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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姬 尾聲
作者:婷姿
  寫于番外篇前──

  興起寫紗織的故事的念頭時,我猶豫了很久。

  老實說,這本書是先有了紗織的故事雛型,才有了后續的魔美發展,不如這么說吧,魔美的逃亡成功,是遂了了紗織的遺憾。

  人有七情六欲,也有著自己的駭懼或迷信,一直到現在,我依然不會在十三號星期五──“黑色星期五”的日子里,開機用電腦。

  你可能會說那沒什么,但是迷信如果不只是開機用電腦,而是更廣大的范圍呢?

  對我而言,紗織和年輕人是我這本書的重要原動力之一。



  番外篇──雙胞胎

  “我很喜歡秀次郎!迸迡纱嗟穆曇羧缡切肌

  “我也很喜歡他呀!绷硪坏垒^細、也較怯生生的聲音也插了進來,顯然這聲音的主人沒有前者那么開放,換句話就是比較含羞帶怯啦。

  一對如畫般的小小女娃正坐在神社前,她們珠圓玉潤的五官同出一轍,烏溜溜的眼兒及紅嫩的嘴兒非常小巧精致,令人不得不贊嘆這般的出色。她們穿著一模一樣的紅色服飾──芙蓉村內的吉祥色彩,將一身雪白肌膚襯得吹彈可破。

  “那怎么辦?秀次郎只有一個人耶。”小小的紗織歪著腦袋瓜兒,顯然對這問題挺苦惱的,繼而靈光一現,開心的擊掌大笑:“那還不簡單!哪,千織,既然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不如咱們一塊兒嫁給他好啦!

  喲,瞧她說得多簡單,好像只是決定晚餐要配青菜還蘿卜似的。

  “這樣不就解決了?咱們一起當他的新娘,今天你先陪他玩扮家家酒,明天就換我啦!闭媸且慌e兩得,好康到相報。

  “紗織小姐,你說反了吧?”比這對雙胞胎大上五歲、被叫做秀次郎的男孩苦下一張臉。“是我在陪你們玩扮家家酒耶,不是你們在陪我玩!边@點非得弄清楚不可,因為是他在“犧牲”自個兒和其它小孩釣魚的機會,奉命來陪這對千金小小姐的。

  “一樣一樣啦!”五歲的紗織很豪氣地將手揮揮!昂冒,秀次郎,你要先選誰當你的新娘?”她仰起期待的小臉。

  “這個嘛──”俊秀的小男孩煞有其事地考慮一會兒,然后牽起千織的手!拔疫x千織小姐!

  “為什么?”紗織不服氣大叫。雖說長幼有序,姐姐先是沒有什么關系,可她這個做妹妹的就是不服氣秀次郎的抉擇哩。

  “因為──她不必像你一樣需要被人抱來抱去,又重又麻煩!毙愦卫纱舐曊f完,不顧小紗織氣紅的臉,哈哈大笑的拉著千織就跑。

  “你──給──我──回──來!”



  ““芙蓉姬”啊,吾等惶恐,已經半年沒有下過一滴雨了,請問是我們哪兒觸犯到您呢?”神官靜代身著乩卦時的錦繡禮服,吟著從古所流傳下來的咒經,請示著上蒼及他們的守護神。

  案上擺著一卷白紙及墨寶,靜代走上前,拿起毛筆沾上黑色的墨,筆尖輕輕點著紙面,閉上眼睛,凝神以待。

  她在等待著,不知道“芙蓉姬”會下什么樣的懿旨。但不管是什么樣的要求,村內都必需全力以赴辦到,以免災禍降臨──

  半晌。

  “不行。”靜代頹然的敗下了,嬌妍的臉上一片沮喪。““芙蓉姬”不肯給任何指示哪。”

  “唉──”旁邊列座的長老也嘆息著,萬般無奈。“真不知道“芙蓉姬”在生什么氣……算了,靜代,今天你就先休息吧。”

  “是!膘o代也巴不得正有此意呢。紗織今兒個一整日人不太舒服,有點兒發燒,回去趕緊給她洗個熱熱的澡,弄她上床睡覺。

  “那么靜代就先告退了。”她急忙回家看小孩嘍。

  長老們看著這個匆忙告退的小女人,當然也知道她的倉促為哪樁。

  “哎,靜代也滿可憐的。辰夫死得早,一個女人家要照顧小孩也不容易,尤其其中一個還生下來就下肢不正常,像是……被什么給下咒般。哼,若不是紗織也是神官的可能繼承人選后補者,那種畸型兒早該一生下來就丟到井中溺斃算了!

