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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光艷影 第九章
作者:陶靜文
  銀狐又逃開避而不見了。

  偌大的房間里里,沒有他的氣息與流風,賀青撫著房門,這是他最后一次待過的地方,她努力地感受他的氣息,一顆芳心涼煞了,他又丟下她獨自遠去,再一次拋離了她。

  她痛徹心扉地抵著冰冷門板,敏銳地發覺門沒上鎖,大概是瑪莎忘了上密碼鎖。 

  賀青不假思索地拉開門把,才一踏出房門,便立即感受到一道自然風次拂而來,好舒服。

  倚靠著墻走著,風往哪來,她便往哪走,走下階梯后循著風的來處走去。走了好一會兒,她的手碰觸到一道門,門兩旁各有一扇窗,窗戶是開著的,風便是由這兒飄入城樓。

  賀青緩緩地摸索出門把的位置,然后打開門鎖、拉開門,沁冷的風與自然的清香撲鼻而來,她毫無目的地的緩步走著,吸嗅著大自然清新的氣息,卻不覺自己已走進一塊人人懼畏的地域。

  “我沒看錯吧?”位于尼斯堡主樓的三樓廳室內,一伙人優閑怡然地啜飲下午茶,發出呼聲的是坐在窗邊逗弄兒子的向洛琪!

  “她……她……天啊!”捧著掌上型電玩的古月當場從窗臺上摔了下來。

  “你是見鬼啦!”狂神趕來護駕,摟起古月后不禁叫道;“那個女人不要命了嗎?”

  “喂,是我。”薩杰撥通了銀狐隨身的手機,“你人在哪?”這小子一早回堡后便不知躲到哪個角落。

  “后園石屋里。”話筒里傳來陰側側的回答。

  “正好。賀青現在正安適地坐在你的園子內,身邊正巧圍著你那一群大大小小的黑豹,若你有空,不妨出來……”薩杰話尚未說完,電話便已被切。這家伙的禮貌愈來愈差勁,竟然掛他電話! 

  “他怎么說?”幻狼望著薩杰不以為然的表情好奇的問。

  薩杰悠哉地踱至窗前,“沒說什么!闭f完,抱起他的小凱凱,眺望坐在豹群里的賀青,噙在嘴邊的笑紋愈揚愈大。

  冷風吹,落葉飛,賀青舒服地倚著大樹,閉目養息。

  “誰讓你出來的?” 

  壓抑怒火的走調寒音闖進了她的寧靜世界!

  他回來了!“我讓自己出來!痹俅诜坷镞t早會悶死人。

  “若你想到外頭來透透氣,告訴我便成。”言下之意,就是他會很愿意提供服務。

  “你忙得不見影!辟R青盡量讓口吻聽起來自然平穩些,不見埋怨的意味。

  “有我陪著,你也不見得多快樂。”銀狐不悅的咕噥一句。

  “我可以照顧自己!

  “是嗎?能將自己照顧到豹群堆里還渾然不覺,我該欽佩你嗎?”銀狐絲柔的低嘲輕語,讓她的嬌顏升起紅潮。

  “這是后園那個住著一群黑豹的后園?”

  “你是反應遲鈍還是關傻了?”適才他正在清理黑豹們的石屋,因此所有黑豹全待在園子里。

  “它們沒將我生吞活剝?”賀青驚訝的問。她曾經晃點過那六只黑豹哪!它們真不記恨?  

  “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它們不會攻擊你!便y狐說著走進寵物們休憩的范圍內,將置身其中的賀青攔腰抱起。

  “下回再帶你出來,現在先回房!彼毑玫貨Q定她的去留,清理完石屋還有麻舍,他忙,卻不愿她落單。

  “我還想多待一會兒,這里的空氣很新鮮!焙貌蝗菀撞懦鰜,她不愿這么快就回房。顯然她的話又令他不爽快了,賀青感應到上方降下一股森慍,凜寒氣流拂向她的發鬢。

  “你的嗅覺有問題,若你再仔細一聞,就會發現彌漫著動物排泄物味道的空氣,一點都不新鮮!蹦撬研嵊X也給悶壞了?

