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山青,鳥雀啁啾。
洗完一整簍的衣服,荊喬巧如釋重負地吁出長長一口氣。
“熱死人了,害我滿頭大汗!蹦ㄈヮ~上汗珠,忍不住倚著大石塊稍作小憩。
曝曬在陽光下的兩條胳臂曬得紅通通的,她不禁慶幸自己的皮膚不易被曬黑,要不早成了小黑人一個。
幾片落葉隨著溪流載浮載沉,她的視線也跟著上下轉(zhuǎn)動。站起身,忍不住伸手想去撈起,溪水里的石子青苔打滑,害她險些摔進水里,急忙踩上岸邊的石礫坐回石塊上,心想今天還是安分點比較好。
這會兒,有片云遮去頂上艷陽,為她解去些許酷熱。她正想抬頭仰望天空,才發(fā)現(xiàn)后頭站了個人。
“在忙什么?”
“啊……是你呀。”
一抬眼便望見邰行郾的溫柔笑顏,他轉(zhuǎn)而在她身旁坐下,那片云也隨之不見。
“原來如此!彼止疽痪。
“衣服洗好了?”
“嗯,你怎么跑來這里?”
“閑來無事散散心!彼频L(fēng)輕的答,那深邃目光似乎隱藏著心事。
“散散心呀……”她搔搔頭!皩α,你跟如意姐的婚期近了吧?”不免開心追問!霸谑裁磿r候?一定會盛大舉行吧?”
“嗯,就在下個月!
“結(jié)婚是件大事呢,能娶到如意姐這么好的女孩子,你可要好好珍惜她。我原本以為你要娶的是如玉,心里還想說完蛋了咧。”
“為什么?”
“因為如玉很愛哭又笨手笨腳的,她娘也很不放心把她嫁出去,現(xiàn)在正努力教養(yǎng)她做一名有才有德的大家閨秀。要是你娶的是她,恐怕心臟要很好才行!彼执笞旌呛切χ
“你說話真有趣!笨粗喝さ谋仁謩澞_,他忍不住笑了。
“所以呀,幸好你娶的是如意姐。她和如玉不一樣,溫柔賢淑又端莊,娶到她,也算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若不善待她,可會遭天譴的!
他凝望著她,眸光忽斂忽明!拔視。”
“好了,我不能再和你聊天,時間差不多,我得回去了。”
“你要走了?”
“是啊,再見嘍!北鸫竽竞t,她笑瞇瞇地擺擺手離去,忽略他眼中乍現(xiàn)的熾熱光芒。
邰行郾目送著她的身影離去,心中似有什么念頭涌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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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xù)個把月的炎熱酷暑,都在這場午后雷陣雨得到小小解脫。
然而對今天正巧辦喜事的顏府而言,卻是要人命的觸霉頭。明明請了師父選好日子,怎會好死不死碰上個大雨天?
幸好到了傍晚雨勢漸小,并未延遲婚禮的進行,受邀前來祝賀的人亦未受到阻力,這才歡歡喜喜的放鞭炮、吹響笛、敲鑼鼓、大設(shè)酒宴,讓兩位新人拜過天地行了禮。
荊喬巧能夠參加這樣的盛事,全賴好朋友顏如玉之賜,筵席間吃了不少平日碰都沒碰過的山珍海味、燕窩魚翅,她感動得簡直要流下鼻涕。那滿滿一桌子的珍饒,讓她硬是將肚皮容量盛載到最極限,幾乎淹到喉嚨的頂端。
“呼,不行了,我不能再吃了!惫緡5仫嬒卤【疲碜右煌,靠在顏如玉的肩膀上!疤珦瘟,多吃一口都想吐!
“誰叫你要吃那么多嘛,又不是餓死鬼。”她笑說。
“人家開心嘛,瞧你那么小家子氣,自己姐姐出閣卻只吃一點點,你都不餓呀?”晃晃腦袋瓜,她斜斜地望向好友的肚子。
“哎,如意出閣我當(dāng)然高興,只不過看她嫁了那么好的男人,心里就好羨慕好羨慕哦!鳖伻缬裼娜灰粐@,雙手握拳地靠在胸前。
“我不明白,照道理如意姐應(yīng)該在對方府里舉行婚禮才對,為什么是在自己家里?”