  “也許“芙蓉姬”不高興的就是這個!

  “誰?紗織?不可能吧?若是如此,“芙蓉姬”怎么會在十年后才來不歡喜呢?”

  “不不,我倒不這么覺得……想想那孩子出生時,天劈雷電、風嘯雨嚎,天哪!那不就是“芙蓉姬”給我們的暗示嗎?”

  “那么千織小姐呢,你又做何解釋?她可是個完美無瑕的神官繼承人!

  “完美無瑕……完美無瑕一個不就夠了嗎?就是因為千織小姐實在太完美無瑕,所以你不覺得紗織小姐根本就是多余的嗎?再者,老六當初為懷孕的靜代把脈時,也沒發現會是對雙胞胎,直到她生產時……”

  “是啊,真是可怕極了!

  “那孩子……”

  “說不定是個妖鬼呢!”

  這句話可真是石破驚天,大家全都噤若寒蟬,猜忌的心靈紛紛惴惴不安起來。

  “不……不會吧,我瞧那孩子滿可愛伶俐的……”

  “可愛有什么用!也不能改變她就是妖鬼的事實!”反對無效!

  “妖鬼……”

  “那……我們該怎么辦?”



  看著一對稚女熟睡的臉蛋,靜代是全天下最滿足的母親。

  雖然結褵數載的丈夫早逝,可是他留下的這對女兒成了她生活的支柱,是她生命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不過──哎,將來神官之位還是會由千織繼承吧,F年已經十歲的她們也開始學習有關神官及祭典儀式等知識,紗織明顯學得比千織優異,又快又好,說什么教一遍就記住了,那舉手投足的架勢比千織還十足。

  可惜的是紗織的腳──天生就是那樣,連她這個做娘親的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在紗織尚在襁褓之際,她在無數無眠的夜中掉過多少淚呀?幸好辰夫一直體貼的安慰她:一枝草、一點露,兒孫自有兒孫福……這才慢慢撫平了靜代的傷感。

  但,不可否認的,照顧紗織比千織格外地費了好幾倍心思,也讓她一顆柔軟的慈母心不知不覺傾偏于她。

  哎,人心永遠是偏的。

  “母親?”嚶嚀一聲,千織醒過來了。她驚喜的踢開小棉被一骨碌爬起來,快樂地投向母親溫暖的懷抱。

  “乖,”靜代笑著摟住她,一部份心思仍放在紗織的高燒上!澳憬裉斓膶W習進度如何呢?”

  “嗯,我已經會默誦新年儀式中要使用的經篇嘍!边@真的讓千織很開心。因為不如紗織讀過一遍就能默寫,她昨兒個夜里可是偷偷爬起床溫習了一回又一回,今天才能如此瑯瑯上口呢。

  “母親?”千織滿懷希望看著她,期待贊美的言詞。

  “好,好!膘o代隨口敷衍兩句。

  千織隨著母親的注意力看去──只見靜代的手已經搭上沉睡的紗織的額,慈母關懷之情溢態無遺。

  “糟糕,你看紗織的燒是不是又高了些?”靜代有些焦慮的抱怨,半是自言自語。

  “母親,你不覺得我──”

  “乖,你很棒,待會兒再說──”還是將早上煮的粥熱熱,看紗織能不能多少吃下一點,畢竟白天紗織也沒吃多少東西──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擂門聲響徹屋內。

  這么晚了會是誰?“誰──”靜代才開了門,赫然見到一片人山人海,火把照亮他們堅決的神情,仿佛不論有什么目標都非達到不可。

  “有什么事嗎?”面對如此浩大的陣容,靜代手足無措。

  “呃──”被群眾推出來的長老為難極了。老天,他對紗織那個孩子沒有特殊好感或惡感,但是也不想得罪神官靜代,可是此刻背后卻又是全村村民的怒火!

  “把那個妖鬼抓出來!”可沒有人像長老這么好風度呢。

  “對!”

  “把那個妖鬼抓出來,一定是她害“芙蓉姬”生氣的!

  “所以才半年沒有下雨了!”

