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小小的臉,男人的一個巴掌就可以罩住,柳眉細眼卻不見古典之色,反而……很孩子氣的臉;連嘴唇都小小的,她懷疑這張嘴能塞進任何一粒完整的果實……其實,她連十五都不到吧?
銅鏡里的小臉皺起,努力橫眉豎眼,試圖為自己的臉增點皺紋,無奈光滑的肌膚緊繃到彈指都好痛,她才剛過十歲生辰吧?
「我真的滿二十了嗎?」
「那當然。」床邊的老管家用力點頭:「去年妳來時,就告訴咱們妳有二十歲了!
「呃……難道你們沒有懷疑過?」
「青梅,妳這么說豈不表示妳在說謊?妳雖然不常說話,但處事能力極佳,心
思又成熟,我們自然相信妳已是成熟的姑娘,而非孩童。尤其妳又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呃,我是說,妳必是天生的孩子臉,個頭又小,但絕對是個成熟的丫鬟,沒有錯。」
「我是個丫鬟?」戮戮手心,十指細小像孩子,但指間長繭,看起來就是做苦工的人。她是個丫鬟而非小姐,真令人感到有點……不太能適應。
就像是一覺醒來,命運已定,再難更改。
「妳叫文青梅,去年入程家受雇為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妳告訴咱們說,家鄉在北邊小村落,沒有什么家人,為了餬口,所以瞧著府里在征丫鬟就來了。本來呢,妳在西廂房掃地,那里是已逝老夫人的佛堂,后來,妳吃苦耐勞,一致決定將妳擢拔到大小姐身邊服侍……咱們可沒有虐待妳喲,這是妳自己答應的,而且是一口就答應,所以,青梅,妳可不要借著失去記憶就反悔啊。」
瞧他著急的模樣,像是沒有她就不行──更像她做的工作是非人在做的,所以沒有人敢接啊。
尚躺在床上,一身無力的文青梅開始懷疑起服侍程家大小姐的工作到底有多困難。
老管家突然彎身貼近她,出于本能的,她直覺微撇開臉,不愿與人太過親近。
「青梅啊……那個,妳要自盡──不不,我是說,妳不慎落井,當然不是自盡,會有什么好理由讓妳自盡的?妳在程家待得很好,也沒見妳跟哪個男仆處得很有情意,當然不可能為了他而跳妒井,所以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反正啊,妳好不容易被救回來,卻失去記憶,就繼續待著吧!
「好啊。我無處可去,還仗大小姐收留!管涇浀耐舫鲎运淖,頓覺陌生。她真的不是小孩子嗎?可別年齡虛報大了。
「那太好了!太好了,有妳當大小姐的出氣包,咱們有救了──不,我是說,咱們現在在常寧鎮的客棧里,很多事不方便,等回府了就沒事了、沒事了。對了,不要說我沒有提醒妳啊,雖然說是蘇家少爺救妳的,但妳最好還是跟他保持點距離,大小姐她……不太喜歡有人背著她接近蘇少爺……」
哦,原來如此啊。原來她家小姐喜歡她的救命恩人,早說嘛,拐著彎扯了這么多,害她以為她的救命恩人是不是跟大小姐有仇?
「還有啊……妳若能起身了,就回大小姐身邊吧。這房間是臨時騰出來的,原是蘇少爺的,要他跟其它人擠一房,大小姐心里很是不高興呢。」
原來,那姓蘇的少爺是個好人啊,等她一能起床,就偷偷去找他感激一番吧。
等老管家走后,她躺在床上,雖蓋著被子,卻覺身子有些發冷,于是放下銅鏡,讓全身縮進被中。
她是孩子臉的事實已是難以更改,就算她真不滿十五歲,也因為失憶,得勉強自己當個二十歲的大人了,真冤。
「好冷喔!
聽老管家說,她被救起是奇跡。蘇少爺一見有人在井中,立刻跳井救命,可那口井太深,無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攀上來。就在眾人忙著找繩索、想辦法時,突然之間,井水暴漲,迅速溢高,最后溢出古井,她才及時得救。
人人都說,是古井的女鬼顯靈,不愿更多活人死在此處。她倒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讓她痛不欲生到尋死的地步?