“這你就不曉得了,姐夫是堰馬鎮(zhèn)上的人,而且是新出爐的地方官,如今府設(shè)京城,近日才開始動工,因此在完峻前會暫住咱們府里!
荊喬巧恍然大悟的猛點頭!半y怪那天聽你們家仆喊他邰大人,我心底還納悶好一陣呢!
“這婚事是兩方父母在他們小時候訂的,老爺是我爹的恩人,當(dāng)年我爹遠赴堰馬鎮(zhèn)探望親戚,由于水土不服染上重病,幸好合老爺及時搭救,才保住一條小命。后來兩人又極談得來,于是決定讓兩家子女結(jié)為夫婦,這美好因緣才能永續(xù)下去!鳖伻缬耠y得有條有理的向她解釋!翱上У氖牵⒓业睦蠣敺蛉艘呀(jīng)相繼去世,只剩姐夫這個獨子。”“說起來,這婚姻大事實在很奇妙,不相識的人,因為父母的一句話、一個承諾,就得結(jié)為連理。像你姐姐與邰大哥還算是郎才女貌、天設(shè)地造的一對,不過,要是有人糊里糊涂嫁給跛子、瞎子,或莫名其妙的娶了個麻臉婆子,那不是很冤嗎?為什么不能自己選擇呢?”
“喬巧,你也用不著哀聲嘆氣,這年頭身份愈是尊貴的人,愈是主宰不了自己的人生,一切都以利益為重,也許求的是功名、也許貪的是錢財,哪有什么幸?裳!鳖伻缬褚荒樋撮_地苦笑。
聽她這么一說,荊喬巧反倒?fàn)N笑起來,搔搔頸子的癢處。“幸好我不過是個養(yǎng)女,不至于被逼去嫁個不認(rèn)識的男人!
“那很難說喲,喬巧!敝苯泳蜐娝慌枥渌!半m然你只是荊家的養(yǎng)女,不過,要是哪天有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或狗官看上你,硬是脅迫荊老爺讓你嫁去當(dāng)妾,恐怕你也難免!
“顏如玉!”她驚天動地的怪叫著掐她脖子!澳愀陕镌{咒我呀,要是我真嫁給人做妾,我就撕爛你的嘴巴。”
“別、別這樣,人家怕怕!睋踝∏G喬巧的攻勢,顏如玉立刻換上可憐兮兮的臉。“我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我是爛嘴巴嘛,你饒了我!
荊喬巧氣呼呼地嘟起嘴。
“沒父沒母就已經(jīng)夠可憐了,要是嫁給人做妾,那地位一定低到地板上了!
她噗哧一笑!暗偷降匕迳?這形容詞虧你想得出來!
“話說回來,假如我很喜歡這個男人的話,只要他愿意娶我,我倒不介意當(dāng)人家的小妾呢!
“什么?”顏如玉馬上止笑,呆住了!澳闶钦f真的嗎?”
“是啊!毖谌バ闹姓嬲南敕,荊喬巧灑脫地聳肩笑道。“反正我也沒身份地位,若能嫁個喜歡的人,也就沒啥好奢求的!
“怎么這么說嘛!”顏如玉開始為自己的口無遮攔自責(zé)起來!岸际俏也缓,沒事提這種無聊話做什么!喬巧,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大家都很喜歡你,絕對不會讓你當(dāng)人家小妾的啦,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得到幸福,嫁給心中最愛的人!彼J(rèn)真而激切的喊著。
“行了,別大聲嚷嚷嘛,”她緊張地搗住顏如玉的口。“我懂你的意思,不過這一切言之過早,我也沒什么心上人,咱們就停止這話題,好不好?”
“那荊大少爺呢?”顏如玉就是沒法兒藏住心里的話。
“他?關(guān)他什么事?”自從那日之后,每回聽到他的名字便會有些忸怩。
“他不喜歡你嗎?”