  “多可怕啊……”

  “那個殘廢的小孩會害死大家的!”

  “對!”

  “把她交出來!”

  “對,把她交出來!”

  靜代臉色大變!澳銈冊诤f八道些──呀!”

  已經有粗暴的男人不耐煩,一把推開她兀自沖進去。

  “失禮了!”

  “哇──母親!”不一會兒小孩的尖叫隨之響起。

  “不──紗織!”靜代一下子便被人抓得牢牢的。

  “母親!母親!”千織也尖叫連連。

  “你們不能殺她,我要立紗織做神官的!你們不能殺她!”

  “此言當真?”長老一愣。

  “她絕不是什么妖鬼,她的腳只是天生──天生就──”

  “對!紗織小姐的腳天生就是那樣,又不是她的錯!焙貌蝗菀纂S后趕來的秀次郎跑得氣喘噓噓,漲紅一張清秀少年郎的臉。他是剛剛才知道大人們竟決定做這么錯誤的行動。

  “秀次郎……”千織害怕的跑到他身邊,尋求依慰。

  可是他根本沒注意到她!拔摇液芟矚g紗織小姐的,所以她不可能會是什么妖鬼。 

  他的話震白了千織的小臉!斑@──”長老又瞄了紗織一眼,后者已承受不了高燒而昏死過去。他終于斷下結果!安荒軞!

  “長老!”

  “可是──”別急,還有但書。“我們必需將紗織小姐關到永不見天日的屋內,讓在天之靈的“芙蓉姬”看不見她──就這么決定。”

  “不!”靜代發出悲凄的叫喊。她的女兒要被軟禁嗎?她無法接受──整個人暈倒不醒。



  “阿京替紗織小姐送過飯沒有?”

  “送過了。”

  “喂,你知道嗎,紗織小姐好像一點都沒有長大耶,看起來居然還像個八、九歲的孩子,真是可怕!”

  “對啊,我從三年前看到現在──她就是那個樣子呢!

  “她倒底是多大了?”

  “你忘了?她和千織小姐是同年的,千織小姐都十七歲了!

  “對哦,不知道她和秀次郎的婚禮什么時候會舉行。俊

  “哼哼,那可有得等嘍──”

  “怎么說?”

  “咦,你不知道嗎?聽說秀次郎他喜歡的是──”



  “──等我們婚禮一舉行,您也可以放紗織小姐出來了吧?千織小姐!

  晚風習習,不停拂吹著這對散步在夕陽中的年輕男女臉上。

  “秀次郎?”

  “是!

  “既然我們都將成親了,你可以不用再叫我“您”或“小姐”了。”像個真正的丈夫喚我的名字吧。

  高大俊朗的秀次郎為難的鎖了眉頭。如果可以,他的確也想這樣叫喚她,他不是看不懂千織美麗的瞳中情意,只是──

  他默然了,無法回應她的要求。

  春風般的笑在千織臉上凝住了,她別過頭,小心藏好臉上的痛心及妒嫉──為了這個不愛她的男人,以及他所愛上的對象……

  “我不能放她出來的。”收起了笑,千織的氣質依舊一派高貴。

  “為什么?”秀次略微暴躁的問:“她是你的妹妹不是嗎?”

  沒有人比我更痛恨這一點!拔抑馈!

  “那你為什么──”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我、我那現在神智失常的母親──以及你,能夠接受紗織的不正常情況。秀次郎,大家都怕她呀──”

  “我不怕。”

  “但是你不能否認的,紗織被關起來的這十多年,一切風調雨順──”

  “那都是借口,借口!”

  “秀次郎──”她沒有去追他急遽離去的背影──

  為什么,這么多年了,在他身邊的是她千織不是紗織,是她呀!為什么他還是……



  什么時候了?

  上午?中午?還是晚上了?

  無所謂,反正在這種不點燈便無法視物的屋內,白晝黑夜又有什么差別?

  啪噠啪噠啪噠……

  有人來了。

  紗織意興闌珊地睜開眼。啊,原來是送飯的阿京。不太尋常的,男人的臉孔一片醺紅,靠近時還能聞到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怎么,是哪家在辦喜事嗎?”