  經銀狐這一說,味道真的有些怪怪的。賀青心想。

  突然,銀狐的手機又鈴鈴作響,他騰出一只手接聽,往城樓走去的步伐依舊沉穩!

  “是……是我!痹捦矀鱽須W德誠惶誠恐的支吾聲,顯然撥這通電話絕非他本意。

  “我還不缺貨!闭f完,銀狐立刻切斷電話。扳倒耶比達的那筆錢足夠老家伙揮霍到死,他竟敢還來煩他。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急如催命索鈴,但他不予理會,任由它響個不停! 

  “你不接,它會一直響下去!焙贸,賀青不禁微蹙起柳眉。

  “讓它響。”只要他不接,對方自然會放棄。

  “可是它震得我頭昏!彼X子里凈是手機高頻率的鈴聲在迥蕩著。

  銀狐按下通話鈕,怒氣尚未爆出口,對方已先聲奪人。

  “死小子,不準再掛我電話!有人要見你,可不可以出來一趟?”歐德的大嗓門連賀青也聽得一清二楚。

  “不可以!便y狐語氣森冷的拒絕。談交易找薩杰,經由薩杰評定交易水準后,再派他出馬,十幾年的老規矩了,怎么老家伙突然健忘。

  “我管你可不可以。日本來了重量級人物,你懶得理會人家,但他們終究還是找上門來,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可惹不起他們,來勢洶洶啊,我說你呀可——”

  “一會兒到!彪S即切斷通訊。

  銀狐望著懷中一臉茫然的賀青,臉色逐漸冷凝。

  即然這女人斷不了恩義,何不由他代勞,他們的未來不再會有任何拖累與干預了。



  ◇◇◇◇◇◇



  世間少有事物能引發銀狐徹底的痛惡厭憎。

  跟前恍如擱置著一面明鏡,望著鏡中的男人,銀狐終于明白何以每回他立于鏡前,便無端升出一股毀滅沖動的困惑。此刻,他的陰郁開始漫天升華。

  一模一樣的外表下有著迥異的個性,唯一能從外表辨別兩人的僅能靠色澤不同的眼眸。

  “我始終很納悶,那個與我是雙生兄弟的人究竟是何模樣!鄙呲Zせ偷拈_口。

  蛇冢冥煌,一個全身散發著尊傲貴氣的天之驕子,蛇冢家的繼承人。在蛇冢這樣一個顯赫威揚的家族,培育出來的人自是擁有他難掩其身的光華,而銀狐的陰冷沉郁卻淡釋了那道光華! 

  “那對兄弟在干嘛?有必要瞧得這么仔細嗎?還不都是一個樣,回去照照鏡子不就得了。兩個大塊頭杵在一起,讓人看了就刺眼!睔W德邊向老友成田浩二發牢騷,邊打量仍在瞪著彼此的兄弟。

  “不一樣!背商锖贫灰詾槿坏恼f。歐德人老,眼睛也跟著昏花嗎?誰都瞧出大少爺與二少爺截然不同的氣勢。“大少爺利銳沉穩,二少爺則較陰僻孤絕,兩人同樣傲群出色卻不會是同一類人!

  “這倒是!睔W德撫撐著下巴頻頻點頭,“那小子,成天死冷著一張臉,五歲是那副死樣子,十歲還是那德行,現在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天生的死模樣恐怕是救不回來了!逼桨坠钾摿松系鄣囊环酪,一張俊臉就這么被浪費,可惜呀!

  “你太失禮了,歐德。”身為蛇冢家的家臣,成田浩二當下萌生出護主的強烈意識。

  而在另一邊互相對峙的兄弟……

  “別這么一相情愿,你的‘胞弟’永遠不會是我!便y狐冷然回道。跟前這個男人曾與他在腹中共同度過十個月,他們同型同體直到降臨人間,但是他被選擇送離。

  “你在抗議是嗎?向誰抗議?命運!流放你的人!或者……是我!”蛇冢冥煌舉步向前,縮短了兄弟兩人打一照面便在無形中出現阻隔的鴻溝,唇線揚起一抹有深意卻沒笑意的弧度,“命運真不公平是嗎?我只早你兩分鐘出現人世,所以你便注定遠離家園,我可悲的小弟,你在怪我,嗯?”他邪諷的話語猶如利刃,刺人銀狐愕然的腦子,劃過他動蕩的心湖。

  真有趣,一只既冷且殘的小豹子,他的弟弟啊!

