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分,白雨蘋站在冷月開著燈的門外。
等到燈終于熄了的那一刻,她遲疑了一下,上前敲門。
「進來。」門后響起冷月低沉的聲音。
白雨蘋開門進入。
冷月倚靠在床頭。雖然沒開燈,他還是看得出走進來的人是誰。
「妳來做什么?」
「有話跟你談談!
綠眸凝視她片刻,「說!
「我可以坐著嗎?」
「……隨便。」
白雨蘋走到他床邊,坐了下來。
冷月保持原來坐臥的姿態(tài),看她想說些什么。
「冷月,當初我離開你,嫁給別人,你很恨我吧?」
「如果妳來是想說這些,那就不必了!顾鼗卮。
「為什么?」
「已經(jīng)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
「既然你說已經(jīng)過去了,那你……可以原諒我嗎?」她神情懇切地問。
「為什么要我原諒?原不原諒,有關(guān)系嗎?」對他來說,都沒差。
他并不是不能原諒當初白雨蘋的背叛,而是已經(jīng)對她沒有感覺了。對于沒有感覺的人,無所謂恨不恨。
「有!拱子晏O認真地點頭!溉绻阋呀(jīng)不怪我,我希望,我們可以重頭開始。」
這是她最深切的希望。
其實這次之所以會來尋求冷月的援助,也不過是想趁機達成這個愿望罷了。
她多希望能再回到他身邊。
冷月怔了一下,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白雨蘋困惑地看著他。
在黑暗中,冷月沉黯的笑意顯得異常詭異。
「重頭開始?」他問,帶著低沉的笑聲。
白雨蘋感覺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不過,她堅持要得到答案。
「不、不可以嗎?」她不相信冷月對自己真的已經(jīng)一絲情意都沒有。
冷月?lián)u了搖頭,沒有半點笑意的綠眸淡淡地瞥在她臉上。
「沒必要!
他的回答讓白雨蘋幾乎崩潰。
那樣冷淡的口氣、絕情的回答,彷佛在說著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怎么會這樣對她?
白雨蘋身子微微一顫,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
長久以來,她對于和冷月復合這件事,一直是懷抱著希望的;她以為只要自己認錯,回過頭來懇求冷月原諒,冷月應該就會重新接受她。如今,聽到這樣的答案,她絕望的心就像被判了死刑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白雨蘋勉強定了定心神。
她很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地再跟冷月談談,但眼中的淚水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為什么?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嗎?」她哽咽著問。
「問這樣的問題,妳不覺得愚蠢?一切,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顾卮鸬牡。
「不,我相信你對我還是有感覺的!顾臏I眼中帶著最后一絲堅持。
冷月莞爾一笑。「何以見得?」
對于白雨蘋,他是真的已經(jīng)無意和她多說;不過,他很想聽聽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她有這樣的想法。
「你收留那個姓黎的女孩,不是因為她長得像我嗎?」
「不是。」冷月毫不猶豫地回答。
「怎么可能?!」她不相信。
「她長得像妳,只是當初我不想下手殺她的原因!估湓绿拱渍f!钢劣谝院蟮囊磺,已經(jīng)與妳無關(guān)了!
他很少會對任何人解釋些什么,不過,他不希望白雨蘋至今仍存有這樣的誤會,那樣,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大受打擊的白雨蘋顯得有些搖搖欲墜,彷佛輕輕一碰,就可以讓她整個人粉碎。
怎么會這樣……那她長久以來所抱持的希望呢?
突然她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白雨蘋怔怔地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還有其它問題嗎?」
冷月問得客氣,但在白雨蘋耳中聽來卻顯得異常殘忍。
她覺得冷月在趕她離開,但難道她就必須這樣放棄了嗎?!她不要!
白雨蘋突然上前抱住冷月。
「妳……」突來的舉動讓冷月眉頭蹙起。
「不要!我不要離開你!」她瘋狂地搖頭,淚水沾濕冷月裸露的前胸!肝也灰瓦@樣放棄!」
冷月默然地看著她,沒有推開她,也沒有其它的舉動。
不知為什么,他有一種悲哀的感覺。也許是為白雨蘋感到悲哀,也許是為了自己。
當年她選擇離開自己的時候,可想得到會有這樣的一天?現(xiàn)在再來說后悔,又有什么用?
