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大哥!绷呵锶~在工作臺上的玫瑰花海中找到他。
她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紅”這句詩詞,這會兒用“人面玫瑰相映紅”更恰當(dāng)。
“秋葉,你來了!”顏朗樵替一束扎好的玫瑰綁上彩帶,終于才有空抬起頭。
“顏大哥……”她有些忐忑,欲語還休,手輕按著側(cè)背的包包。
“怎么了?”察覺到她似乎有話要說,他放下手邊的工作,定定看著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地開口:“顏大哥,昨天真對不起!
他笑了一下,那模樣像是自嘲!澳銥榱耸裁凑f對不起?”
“蔥蘭謝了,我態(tài)度不好!彼椭^怯怯地說。
“那沒關(guān)系。”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我比較介意你突然跑掉。”
“!那是因為……我……不想打擾你跟你同學(xué)嘛!”事實上是她害怕跟人相處,何況他們有他們的話題,她在旁邊楞著,很尷尬。
“是我同學(xué)嚇著你了吧?”他瞇起眼,狀似質(zhì)問。
嚇到她?那倒還不至于,她只是害怕那個股東先生可能會有的反應(yīng)而已。
她抬眼覷了顏朗樵一下,想著該怎么回話,卻剛好看到他的表情:“顏大哥,你別這樣看我!”她轉(zhuǎn)開身。他瞇眼看她的表情讓她覺得她是被拷問的犯人。
“唉!”他嘆了一口氣,然后走開去準(zhǔn)備沖壺花草茶!斑有,你不愿意承認(rèn)我們是朋友。”他邊動作,邊說,“你每天下班經(jīng)過這里,都會進(jìn)來陪我喝茶聊天,我還以為是因為你也把我當(dāng)作朋友的關(guān)系。原來我們不是啊,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闭Z氣哀怨地。
不是這樣的!
她很樂意,也很渴望交他這個朋友,可是……
別人會怎么想?
她怕!
她昨天第一次意識到天使身邊不能有丑小鴨。
咬著下唇,她想起昨天的結(jié)論,也許現(xiàn)在是說清楚的時候。
“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彼硨χ。說出來,已經(jīng)是她最大的勇氣了,她不敢正對著他。
他猛地轉(zhuǎn)身看著她的背影!澳闶菑氖裁礃(biāo)準(zhǔn)判定我們不配做朋友?”他很氣惱她的自貶,卻無從發(fā)作,只好無聲嘆息。
他想看她的神情,但她始終背過身。
“如果……你是童話中尊貴的王子,那我就只是一只丑陋的鴨子……她寧愿對著空氣說,也不愿轉(zhuǎn)身面對他。
他為之氣結(jié)!
他回身繼續(xù)處理花草茶的材料,邊沉淀自己的情緒。
有些生氣,但最終都成了對她的憐惜與無奈。
聽到梁秋葉移動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急忙開口道:“秋葉!你這次要是又這么走了,就真的狠狠傷了我的心!”
聞言,她停下腳步,心里怔忡。
她扭絞著手指。方才他默不作聲,凝結(jié)的氣氛讓她不由自主地想逃?墒,話是她挑起的,她怎能怯懦地想逃避?更何況,她還要對昨天的態(tài)度道歉,那放在包包里頭用來陪罪的東西還沒拿出來哪。
“外在的條件無法影響我交朋友的意愿!
顏朗樵的聲音近在咫尺,她驚得轉(zhuǎn)過身。
只見他眼唇帶笑,說:“茶泡好了,來喝茶!
他的情緒變換得真快!“顏大哥,我們別再說朋友的話題,好不好?”她懇求道。她真恨自己懦弱,終究沒辦法勇敢面對這個應(yīng)該說清楚的話題。
“好啊!”他也不想再深究,“只要你愿意承認(rèn)我們是朋友就好!”他的笑容里有深深的算計。
“我……”
“怎樣?”他挑眉。
為什么她愈看他愈覺得他像只老狐貍?
