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激越的叱喝驚起棲在高枝上的寒鴉,競相振翅飛入西天的暮色里,而群鴉聒噪的爭鳴,仍然掩不住陣陣清揚(yáng)的馬蹄聲。
時序正值隆冬,南方卻是一路無雪,目斷古道盡處,皆是紅衰綠減、漫黃流金,滾滾綿延至天邊,恰與暮天一色,有別於江南脈脈銀白,另有一番景致。
馬上乘客卻無心瀏覽美景,只是急急催馬而行,他擔(dān)心錯過了這個宿頭,使得要露宿荒野,雖然自己年輕力壯,可以熬個幾宿不寐,但又心疼他的愛駒,不忍牠在星夜耗力奔馳,因此在馬上縱目遠(yuǎn)眺,逼尋山林間有無可借宿的民居野店,或是古寺破廟。
這騎士滿臉濃髯,膚色黝黑,鼻如懸瞻,眼似銅鈴,兩道劍眉斜刺入云鬢,雄姿煥發(fā)英氣勃勃,一身棕色長袍,夕陽將他的影子投射在鋪滿枯葉的山道上,更顯得他身形的挺拔不凡。
他俯身彎腰,將嘴唇湊到座騎耳邊,輕聲說道:「赤花鷹啊赤花鷹!辛苦了,我們要盡快找到血罌粟,嫂嫂正等著我們?nèi)∷幓厝ツ!?nbsp;
他便是江南風(fēng)云莊、辜家三少中年紀(jì)最小的辜慎思,為了嫂嫂曲沁的病,自愿代替大哥到東南的島上捉回傅說中的怪魚「血罌粟」。
「人人皆稱『蜀道難』,依我看,這 *** 閩道更難!」他嘴里咕噥著,由風(fēng)云莊經(jīng)浙入閩,算一算離家也有半個月了,一路往南行來,居然至今都未曾嗅到一絲海洋的氣息。
如今他單人獨(dú)騎馳騁在閩中的古道上,婉蜒的道路與家鄉(xiāng)的山垂平野闊大相逕庭,有時遠(yuǎn)遠(yuǎn)望去明明在山腰間有道炊煙,但是七轉(zhuǎn)八轉(zhuǎn),那煙又忽然溜到身後。
這種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情形早巳將他繞得暈頭轉(zhuǎn)向,只想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雖然他策馬縱飛,直到天邊的缺月已然懸掛疏桐,仍是尋不到可以暫時棲身之處,沒奈何,只好按轡徐行,緩和一下座騎的腳力。
「嫂嫂現(xiàn)今不知是否安好?」
他心里記掛著嫂嫂曲沁,雖說曲沁的年紀(jì)還小於他,但長嫂如母,他十分敬重這個嫂嫂,平時曲沁對他也是關(guān)懷備至、噓寒問暖,再加上他與大哥雋永的手足情深,他心中早就將這個曾經(jīng)揚(yáng)起辜家一陣風(fēng)波的長嫂,視為自己的至親了。
他又想起二哥睿哲,同樣也是為了嫂嫂的病而遠(yuǎn)赴東北取藥,二人分道揚(yáng)鑣已過半個月,算算時間,二哥這時應(yīng)該已過了冀州,進(jìn)入更加嚴(yán)寒的北地了,而他卻仍在這崇山峻嶺中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縱使他心中焦急萬分,無奈月色愈來愈暗,窄小的山道漸漸消失在眼簾中,只好翻身下馬,尋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生起一堆火,坐在火旁,將頭窩在兩膝之間,沉沉睡去。
在閩中的山道里走了五天,他總算又見到熟悉的平原,約略地估計時間,應(yīng)該已是十一月的中旬,他不敢再有耽擱,急急地找到一個較大的市鎮(zhèn),詢問有無那個東南小島的訊息。
然而最麻煩的卻是語言,閩南話詰屈聱牙,十句倒有十一句聽個懂,他接連問了幾個人,都是一臉迷茫的大搖其頭,口中還嚷著:「莫宰羊!莫宰羊!」
可是他舉目四顧,連牛也不見到一只,更別說是「宰羊」了,真不明白為何每個人都叫他不要宰羊,莫非他的裝扮看起來像個殺羊的屠夫?