她轉(zhuǎn)動骨碌碌的眼珠子,表情夸張的擺著手。
“他怎么可能喜歡我?對他而言,我比洪水猛獸還可怕呢。何況我也不喜歡他,還曾經(jīng)跑去廟里拜拜,祈求老天爺別把我和他湊成一對兒呢!痹偻峦律囝^。
“喬巧,你真是個笨蛋!”她滿心企盼荊喬巧可以嫁給荊家大少,這樣荊喬巧就用不著再做那么多事了!半m然他個性不好,可是他至少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你嫁給了他,就不怕被人拉去當(dāng)小妾了!
“哎呀,笨的人是你,會昏頭嫁給荊楓若的人,肯定也是在婚后才曉得他的個性,否則誰敢嫁呀?我說過,我寧可嫁給心儀的人當(dāng)妾,也不要嫁給這種性格捉摸不定的大少爺!
“可是……”
“來吧,咱們干一杯。”她眼明手快的把酒杯塞到顏如玉手里,希望她可以就此閉上嘴!翱炻,干!”
不遠處的一席酒桌,幾個人的臉色都有些尷尬。
“呃……哥,你快吃、快吃啦!鼻包S馨訕笑著夾塊雞腿到他碗里。
“是、是啊,喬巧的嗓門是大了點,但她沒有惡意,你千萬別因為她而壞了興致,今天可是顏老爺?shù)拇笈畠喝缫獬鲩w的日子,你要開心點、開心點……一連荊包迎都覺得難堪。這喬巧怎會忘記他們也來參加喜宴,還敢說兒子的壞話說的這樣大聲。
荊楓若隱忍著即將爆發(fā)的壞脾氣,舉箸之手氣得發(fā)顫,他的臉不斷繃緊與脹紫,恨不得把筷子當(dāng)飛鏢一樣射過去,穿過咽喉當(dāng)場斃了那鬼丫頭的命!
“爹,我決定了!”咬著牙齦,他忽然迸出這一句。
“決定什么?”
“你上回跟我提過的那件事,我答應(yīng)你了!
荊包迎喜出望外的臉色一沉!罢娴?你答應(yīng)了?”
“對,準(zhǔn)備好就立即出發(fā)!卑研囊粰M,他豁回去的堅定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你總算想通了,等回去我立刻處理這事!
然而一干兄弟姐妹滿臉不解地互相望眼。
究竟是什么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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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高照蟬兒鳴,額上汗珠下不停,涼風(fēng)徐吹驅(qū)熱氣,悄悄仍舊要曬衣呀要、曬、衣。”習(xí)慣邊自言自語邊勤奮干活的她,今天格外生氣蓬勃。昨晚那一頓到現(xiàn)在都還沒消化呢,嘴里仿佛還留有那些食物的美味,令她回味無窮。
衣服晾到一半,荊喬巧突覺前方有些嘈雜,雜杳聲、奔跑聲自花廳方向經(jīng)過前廊一路涌至后院。她抓衣的手一愣,不由自主強咽口氣,掃過一張張急如星火、焦灼無神的面孔。
“三小姐、四小姐、六小姐,你們怎么了?”
“喬巧,快去阻止大哥啦,快去!”荊石榴扯著她手臂急嚷。
“我們已經(jīng)勸了他八百回,可他吃了秤鉈鐵了心,無論我們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回心轉(zhuǎn)意,這事非要你出馬不可!鼻G紫竹也難掩憂慮的說著。
“爹說除非是大哥自己反悔,否則他還是會照著大哥的意思去做的!
“唉……等一等!……你們說了這么多,我還是聽不懂耶!”她們七嘴八舌的“哎呀,是這樣的!”荊黃馨趕忙解釋!暗幸鈱⒃蹅兦G家的事業(yè)擴展到別的地方去,首要目標(biāo)就是另一個重要城市——汴京,設(shè)立分鋪。他曾和大哥提過這事,但大哥對繼承家中生意一直不抱很大的興趣,沒想到昨天他居然主動答應(yīng)了,還說準(zhǔn)備好就走……哎,也就是六天后就要出發(fā)了!
清楚地聆聽完她的解釋,荊喬巧卻不覺有啥大不了。
“那很好啊,這證明他還像個男子漢,愿意負擔(dān)起家族事業(yè)的重責(zé)大任,為什么要阻止他?”