她當(dāng)然愿意當(dāng)他是朋友,只是不想在別人面前承認(rèn),這樣答應(yīng)他應(yīng)該可以吧?
“嗯!彼c頭,心里卻有別的計量。
他開心地笑著。“好,我們喝茶!”他才不管她心里有什么打算,先要到她的承諾再說。
她明明是個容易寂寞的人,為何還要拒絕朋友?
“顏大哥,”她打斷了他的深思,“為了跟你賠罪,我準(zhǔn)備了點心!彼贸鲇帽ur盒盛裝的餅干!斑@是我親手做的!
“你親手做的?”顏朗樵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嗯!彼惶靡馑嫉乜s了下肩膀,“你說過多的葉子需要適時修剪,所以我就拿剪掉不要的香蜂草葉和在面糊里做成餅干!
“呵,餅干里看得到一些綠綠的葉子顏色,真好!可以拿來配茶喝!彼闷鹨粔K餅干,像是難得的寶貝般看著。
梁秋葉看著顏朗樵的模樣,心中有種感動。
是啊,真好!此時他們一起喝茶吃點心,前一刻的不快仿佛不存在……
她很想當(dāng)他朋友,很想很想……
可是,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嗎?
一直都不行。
否則她就不會在陰影中長大了。
“秋葉,喝這個茶你要把眉頭舒展開,它的香甜才會從你的喉嚨、你的鼻擴(kuò)散到你的額頭。否則你喝到的就只是苦澀的味道而已。”顏朗樵伸手想撫平她眉頭上的糾結(jié),但最終還是停在半空中!八崽鹂嗬庇袝r只是人的主觀感覺……”
她凝住。
他為什么這么說?他在暗示什么?
他又看穿她了嗎?
別──別再探索她的內(nèi)心了!不管是當(dāng)不當(dāng)朋友還是她的自卑問題……
“顏大哥,我們不要說這些好不好?”感覺自己在他面前總是赤裸裸,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再這么下去,恐怕做不成朋友了。
顏朗樵咀嚼著她親手做的餅干,松松軟軟卻不甜,他甚至吃到一絲苦澀的味道──跟她的人一樣,也或許是他因她的反應(yīng)而覺得苦吧。
“你的餅干口感很好!”不過有些苦,他在心里默默地說。
她要逃避,他只好無奈順從她。
“真的嗎?”那就好!她很久沒做餅干了,又是第一次嘗試加進(jìn)新鮮葉子,她怕口味掌握不好。
“你怎么學(xué)會做餅干的?”
“中學(xué)時上家政課學(xué)的!闭f起她的喜好,她的眼睛發(fā)亮!“我最喜歡上家政課了,我還會打毛線跟中國結(jié)呢!”這是她的求學(xué)生涯中,唯二讓她覺得驕傲的事。甚至在課堂上學(xué)的還不夠,她還會自己找書、食譜來動手研究。只是上了大學(xué)之后,宿舍里沒有廚房設(shè)備供她做餅干、蛋糕,她最多只能打毛衣而已。
顏朗樵難得看到她散發(fā)這種神采,有些癡……
察覺自己太過興奮,顏朗樵又默默不說話,梁秋葉以為他不感興趣,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看看時候,她也該走了!邦伌蟾,我該回去了!
“不留下來一起吃晚餐嗎?”他不想她太早離去。
她搖頭!安涣,你還要顧店,我就別打擾你的生意了。”
他輕嘆。“回去小心!鄙灶D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對了!秋葉,我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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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公司大門,就看見顏朗樵在等著她。
他仍是隨性的襯衫牛仔褲,但站在人群中,他是最耀眼的一個。
她笑笑地迎了上去!邦伌蟾!
