆呆地瞪視他,實在猜不透究竟是他認錯人,抑或是她吃錯藥?怎么倨做不馴的男人,人前人后兩模樣?
望著她那傻氣的嬌顏,皇甫雋輕輕笑開,一抹跌落不羈的笑容爬上他的唇畔。
“沒什么好驚訝的,我只是順道來探望不堪受虐的盡責秘書而已!彼腴_玩笑地給了回答。
她依然無語,依然怔忡。她如何能適應(yīng)這樣過分和善的皇甫雋,像懷著目的而來,教人驚心極了。
“怎么?你病著的是你的胃,還是你的腦袋?需要找醫(yī)生過來詳細檢查一番嗎?”話說沒幾句,他那副討人厭的譏誚模樣又回來了。
羅雪棠真不知該做何感想。“你到底想怎樣?”她憤聲問出。
“我想怎樣你就讓我怎樣嗎?”他不正經(jīng)地斜眼睞她,笑得莫測高深。
“你!”羅雪棠為之氣結(jié),無奈之余,更有一份理不清的情感在心口掙扎。眼前這個耍性無賴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認識的那一個?
心底的疑惑尚不及問出,就見他笑容倏斂,調(diào)侃戲謔的神情瞬間化為溫柔憐惜,他緩緩俯下身,將右手從背后伸出來,遞給她一束鮮花。
“獻給我美麗可人的秘書小姐,祝她早日康復(fù)。”他誠摯地說。
。苛_雪棠再度瞠目結(jié)舌,不敢置信地瞪著包裝華麗的花束眨巴著眼。
怎么會這樣?她下意識翻弄著嬌嫩的花瓣,說不定會在里頭發(fā)現(xiàn)遣散費哩!她自嘲的想。
皇甫雋了然地笑了。
真要命!這種笑臉攻勢的殺傷力要比他冷嘲熱諷的迫害力強上千百倍,偏偏他還不肯罷休,得寸進尺地用無比魅人的嗓音柔聲說:“相信嗎?我覺得這樣楚楚可憐的你,真的美多了!
這招算什么?在無數(shù)次的短兵相接后,誰會相信他突然覺得她美若天仙起來了?
她是花癡才會相信。
“皇甫雋,你何不把你的目的說出來,犯不著在這里浪費時間跟我打啞謎。我不是愚蠢無知的小女孩,會被這樣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語哄得渾然忘我,丑態(tài)畢露!彼t白交替的臉色已然相當難看。
“你啊!彼p哼一聲,低低笑著著!熬褪窍矚g自欺欺人……別說話,聽我說完,不管如何,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需要你,所以我準你一星期的假好好休養(yǎng),下星期一可要健健康康的銷假上班,聽清楚了沒?”
羅雪棠赫然呆住。她聽清楚了,不過不確定有沒有聽錯?她驚愕的瞪視他,臉上的神情是困惑而不敢置信的。
這是他的另一個游戲嗎?他到底想怎樣?為什么不肯放過她?
瞪著他,許久后,她才緩聲吐出哽在喉間的話:“我需要時間考慮清楚!
聞言,皇甫雋閑懶的神色未變,僅是無可無不可地一聳肩,“羅秘書,我希望你明白,在我的字典里沒有‘拒絕’這兩個宇!彼目谖抢镉醒诓蛔〉目裢。
“那是你的幸運!睂⒒ㄊ鴶R在桌上,她無奈而疲累地別開臉。
性傲高貴如他,維生不愁吃穿,又怎會了解像她這樣貧窮無華的人,汲汲營營只為生存的悲哀?沒有溫情支持的雙親、沒有顯赫的背景,她凡事只能靠自己。
而他,輕易地就否決了她的努力!就在那一刻里,她深深地領(lǐng)悟到一件事實——人類的語言是多么的殘酷無情,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就可以將人推落萬劫不復(fù)的煉獄。她不能不學會保護自己呀!