「天,好冷,他們到底有沒有請大夫來?」她暗暗深吸口氣,正欲將自己的身子在被中縮成球狀時,忽覺腹中一股熱流四竄,迅速奔向四肢百骸!她微驚,不知自己何時竟有在體中生火的奇能,想起床看個明白,身體卻違背她的意識,連動也不動。
如慢火般,她的身子漸漸回暖起來,以腹下丹田為中心,開始擴散。好暖啊,暖得想讓人睡覺了──啊。∵@是什么?
「冒煙了!冒煙了!」她驚叫,看見一縷一縷的輕煙從被窩里徐緩地鉆出來!咐咸欤∥胰紵!我燃燒了!」
顧不得身體僵硬,拼了命地掀被就逃下床。一落地,雙腿一軟,差點四平八穩地趴在地上。
身上穿著薄薄的單衣,不停地冒著煙。
「是哪兒著火了?是哪兒著火了?」她急叫,忙著脫下衣服,白皙干瘦的身子很……很安全啊,可怎么從身子不停地冒煙?她的身體出了問題?
視線不知所措地亂轉時,突然發現這間客房里至少擺了五面銅鏡,或大或小。
難道蘇家少爺有迷戀自己的傾向?這個念頭小小地從心底滑過,隨即瞪著銅鏡里的自己。
五張孩子氣的臉從鏡中回瞪著自己,頭頂……在冒白煙!
「我的頭在冒煙?」她叫,嚇得又跳又拍頭頂。她的頭要是著了火,頭發就燒光了,她也不用活了。
「完了完了!難道我自盡,是因為我的身子會自己燃燒?」那她還能活到現在?
驚惶失措地又叫又跳好一陣子,她沒感疲累,反而童音變得有些嘶啞。她微喘,終于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并不感到任何的疼痛。
她暫停撲火的動作──沒有火!她這才發現,從頭到尾根本沒有火從她身上冒出來,那么哪來的煙?
她的身體會無故冒煙,所以她選擇自盡?
她停格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垂首瞇著眼看著自己的裸體。煙……漸漸沒了,但確定是從她的身體里飄出來的。她……其實可以當雜耍藝人吧?
等了又等,確定煙不再從她體內冒出來,她才松了口氣,有心思打量起她赤裸的身子。
她的身子發育得還算……馬虎。胸部有點小,看不出來是二十歲的成熟身軀;腰說是細,不如說是有點干瘦,很像是長期被虐待的下人;捏了捏雙腿的肉,雖短小,卻很結實──自從在古井撈回一條命后,可能是撞上后腦勺的關系,她對過去全然的空白,所以只能憑著別人的言詞與自己的觀察來猜測自己的過去與個性。
其實,由她的身子來看,她的生活不是很好吧?
「不知道我賺來的錢放在哪兒?」她搔搔頭,努力地想了想,還是像白紙般的記憶。「如果跟老管家說我找不著,請他重新發給我薪餉,不知他肯不肯?」腦中胡思亂想沒個定位,因為不知道個性該如何走才能像失億前的自己。
老管家說她沉默不多話、很有耐性,所以……她最好保持沉默嗎?邊想邊穿上衣服。
她的衣服收在床頭,是臨時從外頭買來的,挺廉價的,好象她的衣服被泡爛了……她在古井中泡了很久嗎?