  他和他,兩人的命運決定在兩分鐘之差的時間中,這要怪誰呢?老天愚弄著所有降世靈魂的脆弱人生,只能感嘆蛇冢凌皓也被給擺弄了一道。

  “悶著不出聲是什么意思?說話!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鄙呲Zせ驼f著伸出厚實的大掌覆住了銀狐柔順的發頂……

  而后,兄弟兩人同時僵化。

  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竟然碰了他!情緒低劣到無以復加的銀狐立刻轉身走人,片刻也不愿多留。今生今世別想他再親自面見任何蛇冢人,他和賀青從此與蛇冢家無關。

  “你又想逃!北澈蟮暮妊院安蛔°y狐決絕的腳步。

  “你跟賀青真想要背棄蛇冢一輩子,別忘了你們身上的記號。”

  銀狐的身影沒入冬陽的耀芒下,緩緩消失在眾人中。

  “結果還是一樣,連個屁也沒談成!睔W德撇撇嘴。

  “都怪你,小時候沒妥善開導二少爺,還不小心讓他加入M盟那個怪組織當殺手,你這個神父滿身都是罪孽!背商锖贫粣偟臄德渲,然后轉而詢問年輕的主子,

  “少爺,要不先回日本,老爺、夫人以及一干叔伯們全等你解圍呢!賀青小姐有二少爺照料著,老太爺派來的死士們不足為懼,蛇冢家族的危機才是當務之急!”幸好他私逃出境將大少爺找回,否則不知蛇冢家族會亂到什么地步!

  追根究底,蛇冢家的傳族手諭害慘了后代子孫,雙生蛇嗣的詛咒,他要親手打碎。蛇冢冥煌作下決定。



  ◇◇◇◇◇◇



  日本京都



  “放過他們吧!這是全新的世代,老祖宗的遺訓不適用在現今,怎么您還是看不透!”蛇冢冥煌一身黑色和服,捺著性子陪老太爺對弈。

  “那是因為你們這些小輩不曾目睹過當年的種種悲劇,可怕啊!手足相殘、泯滅人性,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允許舊事重演!鄙呲L珷敼虉痰恼f! 

  “我和您不同,至少我無法手刃親手足。忘了吧,遠古種種只是巧合,世上不會有這么多巧合!

  “你見過凌皓那孩子了,賀青丫頭跟他在一起?”這些不肖子孫總愛瞞著他偷偷摸摸的。

  “他們的命運本來就相連。他是不會回來認祖歸宗的,您大可放心,否則他也不會二十幾年來完全對這個家族不聞不問!鄙呲Zせ褪栈亓藥最w黑棋,發現老太爺正失神的望著遠方。

  “那孩子的勢力很強大,若他有心叛變,會是我們蛇冢家的災難!薄

  “您真該親自見見他,屆時您就會發現所有的擔心全是多余!鄙呲Zせ筒幌朐倮速M唇舌改造老人家根深蒂固的舊思想,“蛇冢一族自古以來的悲劇夠多了,他已經被放逐異鄉,您卻仍苦苦相逼,對安享天年的您而言,太多的殺戳并非好事!彼跗鹨慌缘南丬酥晾咸珷敻,

  “您是您那一輩唯一僅存的人,所以我尊敬您,別再插手族內之事,好好安享您的晚年!闭f完,他將瓷杯置入老人手中。

  “你的意思是要收回我的參事權利!崩咸珷旑D時慌了手腳,神色驟變,手上的瓷杯也翻落桌上。

  “不敢。只是我以為當您遷入暮蓉坊后就該有所覺,已經改朝換代了,不是嗎?現今的蛇冢家由我掌控,這是我的時代,一切由我定是與非!鄙呲Zせ驼酒鹕,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老太爺,“與世無爭才不會樹敵,想想從您進暮蓉坊以來,有幾位孫兒來來探視過您了?”