“可以走了?”他老早就站在這里等她下班。
“嗯!蹦翘焖f想請她幫的忙,就是陪他去挑禮物。她沒想太多,很直覺地先答應(yīng)下來,倒也沒問禮物是送誰的。
他們隨著人群走動,這讓梁秋葉有些不安,卻極力在他面前掩飾下來,找了話題分散他的注意力,還有她的──在人群中,她始終覺得不自在。
“顏大哥,你出來買禮物,花坊怎么辦?”
“有工讀生幫我頂著!彼麄冏瞎,目的地是東區(qū)。
“喔。”她看過負(fù)責(zé)外送的工讀生幾次,聽說白天還有一個伙計,只是至今她尚無緣碰上!澳愕亩Y物買來送給誰的?”是女朋友嗎?相信顏大哥的女朋友一定也很出色。啊,她這樣問,好像在探人隱私,可是話都問出口了,她這才想到。
不過,顏朗樵倒是不以為意,自在地答道:“我妹妹,她生日快到了!
“妹妹!”她興奮地說:“顏大哥你有妹妹啊?”那么她應(yīng)該跟顏大哥一樣漂亮吧?
公車上人擠,她不自覺地肩頭微縮。
“有!她跟你差不多同樣年紀(jì)!彼_步稍移,替她阻隔了人群的擁擠。“算來,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咦?為什么。磕銈儧]住在一起?”她現(xiàn)在一心好奇顏朗樵的兄妹關(guān)系。
“我們的確沒住在一起!彼谷灰恍,“事實上,我離家很久了!
離家很久?是因為他也是一個人出外工作嗎?就跟她一樣?
粱秋葉心想。抬頭想再問他,才驚覺他們倆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這也是不得已的事,人太擠了!雖然這么想,卻還是讓她發(fā)窘。她怯怯地低下頭,忘了想開口說的話。
好近喔!近到她只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公車上那種因為密閉又擁擠而產(chǎn)生的異味,她都聞不到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是那種長期浸潤在花草間,慢慢積累的清新氣味。
氣味愈明顯,就表示他們愈靠近,她甚至感覺到他的呼息在她頭頂上拂動──這應(yīng)該是她的幻覺吧?
突然間,她的手被他拉了起來,她嚇了一跳。
“該下車了。”他輕輕地拉著她的手移動。
視線順著他的手向上移,心在急速跳動。
這種感覺……好溫暖,也好熟悉,熟悉得令人懷念,好像……
小時候被哥哥牽著手走。
原來啊,她漸漸把他當(dāng)作哥哥了呀。
難怪,她會忘了掙開他的手。
身為顏大哥的妹妹應(yīng)該很幸福吧?“你想送你妹妹什么禮物?”
“還不確定!彼D(zhuǎn)頭望向她,“所以才要請你幫我挑禮物!闭f話的空檔,他們已經(jīng)來到百貨公司的專柜前頭。“你們年輕女孩,會喜歡這些小配飾嗎?”他指著專柜里面的一條金飾項練。
“我想,只要你送的,你妹妹應(yīng)該都會喜歡!睋Q成是她,就會這樣。
顏朗樵卻皺著眉!澳氵@么說,對我毫無助益,我仍然無法決定該買什么樣的禮物。還是我該送她實用的保養(yǎng)品,或者衣服?”
看他煩惱的樣子,她頓覺好玩。“就送金飾吧,人家說金飾比較有紀(jì)念價值。嗯,顏大哥,這條項鏈滿漂亮的!
她手指的那條項練,墜子部分用黃金打造成一個立體的初綻花苞模樣,花辦的紋路雕琢得非常細(xì)膩精美,花心則包著一顆小巧的粉色珍珠。
“那么,就它吧!”
聽到這話的專柜小姐很自動地為他們包裝。
“。 绷呵锶~卻突然想到什么,“顏大哥,其實你可以送她你親手栽種的盆栽呀!你親手種的,她一定很高興!”
