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藥記得要按時吃!怎么煎,你應(yīng)該很清楚了。我最遺憾的就是為了保住你的命,犧牲掉你的一雙眼睛,不過對你來說,是因禍得福也說不定,希望將來,你也有這么好的運氣啊!
這是蘇曉溪離開忘機小筑時,忘機先生特意叮嚀的一段話。
步天行牽來馬車,正好看見他說話時眼光閃爍的奇怪神情,但是奇怪的人不只忘機先生而已,蘇曉溪似乎也變得喜怒無常。離開蒼山多日,她時而笑容可掬,時而面無表情,甚至整日冷冷淡淡,不說一句話。
步天行駕著馬車,心里琢磨,他知道她不是性格古怪、難以相處的人,是因為她雙目失明,所以性格變了嗎?如果是,那么當(dāng)然要待她更好才行;如果不是呢?如果是自己得罪了她呢?
想著想著,天空飄起細雨來。
女人心,和天氣一樣怪。
“你淋濕了……”蘇曉溪聽見雨聲,探出車簾,拿袖子替步天行拭去額上的雨水。
步天行緊緊拉住她的手,柔笑道:
“前面有間小客棧,咱們到那里歇一下,等雨停了再走。”
“嗯!碧K曉溪點點頭,不愿他獨自淋雨.挨在他身邊坐下了。
來到小店,才看清它的簡陋,里頭完全沒有客人,步天行喊了幾聲,一個中年男子跑出來。
“客伯請坐,住店還是吃飯?”
步天行點了幾樣菜,又吩咐他煎藥,男子卻道:
“客倌不住店嗎?天色不早了,又下著雨,路不好走呢!
“那好吧,替我備兩間房。”
“是。”男子應(yīng)承離去。
步天行環(huán)視四周,道:
“這兒真偏僻,生意一定很不好做,難怪一定要我們住店。好像只有一個人在忙,掌柜兼跑堂!
“如果不是跟你來,我一定以為這兒沒人住呢!”蘇曉溪道,她聞到屋里非常重的霉味。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一個小婦人端著兩盤菜送上桌來,步天行見了她,不禁瞠目結(jié)舌。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緩緩問,實在無法置信。
蘇曉溪聽不見對方答話,覺得奇怪,悄悄伸出一只手牽著步天行,步天行這才回神,向蘇曉溪道:
“我遇見了老朋友了,你也認識的,她是纖纖。”
蘇曉溪覺得詫異,纖纖看來更是驚詫,她沒發(fā)現(xiàn)蘇曉溪雙眼失明,卻看見步天行牽著她的手。大家都還來不及說話,里頭男子高聲喊:
“婉兒妹子,上菜喔!”
“喔!”纖纖也高聲答,轉(zhuǎn)身進屋去,很快端著一個黑色漆盤,放下兩樣菜,還有—碗藥。
“這是三少爺方才吩咐煎的藥,吃完飯,藥正好涼了!崩w纖柔聲道。
蘇曉溪點頭道謝,原來纖纖是這么細心體貼的人。
往事一時有如灰塵彌漫在顧盼之間,滿臉油光的纖纖,讓步天行覺得非常不忍心。蘇曉溪也是心緒闌珊,平時步天行刻意說話沖淡的矛盾,在兩人不言不語的飯桌上,越發(fā)擴充在空氣之間。
勉強自己吃了一些東西,然后喝掉了藥,蘇曉溪忽然道:
“這藥好像和我原來喝的不一樣,會不會拿錯了?”額頭微微泌著汗。
步天行回過神,輕輕替她拭去額上的汗,笑道:
“忘機先生年紀是大了些,可是—點兒也不糊涂呢,讓他聽到你這些話,一拗起來,不知道要嘮叨成什么樣子!
纖纖過來收盤子,又領(lǐng)他們到房門前。
“這是姑娘的房間,三少爺?shù)姆块g就在隔壁!闭f著,推開了門!拔覄倓傆謥泶驋哌^了,還有什么吩咐,盡管告訴我!
