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點半。
俞筱茉站在超商的柜臺,雙手不得空閑的編著幸運帶。今天她上大夜班,燈火通明卻寂靜的店里,除了偶爾上門的顧客,就只有徹夜不眠的廣播和她有時倦極了的呵欠聲。
她的心情不太好,因為她日前震驚的發現她一向絕佳的專注力已經離她遠去了,最近她工作的時候非常容易失神,尤其是獨處的時候;而更令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裴少寒竟是她心不在焉的原因。
據說這種現象通稱為“思春”。這可奇怪了,大熱天的,都七月底了,她思念的可是晚春?俞筱茉嗤笑一聲,自己該不會是動了凡心吧?對那個僅有兩面之緣的冷面酷先生。
她輕笑著搖搖頭,真是過度缺乏睡眠了,居然會想到這種事。
如果她沒記錯,那個裴少寒應該是西云集團的股東之一,自己也擔任國內外均頗富盛名的西云道館總教練;這都不重要,最讓她注意的是他的另一個身分--翔云幫臥虎堂堂主。在她打工的啤酒屋里,她聽一些熱衷黑道的小混混提過,翔云幫是個組織簡單卻勢力龐大的幫派,雖已隱藏在同樣實力雄厚的西云集團名后,但其影響力仍不容小顱。
既然是混幫派的,沒點功夫可是活不久的。翔云幫中人人均有一身好功夫,即使是專門動腦的智囊團亦不例外,更遑論專門舞刀弄槍的武裝部隊了!而裴少寒身為臥虎堂堂主,身手之好就不用多說了。
俞筱茉想起他們興高采烈又崇拜景仰的模樣,一抹笑意忍不住又逸出了唇角。
不過她愈想就愈覺得自己昏了頭,一定是他那張俊臉造成的錯覺!她不禁怪罪到他俊秀的容貌上,一定是這樣,因為她一向對擅武的人沒什么好感,對裴少寒也不應該例外。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拉回她早已飄到外太空的注意力,只見一個矮小邋遢的男子踱進店里。
俞筱茉疲倦而無聲的嘆了口氣,還是快快收心吧!就當裴少寒是她忙碌而混亂生活中的一張好看的插圖。
那矮小邋遢的男人拎了幾包餅干,很不客氣的用力擱在桌上,自己則斜倚著柜臺,一雙細小鼠目直往俞筱茉臉蛋、身上亂瞟。
“喂!小姐,在這里上班會不會很無聊。课規闳ザ碉L、休息好不好啊?”下流的人開口就是沒有一句正經話!
她極力忍下心里的厭惡,只淡淡的說道︰“總共八十五元!
那男子的耳朵好像暫時失去作用,只是一副嘻皮笑臉的賴皮樣纏著她。“走啦!你陪我去玩,我付你兩倍的薪水。”
真想一拳揮過去打扁他!“先生,要發瘋請付了錢之后到外面去發,謝謝!斌丬岳淅涞恼f著,并狠狠的瞪著他。
“喲!好兇的小姐,我喜歡!”他說著便伸手想模她的臉。但一卷垃圾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上他的手腕,并用力的壓在上頭。
“先生,你這八十五塊錢如果不付也就算了,全省這么多家連鎖店不差你這八十五塊,但如果你還不走,我保證你可以坐著警車,一路兜風到警察局!”她半怒半怕的瞪著地,微顫著聲警告。
“報警?你想得美!”他大聲譏笑道,奮力掙脫并搶過她手中的垃圾袋。
俞筱茉絕望的看著那個人渣舉著原本屬于她的武器,不禁閉起眼等待它的落下及那股劇痛。
“算帳!币粋低沉有力的聲音傳入耳膜,逼她不得不睜開眼一探究竟。
啊……天!是……是裴少寒!
他怎么會在這里?還有,那個色狼到哪去了?