“幸運倒也未必,自信卻是必然。在爾虞我詐的社會生存,一旦感情用事,你就注定要遍體鱗傷!彼谷坏膽B(tài)度像是真心真意,然而意有所指的口吻卻曖昧得教人心慌。
羅雪棠有些憤慨,她動怒地逼視他,“皇甫雋,你知不知道你過分自信得教人生氣?”以不容人置喙的強勢態(tài)度支配別人的生活,他一點也不覺得專橫可惡嗎?
“那是我的榮幸。”不可睥睨似地說完,皇甫雋撒下一串愉悅至極的暢笑,徑自打開門翩然離去,徒留羅雪棠氣惱地面對自己的心亂如麻。
他到底怎么回事?為何肯委下身段,進而對曾經(jīng)不屑一顧的女人費心問候、溫言哄騙?是因為對她的折磨訕笑上了癮?抑或是醞釀著另一件更可怕的謀思呢?
發(fā)現(xiàn)自己想不出答案,羅雪棠益發(fā)郁悶。
這個男人太危險,她最好敬而遠之!何況目中無人如他,斷不會經(jīng)尊降貴地鐘情于她……
不會嗎?
當然不會!她煩躁地翻了個身,恰巧看見杜曉雅開門進來。
“怎么啦,瞧你氣呼呼的?”小棠很少動怒,能讓她這般失常的,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剛才皇甫雋來過了!睖孛赖娜藘簯嵚曊f著。
“他的脾氣很差勁,對不對?”那天在極度慌亂中擦身而過,她來不及仔細瞧清他的外貌,卻強烈意識到瞬間僵凝的可怕氛圍,總算對小棠的戒慎恐懼有了深刻體認,與虎謀皮也不過爾爾吧。
“何止差勁,簡直是不堪領(lǐng)教!”受氣的人兒這樣的堅持著。
“是啊,簡直不堪領(lǐng)教得教人又愛又恨,對吧?”杜曉雅捧起擱置在桌上的花束,溫馨如醉地嗅聞著。
最討厭她那副惡心巴啦的死樣子了!羅雪棠意帶惱怒又似嬌羞地一把搶來花束,盛放清妍的花香登時撲鼻而來,馥郁滿懷。
她眷戀低顧,心底一絲絲甜意蜜蜜地泛開來。面對這樣的殷勤要想無動于衷,實在難如登天。因此未免傷及無辜,她決定將那束鮮花放入截切好的保特瓶內(nèi),灑水滋養(yǎng)。
杜曉雅看著她為花張羅,臉上不禁露出若有所悟的微笑。
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了!靶⊙牛皇悄敲椿厥!”她主動撇清,卻難免愈描愈黑。
“我知道!倍艜匝判Φ脻M臉的言不由衷。“你只是舍不得花萎掉而已嘛,尤其是這么有意義的紅玫瑰,對不對?”騙誰。
羅雪棠被她意有所指的話語嫣紅了雙頰!八緦t玫瑰象征的意義半點概念也沒有!彼琼胙诘牡吐暷剜,也不知說與誰知。
“這樣啊!被腥淮笪虻亩艜匝藕眯Φ狞c點頭,“你的意思是,他也可能買一大束黃菊花送給他想追求的女人啰?”誰相信。
“我的意思是,你再這么胡說八道,我就買個花圈送你!”臭小雅!
“呸呸呸!童言無忌。”杜曉雅嗔怪地擺擺手,跟著話鋒一轉(zhuǎn),她擠眉弄眼地瞧著床上紅著臉的人兒,“對了,聽說皇甫雋為了你破格調(diào)用助理秘書,就為了等你復(fù)職上班。你知道嗎?老板和女秘書之間是最容易發(fā)生羅曼史的,搞不好你就是那位萬中選一的鳳凰女喲!”