  “你也可以不用來了。”老太爺怒氣沖沖的說。

  “也只有我會來。您真該慶幸我母親能屢次從您手中死里逃生,否則,哪來的蛇冢冥煌為您老敬孝!

  “你要怎么做?”

  “別再過問我會怎么做,您沒資格了!鄙呲Zせ妥叩椒块T處停下腳步,“我到英國訪查期間,您冷凍了所有叔伯們的參事權又借機收取政治獻金,這件事我已經壓下來了,那筆為數不少的錢,您就留著養老用吧!闭f完,瞟睨了老人家最后一眼,他拉開木門,舉步走了出去。

  不久后,蛇冢太爺猝死于心肌梗塞,同年,蛇冢正和正式隱退,遷入暮蓉坊安老度日,不過,他的退休歲月相較于他父親,可溫馨怡然多了!



  ◇◇◇◇◇◇



  “回來了!辟R青輕聲說道。在銀狐那種似能穿透人心的視線注下,她再貪眠也非醒不可! 

  “我一直在想,自己應該是開心的!便y狐輕柔的俯向賀青,為了不壓到她,他以雙臂支撐著自身重量。

  這么近,近到賀青幾乎以為他想吻她,但銀狐只是蜻蜓點水似的輕觸她唇瓣,低沉的嗓音才緩緩吐息而出。她屏息著等待,等待今晚的不尋常,等待他即將脫口出人意表的話。

  “或許我真的不習慣愛人,不過他把你許給了我,任我再如何鄙棄那個家族,我還是無法鄙棄你。有個人可以住進我心底,讓我時時刻刻掛懷著,我不得不承認,有個人可以想念的惑覺并不壞!

  曾經他百思不解過,堡里那三個男人為何非得娶個女人來搗亂生活,如今,他頓悟了。

  “你不好奇今天我去見了誰?” 

  “如果你肯說。” 

  “那個你念念不忘的家族,來了個與我長相相似的男人!毕肫甬敃r情景,銀狐又是一把心火燃起。

  “嗯。”這代表日本那里的家族危機終于可以解除了,大哥不會容許老太爺興風作浪! 

  “就只有這樣,我還以為你會興奮得手舞足蹈!彼胨难弁锝庾x她的心音!

  賀青輕輕地笑開懷,“何必興奮,我沒臉再回去那個原本就不屬于我的家族了,所以才會選擇以死做歸途,而你卻要了我的命,該怎么說呢?我狼狽透頂,就算回去,見了誰都抬不起頭,尤其是一向視我如己出的師父與夫人!辈粫缘梅蛉说牟∏槿绾,未能完成諾言,她真是慚愧!

  “不要把我跟他們扯在一塊。”

  “有時候我發覺你相當任性!

  聞言,銀狐不禁拉長了一張俊容,“這種形容詞我不喜歡。”她是故意激他嗎?

  “震撼嗎?你跟他除了眼珠子外一概像得不分軒輊。”當年她也有不小的震撼,卻分析不出何以跟前有著一雙藍色深邃眼瞳的男子,竟能帶給她心亂如此的沖擊,這張臉龐她并不陌生啊,為何跟大哥在一起時,沒有這種感覺。

  十八歲的少女,沒愛過,才會不解個中滋味,八年后這才意會,只覺當初有些可笑。

  她兀自沉溺于初相見的回憶里,倩容柔媚得令人迷醉,偏生銀狐不解風情,劍眉倒豎,藍眸生怒,一手勾起她晶瑩無瑕的下巴,“你愛我,是因為他,因為這張臉?”原本美麗的藍色眼睛閃著危險的訊息!澳阋苍鴲圻^他?”

  “我沒這么濫情好嗎?”他把她當什么了,誰說長得一樣她就都得愛上,這突來的飛醋吃得無一絲道理。

  “難講,你與他共同生活的年數遠勝我。”銀狐反駁道。

  若非不想惹他更加生氣,否則她會失笑,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他不知道,因為他比八年前的她更不了解“個中滋味”。

  “我的眼睛只看著你,一顆心也只為你跳動。夠了,銀狐,讓女方示愛到這種地步,可有失淑女風范。”她知道自己又臉紅了,只怪她愛上的男人不懂愛,不習慣愛人也不了解被愛!