步天行扶著蘇曉溪在桌前坐下,喊住正要離去的纖纖。
“你也坐坐吧,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纖纖在步天行溫和的目光中垂下頭,兩行淚水順著面頰滑落,幽幽說起自己離開尤府的經(jīng)過……
尤正德不要她,將她配給府里一個長工,給了一點錢,讓他們到外地生活,不管她怎么解釋自己的清白、怎么哀求,都沒有用,尤夫人還當(dāng)著她的面說:“一個閨女讓匪徒劫走,摟也摟了,抱也抱了,還想當(dāng)尤家媳婦兒?這事要是傳出去,只怕好說不好聽啊!”
這怪誰呢?當(dāng)初不該見了尤正德的財勢之后三心二意,背棄了承諾來提親的三少爺,負心他嫁。
但,也許如今雙目失明的人,換成了她……
見她哭,步天行心里非常沉重!笆俏疫B累你!
蘇曉溪開口,關(guān)心地問:
“他……你當(dāng)家的,對你好不好?”
纖纖哽咽道:
“成親那天,我說什么也不依,他也自認年紀太大了,不敢勉強我,現(xiàn)在我們兄妹相稱,一起經(jīng)營老爺子給我們的這家小店!
雖然纖纖沒有將她的困窘說出來,步天行也設(shè)想得到,他從包袱里摸出兩個大元寶來,塞在她手上,又替她握緊了。
纖纖抬起頭,明眸帶淚,道:
“你不恨我?我為了保護自己,誣陷三少爺……”其實她很快就明白過來步天行不會干那種事,但是她不能為他辯解,當(dāng)時她只怕讓人知道他倆認識,被誤會成私通,一切就都毀了,誰知道……還是兩頭落空。
步天行搖搖頭,語帶歉疚: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現(xiàn)在早已擁有后半生的榮華富貴了!
蘇曉溪柔聲道:
“我看這里生意不好做,你們兄妹倆該重新打算一下,我記得纖纖姑娘手藝好,也許可以到樂山開間衣鋪子。”
“這是個好主意!你的手藝,在樂山是數(shù)—數(shù)二的,就這么說定了!你來樂山,我也方便照顧你們兄妹倆。”步天行欣然同意。
纖纖抽噎地點點頭,屋外男子高聲尋她,纖纖告退離開。蘇曉溪停留在她的悲傷里,久久無法釋懷。
“她真是命苦,哥哥嫂嫂不愛她,現(xiàn)在又……”
步天行心里發(fā)怔,纖纖或許命苦吧,畢竟是受他連累,但是他娘呢?曉溪呢?—個為了保護家小,送掉了命;—個為了心愛的人,吃盡苦頭。她們覺得辛苦嗎?也許不,但是娘親去世、曉溪失明,對他來說都是刻心的疼痛與不舍。
人總會有抉擇的時候,抉擇造成什么結(jié)果,下場苦不苦,都由自己的心決定的。
“如果沒有這些事,纖纖還是纖纖,家桐,也還是家桐……”步天行念舊,想了一陣,心里非常惋惜,近乎自言自語地說。
纖纖還是纖纖?!
蘇曉溪心里霎時了然,在天行身邊的,本來就是她……
“天行……”她輕喊。
“嗯?”他從復(fù)雜的思緒里回過神,牽過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我知道你還是很關(guān)心她……”她說著,鼻子發(fā)酸,深吸一口氣,很快作了一個決定!捌鋵,我可以照顧我自己,你不用一直陪著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步天行垂眸望著兩眼泛紅的蘇曉溪!拔艺f過了這一輩子,都不離開你。”
“不要,”蘇曉溪搖搖頭!拔沂鞲銢]有關(guān)系,你不必這么做,不必為了補償我,跟我在一起……纖纖很可憐,而且,她也沒有嫁人……”
“你希望我離開你,和她在一起?”步天行放開她的手。
蘇曉溪憋住淚.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我愛她?”
她點點頭。聽見步天行的呼吸有點重,沉默了許久,才聽見他說:
“那我走了!