好不容易來到了靠近海邊的一家客棧,掌柜的操著一口不甚標(biāo)準(zhǔn)的官話對他說:「這位客倌,你素想氣那個『海上仙島』素嗎?你不用問啦!沒有倫敢載你氣的啦!」
他努力地在腦中將掌柜的話翻譯了一遍,才了解他所表達(dá)的意思,也頭一次聽到「海上仙島」這個名字,只是他仍不明白為何沒人肯去。
「掌柜的,為什麼你說沒有人會去呢?」
「太危險了!一個哄浪打來,再大的船都會給吞進(jìn)氣喂姨--客倌,啊你到底住不住店?如狗不住店,就不要在這里黃害偶奏生意!」掌柜的似乎嫌他麻煩,不愿再相他交談。
「我一定要到那個海上仙島,掌柜的,能不能請你幫我找艘船,我愿意出一千兩銀子!顾艘诲V小銀到掌柜的手中。
其實(shí)以他在家鄉(xiāng)的脾氣,這掌柜的如此出言不遜,不早被他一掌打到海里「喂姨氣啦」,但現(xiàn)在關(guān)乎到嫂嫂的性命,他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懇求。
掌柜的接過銀錠,聽到他出一千兩銀子的賞格,雙眼一亮,嘴大張著闔不攏來,「一……一千兩銀卒……客倌,你素不素開玩笑?」
慎思一言不發(fā),逕自往懷中一摸,掏出一個小包,「當(dāng)」的一響擲在桌上,「這里是五十兩的金葉子,不多不少,恰合一千兩白銀,掌柜的,你若找到船可以載我去那個海上仙島,我另外有賞!拐f完,便將那小包打開,只見金光燦爛,閃得那掌柜的兩眼生疼。
「好……好……」掌柜的強(qiáng)自咽下一口唾沫,擔(dān)心眼前這個闊氣的外地人突然變卦,立刻就說:「大……大爺,你在這里等我,我『上馬』回來。」
他將「馬上」說成「上馬」,慎思聽了差點(diǎn)連牙都笑掉了,瞧見掌柜這種前倨後恭的姿態(tài),也不禁感慨人情炎涼。
這東南的小島既已有了下落,慎思也就不再著急,他喚來小二,先要了一斤牛肉,再打二斤白酒,又扔了些碎銀給小二,叫他好好地照料赤花鷹,便自斟自飲,在客棧里等著掌柜的回來。
只一頓飯時辰,掌柜的便領(lǐng)了一個頭發(fā)花白、身材乾瘦的老頭子來了。
「大爺,這位是林伯,也會說一點(diǎn)官話,他可以帶你到那個海上仙島!拐乒竦臑樗榻B來人,一眼又瞄到桌上的金子,忍不住地又吞了一口唾沫。
慎思慷慨地甩了五十兩銀子給他,又另外拿出一錠一百兩的大銀,吩咐他一定要細(xì)心喂養(yǎng)好赤花鷹,便攜著林伯,快步地走出客棧。
對付這種見錢眼開的人,出手大方就是唯一宗旨,為了白花花的銀子,這掌柜的必然會像侍奉祖宗似的對待他的赤花鷹。
他心中明白,這一趟海上行程不會很愉快,是否會葬身魚腹都由天定,所以寧可他的愛駒換個新主人,也不愿牠陪著一起冒險。
已經(jīng)在陸路上浪費(fèi)太多時間了,他一刻也不愿再耽擱,待林伯準(zhǔn)備好一切航行的事物,便立即將金子交給他,并要求他馬上啟程。
前三天的旅途可真是折磨死他了,盡管家就住在江邊,也不是頭一回坐船,但江上的細(xì)風(fēng)微浪又如何能和海上的狂風(fēng)巨浪相提并論。
慎思吐得眼冒金星、腳步虛浮,打小就勤修苦練的輕功一遇上-個又一個的濤天大浪,真成了名副其實(shí)的「輕」功,讓他輕如鵝毛地被風(fēng)浪玩弄著,一忽兒拋上、一忽兒拋下,五臟六腑在體內(nèi)翻騰的移了位,他便如同斷了絲的傀儡,被嬉戲的頑童任意扭曲,雙手雙腳幾乎要交纏成一個漂亮的中國結(jié)。
最慘的要數(shù)第二天的夜里,他正在酣眠中,突地一個浪頭襲來,將他高高地擲入無垠的夜空,他嚇得睜眼一看,繁星點(diǎn)點(diǎn)近在眼前,他覺得自己差點(diǎn)撞上其中一顆,連忙伸手想攀住一旁的月牙兒,卻什麼也抓不著,倏地又往下急墜,直挺挺的一個倒栽蔥,把腦袋撞進(jìn)甲板中,所幸他內(nèi)功精湛,只是一陣暈眩,急急將手撐在甲板上,費(fèi)了好大的勁兒才拔出來。