  銀狐柔化了臉上的冷峻,只手撐著額頭分擔了一些重量給她。“我想這樣看著你,我的重量會不會讓你難受?”他高碩的身軀幾乎蓋復住她全身,他撐著頭,欣賞她的明麗! 

  “不會!眳s會讓她臉紅心跳。

  他另一只手開始在她身上肆無忌憚地上下來回。

  “其實比較撼動我的是兩分鐘之差的消息!眱煞昼娭畠榷ńK身,他不否認這項突來的告知令他難受。

  “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上天本來就不公平,大哥只是比較幸運!彼焓州p撫他的手臂,希望讓他好受些。

  “如果命運對換,現在讓你愛著的人,會是他,而不是我!彪m說人生矛盾,卻也有它一定的順序軌道在運轉。

  “幸好不是他,愛他可不比愛你輕松!辟R青淺淺地笑道,縮回原本撫著他的手,趕忙擋下正撫向她衣內的冷涼大掌。

  “愛我,讓你吃苦頭了?”他的手指改為描畫她的麗容。

  “無所謂吃苦頭的問題,這種五味雜陳的感受只能意

  會不能言傳。自古以來多少人在愛情里尋找答案,結果還是問號,愛情永遠沒有答案,沒有解答的問題,在作答時就會慌亂。對,就是那一股窒息般的慌亂!辈欢異鄣哪腥四芏捴兄鈫?

  “可是我喜歡你愛我!彼恍枰⑶覞M足于這個答案。

  賀青呵呵發笑,“那就夠啦!”真的夠嗎?天知道。

  “你從不要求我愛你,為什么?”他的藍色瞳眸似海洋般幽深且清澈!耙驗槲覜]有信心你對我的情感足以讓我向你開口求一份愛!币虼怂孕栌兴A。

  “你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

  “都有!

  她的話令銀狐心生憐惜,忘我的吻上誘惑他已久的紅唇。

  “我要你陪著我到天涯海角!彼凵褚粍C,語氣依然溫柔似風!

  “我能選擇嗎?”她是否不顧一切地往他設下的漩渦里跳?

  “不,你沒得選擇!币驗樗褯Q定,而他向來不會讓決定變成后悔! 

  從那暮冬的最后一晚,便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

  他們兩人消失在融雪的最后一天冬夜里,就像輕煙一樣的平空消逝。

  三個月,可以讓世間人事全非,可以讓遺憾終身縈繞心頭。

  戲未落幕,偏偏還是有人熬不到曲終人散。就在他們兩人消失的那晚,日本下了場入冬以來最大的暴風雪,蛇冢家族的喪祭儀式便在狂風大雪中舉行。

  一個母親盼了一輩子,等到魂斷人生盡頭末路,等到的只是滿心的懊悔與遺憾。

  這份憾,終也成為賀青心中無法抹滅的心傷。



  ◇◇◇◇◇◇



  這里是個極冷、極寒的冰漠之地,北方吹來的風凜冽且狂,不過賀青很溫暖,暖源來自于銀狐的體息,窩在他懷中,一件毛氈復著相擁而坐的兩人,再冷劣的氣候也不足以為懼。

  “北挪威沒有我想像中的冷!彼脑捀Τ隹,續續的咳嗽聲便一再響起。

  “回去吧,近來你的狀況不太好!惫陂L大衣下的伊人微顫,銀狐位攏背上的毛氈,并將她圈緊免受風寒。

  “只是水土不服,我想多待一會兒!北錄龅乃姆教斓,原來就是他長年自我放逐的僻靜之地。

  這些日子以來,銀狐帶她走遍了整個北挪威,每到一個地方,他會一一告知她所有的景色,她則細細聆聽他口中的冷地之美! 



  ◇◇◇◇◇◇



  銀狐早在挪威北部的亨墨菲斯——一個地處于北極圈內的城市——購置了一棟別墅,原來當全世界都尋不到他行蹤時,他老兄竟是獨自一人窩在他的北極世界里,遠離人群。

  “天色暗了,還是回屋子里!便y狐溫柔地扶起有些虛弱的賀青,才碰著她,銀狐的濃眉立即深鎖,“頭暈不暈?”