“你不懂啦喬巧,這一去也許一年半載,他若真去了,你們就有好長一段時間見不著面,那你們倆的事不就完了嗎?”荊黃馨既懊惱又擔(dān)憂地直喊。
“……我知道你們都很想撮合我和大少爺,”她誠摯地淺淺微笑!拔乙埠芨吲d你們都這樣喜歡我?墒,我和你大哥真的沒那個可能,倒不如放心地讓他出去闖一闖,說不定他會在那個地方討個更好的姑娘回來當(dāng)你們的嫂子!鼻G喬巧的臉上雖是波瀾不興,心中卻沒來由地大起浪濤。她從沒想過他會有離開這里的一天,離開自己的視線范圍,到自己照顧不到、欺負不到、斗嘴不到的地方去。
“不要!”荊石榴執(zhí)拗地跺腳。“人家只喜歡喬巧,我就是要你和大哥在一塊嘛,你去阻止他,叫他別到那么遠的地方去!
“小小姐,你就饒了我吧,就算我去阻止,他未必會聽我的呀!鼻G喬巧故作輕松地安撫她!澳銈兙彤(dāng)是為了這個家,高高興興地送他出門,祝他成功,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不知怎地,三人中有兩人紅了眼眶,心中不舍的究竟是自己大哥還是荊喬巧,一時也分辨不出來。
摒除心中不該有的忐忑,荊喬巧撣了撣手中的衣物,將其掛上竹竿,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何異樣變化。
事已至此,三姐妹明白大哥前去汴京之事已成定局,落寞地轉(zhuǎn)身離去。
待她們走遠,荊喬巧才停下動作,極緩慢地撇過臉,心緒復(fù)雜地望向“兩袖清楓居”的方向,莫名地感到憂郁,莫名地在艷夏之日感到寒冷。
面對真實的自己,她竟高興不起來,無法假裝的額手稱慶、拍手叫好,無法欺騙內(nèi)心里強烈涌上的失落感。
她……該不會在乎起這個爛家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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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大概是兩人有生以來相處最為和平的一天。
荊喬巧忙進忙出,為他打包一捆又一捆的行李。他雖是個大男人,這趟出遠門將會待上不少時間,大半年都不可能回來,因此御寒衣物、配件、鞋襪、書本等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得準(zhǔn)備妥當(dāng)。
兩人沒有贅余的交談,荊喬巧也不想刻意去激怒他、欺侮他、和他斗嘴,只是照常精神奕奕的賣力工作,不讓他有挑剔她的地方,也不讓人察覺她一派樂天的表情下藏著一顆細膩敏感的心。
荊楓若將自己要帶去的書籍整理出來后,坐在幾案前,手撐下顎似在忖度著什么,眼角不自禁尾隨著她的身影來來去去,卻又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咳!”
聽見他假里假氣的咳嗽聲,荊喬巧繼續(xù)忙碌著,F(xiàn)下就剩眼前這只木箱就算大功告成,她可不能停下動作。
“咳咳!”
想說什么就說啊,難不成要我抬起臉來問你:大少爺,你喉嚨不舒服嗎?荊喬巧暗自皺皺鼻子,還是不予理會。
“咳咳咳!”竭盡胸口的悶氣,荊楓若咬得十分認(rèn)真,表情還微帶痛苦。這鬼丫頭,我都已經(jīng)咳成這樣了,竟然連頭部沒有抬起來過,實在可惡!
“荊喬巧,你耳聾了嗎?”好男不和女斗,他雖然認(rèn)輸,卻仍一臉傲氣。
揚起巴掌大的臉蛋,她露出甜美笑容。
“那么荊大少爺,你喉嚨壞了嗎?”
“看來你心情挺好的嘛,這回我出遠門,最高興的應(yīng)該是你!币е栏,他學(xué)學(xué)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
“那當(dāng)然!”她眨眨晶瑩眼眸,大大松一回氣!澳軌虿槐卦俦淮笊贍旑U指氣使,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渾帳東西!收起你快樂的表情,就這么開心我要離開嗎!真是可惡極了!他極度不悅的想著。
“可是,每次欺負我的人都是你,你怎敢說這種話?”忍耐、忍耐,暫且不能發(fā)作脾氣。他微笑著「咬牙”回答。
“這么說來,脫離苦海的可是大少爺你,”她敲了敲下顎,一副了悟的模樣!八栽撻_心的人是你,我不應(yīng)該笑得比你開心!