那一夜驚魂過後,他睡覺前總要用兩條粗麻繩將自己固定在船上,還將沉重的鐵錨綁在腰際,細(xì)心檢查一遍之後才敢入夢。
林伯駕著這一葉孤舟,不斷向東駛?cè),每天總是看著太陽在前方昇起,在後方落下,直駛到第七天,才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遼闊的汪洋中,有塊微微的青綠逐漸顯現(xiàn)。
「大爺,前面就素了!沽植僦}南口音的官話,手指著遠(yuǎn)方那一點(diǎn)不同於四周一片湛藍(lán)的微綠,表示目的地已出現(xiàn)在眼前。
慎思極目遠(yuǎn)眺,才望見那塊只有綠豆大小的靛青色,那細(xì)小的一點(diǎn)像極了靜靜躺在藍(lán)絲絨中的翡翠,晶瑩地放出誘人的微光。
他開心地縱聲歡呼,要不是仍在海上,他真想翻幾個筋斗來表示心中的喜悅。
離家將近一個月了,終於讓他看見神醫(yī)所說的小島,雖然他并不知道這個小島是否就是產(chǎn)有血罌粟的那座島,更不知道上岸以後該何去何從,但在他心底隱隱有個意念不斷地支援著他。
船又航行了幾個時辰,那海島卻只是變大了一丁點(diǎn)。
「老頭,我們還有多久才會到?」慎思有些急躁,忙喚林伯來詢問。
林伯仰著頭看天,嘴里默數(shù)了幾聲,又屈著指頭算了一下,才回答:「大耶在明日的寅末卯初吧!」
「還要大半天!老頭,你不會搞錯吧?」一想到還得在這船上過上一夜,慎思整個頭皮都發(fā)麻了。
「大爺,搜句不中聽的話,偶會開船的叔候,你還沒有出生呢!」老人微微一笑,「相信偶啦!你再等幾個叔辰吧!」
慎思無奈,只好回到船艙中,將自己綁好後,躲在被窩里悶頭大睡。
當(dāng)天夜里,即使在睡夢中的慎思,也聽得見浪潮沖擊船身的聲音有些異樣,依他聽了七天的經(jīng)驗,海浪總是一陣大一陣小,夾雜而來,而今夜竟是轟然有如雷鳴,震得耳際嗡嗡作響。
他想跳起身來,才記起自己被綁在甲板上,急忙解開繩結(jié),縱出艙外,恰好一個浪頭打來,只覺得船身急速傾斜,一堵水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將他擊倒在艙板上,耳中聽見一聲慘叫,待他揉去眼中的海水,定神-看,已不見林伯蹤影。
無主的船舵隨著巨風(fēng)而搖擺著,船體也跟著左歪右斜,將他晃得猶如貴妃醉酒,只好抓住船舷,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動,好不容易才搶到舵前,緊緊地掌握著。
強(qiáng)烈的疾風(fēng)由四面八方刮來,三桅大帆吃足了風(fēng),顛狂地舞動起來;狂風(fēng)所激起的驚濤駭浪,恰似千軍萬馬般不斷涌上艙板。
陡然一波巨浪洶涌而至,整艘船被拋離水面數(shù)丈,慎思一顆心已然跳至喉頭,他緊咬牙關(guān),防著心臟脫口而出,船體又突地猛然落下,狠狠地砸在一處暗礁之上,只聽得喀喇一聲脆響,整艘船已是分了家,連他手中緊握的舵桿,也僅剩短短的一截,整個人瞬間被海水吞沒。
他撇開手中短棍,奮力地浮出海面,覷著離自己最近的一塊船板,趕緊抱住,腳下忽然一緊,將他連同那塊船板一起址入海中--
原來他急迫問忘了解開腳上系著船錨的麻繩,此時沉重的鐵錨不斷地往下沉,他也跟著被拉下去,本是用來救命的道具,如今竟成了置他於死地的武器。