看她杵在原地動也不動,裴少寒不耐的皺了皺眉,并用下巴指了指柜臺上的冷凍水餃和啤酒,示意她趕快恢復清醒好替他結帳。
即使還處于驚嚇狀態,筱茉仍懾于他強烈的威嚴而乖乖的動作起來,但地上那個相形之下就不太聽話了。
“可惡!你這個混帳,居然對我這么無禮!看我怎么教訓你!蹦清邋莸哪腥艘а狼旋X的握著那卷垃圾袋站起身,并怒氣沖沖的威脅著一臉漠然的裴少寒。見他起身,俞筱茉嚇了一跳。
裴少寒卻完全不把那男子的恐嚇當成一回事,只是提起購物袋往外走去。
“喂!小心……”俞筱茉看著那賊眉鼠目的家伙從后欲攻擊裴少寒,不禁張口叫道。
砰!不等她說完,邋遢男子再度倒地,挑戰失敗。這回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裴少寒只是把腳跟往他的腳踝輕輕一踢,就再度獲得了全面性的勝利。
好棒哦!筱茉不禁欽佩的看向他。又見他腳尖踩住那卷被玷污的垃圾袋,輕輕使力,它便神奇的跳到他手中,重新回到正義的一方。
裴少寒把它放在柜臺上,很快的掃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幾乎是同時,警車的嗚笛聲迅速的由遠而近,準備接這位慘遭滑鐵盧的老兄回局里暍茶。
* 。 。
裴少寒坐在車里,視若無睹、置若罔聞的和迎面馳來的警車交錯而過,愈行愈遠。
他沒想到會再見到她,而且還“救”了她兩次;他穩定的操縱著方向盤,棱角分明且極富魅力的臉上沒有一點情緒。
他記得她。在好友兼伙伴唐中閔的婚宴上,他一樣是以一副冰冷的眼神打量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并沒有在她臉上找到一般女子見到他時的傾慕或害怕,只在她的眼底讀到一抹難察但深刻的孤獨--和他所相同的東西。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而這個共通點,便讓她在他腦中的印象特別鮮明。
顯然的,俞筱茉--他記得她叫這個名字--也認出他來了。這一點他并不意外,他一向好認,而且呂沐遠也開玩笑說,只要在路上看到哪里冒著一股寒氣,就知道他在哪里。
紅燈亮起,他守法的踩下煞車,順勢往椅背靠去,思緒再度飄回一年多前兩人初見面的那晚。
他第一眼看到她,并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只是一個女人,不需要有什么看法--直到看出了她眼中的孤獨。
他認為她是只貓,外表恬靜溫柔,性子精明刁鉆,偶爾伸出可愛但銳利的小爪子,毫不留情的往人臉上亂抓。臨走時,他破天荒的對一個見面僅十數分鐘,甚至還說不上認識的女人說了一句話,只有一個字的一句話--貓。
別說她驚訝疑惑的模樣了,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但是他的表情依舊是一片冷漠,成功的把所有情緒冷藏在厚厚的冰層底下。
綠燈亮起,他再度踩著油門前進,思緒仍無法收回。車子就在他冥想的時候,以快速而迅捷的姿態沖進了他的車庫。裴少寒伸了個懶腰,然后才提起塑膠袋,緩慢而優雅的下車進屋。
唉!這幾天可慘了,裴少寒搖搖頭,企圖甩開頸子上的酸澀不適。
未來的一星期,為了幾個大生意,他都得留在公司指示手下的組織“風輕”進行各項工作及事宜,每天都得留到半夜才能走。不過他算好的了,在他之前是唐中閔和他管理的“云淡”,他們足足熬夜了二星期。最可憐的該是那平時最閑的呂總裁沐遠先生了,說什么要激勵士氣,也陪著他們加班足足三個星期。
正當他熟練的把冷凍水餃丟入滾開的水中時,一只龐然大物安靜的走了過來,在他身旁坐下。而裴少寒只是看了它一眼,依舊忙著處理那堆在滾水中載浮載沉的面粉皮包肉。
縱然廚房中存在著兩個生命體,但除了鍋勺相碰的聲響之外,卻仍然極安靜。