還是只有點頭,蘇曉溪喉頭一陣翻涌,快要把持不住了。
為什么她是失明,而不是失憶呢?如果什么都不記得,不記得曾經(jīng)怎樣的愛他,該多好……
四周好靜好靜。她在期待天行能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像在路上遇見兇險時全力維護著她,為她求醫(yī)時,不計一切代價救她。
可是,沒有。
房門碰地一聲關(guān)上了。
她在黑地里愣了好久好久,淚水忽然無法抑制地跌落下來,她拿手絹捂著臉,壓低聲音哭泣不已。仿佛生命是隨著淚水流失的,淚流干了,她就是一捧黃土,就不必再心碎……
“如果我走了,你會心碎,為什么還要趕我呢?”
絕望孤獨里忽然響起步天行的聲音,蘇曉溪震得人都跳了起來。
“你……”沒走?
沒走,只是關(guān)上房門騙她。
步天行從門邊走近,聽出他的位置,蘇曉溪奔上前去,撲進他胸懷,崩潰地哭了。
“我可能永遠都是一個瞎子了,我怕啊!天行,我怕你還愛纖纖,我怕等日子長了,你后悔了,我會受不了的……”
步天行緊緊擁住她,急道:
“傻瓜,你這么不了解我?如果我不喜歡你,我只會把你當(dāng)朋友,盡我最大的努力照顧你……我這一生從沒害怕過什么,可是你的毒傷發(fā)作時,我覺得害怕,我怕就這樣失去你,我愛的是你,你知道嗎?就算我心里還有—點纖纖的影子,那也只是—點相識多年的情份而已!
蘇曉溪狂喜之—下淚水反而奔似流螢,步天行把她從懷里扶起來,柔聲道:
“我說的是真的,假如有半句欺你,教我武功全失,橫死……”
蘇曉溪連忙伸手按住他的嘴,道:
“不要不要,賭什么咒呢!”
步天行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來吻了吻,望著她一雙水靈澄澈卻空洞洞的眼,緩緩地說:
“你知道你的真心,對我來說,是多么珍貴嗎?”
這段話,一字一字敲進蘇曉溪心里,只有—起經(jīng)歷磨難和考驗的兩個人才會明白真心兩個字的厚重。
“你說的,都是真的?”她仰頭,無目的的問。
步天行拉著她走到房外,園子里輕雨已停,明月皎皎當(dāng)空。
“我們在這里拜天地!”步天行道。
蘇曉溪訝然,還沒答話,人已經(jīng)讓他拉住,跪在地上,兩人朝天拜了一拜,又面對面,深深一拜。
“這里有天地,有明月,我們請他們作見證,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未婚妻,等我們回到樂山,我用花轎把你抬進門……”步天行扶她站起身來,緊握著她的手。
“這一生,我們牽著手,不管你看得見,還是看不見。”
蘇曉溪連連點頭,淚水拭去了,又滑落下來,他的容顏也在一瞬里浮現(xiàn)眼底,仿佛看見丁似的,深情又真摯的他,壓下臉來,吻她的淚,吻她的唇。她止住了哭,輕輕回應(yīng)他溫柔的廝磨。
*****************************************************
離開纖纖的小店,步天行攜著蘇曉溪一路游賞風(fēng)景、閑聊取鬧,說是要回樂山,卻總是愈走愈遠。蘇曉溪心里陰霾拂散,浪漫天真的本性如明鏡一般呈現(xiàn),兩人越發(fā)投契!步天行為她描述路上景色,為她張羅所有,一起在野地上烤火,一起在破廟里歇腳,時間長了,他真真切切地成了她的指引,像是船依著水,云依著風(fēng),她完全信任地依靠著他。
這一日午后,兩人共乘一騎,玩得意興難收,忽然遠處馬蹄雜沓,戰(zhàn)鼓一般撼動人心。
“怎么回事?”蘇曉溪問。
“好多人……”步天行道。
眼見數(shù)十匹健馬不曾稍停的掠過,在沙塵之中,見到幾個熟面孔,也發(fā)現(xiàn)各路人馬夾雜其中。
步天行好奇心起!拔覀?nèi)タ纯此麄儨愂裁礋狒[,好不好?”