  懷中佳人螓首微搖。

  “耳鳴呢?”持續發燒不是好現象。

  賀青輕瘦的身子被他輕而易舉的抱離地面,“想不想吐?”

  “只想睡。”他的胸膛向來是她安眠的好處。

  身體似乎愈來愈沉愈重……倦意也愈來愈深,她真的困了……

  賀青安然舒適的合上眼,心思卻忍不住緊掛著所有她拋離的人事。她想念日淅枯瘦的蛇冢夫人,她是否仍躺在病榻上,癡癡地遙望遠方,等待她回去,等她帶回她心愛的兒子,回到她身邊,陪她走完人生最后的日子,讓她得以安詳地步向死亡!

  她還在盼,還在等嗎?她也同樣在等,等待他的真心降臨,讓她有足夠的信心用愛來索求他每件事,但……可憐的夫人啊,您微弱的生命之火等得到那時候嗎?

  “為什么哭?”銀狐看著自她眼角垂落的冷泉,心痕又龜裂了,泄出熾熱的流體,揪緊地發疼。

  張開水霧迷蒙的杏眸,賀青任淚水潰堤成災而不加掩飾,停不住的淚水一再滑落。“當一個背棄過去的女人,我一定會后悔。”



  ◇◇◇◇◇◇



  好多陌生的聲音在她耳邊急促響著,別墅不會這般熱絡,銀狐不喜歡太亮的地方,這里卻有著白光投射,還有刺鼻的藥水味。奇怪,他們不是待在銀狐的別墅嗎!

  那么,這又是哪里?

  她好累、好疲倦,像是與千萬人拔河競賽,她想奔往另一片美麗世界,卻被陣陣刺痛拉回原來的黑暗里。強光?哪來的強光呢?她能感覺到光影晃動,這怎么可能?

  賀青費盡了所有力氣掙脫黑暗,撐開久合酸澀的眼瞼。

  首先進入眼瞳里的是一雙綠色的……眼睛!綠色的眼珠子正瞧著她,接著她往上瞟了一眼,這般輕易的動作,像扯動什么似的刺痛著,她看見了一頭銀灰色的頭發,雖然有些模糊,但她百分百確定那是頭發沒錯,因為她看見了!

  綠眼珠的主人漸漸遠離了她,開始拿起一旁的工具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虛弱的她,光是他手上那個小手電筒,在她雙眼間來回照射著就今她極度不舒服。

  對方又開口說話了,但她聽不懂,不過看得出這位白衣老者興高采烈,有什么好事發生嗎?

  白衣老者轉身不曉得做些什么,她的視線很模糊,咦?又來了兩個身穿綠衣服的女人,其中一個拿了根針狠狠地刺了她一下,還好,像蚊子叮;另一個比較狠,用針刺了她還不放手,居然用奇怪的東西將針固定在她的手腕上,然后一種不知名的液體經由針尖流進她體內,引來她一陣哆嗦。  

  “恭喜你,你好勇敢!币粋綠衣綠帽的女人俯過身來,在她臉頰邊親了一下。

  你是誰?賀青想問問不出口,喉頭似有東西梗住了她,就像四周密密麻麻的機器圍住她一樣。

  白衣老者又湊近她身邊,用手指撐開她的眼皮,滴入幾滴冰涼涼的液體,接著,她聽到一陣嗶嗶作響的聲音,很急促,事情好像很糟糕,因為老者的臉垮下來了,一群身著綠衣服的人一齊涌向她。混亂中,她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卻說著她陌生的語言,他好像很急躁……

  接下來發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因為四周又暗下來,她又躲回那個黑漆漆的地方,等待光明再現。

  “沒事,她只是太虛弱,肺炎剛好立刻接受眼角膜移植手術,她的身體有些承受不住,只是暫時休克,我們會處理。”白衣老者招來一名護士,“你先帶這位先生去休息!

  “跟我保證,她會沒事!便y狐一把揪住老者的衣襟,咆哮道! 