世事總是不能如人所預料的吧。
當他失去白雨蘋的時候,曾經(jīng)以為自己的一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再也沒有其它意義;誰知道在多年后,竟會再出現(xiàn)一個更令他鐘情的女子。
雖然她貌似白雨蘋,但他很清楚——他愛的是她,不是「她」。
但,對于白雨蘋,他也不是完全絕情。如果可以,他不想傷害到她,畢竟曾經(jīng)深深愛過。
雖然不愛了,彼此已經(jīng)不是情人的身分,但也沒必要互相傷害。他也希望,她可以過得很好。
當初白雨蘋的背叛,他不想去深責;時至今日,他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如果他對她還有一點點感情,也許此刻他就會讓她回到身邊;可惜的是,現(xiàn)在他所愛的,是另一個女孩。
面對白雨蘋的哭鬧,他感到無奈,也有一些同情。
「失去的東西,就算重新回到身邊,也不完整了,妳應該知道。」他淡淡地說,語調(diào)卻不像剛才那樣冰冷。
「我知道我錯了!我很真心在懺悔……你知道的,這些年來我也不好過。我不是故意要背叛你的!」白雨蘋失去了平時雍容的修養(yǎng),哭鬧得像個孩子。
「不用再說了!顾麩o聲地嘆息。
「冷月……原諒我好不好?」白雨蘋緊緊地抱著他,怎樣也不肯放開。「讓我回到你身邊好不好?」
她抱得好緊好緊,彷佛害怕一松手,冷月就會不見。
這樣的擁抱,對彼此又有什么意義?冷月綠眸低垂,有些黯然地看著她,任她抱著。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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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黎心穎從惡夢中醒來。
她一夜都沒有睡好,在夢境中總被不安的氛圍籠罩著。
難道是不習慣沒有冷月陪在身邊嗎?黎心穎躺在床上想,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會這樣依賴他呢?真不象話。
她抓起被子蒙住頭,本想再賴一下床的,卻聽到敲門聲響起。
還來不及應聲,門就被打開了。
黎心穎直覺地以為是冷月,連忙起身,卻見商子廷穿著睡衣、揉著睡眼走進來。
「怎么了,小廷?」商子廷很少這么早就來找她,她覺得不太尋常。
「小穎姊姊,妳有沒有看見我媽咪?」
「沒有啊,我也剛睡醒。怎么了?」
「我媽媽昨晚沒有回房睡,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說,小小的臉蛋難掩擔心的神情。
「怎么會這樣?你媽媽可能比較早起來,去準備早餐而已吧?你有沒有去廚房找過?」
商子廷搖搖頭!竿砩衔倚褋砗芏啻,媽媽都不在旁邊,被子也沒動過,媽媽沒回房睡!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太對勁了。
黎心穎不禁想到前一陣子,那些要狙擊商子廷母子的人。
「我們?nèi)フ艺!?br />
因為冷月的房間就在她附近,黎心穎就先過去敲敲門,想通知冷月一起去找。
敲了幾下,門應聲而開。
「冷月,那個……」她急促的語調(diào)在看見門后的人之后,驀然停止。
只見冷月和白雨蘋兩人并立在門后,一臉倦容地看著她。
她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還沒睡醒。
不會吧?她看見了什么?
「有什么事?」
白雨蘋的聲音喚醒她,告訴她這是事實。
「那個……」
黎心穎一時忘了要說什么,商子廷從她身邊擠到白雨蘋身邊。
「媽咪,為什么妳昨天晚上沒回房睡?」商子廷拉著她的手,有些責怪地問。
白雨蘋看了黎心穎一眼,低頭對商子廷說:「等一下媽咪再跟你說,我們走吧!