衣衫是淡藍色的,垂著許多又長又花的布條,她摸索了半天,不知這些布條的意義在哪兒?綁在脖子上吊嗎?還是任憑垂到地上?她試了很久,終于滿頭大汗地放棄,瞄到屏風上掛著一件大披風,干脆拿下包住自己的身子,便走出門外。
一出門,寒風從夜色中襲來,她卻不覺寒冷。不知是她干瘦的身骨太健康,還是這件披風太保暖所致。
天太黑,差不多三更天左右,雖隱約可見天上圓月,但烏云遮住大半,地面幾乎是黑漆抹烏一片?蜅:喡脑鹤永铮幸蛔畠r的假山在左手邊,小小的水池
繞著假山,六株盆栽擱在角落,右邊有小又破舊的涼亭,石柱上有七條大小不一的裂縫,第三條裂縫間還停了一只飛蟲……
她瞠目結舌的,訝異于她的眼力絕佳!一、二、三……十步,走到涼亭要十步距離,比了下裂縫的大小,差不多是她小拇指的長度。是大家的眼力都這么好,還是她不但身子會冒火,連眼睛也有千里之視?
「誰?」耳朵極尖,聽見涼亭后有異聲,出于身體本能的,她停止呼吸了。
* * *
白色的鬼影──呃,是穿著白衫的男子從石柱后露出身影來。
高瘦斯文,面白俊美,眉間有顆朱砂痣,年約……三十上下吧?心中迅速要搜尋是否認識這號可疑人物,卻發現腦袋一片空白。
啊,對了,她失憶了,自然記不住這人是誰,對她有沒有危險性?
但,此人渾身上下沒有懂武的氣息,無須過防。這個念頭在她心中閃出,然后突然覺得自己好象很久沒有呼吸了,連忙用力吸了好幾口氣來彌補。
「真怪,我干嘛防人如防賊?這里是客棧,有人在不意外啊!顾ι︻^,咕噥道。
「小姑娘,身子好些了嗎?」這白面俊美的書生開口了。聲音雖悅耳,卻略嫌冷淡;雙眼輕飄過她,像是漫不經心。
「我很好。」她答:「你……認識我?」
「認識?」他唇邊勾起若有似無的笑:「談不上認識。妳是妳家小姐身邊的丫鬟,打過幾次照面。這么小的年紀就懂得自盡了?有什么天大的事讓妳有足夠的勇氣跳井?妳以為自殺了,什么事就一了百了嗎?」
咦咦──這人對她有敵意喔。她直覺退一步,既然算不上認識,為何處處透露出他的不滿?她有什么好讓他不滿的地方?因為她自盡?可惡!到底要怎樣才能找回記憶,想起過去的一切?
「我……我忘了我自盡的原因。」她惱道。
「忘了嗎?」剎那間,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像想起什么:「如果她也能像妳一樣,及時被救起而遺忘過去……那對她,有多好……有多好……」
「她?是誰?」
他回神,面容冷淡如冰:「妳管不著我的事,只要妳別動不動投井自殺就好!
「每個人都說我是投井自殺?涩F在我失憶了,沒個印象,無法確定我真是自己跳井,那,到底是誰看見我自盡的?」
「沒人會在大半夜里去欣賞一口妒井,除了為情自盡外,還有誰會靠近那口井?」
「我的救命恩人蘇公子,他不就靠近那口井?」這人,說話老帶著嘲諷的口吻,讓那張俊美的臉皮變得刻薄起來。好丑。
他的唇微勾,更形譏誚!肝医咏强诰,是緬懷故人!
她訝異脫口:「你是蘇少爺?」
「在下正是蘇善璽!
「原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自覺方才對他好象有那么點不太禮貌,干笑二聲:「還真巧啊。」
「是很巧!顾帽强自诳此!溉舨皇悄且固K某突如其來的沖動,想在無人的街道上賞月,小娃娃,只怕妳早已死在井底當水鬼了!
小娃娃……連他也覺得她很小吧?果然,她一定謊報自己年齡以符合當丫鬟的年紀。
她努力仰頭看著他的鼻孔,問道:
「蘇少爺既是頭一個發現我的,那就是親眼看我跳井了?」
「不是。」
「?那到底是誰看見我自盡的?」
「會特來這口井跳的,只有為情自殺的女人。妳年紀還小,何苦自盡?」
她的唇微張,想要申辯自己不一定是自盡的,但──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你……我是說,蘇少爺,當時你聽見我的求救了?」
「不,妳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挂娝兑砸苫蟮难凵。他答道:「我是走到井邊,正好有足夠的月光讓我低頭看井時,瞧見有人的身子浮在水面上!
