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不見孔聶華的人影,他消失了。
貓兒鼓起勇氣,才從臥房走出來,卻沒有如她預期般的看見他的人影,而避免了一場尷尬的場面。
直到傍晚,仍不見他的身影,貓兒才知道其實自己是一直在等他回來,而心情是既怕見到他,又想見到他。
她黯然地走去餐廳吃飯。
直到午夜時分,孔聶華才開車回來,他無聲無息地回到屋內,在昏黃的壁燈下,整間屋子如他預期的一室黑暗。
這一整天下來,他一直在躲一個人,而他會選擇這時候回來,目的也是在回避那個人。
靜悄悄的,他來到靜室,雖說是順道來看一眼的,但心里很清楚,他是在睹畫思人。
在此刻清明的子夜時,他看出貓兒和華麗兒其實有相當大的不同,說到底,就是氣質和韻味,華麗兒溫婉可人,貓兒叛逆天真。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這幅畫,但不知何時,他竟愛上畫中人。
今天他想了一天,終于想透徹了,他一直在愛著虛幻的人物,一旦真實的人物出現,他的心中出現排拒,原來是害怕失去,這么多年的尋找和失望,不該如此輕易就擁有。
他走出靜室,在樓梯口處停下來,抬頭望著樓上的走廊,心里仿佛瞧見貓兒就站在欄桿邊也在回視著他,他黯然轉身走,這時候回房間也只是徒然,于是他又走出屋子。
散步在庭院中,轉過一棵柳樹,來到隱在里面的水池。
這個地方又讓他想起今天想得發傻的人,遲疑了下,才走進去,他沒有伸手拂開柳葉,任由垂下的柳葉拂過臉龐。
柳樹下,昏暗無光,瞧向水池,在月光之下,水面上閃著點點晶瑩的水光,好一副幽靜的畫面。
漸漸的,視線不再那么昏暗了,他能辨出石凳的位置,于是走過去他坐下。
“!”
孔聶華嚇一跳,“誰呀?!”
“是我!笔秦垉骸
孔聶華瞧清楚了,她就坐在石凳的另一邊。
“你怎么不出聲?這么晚了,還想嚇人?”
“我怎知道這么晚了你也會來?你無聲無息的走來,我也被你嚇一跳呢!”
“這里是我家!我愛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你管得著?”
“我管不著!總行了吧?”
“行!”
好啦,有一個讓,有一個退,架吵到這里應該可以停止了吧。
“你……怎么也來了?”貓兒放軟語氣問。
“睡不著。”他粗魯地回應。
“我也是睡不著!
聽了貓兒軟聲軟氣的聲音,孔聶華想再下去也沒辦法。
“你……也有煩心的事嗎?”
“唔?”貓兒好奇地看他,因為他無意中透露了他的心事,于是問:“你在煩惱什么?”
“嗯……”
“是什么?”貓兒不放棄的問。
“呃……日本劍道比賽!
這話倒也不是胡謅,只是臨時想出這個借口來搪塞。
“日本劍道比賽?!”貓兒驚訝萬分,“你要去日本?!”
“是呀!
貓兒反而不說話了,他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不說話了?”
“我……”后面的話,細如蚊鳴。
“什么?”孔聶華故做傾聽,大聲問。
“我……也……想去!
“你想去?喔!你本來就住日本,想回去是很自然的事,你想去日本,隨時可以去啊!
“嗯……是呀,可是……”她定定地看著他,“我想看你比賽!
孔聶華定定地看著,“為什么?”
“我想看你比賽的樣子!
“這樣啊……”孔聶華愣了一愣,突然站起來,“不用等到那時候啊!我現在就可以要給你看!闭f完,有模有樣的比劃起來。
“不要,”貓兒站起來走出柳樹下,固執地說:“我就是要在日本看你比劍!”
“別孩子氣了!
“我不小,我二十歲了!”