蘇曉溪欣然點頭,步天行撥馬,急起直追。
++++++++++++++++++++++++++++++++++++++++++++++++++++++++
酒樓蓋在半山腰上,是清雅的竹造建筑,后方屏障著削平的山壁,山壁更后方是崢嶸的山巖,直插半天。
“這是哪里?我聞到茉莉香,還有流水聲!碧K曉溪道。
此處步天行曾經(jīng)耳聞。“這里是風(fēng)頭山,絕頂之處應(yīng)該就是埋劍巖了,我們現(xiàn)在站的地方叫‘竹翁掃徑’,兩旁種的都是茉莉花,前面半山腰上有間酒樓,酒樓邊有一個山泉,泉水聽說百年不竭……我們頭頂上正有兩只蝴蝶飛著……啊!停在你的頭發(fā)上了!”步天行一面解說,一面牽著蘇曉溪往前走。
“是個幽雅的地方!碧K曉溪欣喜,仰起頭讓山風(fēng)吻她的臉。
“是啊,不知道這—班江湖豪客怎么忽然雅興大發(fā),全都聚到這兒來了……看來只怕是會無好會!
說著,兩人進了酒樓,里面吵吵嚷嚷擠滿了人。店伴迎出來,帶兩人入丁座。
步天行點了酒菜,又吩咐了兩間房,交代了一包藥,請小二代為煎煮。店小二應(yīng)承去了,忽然有人大喊一聲“步三少”,廳內(nèi)隨即一陣小小騷動,許多人站起身來向步天行致意。
步天行也抱拳向眾人寒暄,朗笑道:
“怎么大家都來了?”
“你不是也來了嗎?今兒可真熱鬧啊,連步三少爺都來共襄盛舉!闭f話的人雖是笑容滿面,目光卻冷利如劍。
步天行道:“看得出來今日風(fēng)云際會,不過,我可不知道這兒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陪我的未婚妻來游山玩水罷了。”
“好!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只是還有一件事情,就是不管在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都請步三少當(dāng)個閑人,做壁上觀吧。”
步天行冷笑道:“步某人自有分寸!”
招呼打過,大伙各自人座,蘇曉溪興味盎然地悄聲問道:
“聽起來很多人呢!”她本性愛玩,雖然雙目失明,好奇心還是不減。
步天行笑答:“沒錯啊,這酒樓之中,門派混雜,我看,今晚肯定精采的!
兩人吃了東西之后,又到山里游賞,蘇曉溪因為不勝酒力,頭有些疼,步天行送她回房,正好店小二送來藥湯。蘇曉溪喝下藥,覺得眼窩生疼,每日喝藥之后,眼窩子總會隱隱生疼,一次比一次嚴重。
步天行讓她躺下來,叮嚀道:
“你歇著、我到處看看,要是你醒來了,我不在身邊,千萬別出去!
蘇曉溪“嗯”了一聲,居然很快入睡,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天搖地動把她從睡夢里搖醒過來,她驚慌坐起,覺得眼窩子好疼。
“天行?”她試著喊了幾聲,沒有回應(yīng),靜靜坐了一會兒,又一聲轟隆巨響。
她心里害怕,黑地里摸到房門,跌跌撞撞住外跑,整座酒樓寂靜無人聲,一陣陣濃濁的腥風(fēng)吹來,蘇曉溪只想作嘔!她奔出酒樓,月光翩翩灑下,隱約可見地上黑暗干涸的血跡,抬眼望去,十幾二十個人零零散散倒在地上,還有斷臂、斷腿、斷刀、斷劍,—地狼藉。
發(fā)生什么事?
天行呢?