  “她會沒事!崩险弑WC道。

  銀狐被拉出了接護病房,隔著一道玻璃窗注視著里頭一切。

  “他究竟要向他保證幾次才會安心?”老者一邊急救,一邊抱怨道。

  “的確是有些危險啊,她才剛從挪威醫院治好肺炎,又立刻轉院到我們這邊進行眼角膜手術,挺折騰人的不是嗎?”

  “有什么辦法,眼角膜只有一副,有十個病患搶著用,雖然是大老板旗下主管先搶購,還是得照排定的時間來。”

  一干醫護人員開始笑鬧、閑話家常,佇立窗邊的銀狐凜寒著一張削瘦面容,開始計劃該怎么整治這些庸醫。記得提醒一下幻狼,德國的M盟附屬醫院得多來巡視幾趟,免得這些庸醫們老當家里沒大人了。



  ◇◇◇◇◇◇



  為什么要痛醒她,而不是叫醒她?她又被狠刺了一回。

  賀青終于睜開眼睛,正式迎接久違的光明。

  綠衣綠帽的護士對她笑了笑,收起針筒退出病房。

  觸目所及凈是些不知名的儀器,老是在她耳邊嘩嗶作響的怪東西她也看見了,原來顏色可以這么美好。

  一張熟悉但又陌生的男性面孔出現在她跟前。

  而賀青卻仍在記憶的版圖中搜尋銀狐的面貌,他看起來好慘,雙眼布滿血絲,原已冷白的府色此時更顯蒼白,在散落黑發的包攏下,本就清峻的輪廓更是消瘦,胡渣大刺刺地盤踞了他有型的下顎……記憶中的俊冷銀狐從沒這般潦倒過。

  “你的表情彷佛在告訴我患了不治之癥般的愁苦!彼蒙奶鄣負嶂∠笾械奈骞倜嫒,能看著他、摸著他,真好。

  “我昏睡了多久?”她如夢乍醒,卻已恍如隔世。

  “久得讓我以為你一輩子再也不想醒來!彼穆曇袈爜砀筛蓾瓭。

  “謝謝你帶我來挪威動眼角膜手術!碧齑蟮南擦钏闹醒鷿M感激與幸福。

  “這里是德國,M盟的附屬醫院!彼哪抗馍钌钅曋拔业男呐K……好累。”

  這種形容詞也只有他這種缺乏表達能力的男人才說得出口。

  “你的模樣好像剛歷劫歸來一樣!辟R青伸出插著針尖的手,輕撫著他柔順的黑發。

  “歷劫歸來的人是你。”四只眼睛近距離地膠著住彼此,再也分不清你我。

  “我想再看著你,但……我好累,好想……睡……”說出最后一字,她已再次墜入夢中。

  銀狐守在一旁,待她傳出規律的呼吸聲后,他替她拉攏被子,靜悄悄地退出病房。關上病房門的同時,遠處走廊上,等待許久的一行人這才起身,個個面露凝重之色。

  待銀狐一走近,一記雷霆萬釣的拳頭立即又猛又狠地擊上銀狐的俊臉!

  他神情自若地拭去嘴邊的血漬,不卑不亢地面對一群偉岸的男人。“這拳你我算扯平!鄙C的寒音凝凍空氣中的烈怒分子。  

  “你這算什么!沒事學人私奔隱居,嚇嚇大伙很過癮嗎!當初我對待古月都沒你對待賀青來得混帳!”說著,狂神另一拳又想朝他揮去。

  “夠了,狂。”幻狼及時穩住怒火沖天的火爆男子。“在外人面前,別鬧出兄弟鬩墻!钡林娜瞬灰姷镁陀泻闷⑿,銀狐這小子欠他一拳,先記著,日后再討回來。 

  “你們不覺得關于‘兄弟’兩字的認知,我才是最清楚的人!爆F場就屬蛇冢冥熄最為郁怒。

  “幻狼。”薩杰喚回兩名隱怒的彪猛男子,只給那對親兄弟一個空間,他們自家的紛亂由他們自行解決,局外人終究是無權插手。

  “很遺憾從沒有人教過你逃避不是解決之道,讓我告訴你,你逃得了,因為對于蛇冢你根本無心,賀青卻不行。她得回日本面對一切,這是她代替蛇冢凌皓立足家族二十六年應負的責任!鄙呲Zせ鸵种棺M腹的狂怒,保持絕佳的好風范,以免失手揍死唯一的親手足。