她牽著商子廷離開,只剩下冷月和黎心穎立在原地。
「有什么事,進來說吧。」
「沒事。」黎心穎回答,很快地轉(zhuǎn)身離去。
往后幾天,冷月幾乎都在黎心穎房中過夜。但對于那天晚上的事,他只字未提、沒有任何解釋。
他不說,黎心穎也不想問。
她不想懷疑冷月和白雨蘋之間有什么曖昧的關(guān)系,她也沒資格懷疑;但如果冷月肯跟她解釋些什么,她會相信的。就算他們那天晚上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也會信冷月所說的話。
可是他什么都不說。不說,是覺得沒必要解釋嗎?還是沒辦法解釋?還是她不值得讓他多費唇舌?
她突然覺得這樣猜心好累。冷月總是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說,她在他心目中真的那么微不足道嗎?
她什么都不知道,連他是不是愛她,都不知道。
她愛他,卻愛得一點把握也沒有。
這樣的愛是不是有繼續(xù)存在的必要?她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
夜里,冷月抱她抱得很緊,她卻覺得,隱隱有些什么正在遠離。
也許,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彼此靠得再怎么近,她也到達不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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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黎心穎悶悶地走到花園。
已經(jīng)是秋初了,雖然滿園絢爛的陽光,但微風吹來的時候,還是有一些寒意。
花園里的花,有些因為季節(jié)的改變,已經(jīng)凋落了一地;有些應時的花卉還是開得很好。
黎心穎站在薔薇叢前,看著那些半零落的花朵。
殘缺的花瓣在秋陽的映照下,有種莫名的感傷。
不想看見這些薔薇花繼續(xù)在風中凋零,她小心地避開花刺,將開著的花一一采摘起來。
她不知道把這些花插在花瓶里,會不會讓它們活得更久;只是覺得,任它們在風中凋零更可憐。
將摘下來的花枝放在懷里,有些花刺不經(jīng)意劃傷了她的手臂,她卻渾然不覺。等到她感覺到痛的時候,懷中的薔薇花已經(jīng)一大把了。
看著手臂上微微滲出來的血絲,她考慮著要不要繼續(xù)采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白雨蘋突然來到她背后,無聲無息。
「黎小姐!
黎心穎微微一驚,連忙回頭。
「有什么事嗎?白小姐。」
白雨蘋對她笑了一笑,「我有些話想跟妳說,不知道現(xiàn)在方不方便?」
她臉上的笑,讓黎心穎有種不安的感覺,但她還是點點頭。
「我說話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接下來說的話如果太直了,先請妳不要介意。」
「好的,妳請說!估栊姆f不覺有些顫抖。
白雨蘋會想跟她談的,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她有一種轉(zhuǎn)身逃跑的沖動,但理智告訴她不能逃避。該面對的,遲早還是該面對……
「能不能請妳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
「是的,請妳離開冷月!
黎心穎愣了一下。她不意外白雨蘋對她提出這樣的請求,但還是來得太突然了。
「為、為什么要我這么做?」
「因為我想,妳沒有理由繼續(xù)留在這里;何況,妳會成為我和冷月之間的阻礙!拱子晏O直言直語,一字一句利得像刀,企圖刺傷黎心穎脆弱而不設(shè)防的心。
「我不明白……」
「很抱歉我這么說,可是為了我和冷月,我不得不請求妳離開!
「我……我知道我沒理由待在這里,可是冷月他……」
黎心穎很努力地想替自己說些什么,但白雨蘋不給她機會——
「妳覺得冷月愛妳嗎?妳覺得妳繼續(xù)和冷月在一起,會有結(jié)果嗎?妳覺得冷月會給妳承諾嗎?」
對于白雨蘋尖銳的問題,黎心穎一個也回答不出來。
「我不知道妳對冷月是不是有感情,但還是請妳原諒我的自私。我不希望我和冷月復合的機會,因為妳而破壞!
「我的存在……會破壞你們嗎?」
「會。只要妳一直待在這里,冷月就忘不了當初他殺害妳全家的愧疚。」白雨蘋蓄意扭曲事實。
原來他對她,只是歉疚而已啊……之所以說要保護她一輩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那她聽到這些話之后的沾沾自喜,是為了什么?