專柜小姐臉色微變,顏朗樵還是很瀟灑地付帳,專柜小姐連忙接了下來。
他對不解的梁秋葉說:“我的妹妹嬌生慣養(yǎng)的,恐怕連自己照顧自己都有問題,我想真的送她花草,它們會哭的。”
“喔!”他怎么把自己的妹妹說得這么糟糕。克苫笾。
“禮物買好了。為了答謝你,讓我請你一頓晚餐吧!
“咦?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嘛!彼趺春靡馑甲屗瀑M啊?
“應(yīng)該的!彼f著,已經(jīng)順手把她牽進(jìn)一家餐廳里。
她又傻楞楞地瞪起那只牽著她的手,無法拒絕。
直到被他牽引落座,她才像被驚醒。環(huán)顧四周,她訝道:“顏大哥,這里消費不低吧?”是高級餐廳啊。
“可是,東西好吃!”他請她吃的第一頓正武的飯,可不能馬虎輕率。
她想再開口說話,服務(wù)生已經(jīng)過來點菜了,她不好意思地及時閉嘴。
顏朗樵讓她先點,她看了下菜單,看到單價欄的部分,她更加提心吊膽,嚇得無所適從。瞄了一眼顏朗樵,又瞄了瞄服務(wù)生,最后才指著最便宜的單點沙拉。
顏朗樵看了一眼,輕笑,“你夠瘦了,不需要減肥吧?”然后對著服務(wù)生說:“這位小姐點海陸全餐,餐前沙拉就她剛指的那份,還有……”
梁秋葉目瞪口呆地聽著顏朗樵替她點了一套大餐,直到服務(wù)生離去之后,她才吶吶地反應(yīng):“顏大哥,那么多,我吃不完哪!”
“喔,等你真的吃不完的時候再說。”他笑得可狡猾了。
她還能說什么呢?吃不完又不能打包回去,很浪費哪!她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這個顏大哥原來是個這么奢華的人啊。
“我是偶爾一次才這樣,更何況是跟你共進(jìn)晚餐。”他想給她最好的。
她懶懶地抬眼看他。不消說,他又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唉!
她不是沒來過這種餐廳,她只是介意,讓顏大哥為她此破費真的好嗎?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熟到這種程度了?
有嗎?真的有嗎?為何她心中隱隱有種不安的情緒?
“秋葉,東西不好吃嗎?”她一直心不在焉,他懷疑被他請頓飯真這么為難?
“咦?”她順著顏朗樵的視線看向自己的餐盤。
“!”龍蝦肉都她的叉子攪成泥了。
顏朗樵輕聲嘆氣,“請好好享用它,這樣才叫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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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糗!
她在餐廳的表現(xiàn),真糗!她好想有個地洞可以鉆哪。
“好啦好啦!別想了!”他拍拍她的頭。
他正送她回家,兩人在幽靜的巷弄中漫步。
她驚跳了一下,停下腳步,為他那似是寵溺的舉動。
她的反應(yīng)太大,讓顏朗樵很尷尬地收回手:“對不起!彼D(zhuǎn)到她面前。
“呃,沒……沒關(guān)系!”他是不是把她誤認(rèn)成自己妹妹啦?喔,是了,他說過她跟他的年紀(jì)相仿!邦伌蟾,你是不是很想你妹妹?”
他耙耙自己的頭發(fā)!按蟾庞幸稽c吧!
“想她的話,你可以回去看她呀,你們住的地方會離很遠(yuǎn)嗎?”
“我們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彼刂亍⒕従彽赜醭鲆豢跉猓拔液退,或者該說是我和我所有的家人,遙遠(yuǎn)的不是物理上的距離!
“咦?”那么為何還……難道他跟她一樣也有不得不離家的理由?
“我不介意讓你知道!彼J(rèn)真地看著她,侃侃說出這鮮少人知的他的過往!拔以缫呀(jīng)跟我的家人絕裂,不相往來。”
“!”梁秋葉輕呼出聲。
顏朗樵只是微微一笑,繼續(xù)說:“大部份的人都以為我開花店純粹是為了興趣,其實那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點是因為我拒絕繼承家業(yè)!