“對我來說,還是太小。”他把頭偏向一邊,淡淡的說。
她卻來到他的面前停住,“就是這個問題,困擾著你睡不著嗎?”
孔聶華嚇了一跳,家里有個孔任嫻就已經讓他處下風了,怎么又出現一個?他轉回身,默然無語。
態度就是答案,貓兒卻暴跳如雷。
孔聶華驚奇中卻想笑,“你在發什么脾氣啊?”
“哇——”她氣得想捶這個二愣子,“我……我……我要跳下去!”她指著水池。
孔聶華瞪大眼!澳阆胱鍪裁矗俊
“我……我要游泳!”
他驚訝的提醒她,“這是水池,只給魚游泳!”
“我偏要游!你管得著嗎?”
女人發起瘋來,男人最好少惹,“管不著,你隨便吧!
貓兒“噗通”跳進水池,兩手撩著衣裙,踢得水池水花四濺。
孔聶華看得呵呵笑,“美人魚發火了,連族里的魚兒都跟著遭殃逃難了!
原來,有一只小烏龜正慢吞吞的爬上岸,這一小插曲反而逗得貓兒破顏一笑,怒氣消了,美人魚要出水了。
她把手一抬,放在空中,像個女王命令,“扶我!
說得多理所當然!孔聶華走到水池邊,扶住她的手,拉她起來,“美人魚消氣啦?”
“沒人邀請,美人魚只好游海去日本。”貓兒回過頭來,興味盎然地看著他,“我是美人魚,那你是什么?”
“我?”孔聶華一怔,說:“我是半人半馬的凱龍!”
“啊?!”貓兒倒吸口氣,他竟然知道?!
只見孔聶華一面思索,一面背誦——
“相傳是天神宙斯的父親烏羅諾斯寧芙生下的孩子,凱龍天性相當善良及充滿智慧,不像其他的人馬般的兇暴殘忍。
“凱龍是個不死之身,但最后仍舊死去了,在一次,海格列斯和其他的人馬爭斗,凱龍生性和平,退出爭執,卻在混亂之中誤踩了海格列斯在先前射殺九頭蛇時沾了毒血的箭,不幸中了劇毒,痛苦的倒地不起,由于無藥可救,于是就將不死之身傳給了普羅米修斯,他死了后,宙斯知道事情的經過非常傷心,于是將凱龍升上星空成為射手座。”
貓兒一陣發呆,然后舉高雙手,歡呼一聲,“你真的去找書來看了!而且背起來了!”
孔聶華笑視著她,“都是受你的影響!”
她撲上去將他抱個滿懷,仰起頭來,“你取得入門資格了!”
“什么資格?”孔聶華低斂著臉,輕聲問。
“童話大學一年級資格!我是校長,嘻嘻!”她在笑聲中跑開。
這一刻,孔聶華決定了一件想做的事,在她還未脫離他的范圍之內,一把扯她回來。
“什么?”貓兒一怔。
“你不是校長,你是系主任。”
喔!原來是為這事。
貓兒自然地回問:“那誰是校長?”
她發覺孔聶華太靠近她了,近得可以看見他瞳孔里她的倒影。
“華麗兒,她才是校長!
本來想吻她的沖動,在華麗兒突然介入其中,打消了他的主意,隨即放開她,轉身離去。
貓兒當然也看出來,之前發火的脾氣立刻又使上來,“你把我當做什么?”
孔聶華訝異地從她的聲音中聽出哭音,他停下腳步轉回身。
貓兒氣哭的說:“在你的眼里,我還是個在街上騙人的乞兒嗎?”
“不是!彼纳袂橛行┟H。
“那為什么還這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嗚嗚……”她氣得在原地大哭。
他沒想到她真的哭了,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辦才好,遂手足無措起來,“你別哭了好不好?”
貓兒仍然不理,繼續哭他個痛快,“除非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好,”孔聶華沖口而出,“你說,我一定答應你!