黎心穎有些茫然,分不清楚自己的情緒,只知道心里有一種很難受的感覺。
「如果妳沒有把握和冷月會有結(jié)果,那請妳離開,成全我們!
成全他們……她該這么做嗎?她有必要成全白雨蘋嗎?
如果冷月愛的是她黎心穎,那她無論如何也不會退讓;但如果不是呢?如果冷月愛的不是她,那她賴在這里做什么?讓冷月贖罪嗎?
不,她要的不是他的歉疚。
她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對她來說,白雨蘋愛不愛冷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冷月愛的人是誰?
要是冷月真的還愛著白雨蘋,即使白雨蘋不來求她,她也會自己離開。她不想成為任何人的阻礙。
黎心穎靜默了許久,突然抬起頭來正視白雨蘋——
「我走了,冷月就會重新接納妳嗎?」她問。
「冷月已經(jīng)接納我了,那一天妳不是親眼看見我在冷月房里過夜?」為了逼走黎心穎,白雨蘋不惜撒下天大的謊言。
她知道,就算黎心穎離開了,冷月也不可能接受她,她明白……但是,她得不到,其它人也別想得到!
這才是她極力要逼走黎心穎的原因。
就算她不能和冷月在一起,她也不要見到別的女人擁有冷月。
黎心穎當然無從知道白雨蘋謊言背后的居心,只感到一陣令她昏眩的心痛。
原來這就是事實了?難怪冷月一直不跟她解釋什么,原來是真的沒必要解釋……
「嗯,我明白了!顾救坏攸c點頭,麻痹的靈魂再也沒有其它感覺。
她早就該離開了,為什么要等到如此心痛的現(xiàn)在?
是報應嗎?誰叫她愛上不能愛的人。
原本沒有交集的兩個人,本來就注定了是兩個世界的人,怎么她還會以為冷月可能愛上她呢?
她不能怨什么,而且,連一個放聲痛哭的理由都找不到。
「謝謝妳,黎小姐真是一個明理的人。上一次答應妳的事情,我不會忘記的!
目的達成之后,白雨蘋也不多說,立刻轉(zhuǎn)身離去;黎心穎獨自站在原地,僵住了身影。
一陣風吹來,她懷中的薔薇不覺落了一地。
隱隱有一種心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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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先生。」
「閻組」聚會的場所,幾名黑衣男子架著一名女子進來。
站在落地窗前的司徒嚴聞聲回頭。
「這個女人是?」他銳利的視線透過墨鏡,落在黎心穎臉上。
「上一次那個漏網(wǎng)之魚,被冷月大哥救走的女人!
「你們捉到她了?」司徒嚴嚴厲的臉出現(xiàn)一絲冷冷的笑意。「那冷月人呢?」
「我們不……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們怎么抓到這個女人的?」
「她一個人在街上走,被弟兄們認出來,我們就把她抓來了。」
而且當時黎心穎連掙扎也沒有,他們真是抓得不費吹灰之力。
「冷月知道這件事嗎?」比起眼前這個女人,司徒嚴更在意的是冷月。
「應該不知道吧!」他們心想,如果冷月知道的話,他們還有辦法把這個女子抓來這里邀功嗎?
司徒嚴沉吟了一下,「放出風聲,我要逼冷月自己上門來送死!
沒用的……黎心穎任人抓著,心里只有一種絕望的哀傷。
現(xiàn)在冷月有了白雨蘋,不再需要她這個代替品,他不會再涉險來救她的。
兜了一大圈,還是這樣的結(jié)果。
這次她是難逃一死了吧?早知如此,當初就跟舅舅他們死在一塊,不是很好?
她已經(jīng)沒有再活下去的力氣和希望了,只是,為什么還會想他呢?為什么在臨死之前,還想再見他一面……
「司徒先生,那這個女人要怎么處置?」
「她是重要的餌,把她好好囚禁起來,不能有任何閃失!
「是!
那些黑衣男子聽完司徒嚴的吩咐,押著黎心穎退出這個房間。
重要的餌?這未免太抬舉她了吧?!黎心穎在心中苦笑。
他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她這個人對冷月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