她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隱隱約約感覺到,接下來他所要說的,是顛覆他的人生,而被他收在最深沉心底的記憶。
她該繼續(xù)聽下去嗎?他們倆的關(guān)系深刻到足夠支撐她知道這些隱密的事嗎?
她來不及退出,他已開口道:“我家是從商的,但我不喜歡那樣的環(huán)境!
那樣的環(huán)境指的是商場,同時也意指他的家人長期在生意場中打滾,所薰染出來的商人性格──利益優(yōu)先,唯錢是圖。
這種性格沒什么不對,因為擁有這種性格,他們才能提供他優(yōu)渥的物質(zhì)生活。
但,物質(zhì)是享受了,精神呢?
曾經(jīng),他也是個驕縱的大少爺,他有著美麗的外表、富裕的生活;人前人后,他都是個被捧上天的寵兒。他以為,人生就是如此了,他的一切享受得理所當(dāng)然。
直到十五歲那年,去了家族的公司一趟,正巧碰上有人來抗議,而那些人居然抬著一副棺材來──在那個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年歲,他難耐好奇地大膽探問抬棺抗議的由來。
從那些情緒激動的人口中,是很難得到一個清楚而翔實的答案的,但拼拼湊湊之中,他赫然發(fā)現(xiàn)在事實真相下,竟隱藏著以他當(dāng)時的年紀(jì)難以分辨的是非黑白。
家族財團(tuán)的土地收購企劃正好包括那家子的土地,那大家長地主不肯出讓,財團(tuán)于是用了見不得光的手段,終于如愿以償,卻活活氣死老實的大家長地主──正躺在被抬來的那副棺材里。
年少輕狂的他,價值觀崩解了!
原來,他的一切來得并不理所當(dāng)然,那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與犧牲!
是對還是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重重的罪惡感壓在他心頭。
但,就在他深深內(nèi)疚的時候,他從那些抗議的部份人眼里看不到應(yīng)有的哀傷或憤慨,他看到的是為了爭奪利益的貪婪。
他也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他只覺得──人心,復(fù)雜得難懂。
從此以后,他對家人們的商人嘴臉感到厭惡──但,他更受不了的是他自己。
為何他仍然繼續(xù)接受家人的供養(yǎng),為何他還在這種環(huán)境中浮沉?
頓時,他覺得人生不該如此,他開始追尋他的人生目標(biāo),尋尋覓覓幾多時,終于在大自然中、在花草中,找到他的歸屬。
“因為這些花草,讓我的精神生活不再貧瘠。”他淡淡地說。
他的語氣淡然,即使是說著這讓他人生從此轉(zhuǎn)了方向的關(guān)鍵點,他仍是平平淡淡,沒有半點起伏。
這跟平時的他不同。梁秋葉深深覺得。
雖然都帶著溫柔的基調(diào),但他談起花草的時候多么神采飛揚──不像他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到底是看開了,還是在壓抑?
她知道,那段日子里,他一定有過很多掙扎。
原來像他這種完美神只的人,也有遇到為難的時候。
“所以你再也受不了你的家人,也不想繼承家業(yè),借機(jī)跟他們反目?”可是需要做到這么決絕嗎?他跟他們是血濃于水的家人呀。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當(dāng)初她表明想搬出來住的意思時,他們雖然擔(dān)心,但最終仍然因為寵她、尊重她而同意,就是因為家人之間沒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他嘴角微微勾起,有些自嘲地說:“我挺任性吧?”