  “今天──嗝──可是千織小姐和秀次郎的大喜之日──”

  匡啷!被拿起的碗一摔,在地面上碎成一地。尖銳的破片還在她背上刮破好幾道血口子──

  阿京見狀,不禁害怕的跑開。

  “快、快來人哪──”



  又二十年眨眼瞬過。

  紗織這年,三十七歲。

  鏡面映出一張幽幽的臉,依然的稚氣柔嫩、依然的精致嬌巧。不同的是女娃那雙瞳眸,再也不是天真無慮,而是飽受滄桑折磨,以及一股對冥冥上蒼的怨恨質疑

  她,會不會死?為什么還不快點死?她前生是造了多大的孽嗎?竟注定此生要拖著如此妖詭殘敗的身子活著──

  “紗織小姐?”

  “秀次郎!”匐匍的以雙肘靠地,她好不容易將身子轉個圈,望見那張不復年輕,卻英俊如昔的臉孔──半是激動、半是思念的。

  “你最近如何?身子還好吧?”急切的問候連珠帶炮。

  “嗯!睂喛椂裕呀洓]有多少可期待的事物──和秀次郎的晤面便是其中一項,盡管為時都很短暫,而且次數愈來愈少。

  “這是今年第一朵盛開的芙蓉花──”一只插了花的細頸水瓶勉強擠過柵欄間隔的空間!敖o你!

  “謝謝!”她綻出難得的笑容,看得他為之癡迷。說紗織的容顏有什么改變,那就是年長的成熟,雖然沒有在那張娃娃臉上──卻在那份氣質上留下歲月,嫵媚的婦人之笑和那張娃娃臉協調又完美地搭配圓滿,令人不著迷也難。

  “我好想你!彼K于靠近至柵欄邊,親吻著他勉強伸進來的手的每根指頭。

  “我也是……”



  夜半,紗織被一陣陌生的腳步聲吵醒,緊接著竟是開啟門鎖的金屬聲。

  “千織?”她迷糊的認出來者。

  歲月在千織身上留下了痕跡,現在的她是位頭發摻有些許銀絲、卻依然高雅的中年美婦,變的是她向來輕柔優美的語調──

  “他送花給你?”緩步走著,千織突然一把掃掉那只花瓶,嗓音無法控制而拔尖:“二十年了,他與我成婚二十年了!別說是朵花,他連一根草都沒送過我!為什么?為什么──”她說到最后竟然不停的跺腳,儀態盡失。

  “我是那么──那么那么愛他!為什么他不肯多看我一眼?為什么他不肯愛我?”

  因為沒有人能說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不忍卒睹的紗織別過頭,真的很不忍心看她──尤其還是她的雙胞姐姐,如此傷痛情悲。

  “不,我不會認輸!辈寥パ蹨I的千織重新振作自己,聲音又恢復一貫的高雅:“我恨不得你趕快去死,紗織。我會活得比你長,緊緊守住我的丈夫,你是得不到他的!



  鳥語花香是過去,流金礫石不復見,一雨成秋后,便是朔風烈烈的冬。

  又一年了。

  頭發臟了,不知道多久沒清洗了,無所謂了。

  身上的衣裳隱約有絲酸味,算了。

  她的被褥、房間中擺設,好久沒有人來清掃洗滌──得了吧。

  無所謂了、算了、得了吧!似乎,沒有人再會關心自己了,說不定將她給忘了呢。

  她也想將自己給忘了。忘了吧,忘了自己是誰,想哭的時候笑,想笑的時候發發脾氣,一天又一天,一年復一年,再多的日子,只須十根手指頭掐掐,還不都全過去了?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小意思,難不倒她。

  “紗織小姐終于瘋了!”這消息不脛而走,不到一盞茶光景便傳遍全村。

  “你瘋了?”千織出現了。

  這一年,她們都五十歲了。

  “嘻嘻嘻嘻……”紗織垂著流涎,傻笑不止。

  “瘋了,最好。告訢你,秀次郎現在也躺在床上一病不起,動都不能動呢,高不高興?”至少她就非常開心。因為近年來想老來得子的丈夫竟不顧她的反對,納了一名小妾阿蠻,還要她替他生個兒子……哼,看她會怎么修理她!