這么說是真的了!羅雪棠沒來由的心兒怦然。
“別胡說,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彼龍(zhí)拗的駁斥,臉頰卻燒紅一片!拔、我早過了相信童話的年齡了!
“相信童話要什么年齡?”杜曉雅一臉的無法茍同。“我長你一歲,我就相信!”她振振有辭的說著。
“你不懂,皇甫雋這個人……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么好相處!
“拜托你,小姐,別挑剔了!”杜曉雅受不了地翻翻白眼,“你的特別待遇已經(jīng)讓那些勞苦功高、鞠躬盡瘁,最后卻被開除的可憐女先驅(qū)咬牙切齒。再說,灰姑娘也是歷盡千辛萬苦才跟王子結(jié)合的,你以為童話故事里就沒有曲折的劇情嗎?”
哎,說不過她!笆鞘鞘,我是灰姑娘,你是好心的小仙女,快點把馬車、禮服和玻璃鞋變出來吧,我們要去參加圣誕舞會啰!”羅雪棠煞有介事的取鬧道。
杜曉雅瞥她一眼,“神經(jīng)!”凈會顧左右而言他。
“你才無聊呢!”
小雅的想像力未免太過豐富,傲岸自負如皇甫雋,怎會費心理會貧乏樸素如她?何況她所受的慘痛教訓還不夠她警惕嗎?愛情是通往煉獄的捷徑,只有傻瓜才會重蹈覆轍!
杜曉雅張口欲辯,但見好友那副失意形容,明顯有意規(guī)避話題,她心底一陣惻然,不由得恨聲罵道:“這全要怪那個狼心狗肺的柯仲恩!要不是他嫌貧愛富、見異思遷,也不會害你變得這樣悲觀郁悶,落寞而封閉!”真真可恨透頂!
羅雪棠微微一震,“算了,小雅,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何必再提?”
“為什么不能提?”小棠愈不敢碰,她愈要說!八涯愫Φ眠@么慘,十年多的感情說變就變,你會記恨傷心那是當然。但你心心念念又能怎樣?能讓時光倒流?還是讓他回心轉(zhuǎn)意?小棠,你還這么年輕漂亮,何苦糟蹋自己?那種背情忘義的薄幸郎,根本不值得你留戀,我不準你再想他!”心頭的糾結(jié)一日不解,小棠便永遠快樂不起來。除了傷心傷肝外,有什么好處嘛?
“小雅,柯仲恩早被我清出腦海了。”小雅怎么會以為在破情透愛之后,她還會對他難以忘懷?
翩然柔情終究抵不過富貴榮華,原來真愛相守只是一則散佚的童話。與其活在劣質(zhì)復(fù)制的甜言蜜語里,她寧可認真地和自己的孤寂相守。
“騙人!你以為我是瞎子嗎?”杜曉雅好惱!澳阊壑械膽n郁我若看不出來,還配當你的好友嗎?”她到底明不明白她的痛心?
“小雅……”羅雪棠幽然嘆息了!拔覜]有騙你,真的,我已經(jīng)將他徹底淡忘了。我的眼中沒有憂郁,只有……無邊的空虛。是的,空虛,傷痛平復(fù)后的茫然空虛。我想這就是我能告訴你的答案了。還有——”她不眨不閃,平靜的眼直直望入那雙怒眸里。“我始終把你當成最要好的朋友,你不可以懷疑!
“小棠……”杜曉雅突然掩嘴輕喊。
“?”怎么哭啦?
“我相信你了!聽你坦白心事,我好開心。你一向含蓄拘謹,喜歡把自己困在孤獨的樊籠里,顧影自憐。我明白柯仲恩的背叛對你打擊極深,你的理智雖然接受了事實,卻遲遲無法走出感情陰霾,執(zhí)意封閉自己。如今你已經(jīng)慢慢學會將心情與我分享,我也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彼牢康啬ǜ蓽I水,沖著動容的人兒咧嘴笑開。“好啦,不說這些傷感的事了,我們來聊些有趣的新聞吧!彼C心地改變話題。
羅雪棠搖頭輕嘆口氣,舒懶地枕靠在疊高的軟枕上,聽好友開始說著影視歌星們的緋聞秘辛。
有時候她真不明白,自己的生活該怎么過下去都成問題了,怎還會有心思去理會其他不相干人的生活呢?