浮?那不是浮尸嗎?她用力地眨眨眼,確定自己的四肢還是能暖和的。
「妳還活著,不是嗎?」他淡淡地說:「不管什么理由,還活著,就是件好事,這是上天給妳的第二次機會,妳不懂把握,就太傻了!
他的話中之意像是曾確認過她已死,但撈上來后又莫名地復活──想起來都覺毛骨悚然,怎么他都不害怕?是什么可怕的執著念,讓她尋死之后成為尸體又反悔活過來了?
見他又回頭看月亮,不再理會她,真想問他:月亮真有這么好看嗎?不過是臟兮兮的圓盤而已,連圓盤上有幾個黑點她都數得出來──天!其實她是千里眼吧?
「那個……你能看見多遠?」見他挑起眉,像是習以為常女人借口的親密,鼻孔微高,代替了他的眼睛。她的唇角抽動,喃喃問:「我是說,你的眼力好嗎?」
「妳要我看哪兒,小娃娃?看妳嗎?」
「我叫文青梅,年紀是很小,才十五歲!」她應該還不滿十五吧?算了,十五當底限,再縮下去,她就沒法在程家做事了。
正要開口問他到底是她出問題,還是大家都是千里眼時,忽地她的耳朵動了動,聽見樹葉輕微的騷動,從一段距離之外。
「老天爺!」難道她還是順風耳?她自盡的原因就在這里吧?既是千里眼又是順風耳,所以不容于世間?
沒有風,樹葉卻會自行動起來?這個念頭突然閃過腦際,破空的風聲從左邊的假山之后迅速逼近,出于本能的,她知道風聲有異。
「小心!」她喊道。
蘇善璽一臉莫名地轉向她,還不及開口,就見她伸出手臂,抄起他的腰。
他嗤笑一聲:「十五歲的娃兒也想輕薄我?」
「咦?為什么我抱住你?」她愕然。
蘇善璽微訝,隨即要撥開她的手,冷言說道:「要找理由也找好點!妳想說妳的手不聽控制嗎?」
「對!天!」體內彷佛又有亂氣在奔騰,像是方才在屋內那股熱氣從腹間發出。天!天!她又要冒煙了嗎?
破空之聲愈來愈近,從她抱住他不過剎那,她一提他的腰,雙腳竟離地。
細長的眼大張,小嘴也大張,她低頭看著自己飛上天。
「老天!我果然是鬼!」她慘叫。
同時,蘇善璽訝道:「妳會武功?」
「武功?那是什么?」她比他還驚惶失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抱著他飛身上樹。
一上樹,她立刻要松手抱住樹干,后來見他有些不穩,連忙抱住他的身體。
「我……好象有點站不穩耶……」
「妳跳上樹干啥?」蘇善璽一臉莫名其妙,喊道:「還不快拉我下去?」
「我……」她哭喪著臉,還來不及說話,耳朵又聽見異聲。「小心!」這一次,她的眼睛竟然能清楚地看見飛向她的鋒針。
她右手緊緊摟住他,左手直覺伸手,快如閃電地夾住差點刺向他的鋒針。
「妳這不知羞恥的女人還不快放開我?」他微怒。
「我很想放開。∈钦l?是誰亂七八糟把針丟向我?針不是拿來縫衣的嗎?」
「針?」蘇善璽定睛一看,才發現她抓著一把鋒針,看似暗器。見針上似乎淬著某種藥汁,他連忙道:「小心有毒!」
有毒?慘也!她嚇得松手,恨恨看向他。「你的仇人?」
「是我的嗎?」他可不記得他有什么江湖上的仇人。
「你覺得一介丫鬟會引來這么歹毒的殺人手法嗎?」
「……是不太可能!沟龝涔,就難說了。初次見到她,并不起眼,只當是程家小姐的丫鬟;偶爾,察覺她打量的目光,也不以為意一個丫鬟為主子作多余的設想,他可是常見的。
他瞇起俊目,用力撥開她緊抱不放的手。
「妳自重點,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挂娝龘u晃不定,連忙改抱住樹干的同時,她身上的披風落下,露出衣衫不整的模樣。他呆了下,趕緊移開視線,怒道:「披風之下,袒胸露背,分明有居心!