“來!迸嵘俸酥鴥杀P水餃,低聲喚道。一只大狗隨即站起身,一聲不吭的跟著他往客廳方向移動,那副沉默的模樣……有一點像裴少寒。
這只酷似狼的哈士奇犬并不像其他的狗一般,看到主人會開心得又叫又舔、又跳又撒嬌的,它只是靜靜的坐在地板上,默默的等待主人給它這頓遲來的晚餐。
裴少寒半靠在沙發上,凝望著地的狗!盎依恰辈⒉皇撬幸馐震B的,只是在一個雨天的早晨,他在門口發現了這只全身濕透卻不搖尾乞憐,反而以一種近乎驕傲的自尊凝望著地的哈士奇犬。當時地只看了它一眼便出門去了,對它的生死溫飽沒有絲毫的關心和掛念。但奇異的是,它在他門外守了半個月,除了出外覓食,便是趴、坐在他門邊,既不哀嗚也不號叫,靜得彷若完全不存在似的。
直到有一晚,一個不知死活的小偷打算溜進裴家洗劫一番。在他翻過墻,準備攀上窗臺時,被“灰狼”咬住褲子硬是拖了下來。幾乎是同時,裴少寒打開了大門,卻當場呆在原地。只見那小偷趴在地上,被一只狗腳狠狠踩住而它只是瞧他一眼,又緩緩踱回門旁坐下來冷眼旁觀。
裴少寒處理了不速之客之后,又回頭看看它。想了一會兒,便開大了門,示意它進屋。
就這樣,一人一狗之間沒出一點聲音,便建立起了彼此的情誼。
兩個好靜的生物,處在一幢偌大的屋里,卻因彼此的存在而不感到寂寞--至少以前是不覺得,可是現在……裴少寒放下空盤子,眉頭微皺,心頭有一點點亂。
他不曉得自己是怎么回事,是孤單嗎?他已經“必須”找一個伴了嗎?他不認為。至少在看到唐中閔懷抱著妻子、女兒那副溫馨美滿的天倫圖時,他也并不感到羨慕或嫉妒,只是覺得他過得很幸福,但他也不認為自己不快樂!裴少寒第一次對自己撲朔迷離的心思感到迷惑。
灰狼抬起頭,細細打量著一臉疲倦的主人,仿佛了解了什么似的,抬起前腳輕輕拍了拍他擱在沙發上的手,然后從容的走回它的窩補眼去。
* 。 。
呂沐遠踏進裴少穿的辦公室,臉上堆滿了不知是什么意思的笑容。
“嗨!少寒,昨晚……不,今早睡得好嗎?”
裴少寒冷冰冰的瞥了他一眼!班拧!闭姘装V,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哪有時間睡。
“唉!你別瞪我嘛,我今天也是凌晨三點半才睡呢!只睡了短短的四個小時半,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啦!”盡管如此,呂沐遠缺乏睡眠的臉上仍洋溢著精神奕奕的笑容,和他可憐兮兮的話不太搭得上。
裴少寒懶得搭理他,低頭逕自查看著文件,任呂沐遠那個無聊男子去扯個天南地北。
不一會兒,他辦公室的門又開了。只見進門的唐中閔一改平時清潔整齊的模樣,發絲略顯散亂,微青的胡髭也放肆的冒了出來,襯衫皺巴巴的,領帶幾乎是掛在他領口這副邋遢樣和他當初追老婆發生阻礙時的尊R容可說是幾乎相同。
“嗨,中閔,早。睡得好嗎?”呂沐遠又重復了他的白癡問題。
“恐怕、應該是不好!碧浦虚h匆促的笑了笑,隨即走到專心工作的裴少寒面前。少寒,我把那些不合和錯誤的全改完了,接下來就有勞你和“風輕”了。
“加油”說著他便放下抱在手中及夾在腋下的大堆資料,順便舒了一大口氣。
裴少寒放下筆,莫測高深的打量著那堆如山高的公文夾和報表紙。約停頓了兩秒,他伸出手和唐中閔握了握,算是工作交接的確認手勢。
唐中閔的災難總算宣告結束,但裴少寒的痛苦卻正要開始。
“對了,小紫翎好不好?”呂沐遠興匆匆地問道。紫翎,唐紫翎,就是唐中閔和言詩情即將滿月的寶貝女兒,每個人都把她當寶似的捧在手上呵疼,讓言詩情這位迷糊媽媽有些吃味。
“她很好,詩情在家照顧她。說起美麗可愛的女兒,唐中閔臉上的笑容是愈咧愈大!坝浀孟聜月三號是小翎的滿月,你們都要來看她!彼D身看向面無表情的裴少寒︰“少寒,你會來吧?”
“嗯!
就在同一時間,猛然跳出的一個問題差點令裴少寒咬斷自己的舌頭。
他輕吁了口氣,慶幸自己沒沖動的脫口而出。
不過……那一天,俞筱茉也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