荊楓若的另一只手在幾案底下握成拳頭,指甲嵌入內(nèi)里,他已氣得發(fā)抖。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笑得比你開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拎起沉甸甸的大木箱,她往門外走去,臨跨出門檻前,突又回眸嬌俏一笑,深深地看視他一眼才離開。
待人一走,他也失了心神,望著大門開始發(fā)呆。
什么意思?
她這突如其來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即使想破了腦袋,他也沒辦法把她抓回來逼問;蛟S她的笑容一點意思也沒有,單單只是一個笑而已。
兩日后,荊楓若就這么懷抱著萬種情緒,離開這個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踏上未知的未來,開創(chuàng)出新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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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熹微,是個風(fēng)清氣爽的好日子。
頭綁兩條粗辮子的女孩坐在一塊光滑的巖石上,身子微仰,手掌按著石面支撐著上半身的力量,褲子折至膝蓋處,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小腿,在沁涼流動的水面上前后擺動,將濺起的水花踢得又高又遠,嘩啦啦的戲水聲清脆響亮,嚇得河水里頭的魚蝦四處亂竄。
眺望這無邊無際的寬闊景色,對岸是層層疊疊的山脈屏障,隨著溪水不斷連綿,沒有邊界、沒有盡頭。半空掠過的鴉雀呀呀地叫,她的視線不停移轉(zhuǎn)、不停搜尋,想找到一處值得目光戀棧處,讓紛亂的思潮凈空,然而她找不到;炭种啵康赝W√咚哪_,停住所有動作。
她在慌什么?甩甩頭,收回撐著石面的手,握拳在額頭兩邊轉(zhuǎn)呀轉(zhuǎn)。
“不行,就算沒事也要找事做,不然我會因為過度安逸而瘋掉!”荊喬巧好生懊惱地對著湛藍的天空大聲吼。
打自荊楓若走了以后,她肩頭上的重擔(dān)忽地解除,每日的工作量減去大半,頓失重心依歸,她才赫然發(fā)現(xiàn),少了他的存在,自己竟然成了大閑人一個,整日無所事事。
怎么會這樣咧?跟她預(yù)期的完全不一樣。
這對一向勤奮工作的她而言,光是為了打發(fā)多余時間就傷透腦筋,她可不想變成荊家的廢人。
“唉……”幽然興嘆。
“唉……”
咦?身后乍現(xiàn)的聲響駭她一跳。急忙回頭,邰行郾正好吁完那口氣,面帶深邃微笑地搖搖頭,慢慢舉步上前。
“怎地在這哀聲嘆氣?”
“邰……邰大人。”她倉促地爬下石面,卻不知要不要行禮。
“行了,幾時變得這樣生疏?私底下這些禮數(shù)還是免了吧。”氣宇軒昂的他,言行間總有著卓爾不凡的氣勢,那是成熟男人才會散發(fā)出的味道!斑@個時間你怎會在這兒?”
“因為很閑啊!彼龘(jù)實回答。
“哦?”他似乎很愛笑!八阅阍谶@兒戲水?”意有所指的瞧了瞧她半濕透的褲子。
“呃……沒辦法,實在不知道能做啥!彼狡鹊厣ι竽X勺。
“別拘束,我記得頭一回見到你,你可落落大方得很!
“是嗎?我不記得了!彼坏蒙敌。
邰行郾轉(zhuǎn)而倚在石塊邊緣,調(diào)整好姿勢舒舒服服地稍作歇息。
“打自那天與你在此相遇后,我有事沒事就會來這里吹吹風(fēng)、看看風(fēng)景,沒想到會再遇上你,”他頓了頓,偏過臉凝視她。“我聽如玉說了,你是荊家收留的養(yǎng)女!
“是啊!彼辉冻鋈魏问軅螂y過的表情!安贿^老爺夫人都把我當(dāng)作女兒一般看待!