  “呵呵呵呵……”紗織的小腦袋高興的猛搖猛點。

  “我想你也很高興,耐心等著,以后咱們會更高興的……”

  千織走后,紗織的頭仍然猛搖猛點,猛搖猛點……可是不知怎么的,晶瑩的淚水也潸然而下……



  當千織帶著那名小男孩出現時,她們彼此已經六十三歲了。

  她,已經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

  而她,卻依然是一張可愛有加的蘋果臉。

  稚顏對白發,這對名為姐妹,外表卻似祖孫的女人再次碰首時,都以不同的、嶄新的眼光看著對方。

  “這張臉……”千織甩頭,努力想厘清那份震撼。“我好像又看見以前的自己!

  而我,卻在你身上看到渴求的未來。紗織坦蕩蕩地承受千織嫉疑交加的眼光──那是羨慕嗎?不必,我才羨慕你呢,我親愛的姐姐呵,你才是值得嫉妒的一方啊。你從小就一路成長,有過貌美如花的少女時代,繼承了母親的神官之職,和秀次郎成婚,體驗了人子、人妻、人母的角色,那都是我今生夢寐以求的啊。

  “這個孩子是──”紗織靜靜轉動雙眸,看向滿臉沉默倔強的黑發小男孩──心下一動!

  那鼻、那眼、那眉、那唇──紗織以為自己沒有淚了,那,此刻盈滿眼眶的又是什么?

  “看出來了?”千織揚起淡笑,不懷好意的!昂喼本褪切愦卫傻姆娌皇菃?”

  她粗魯的將小男孩往前一推!斑不快叫聲姨!

  秀次郎的孩子!是秀次郎和千織的小孩?

  “不是我!鼻Э椀脑捠怯裳狸P間咬出來的!斑@孩子是阿蠻生的!彼运灰姷竭@孩子就恨得痛心絞肺!光從她鐵青的臉色便可見一斑。

  “所以呢?”紗織警覺的問。她帶這孩子來找自己做什么?

  千織沒睬她,只是嚴厲的對小男孩吩咐:“看見沒?她就是你服侍的對象。她說東你就不能往西,她洗澡你就必須替她擦身子,她吃飯你就必須替她盛菜,明白嗎?”

  “千織,你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做姐姐的顧念到你生活上的行動不便,送你一個貼身小廝啊,我還不夠體貼嗎?”

  小男孩就真的這樣留了下來,才六、七歲的年紀,做事沉默。就算紗織主動想跟他聊些什么,往往也不得其門而入。

  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小臉,紗織的心便無可避免的疼痛。男孩和他的父親長得真像,往往勾起她童年時少許歡樂時光的片段……

  “咦,那些你要拿到哪去?”她發現他將午餐留下的一點飯及一塊魚悄悄的打包起來。

  “我──”男孩僵住了,顯然沒有一個可以自圓其說的答案。

  “是拿去喂什么嗎?”她進一步猜測!澳阍陴B動物?養狗?”

  “──貓!蹦泻⒔K于正眼瞧她!拔覔斓揭恢恍∝。”

  紗織頷首:“抱來我看看?”

  “好!蹦泻⒀垡涣,將一直藏在屋墻角落的小貓抱了過來,獻寶似地交給她。

  “好可愛。”紗織驚喜的眨眨眼。“你給它取名字了嗎?”

  這只貓后來被命名為“袖珍”。

  “你準我養嗎?”男孩似乎覺得非常詫異。“我還以為你──”

  “不會準?”紗織逗著小貓,睨他一眼!霸趺,我會那么沒人性是吧?”也不知道千織到怎么對他說自己的?

  男孩一臉沉默的表情讓她知道,自己還真的猜對了。

  “秀──你父親呢,他怎么會準你跟到我身邊的?”這是紗織始終的疑問,雖然答案早隱約浮現在心頭,卻缺少有力的證實。

  “他今年春初去逝了……”男孩的童音不免激動了起來。

  “……我知道了!