“你說的哦?”貓兒忽然不哭了。
他登時想到一個可能的要求,“除了帶你去日本的要求之外!
“哼,”貓兒不屑,“我才不會要求這點小事呢!”
“好!就算你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都會盡力好嗎?”他討好地說。
貓兒笑瞇瞇地走近他,那樣子就像在策劃什么大陰謀似的,“你等著哦!”
“我會的。”他輕揮一下手,“等我從日本回來再說嘍!
“你什么時候去日本?”
孔聶華如果有留意她問這句話嚴肅的神情,就該提高警覺這趟日本之行,肯定不會太安寧。
“就在明天!彼諗可裆,落落寡歡,“明天一早我要走了,就在這兒道再見吧!
“再見。”貓兒輕聲說,同時伸出手來。
孔聶華看著她停在半空中的手,伸手輕輕握住,“再見。”
貓兒仰起臉來,“我要給你一個祝福之吻!
不是要求,不是請求,從貓兒的口里說山來,仿佛理所當然。
“好!彼拖骂^,虔誠似的閉上眼睛,接受她在額上輕輕的一吻。
“晚了,回去吧。”他說。
貓兒笑地指著東方,“不晚了,天快亮了!
兩人目視東方的魚肚白,再調回目光,互視對方,接著對視一笑,最后漸漸的收斂笑意。
兩個人似乎從對方的眼中,都想起昨晚通電話的情景。
孔聶華更想到《一千零一夜》那位皇后史赫拉薩德,她是不是曾忘了把未講完的故事接續說下去過呢?
那個國王,最后有沒有找回皇后。
孔聶華偷覷一眼在等黎明曙光的貓兒,她似乎不準備再說故事了。
日本,劍道館,里面不時發出威猛大喝的殺伐聲。
孔聶華和道友打了整整十五個小時,一身劍道服早已汗濕,直到道館的主婦喊吃飯了,這才收劍。
到了餐廳,大家開懷大吃有說有笑,渾不見疲累,誰也看不出來吃完飯稍事休息后,還要再來一段長打。
打了一天一夜下來,還不算最高紀錄,三天三夜才算夠看。
孔聶華收了劍,在劍鞘外套上布套,和其他道友一起到館內的宿舍休息。
這是一座日本式宅院,如今成為一間有歷史傳統的道館,走在里面,除非是熟悉這里或由人帶路,否則肯定會迷路。
他卸下裝備,去澡堂洗了操后回到宿舍,他立刻感到怪異。
這間榻榻米房間,十坪大,一目了然,他環視一眼,房里確實只有他一人……喔。他知道怪異在哪里了。
本來疊成四方的劍道裝備,現在卻直立起來,像有個人在里面把衣服給撐起來,它是跪坐著的,護手套上還拄著劍。
那么這里面如果還沒有人,那就真有鬼了。
他正以為是哪個道友在開玩笑時,“裝備”站起來了,拿劍橫胸,并拔出劍鞘向他逼近,攻擊!
孔聶華急切中隨手抓起一件東西抵擋——正是他的刀劍。
只聞“卡”一聲,一聲竹劍聲應聲落在頭上。
正當他驚愕萬分之時,伴隨著是一陣銀鈴似的笑聲。
敵方脫下面罩,“我終于報仇啦!
“貓兒?!”
“可不就是我嗎,”貓兒得意萬分,“我怎么會來?怎么知道你在這里?我又怎么進來的?你想問這些對不對?”
孔聶華驚異中,只有點頭的分。
“哎!這些稍晚一些再說好嗎?這身劍道服壓得我肩膀好酸!幫我卸下來。”
一陣七手八腳之后,總算把這身劍道服脫下來。
孔聶華一面幫忙,一面嘀咕,“沒人教你,你也會穿,真服了你!
“我早就穿過了。”
“什么時候?”他訝異。
“在臺灣的道館里,不是有一個學生拿著竹劍就對著你亂揮亂打,你還罰她練習揮劍兩百下?”“喔!記得,怎么?”孔聶華有興致地問。
“那就是我!