“真把你當(dāng)女兒會讓你做那么多的家事?”
“為什么不?”她微皺眉頭!八麄凁B(yǎng)育我,讓我平安長大,不曾受寒受餓,現(xiàn)下我有能力為他們做點什么,也是應(yīng)該的呀。他們與我并無血緣關(guān)系,卻愿意收養(yǎng)我這沒人要的孩子,我感激他們都來不及了,又怎可能埋怨?”
“你真是個好女孩!痹诔练(wěn)溫柔的語調(diào)中,他的深瞳閃過一抹憐惜。
“我覺得大媽說得很對,做人要認(rèn)分,名義上我是個養(yǎng)女,但實際上我只是個丫環(huán),知恩要圖報、飲水要思源,荊家給我這一切,我就算累到死也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不過,你現(xiàn)在看起來似乎真是閑透了!彼中α。
“那是因為荊家大少爺去汴京創(chuàng)設(shè)新的分鋪。”想到此,她又是一嘆!八诘臅r候,我是服侍他的丫環(huán),如今他走了,我就沒啥事可忙!
兩道俊眉挑高!澳阖撠(zé)伺候荊家大少爺?聽如玉說,他是個挺難纏的人!
“難纏歸難纏,但我覺得他只是還沒長大罷了!彼目谖蔷拖裆頌槟赣H的人在說自己兒子一般。
“你真的很有趣,喬巧!
突然間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的心大大地一跳,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呃……邰大人,你和如意姐一定很幸福吧?”借由此話來安撫內(nèi)心的罪惡感。她總覺得不大心安,和個有婦之夫在無人之處談天說地。
“嗯!
原本等著他說些什么的,沒想到他只是簡單一個字。
“那,你們應(yīng)該很快就會有小寶寶了吧?”她繼續(xù)攪著腦汁問問題。
“這事本不能強求,順其自然吧!
算了,不要問了,她還是趁早回去。他帶給自己的壓迫感愈來愈明顯,也不是懼怕,而是覺得某種她所不期待的情愫正在醞釀。
“邰大人,我出來很久,該回去了,你在這兒慢慢看風(fēng)景。”她有些無措的草草行個禮,轉(zhuǎn)身就想跑。
“喬巧,你等一下!彼挥趾白∷
她怔仲著慢慢回過臉!斑、還有事嗎?”
“我有話想問你,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他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無法讓人抗拒說不。
“喔!睙o論平日的她是如何搞笑與滑稽,現(xiàn)下都施展不出來。
“喬巧,你聽我說,也許你覺得唐突,覺得疑惑,甚或覺得震驚、覺得惱怒,但是,你務(wù)必要記得,我是真心誠意的提出這事,不帶半點玩笑。”邰行郾立直身軀,深邃黑眸一瞬不瞬地凝住她。
她開始有些后悔自己被叫回來,開始后悔閑著沒事在這兒戲水……“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當(dāng)我的小妾。”懷抱著一顆真摯熱切的心,他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望。“打自那日遇上你,我便非常喜歡你,你是這么樣可愛,是我心中的理想伴侶,然而父命難違,我必須娶顏如意為妻,但若你愿意……”
“等、等一下!”聽不下去了,荊喬巧變臉,驚恐地速速打斷他!佰⒋笕,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要走了!
想轉(zhuǎn)身,他強而有力的手卻扣住她的臂膀。
“別走,求求你!”他懇求著!昂貌蝗菀子錾夏,我若不說還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
瞪住他抓著自己臂膀的手,她一邊臉紅一邊壓抑地吼:“你莫名其妙!放開我,要被人看到可不好,你別害我!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小丫環(huán)!
“嫁給我之后,你就不必再做那些事了,我也會善待你!彼钡脻M頭大汗,一心只想讓前喬巧明白他沒有惡意!拔也挪灰!你走開啦!”奮力將他的手扳開,她逃命似的往前奔跑。
失掉方寸的心,漸往下墜,墜到深不見底的谷里。
怎會這樣?發(fā)生什么事?她邊跑邊問自己,腦子里仍是糊成一團,理不出個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