蘇曉溪驚惶至極,此時又是一陣山響轟隆,她站立不穩(wěn)跌坐下來,手里按到一個毛絨絨的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顆頭顱。
蘇曉溪無法控制的驚叫出聲,步天行本從山上趕來,聽見曉溪驚叫,隨即加快腳程,奔至酒樓之外。
蘇曉溪見天行出現(xiàn),一下?lián)溥M他懷里。
“發(fā)生什么事?死了這么多人……”
步天行一樣驚駭不已,握住她的雙臂,道:
“曉溪?你的眼睛……你看見了?!”
蘇曉溪自己也愣住了……拿眼四處溜轉(zhuǎn),是久違的月色,久違的星光,還有步天行那張從來都印在眼底的容顏!
“我看見了,真的看見了……天行!我看見了!”蘇曉溪驚喜之中慢慢理出頭緒來!笆峭鼨C先生的藥!他故意騙我們的,其實他一直都有辦法治我眼睛!”
“這個奇怪的糟老頭兒!”步天行喜之欲狂,望空大喊:“忘機先生,忘機先生——你是個愛整人的老壞蛋!”
蘇曉溪笑得燦然,仿佛看見白發(fā)白須的忘機老人胸有成竹的微笑模樣,又見步天行這樣為她高興,知道他是真心實意地待她好,一股癡纏、搗心搗肺的綿綿情意漫上心間,幾乎把她淹沒了。
蘇曉溪水晶般剔透的雙眼像是汪著兩壇深情的酒,是步天行久違了的,此時他再也忍不住,低頭親吻她的眼睛,左眼右眼,右眼左眼。
兩人鬧得正高興,空山里兩聲巨吼,像是兩頭爭王惡斗的猛獸。
步天行冷靜下來,說了一聲:“走!”提著蘇曉溪,施展輕功往山上去。
山路上的死人,比酒樓外的更多,蘇曉溪不忍卒睹,干脆閉上眼睛。真想不到,她重見光明之后,第一個看到的竟是這般可怕景象。
蘇曉溪聽見打斗聲,睜眼一看,卻見埋劍巖上直直插著一柄閃閃發(fā)著銀光的寶劍,兩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惡斗方酣。
“茂陵寶劍?!……怎么會在這里?他們是誰?”蘇曉溪驚訝之余,低聲詢問,也明白方才幾次巨響,都是這兩人弄的,高手過招,撼山動岳。
“一個是天山白龍門掌門丁不同,一個是外號鐵麒麟的鐵震威。
步天行一直旁觀今夜的廝殺,從他們的武功路數(shù)認出兩人。他帶著曉溪藏在山石之后,簡單的把今夜的浩劫說了一次——
天絕幫幫眾挾持了忠義堂掌門人的兒子,威脅他們交出茂陵寶劍,雙方約好在此交換,可是走漏消息,武林之中有意奪劍的全都聚集到此,當(dāng)時—團混亂,大戰(zhàn)之后,就只剩下這兩人了……
“原來如此……”蘇曉溪見這兩人招式沉緩,全身汗?jié),又問:“為什么他們打這么慢?”
步天行道:“他們兩個內(nèi)力耗盡,都快死了……”
蘇曉溪甚是驚異。
“又是為了搶寶劍……全部的人都死了,誰也得不到!”說完瞥了一眼步天行,只見他—雙眼專注于打斗的兩個老者,卻不明白有何打算。
沉默半晌,步天行忽然道:
“最后沒死的那個,就能得到寶劍!”
話說完,他單手一揚,手上幾顆石子破空射出,只聽得極微的叮鈴細響,十來根射向兩位老者的金針暗器被步天行的石子打落,隨后有極快的身形,自另一石后閃身逃跑。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蘇曉溪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如此卑鄙!這兩老打到這般景況,自是無心它顧,此時暗算,九成九能得手,幸虧天行幫忙,要不然……
此時忽聽鐵麒鱗喝:“是誰多事!”
步天行從巖石后面站起來,抱拳道:
“晚輩步天行,求兩位前輩別再打了。”
他看這兩人招式愈架愈沉,仿佛真要戰(zhàn)到力絕而死為止,心中非常不忍,但他倆武功、輩份皆高出自己甚多,他根本無力阻止。
丁不同—面招架,一面氣喘吁吁地罵道:
“步可風(fēng)的兒子?曲曲金針能奈我何,要你個黃口小兒來管我的閑事!想趁機再奪回寶劍?哼!”