  “她必須跟我回去!鄙呲Zせ筒蝗菟瘩g地要人。

  “她注定是我的!便y狐壓根沒有讓賀青回日本的打算,若是可能,他會限制賀青永遠不許再踏上那塊版圖,誰知道這滿懷恩義良知的笨女人回日本后會不會又重蹈復轍?好不容易她終于放棄過去,隨他天涯漂泊,他不容許有人將她帶走。

  “除非你心甘情愿承認了!蛇冢凌皓,否則賀青不是你的,她是許給蛇冢二少爺,而不是銀狐,你最好認清這點。”蛇冢冥煌舉步越過銀狐,直奔病房。

  病房門口處,銀狐以身阻攔,凌厲的目光下波濤洶涌,他的立場根本沒有反駁的余地。

  “你的任性與一意孤行只會害她懊悔一生!鄙呲Zせ驮俅胃婢,橫過長臂直接探向門把。

  銀狐一手擋住對方肩頭,心湖翻滾出激烈的驚慌,他正在失去她嗎?這種若有所失的感覺并不好受。

  “給我,把她的一生都給我!鄙降谝淮危y狐錯愕的警覺自己飽受威脅。

  “要一個女人,必須要得理所當然!鄙呲Zせ鸵浑p狹長黑眸直直地射入翻剩洶涌的藍瞳中。“她,是你的誰?回答我,給我一個你要她的理由!

  銀狐眼中蒙上一片灰潮,一個簡單的問題幾乎平了兩汛如海的深潭,流動的波光潮水風化成石,回答不出的慌亂令他窒息。  

  “等你想清楚了,再以一個男人的立場來將她要回,從此,賀青的一生都會是銀狐所擁有!闭f完,蛇冢冥煌扭開門把走了進去!

  病床上,賀青已睜亮杏眸坐著等候。該來的終究會來!



  ◇◇◇◇◇◇



  兩架各標示著斗大私人航號的噴射客機,兩方勢均力敵的財閥,機身大刺刺地停放在停機坪上。

  蛇冢一行人,包括蛇冢冥煌、賀青,以及隨行人員,個個身著黑衣喪服掛孝,在醫院告別后,兩方人馬自行帶開,一對飛雁便被硬生生的分開。

  候機室一角的圓桌,坐著三個閑適啜飲的男人。

  “我說,自落地玻墑窗俯瞰出去的風景真有這般吸引人?”狂神故作一臉納悶狀,手指勾著杯耳,涼涼地嘲諷在窗前佇立已久的雕像。

  幻狼偏過頭隨意瞧了動也不動的人影一眼,聳聳肩灌入一口苦澀的黑咖啡后,才開口說道:“這樣才有美感吧!

  “可憐的家伙,還真讓他動了真情!闭f完,薩杰起身來到銀狐身邊,陪他一同目送底下那群正朝客機走去的人影!八麄円厝毡玖!

  “等他們那架鐵馬起飛后,我們也得飛回紐約了。”狂神走向銀狐另一邊說道。

  “咦?你們看。”幻狼的遲疑自銀狐身后傳出,手指著窗外地上的人影!

  “喂,死家伙,人家在看你哪!”狂神頂了頂僵成石像的銀狐,比當事者還熱絡急切。

  銀狐的眉宇之間擰成解不開的死結,依然沉默不語。

  “拜托,既然要站在這里目送佳人離開,你好歹也揮揮手道別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你看,人家在對你笑了!笨裆窈薏坏脤€y狐直接丟出窗外還比較快捷些。

  銀狐的藍眸陡地浮現惆悵,但依然保持緘默。

  “幻狼,她說了什么?剛才她的嘴皮真有掀動過,還是我眼花?”狂神欺近落地窗,底下一回黑影已逐一進入機艙。

  我等你。她是這么說的。

  難道,他也得嘗嘗五味雜陳的滋味,在沒有答案的情愛里尋求解答。

  我等你……銀狐的心上,出現了第二道心痕,更深、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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