或許世事不盡如人意。隨波逐流就能輕松一點吧。
她輕輕閉上眼睛,終于,有了深濃的睡意了。
☆ ☆ ☆
“就用她吧。”簡潔利落交代完,皇甫雋一派安適地啜飲黑咖啡。
“這個……”人事主任尷尬地拾整著散置在桌上的履歷表。這樣天女散花似地隨意一抽,他實在懷疑理事是否明白自己選用了誰?
“有問題嗎?”傲岸的主子頭也沒抬,冷聲質(zhì)問。
“呃……沒有,我即刻通知她明天就任!闭\惶誠恐的下人不敢置喙,恭謹?shù)鼗囟Y離開了。
這樣出人意表的人事命令讓靜坐一旁的向可航錯愕不已。
伊曼用人唯才的原則什么時候改變得這么徹底了?
他露出玩味的一笑,“怎么?貴公司的用人制度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創(chuàng)新有趣了?還是……為了慶祝我們久未聚會,你特意安排這場別開生面的余興節(jié)目呢?”真是服了他,位高權(quán)重也不是這種率性法吧。
皇甫雋給了他一個Sowhat的表情,“日子過得索然無味,是該找點娛樂來消遣逍遣了。”
聞言,向可航微揚眉梢,“別不滿足了,伊曼少爺,做人還是知足常樂好。我要像你活得這么優(yōu)游自在、快心愜意,真是做夢都會偷笑啦!每天忙得七輩人素、焦頭爛額,回家還得忍受心靈的空虛寂寥,你說,我能不怨嘆上天對我的不公平和對你的垂愛有加嗎?”
要說伊曼是天子驕子真是一點也不為過,他俊美無儔的五官充斥著狂妄氣息,漠漠逼人。他的表現(xiàn),他的舉手投足,乃至于他的衣履穿著,在在顯露他的優(yōu)越和不平凡。
這樣一個集上天寵愛于一身的男人,卻也是上流社會最棘手、最難纏,也最受爭議的風云人物。他的傲岸無情、落拓隨性不僅風聞了整個商業(yè)界,也傳遍了社交界,更深深植入每一個為他駐足守候的女人心中。
不過,提及他的生意手腕,沒有人不對他敬畏忌憚三分的。誠然商場如戰(zhàn)場,良性競爭本無不可,但像他這樣不擇手段,不見對手傾家蕩產(chǎn)、身敗名裂不罷休的殘酷作風,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向可航暗暗發(fā)誓絕不要成為他的死對頭。
“原來你的更年期提早到了!被矢﹄h溫吞吞的交疊雙腿,若有所悟的說。
“去你的!”被侮辱的人沒好氣地橫眼!拔疫@叫人不操勞枉壯年!當然啦,比起你那個不堪苛虐、過勞送醫(yī)的秘書小姐,我的際遇算是有福啰。”也不知她是第幾號受虐者了,伊曼的心腸真是好到讓人贊嘆!
“你什么時候在我的公司里安插了間諜?連這種三站六婆的小道消息也要跟你詳細報告!钡年庼诧h進皇甫雋深雋的眼瞳底。
向可航聞言更是沒好氣了,他撇唇冷哼一聲,“這你就錯了,是我的事務(wù)所里被強迫供奉了尊內(nèi)務(wù)總管天王,只要是你們皇甫雋的事,無論什么雞毛蒜皮、狗屁倒灶的小事,絕對要我詳細聽告!