“什么?!”他很驚訝。
貓兒笑笑的從花瓶中抽出一朵小黃菊,拿在手中把玩。
此時脫下裝備的貓兒,身著的是一身道地輕便的和服,別有另一番古典俏麗風姿。
“貓兒……”孔聶華低啞地說,“你找到這兒來,是為什么?”
貓兒轉過來,仰望著他,目光鎖住他的眼神。
“皇后回到房間,穿上吟游詩人的服飾,拿起四弦琴,走到宮外開始彈奏,國王聽了立刻沖出城堡,大叫,‘他就是救我的那個人!’他拉起吟游詩人的手——”
貓兒拉起孔聶華的手,把手放他的手里,可他的手卻松弛無力,不肯握緊,貓兒執意地把手伸在他的手心,口中固執地低喊,“握著!握著!握著……”
突地,她霎時難過地跪倒在地上痛哭起來。
怔愣回神的孔聶華終于省悟過來,跪下身執起她的手,堅定而忠誠的說:一,現在你可不能拒絕我了,你一定得告訴我你想要什么,我一定會設法滿足你的要求!”他像有感應的說著故事的內容,把自己當成故事中的國王。
貓兒抬起一張滿淚痕的臉,說出故事的最后一句話
“我只要你!”她張臂投進他的懷抱,“哇……”
這時,四周圍的紙門都紛紛打開,房間頓時成了一個現成的舞臺,舞臺周圍站滿了鼓掌恭賀的道友。
原來他們都是來幫貓兒完成她的愿望的。
故事的結尾是假扮成男孩的皇后終于得到了國王的心。
尾 聲
“貓兒,啊,該改口叫你大嫂!”孔任嫻問:“凡斯突然沒有消息,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我知道,他告訴過我!必垉赫f。
“喔?他去哪兒了?”孔任嫻故作不在意問。
“他到印尼的一個小島!
“他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孔任嫻幾乎是生氣的問。
“去拉……呵呵,不是啦,他去定居!
“定居?!”她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
“嗯!是呀!他說最羨慕住在熱帶島嶼的人們了,在那里生活悠閑、與世無爭,人們樂觀又不要心機,以他以前的所作所為,最適合去那里懺悔了,所以他這邊的事情了結,他便到那里去!
“這邊的事情一了……”孔任嫻再也無法保持優雅了,扭絞著手上的雜志,一面說:“能了嗎?”
“他怎么了嗎?”貓兒擔心地看著被扭得變形的雜志,她可是沒還看呢。
“他……沒什么!笨兹螊顾查g恢復正常,笑說:“有他的地址嗎?”
“有!你想要?”
“嗯!”
“好,你等一下,我去拿。”貓兒沖上樓,過一會兒跑下來,手中捏著一張紙條,交給她,“這是他給我的地址!
“謝啦!笨兹螊拱鸭垪l放進皮包,隨即站起來走到玄關,拉起行李箱。
“原來你早就準備好啦!”貓兒瞪大眼。
“是呀,愛情這種事情一定要速戰速決,否則一眨眼就會又不見了!笨兹螊规倘灰恍,“我走了,不過……”她停下來。
“忘了什么東西嗎?”貓兒跑過來。
“我這一去,該用什么理由去找他?”
“簡單!”貓兒哈地一聲,笑說:“你就說,你是代替我來吃海鮮大餐的!那是他答應要請我吃的一頓。”
“沒問題!再見。”孔任嫻喜悅地揮手道別。
“好久以后,再見!必垉赫驹陂T口,不斷的揮手,目送她坐上車。
一個星期后,貓兒收到孔任嫻寄來的當地風景明信片,上面附上一張小小的照片,是她和凡斯穿著潛水衣上了岸,手中抓著活跳的龍蝦的歡笑照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