「袒胸露背……蘇少爺,請念在小女子年幼不滿十五歲,就當你什么都沒有看見吧,我還有大好前程在等著。等我回去研究衣服怎么穿,下回再來跟你賠禮。還有,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叫文青梅,你不必用這么長的名字來喊我──能不能請你大發慈悲,抱我下樹?」
「好啊。」
「蘇少爺,你真是好人啊!青梅蒙你一連救兩次,也不枉我方才為你擋針了……」一雙男性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她松了口氣,不敢往下瞧,怕頭暈了。剛才到底是怎么飛上樹的?
「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蘇某很愿意送妳下樹的。」
「多謝蘇少爺,我叫文青梅……」她安心松開抱著樹的雙手,又覺不安穩,想要改抱住他,突然,腰間雙臂一抽,她被用力推下樹。
她慘叫一聲,踩空落樹的同時,瞧見他的鼻孔正在看她。好狠啊!他想害死她嗎?今晚,不知出于第幾次的本能,在半空中她的身子翻了個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你……你……你想害死人嗎?」她急叫。
蘇善璽微微一笑:「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蘇某只是想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總是不妥,一時心急想要送妳快些下樹罷了!
「孤男寡女的?我今年才十五歲,就算有意中人也不會是你這老頭子!」她氣得跳腳!肝沂乔Ю镅,連你眼角有幾條皺紋都看得一清二楚,誰會喜歡你?誰會喜歡你!」差點摔死了!可惡!她還想活命呢!
他的神色一斂,冷眼注視她:「那就滾回去。蘇某不與袒胸露背的女子相處,即使孩童也是一樣!
文青梅恨恨地瞪著他,見他不再理會她──只怕就算把樹搖掉,他也不會大驚失色吧!這人,真壞,小姐怎么會看上他的呢?空有一張臉皮,除此外,就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也沒有了!
她咬牙,縱是滿腹的不滿,也只能隱忍下來,撿起那披風。
「哼!我一走,若有莫名其妙的針再朝你飛去,你可就真要見閻王了,活該!」一腳誤踏衣衫過長的垂飾,狼狽地跌在地上,當作沒聽見身后的嗤笑,她抹去一臉的污泥,包住自己衣衫未整的身子,慢慢地走回客棧。
蘇善璽心中并沒有特別注意到她,只是看著月亮,想起過去的記憶。
「少昂她……不敢爬樹,第一次跟元醒爬樹,故意整她,誆騙她樹上有好景色,背她上樹后,讓她待在樹上一整天,等回來再找她時,她仍抱著樹,僵硬不動足足好幾個時辰……」他唇畔勾起溫柔的笑意,從衣間掏出白玉娃娃來。
方才,在那小孩還沒來之前,他就在亭里看著娃娃與月亮。十六年前,少昂洞房花燭夜的前一晚,就在常寧鎮、就在這間客棧,他跟她就在那涼亭里看著月亮……為了讓她有信心,他告訴她他為她選擇的沒有錯,她的丈夫會憐她惜她一輩子……那一天就跟今天一樣,差一天十五,月亮卻與十五一樣圓。
他垂下視線,想起程家丫鬟的話。
「我三十六了……也老了……已經十六年了嗎?少昂,如果妳還活著,今年也不過三十……」卻為了那姓顏的,賠上一條命,值得嗎?值得嗎?
這十六年來,一想到此處,他就滿腔的恨、滿腔的怨,難以抑制。就算他老了,滿臉皺紋了,也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那姓顏的男人。
月光下,他手中的白玉娃娃圓圓胖胖的,始終是笑瞇瞇的。他慢慢地將臉頰貼上娃娃的笑臉,緩緩合上俊眸。
在月光的折射下,胖娃娃的臉似笑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