“嗄?”是嗎?溫柔的人也會任性嗎?她一直認(rèn)為他是很隨和的人呢。
“我在研究所時沒有選擇財經(jīng)金融方面的專業(yè)繼續(xù)深造,甚至連家業(yè)也不想繼承,他們知道后,當(dāng)然極力反對!彼目谖侨允瞧届o,“于是掀起了一場家庭革命,我跟他們從此斷絕關(guān)系!边B那時還年幼的妹妹也被飭令不能跟他有來往。
這樣的他不僅要面臨人生抉擇的難題,同時還失去親人們的奧援與支持,只有孤單的一個人,多辛苦!梁秋葉的心頭酸酸的,為他曾有過的磨難感到難過。
顏朗樵見她流露出幾絲悲傷而感到窩心,他伸出掌來覆住她的小手,語氣多了些柔軟與歡喜:“別為我擔(dān)心,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我現(xiàn)在過得很快活,這些往事我能平靜地說出來,就表示我已不在意了!
他的手包住她的時,她嚇呆了──之前只是牽握她的手婉啊,才不是像這樣覆上她的小小手掌。怔愣了幾秒鐘,直到聽完他說的話,她才意識到她該做什么反應(yīng)。
她迅速抽開手,眼睛轉(zhuǎn)開到別處,不敢看他!斑,顏大哥,你真的不在意了嗎?或者只是……壓抑?”唉!她知道她應(yīng)該要問得更委婉一點的,可是剛剛他的動作弄得她心慌意亂,一時之間害她直接問出心里的擔(dān)憂。
顏朗樵看著自己孤伶伶的手,那細(xì)膩柔軟的觸感還留在掌心,而事實上卻是空空如也,同時映照了他失落的心。
他不為自己曾經(jīng)的過往難過,卻為她的反應(yīng)沮喪。
他幽幽地說:“壓抑嗎?也許是,也許不是。就算是,我也已經(jīng)從我追尋的過程與結(jié)果中得到解放。我所有過的經(jīng)歷累積成我現(xiàn)在的人生,因此我不會為那些過去感到后悔或遺憾!
好玄喔!她怯怯地將目光轉(zhuǎn)回他臉上,疑惑地看向他。
他微扯嘴角,進(jìn)一步解釋:“我在這群花草朋友之中得到很多快樂,看它們在我的照顧下,日漸茁壯、美麗,那真是我最大的成就。我也在它們身上學(xué)到很多東西……”
“像上次你說的生命的倫常?”她插嘴道。
“嗯,還不止呢,我還學(xué)會豁達(dá)!彪m說自己學(xué)會豁達(dá),但偏偏就不適用在她身上,她的一顰一笑竟然能深深地影響他。就像現(xiàn)在,她的主動插嘴讓他的心一甜,稍稍撫慰方才的沮喪,他的笑容加深!斑有,我曾經(jīng)對人的心思感到厭煩,但開了花坊之后,看見那些自己進(jìn)門來的有緣人……!秋葉,你知道吧?”
她點點頭,緣心坊等待的是有緣人、有心人,她聽他說過好幾次了。
他的目光驀地抽遠(yuǎn),“他們有些是因為對花草的喜愛,有些是想買花送給他們喜歡或感謝的人。我喜歡看他們臉上洋溢著的喜悅,不管他們在外面的世界為了競爭而勾心斗角或是受盡委屈,只要來到花草面前,想到自己的愛好,或?qū)ψ约阂饬x重大的人,他們的心便會變得多么純粹、多么自然!
那么,最初的見面,他一直問她喜歡花嗎,也是這個原因嘍?
他說他愛看來買花的客人表情,其實他現(xiàn)在的表情也很美啊!溫柔又滿足的神情,好像天上慈悲的神明正伸出手撫著她的頭,一種美好的暖流滿溢著她的胸腔。
她也愛看他現(xiàn)在的表情呀!