說著,腳下—揚,一顆石子劈風(fēng)射出,快得無法閃避,步天行穴道中擊,立時動彈不得。
“天行!”蘇曉溪大驚,要站起身來。
“你別動,”步天行出聲喝止,又道:“別看急,他們不會對我下手!
丁不同大笑道:“不再擔(dān)心有人放冷箭,寶劍非我莫屬!
鐵麒麟怒道:“作你的大頭夢,寶劍是我的!”
兩人此時全力拼搏,內(nèi)力用盡,再也沒有撼動山谷的驚悚。天現(xiàn)微光,鐵麒麟首先不支,丁不同—掌將他打下山谷,然后伸手拔出直插在地的茂陵寶劍,仰天狂笑,回音在空谷繚繞良久良久,終于歸于平靜。
日光漸炙,蘇曉溪頻頻為步天行抹汗。此時步天行稍覺得可以動彈,運勁沖開穴道,牽著曉溪躍下巖壁。丁不同手握寶劍,面崖而立,仍是仰天狂笑的模樣,但是沒有一點笑聲,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將對手打下山谷,自己卻也力竭而亡……
步天行眼見兩個武林名宿,為了寶劍拼死搏殺,心中十分驚駭。此時想起觀日坪上的惡斗,更是毛骨悚然!如果當(dāng)時殺死家桐,奪回寶劍,不知何時又將喪命于他人之手,果真如此,若水山莊又豈會甘休?
最可怕的還是親眼見到這些奪寶人的可憎面目,幸虧自己懸崖勒馬,否則比起他們,豈有二般?
當(dāng)初從異教人士手上奪走寶劍就是為了阻止他人的陰謀,但怎么也沒想到,浩劫從那時候便已開始了。
蘇曉溪緩緩道:“劍在他們手上,不知道賀家桐怎么樣了……”
步天行心中一凜,不敢設(shè)想,他取下丁不同手中銀光凜凜的寶劍。丁不同身體一軟,倒在地上。
蘇曉溪不禁感慨:“想不到經(jīng)過一番波折,寶劍終于還是回到你手上。”
步天行細細端詳寶劍,這銀光凜凜的神兵,靜靜躺在他手上,像在等他發(fā)落。
劍身上六個字,本是為皇帝祝壽的,現(xiàn)在看來,卻有如詛咒一般閃著霜寒的光。
$$$$$$$$$$$$$$$$$$$$$$$$$$$$$$$$$$$$$$$$$$$$$$$$$$$$$$$$$$
天山白龍門磅礴的牌樓之下,野風(fēng)颯颯,步天行將丁不同的帽子和腰牌交給一位白衣少年,他身后的近百門眾隨即跪在地上。
“多謝步三少爺為家父送來衣冠,不知家父臨終前是否還向你托付什么?”
“他什么也來不及說……”步天行道。
蘇曉溪看見白衣少年身后第一人,一雙利眼直勾勾地往步天行身上削。果然,他站起身來,搶到少年前面,質(zhì)疑道:
“家?guī)熍R行前說去拿回茂陵寶劍,想武林之中能勝得了家?guī)煹那缚蓴?shù),既然當(dāng)時步三少也在場,可知這茂陵寶劍最后誰人得了?”
步天行道:“寶劍和鐵震威鐵前輩—起被丁前輩打下山谷去了。
那人聽了,臉上一陣黯郁,忽然又脫口說道:
“既然人都死了,誰知道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少年喝道:“二師弟,不得無禮!”
那人正待分辯,很快被左右?guī)熜值芾蹲 ?br />
步天行朗聲大笑:
“步某不做暗事,寶劍如果真的在若水山莊,一定恭請閣下前來瞻仰!”