說起這個就嘔!他也不知是倒了幾輩子的霉,才會深得皇甫雋那只老狐貍的青睞,跟前追后不說,甚至不請自來的直接坐鎮(zhèn)事務(wù)所,監(jiān)督指揮,趕都趕不走。
“他老人家別來無恙吧?”皇甫雋陰怒的俊容如火遇水般柔化了。
“還不是那副德行,除了老當益壯、老謀深算,老奸巨猾外,他跟一般慈藹的老人家簡直沒有兩樣!”向可航咬牙切齒地報聲說。
“原來你還沒有認命啊!被矢﹄h興味似地訕笑出聲,“阿航,不是我在自夸,你八成是上輩子燒好香,才能如此幸運,我舅舅挑女婿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嚴苛哪。”強悍霸氣與驚人耐性不愧是皇甫雋本色,這場狩獵游戲的最終結(jié)果,必定得使君入甕,否則不肯罷休。
“多謝厚愛,但敬謝不敏!”這種恩賜正常人絕對無福消受!
皇甫雋但笑不語,一口飲盡早已涼透的黑咖啡,識趣地轉(zhuǎn)移話題!八先思矣惺裁词乱戕D(zhuǎn)告我的?”想必還是老彈重調(diào)吧。
“伊曼,你別介意老爺子的嘮叨,他也是為了你好。他殷殷期盼你能走出仇恨的深淵,回復(fù)你原本純善的真面目。情是業(yè),心是障,若能徹悟,所有的愛恨情仇不過是南柯一夢,就像輕煙一般虛幻易逝——”
“阿航,你該不是想勸我遁入空門吧?”皇甫雋的笑臉生了不耐煩,冷聲截斷話。“難道你不知道我六根難盡,神鬼不收嗎?”他譏誚說著,表情再訕弄不過。
又在鉆牛角尖了。向可航莫可奈何地沉聲一嘆,“你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心中的偏執(zhí)呢?”一念放下萬般自在,何苦一輩子生活在怨恨的記憶中,自苦苦人?
“我應(yīng)該嗎?”皇甫雋陰惻怒問,躁郁的俊顏失去自制,陡然變狠。
多少年了,他始終無法坦然面對過去,只因猙獰的烙印太深刻入骨,無時不輾轉(zhuǎn)在內(nèi)心深處。下定決心要平復(fù)積怨,要痛快雪恨,此生的仇敵卻已撒手人寰,因病解脫,真是天大的諷刺!
“那你想怎么樣?”向可航皺著眉,看不過他的激狂。罪魁既已辭世,還有什么恩怨不能云淡風清?
他想怎么樣?“嗯哼……”皇甫雋冷冷地撇著唇笑了。
他呀——他想得可多了!積壓在心底深處的怨恨滾滾沸沸,排山倒海地沖擊著他,讓他二十五年來沒一刻安穩(wěn)。那一段悲愴的記憶,就像地獄里來的火焰紋身,窮其一生也抹煞不去。
深幽的銳眸,憎恨地瞇起。
他為什么要放過可供復(fù)仇的機會?
“放心吧,阿航,我已經(jīng)找到了一只代罪羔羊。”舒懶地靠坐入身后的輕軟沙發(fā)內(nèi),他輕松說道,心中盤算已然定案。
“什么?!”向可航懷疑自己會錯意了。“你找到了什么?”
“一只楚楚可憐的小羊!币皇謸豳N心口,他惡魔般地漾出一朵猙獰笑花。
啊,他似乎已能嗅聞到復(fù)仇的甜美氣味了……
“你該不是……想從那女孩身上下手吧?”向可航既驚且懼地睇著滿臉陰鷙的男人,怎么也想不到他會有這般可怕的心思,那是全然無事的人兒!
“沒錯!狈氯艉糜雁缸兊纳裆喈斢腥,皇甫雋縱聲狂笑。“阿航,我真該好好感激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不是嗎?既然避無可避地沾了腥,那就一起玩?zhèn)天翻地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