“像你也是啊!币饬系剿奈⒂犈c隨之而來的好奇,他輕笑出聲,說:“我發(fā)現(xiàn)你好久了,你總是默默地站在庭園外面,然后走開。而我喜歡看你看著花坊里面的神情,我可以感覺得到當(dāng)時的你內(nèi)心多么欣喜。然后,我又想,到底什么時候你才會踏進(jìn)門里來。”他聳聳肩,“沒想到,最后是我半哄半拉著你進(jìn)來的!
想起那天,他們都不禁出會心的一笑。
其實,才沒過多久,不是嗎?算起來,他們也不過才相識十?dāng)?shù)天罷了,但彼此間卻有種熟稔親切的默契。
似乎在朋友的關(guān)系之外,他們還發(fā)展出一種類似兄妹之間的感情。
這都是因為他不計較她別扭的個性,還耐心和善地對待她。
但轉(zhuǎn)念之間,卻有一絲愁緒飄上心頭!邦伌蟾纾阏f你不會感到遺憾,但失去親情的代價實在太大,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
沒有親情的扶持,他怎么走過來呢?她實在無法想像,這個代價太大了!就算在花草間的他是快樂的,難道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的親人?
“人生本來就有失有得,只是看自己怎么選擇。我心中的天秤告訴我,我寧愿失去親情,也不愿失落自我;為了得到全然的自由,這個代價我得承受。”
該說他是豁達(dá)還是無情?
她無言地望著他,此時的他雙眸微閉,模樣像是沉思。
他是在悲傷遠(yuǎn)離的親情嗎?但他說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嗎?剎那間,她仿佛能透過他那閉起的眼險,看到本該漾著溫柔的眼眸卻滿溢哀傷……
他是在意的吧?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取得親人的諒解與支持吧?不然的話,他才不會刻意準(zhǔn)備送給妹妹的生日禮物了。
只有殘酷無情的人,才做得到六親不認(rèn)。而他是個連對待花草也溫柔的人,又怎么會狠絕地將親人隔離在自己的生命之外?
這個溫柔親切的男人,原來他的過去、他的內(nèi)心,隱藏了這么多的曲折!
如果他不說,她是看不透這些的。
但他卻讓她看見了,為什么呢?為什么……
她一直抗拒著讓他探索她的內(nèi)心世界,卻無意間闖進(jìn)他的。
這讓他們更接近,不再是只有他看得到她的心,她竟然也開始慢慢懂他!
她驚覺這項事實,她涉人他的內(nèi)心太多。這讓她慌亂!
顏朗樵緩緩地張開眼睛,正好把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收在眼底。
“秋葉……”因為是她,所以他愿意敞開他的心,這種情緒來得沒有道理,他只是很直覺想要拉近他們倆的距離,至少相近到他可以伸手抹去她眉眼間的憂郁。
她恐懼他對她的了解與關(guān)懷,所以他想反過來讓她來了解他,可是為何她還是排斥呢?是因為他們認(rèn)識的時間不夠久,所以讓她覺得害怕嗎?但對他來說,他們像是認(rèn)識了好久,她的一個微笑、一個皺眉,都可以讓他敏銳地感受到她情緒的波動。他是很愛觀察人的表情,也常因人們的表情受到感動,但她卻是第一個能這么直接觸動他心底最深處那柔軟之地的人。
他盡量語氣輕松地探問:“你還好吧?”
她怔怔地回望著他。好半晌,腦細(xì)胞才恢復(fù)作用。
原來方才在餐廳的隱隱不安是來自于她對他們關(guān)系的疑慮,她還沒有心理準(zhǔn)備接受他們快速成長的朋友關(guān)系──竟然已經(jīng)到交心的地步了?
她不能再待在他身邊,在還沒有心理準(zhǔn)備之前。她已經(jīng)夠錯亂了!
“顏大哥,我可以自己回去!”她的神智錯亂地催促著她的腳步。她很快地提步離去,沒多說一句話,沒理會顏朗樵會有什么反應(yīng),就將他留在原地。
顏朗樵只能錯愕又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暗暗嘆息著:是否,功虧一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