“我二師弟性格沖動,步兄清勿見責(zé)!鄙倌瓯,一揖到地!皟晌贿h道而來,一路多有奔波,請入內(nèi)暫歇,讓白龍一門上下,好好答謝兩位。”
“不必客氣了,咱們都還有事要忙,就此別過了!辈教煨姓f完,牽著蘇曉溪飄然離去。
%%%%%%%%%%%%%%%%%%%%%%%%%%%%%%%%%%%%%%%%%%%
碧波萬頃的湖心,一葉小船隨波蕩漾,蘇曉溪坐在船上,專心彈箏,一曲春江花月夜在她指下悠揚回蕩,乘著湖上好風(fēng),越飄越遠。船上還有一張小桌,桌上有些精致酒菜,步天行坐在船的另一頭,隔著濫瀲湖光細細望她。
“我彈得好嗎?”—曲既罷,蘇曉溪燦燦笑問。箏是向湖邊的人家借來的,曲是步天行方才教的。
“好極了,—點兒也不像剛學(xué)的,怪不得忘機先生夸你聰明!辈教煨行Φ溃肫鹚(dāng)初花了兩天才學(xué)會的曲子,曉溪居然在一個時辰里彈得如此流暢。
小時候練劍,爹爹也總夸自己聰明……
練琴怡情養(yǎng)性,可是練武呢?
“你說,人練武功,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保護弱小.強身報國嘍。”蘇曉溪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
“那退隱江湖的人,又是為了什么?像忘機先生那樣的人?”
蘇曉溪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睿智地說道: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步天行會心—笑,蘇曉溪又問:
“你看白龍門的人,會步會去找劍?”
“一定會,不只是劍,只怕連當(dāng)家作主的位置,也會搶成—團!辈教煨械,卻不幸被他言中。
白龍門—夕之間群龍無首,幫眾不服新掌門,有人托詞要完成丁不同遺愿才能當(dāng)家作主,于是埋劍巖上,同門自殘。他們的舉動引起江湖上的注意,再次涌進許多尋劍的人,然而再也沒有人尋到寶劍下落,時日漸長,尋劍的人慢慢減少,茂陵寶劍就要變成傳說……
“讓他們找去,這世界上,誰也不會知道劍在哪里,除了我們倆!”蘇曉溪很得意地嘻嘻笑著。
步天行笑道:
“等我們把這些酒菜吃掉了,秘密也跟著吃進肚子里,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知道茂陵寶劍的下落了!
“你會舍不得茂陵寶劍嗎?”蘇曉溪狡黠笑問。
步天行望著藍天沉吟—會兒,搖頭道:
“不會。”
“真的?”
“真的,因為我有比茂陵寶劍更珍貴的東西!
“什么?”蘇曉溪等著他說出好聽的話來。
步天行望著她,笑而不語。
蘇曉溪小嘴—噘,心里嘀咕著小氣鬼!口里卻問道:
“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
“我答應(yīng)你爹,要把你安全送到家,所以當(dāng)然要先回家啊!”
是啊,回樂山去,回到故事的起點,寶劍在那里出鞘之后,橫掃千軍,所向披靡,考驗人性,也同時考驗真情。經(jīng)過一場浩劫之后,唯一存留下來的,大概也只有他們倆而已。
“曉溪……”步天行忽然柔聲喚她。
“嗯?”蘇曉溪輕聲答。
步天行不再說話,在她身邊躺下來,靜靜閉上眼睛,蘇曉溪拿辮梢撓他面頰,步天行抓住她頑皮的柔荑,張口要咬,蘇曉溪驚叫一聲幾乎站起身來,小船禁不起鬧,搖搖晃晃,簡直要翻了過來。
輕風(fēng)拂過,笑聲飄空。
最遠處農(nóng)地上的農(nóng)人彎著腰,不知道是種菜,還是除草,吹拂著醺風(fēng)的季節(jié),不管是青菜還是雜草,總是拔了再長,長了再拔,就像許多的故事一樣。樂山那里有什么在等著,他倆此時完全不曾設(shè)想過但是他們的故事才剛開始,而且會一直繼續(xù)下去的。
。ㄈ珪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