  男孩的出現為她死水般的生命注入新的生機。

  反正她什么都沒有,就時間最多了。她開始教他習字、閱讀,他們一起鉆研從戰國時期便留下來的故事,分享感想。

  由于他的出現,紗織又慢慢和村內的事務有了接觸,也耳聞了這一代的“芙蓉姬”意欲和其夫婿相偕逃離的事──

  她,就是美智子,魔美的母親。

  “抱我出去走走!奔喛棾斐鍪郑粗敛毁M吹灰之力抱起自己輕盈的身子,帶著些許久違的羞澀心情,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男孩長大了,現在的他是名俊朗出色的年輕人。眼看著他一天天成長,那是種寬慰也是種折磨,他長得愈大,便愈像秀次郎……

  如果這就是千織所給的蓄意,那么她認栽了。不為什么,就為了這么一個“情”字呵。

  不過有一點千織倒答應得滿大方的──那就是對她行動自由的拘束放寬了,只不過紗織卻不肯面對村民,寧愿趁夜闌人靜時才出來散散心。

  人的面貌太可怕,她甚至可說是懦于再次接觸。

  “滿月啊……”今晚夜色好明媚!耙郧案赣H常常抱著我,牽著千織,要母親帶著包有梅子的甜飯團,然后我們就在雪中走啊走的,走累了就下來休息,吃飯團當消夜,玩堆雪人……”

  年輕人倏然將她摟得緊些,俯下臉,唇逼近──

  紗織屏住呼息,以著不可置信期待的盯著他──

  他突兀的頓下,硬生生的站直身子。

  “你──”

  年輕人抱著她大步往前走,僵硬迅速,兩人完全沒有了“散步”的興致了。

  她失神的盯著他英挺立體的側顏,發現自己的心湖竟攪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那是他們第一次的動情。

  雖然他們都不想承認、假裝不知情,卻又無法逃避彼此。



  秋季即將結束之際,千織病危,打破了不正面的王見王局勢,要人召她來到床榻邊。

  “你們都退下──”

  老垂朽矣的千織揮動枯瘦的手腕,要其他的人全離開這個房間。

  “千織夫人──”

  “退下!”

  其他對紗織還頗有忌憚的人也只好都退下。

  紗織驀然伸手扯住年輕人的袖子,無言地要他留下。這個微小的舉動并未逃過千織敏銳的老眼。

  紗織定定的看著對方的臉──很久很久,她,無語以對。

  “你還真長命……妖鬼,真的是個妖鬼……”千織苦澀的想大笑,卻沒有力氣了。此番再見到她,百般酸甜苦澀齊涌心頭。她想像以往一樣恨她……卻發現在面對那張稚氣又成熟的臉,更多的卻是挫折……

  “我要將神官的位置傳給你,明天我就會要人準備交替的儀式!鼻Э椇仙涎。“就這樣。我要休息了。”

  “家族中還有其他的女孩吧,并不一定要我這個妖鬼來繼承吧?”

  “是有其他人選。但她們離我們家的血緣分系得太遠,能力沒有那么強不說,也沒有見識與擔當足以勝此大任,非你莫屬!

  “我以為你恨我。”

  “我恨你,一輩子都恨你。從小的時候開始,你除了身子的殘障外,每一方面都勝過我。母親喜歡你、秀次郎愛你……為什么他們的眼中都只有你,他們都把我放到哪兒去了?我以為和秀次郎成親就是贏了……可是他都不肯碰我。他真的那么討厭我嗎?討厭到不肯碰我,還蓄意又收了小妾──為什么會這樣?我愛他,我是他的妻子!”

  紗織深深動容了,不禁往年輕人覷去,后者的臉繃得緊緊的,克制住山洪般的怒氣。

  “所以你一直虐待我及母親?”他冷不防插口。

  “那又如何?阿蠻至少得到了秀次郎晚上的憐愛,而我卻什么也沒有……憑什么我不能報復?我不喜歡你,從來都不喜歡,誰教你和他長得那么像……”千織愈說愈緩,不愿再多談的陷入睡眠中。

  紗織轉身撲進他的懷中,伸手攬住他的脖子。



  “紗織小姐……”

  千織的骨灰被供了起來,焚香奉果,芙蓉村的人全體哀悼。

  “好奇怪,我現在一點都不恨她、怪她了……”

  一大一小合攏在一塊的身影佇在瑞雪初飄的土地上,紗織伸掌掬取那輕若鵝毛的冰涼結晶物,看著它迅速融蝕。

  生命,不就如此嗎?

  “我很想死……如果我死了,到時候你就忘了我吧。”

  “不。”

  “我不會拋下你的,就算是死也一樣!

  “因為我是紗織小姐?”她索求他的答案。

  “不,因為你是……”年輕人終于鼓足勇氣,慎重的捧著她的臉蛋吻下去!拔业膼邸

  雪花,落得更急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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