慎思放開船板,屏住呼吸,彎身去解開繩索,無奈當(dāng)時唯恐不慎松開,綁得十分紮實(shí),一時竟無法打開;海底的暗流一波又一波地?fù)湎蛩,胸口也因為長時間的閉息而劇烈疼痛。
他不由得張嘴換氣,又腥又咸的海水一下子灌進(jìn)他的口中,他忍著愈來愈漲的胃痛,抓住繩索,使出他全身僅剩的氣力,雙手一分,繩索終於被他扯斷,接著又是一大口海水涌入喉中,他只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這是哪里?是天堂還是地獄?是陰問還是陽間?
他只覺一顆頭顱不斷地漲大、漲大,腦中卻是空蕩蕩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無數(shù)根針不停地穿刺著他身上的每一處肌膚,還拚命地鉆入他的體內(nèi),殘忍地翻攪著他的經(jīng)絡(luò),他痛的想開口大喊,然而上下嘴唇好像被縫合住了,無論他如何用力也張不開來,耳中不斷聽到悶雷一般的沉響,直傳人空曠的大腦里。
慎思努力地想張開眼睛,可是原本聽話的眼皮此時竟然六親不認(rèn),對他的指揮不理不睬,氣得他在心中大罵--他嗎的,等老子醒來一定要把你給剝了!
在他罵了第一千零八十一聲之後,眼皮才不情不愿地逐漸開啟,第一道光線迅速射入他的眼簾,一陣燒灼的刺痛讓他不由得又閉上了眼睛,但這道光線亦像是給了他活動全身的力量,他感到身上每根骨骼、每塊肌肉已經(jīng)慢慢地蘇醒過來,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才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開始負(fù)責(zé)各自的任務(wù)。
慎思仍是閉著雙眼,他靜靜地聆聽,海浪擊打著岸邊的礁石,激蕩著綿亙了千萬年的驚嘆;那陣陣海浪輕輕拍在他身上,冰冷的海水浸得他半身又冷又麻。 這是陽間!這是陽間!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那夜里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幾乎要斷送他的性命,他知道自己已是死里逃生,正覺慶幸,卻聽得遠(yuǎn)遠(yuǎn)的有人大聲地說著。
「爹,你看,那兒好像有具浮屍!
聽聲音像是個妙齡姑娘,但那口音不像是來自於中原,那姑娘雖是揚(yáng)聲說話,但她的聲音聽起來輕輕柔柔、又甜又粘的,讓他想起小時候母親常買給他吃的棉絮糖,一時將他浸浴在甜水中,渾然忘了自己仍有半身淹在水里。
他倏地張開眼睛,勉力將頭扭向聲音來源,不客氣地回道:「誰說我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活著嗎?」被人無端端地指為屍體,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姑娘霎時像是嚇了一跳,愕著忘了回答,過了一會兒,才咭咭地笑了起來。
「我可沒說你死了,我只是說有具浮屍,也不一定就是指你:就算是指你,我只是說『好像有具浮屍』,也不代表你就定死了;就算是真的以為你死了,那也是因為你的外表看起來就像是死了;所以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讓我說出那句話的原因是你自己造成的,可不能怪我!
她一口氣不問斷地說完這一長串的話,倒讓尚未完全清醒的慎思聽得一團(tuán)迷糊,只是聽著她抑揚(yáng)頓挫的說話聲,字與字之間隱隱有著糖絲的連系,快而不亂、快而不斷,間夾著她那似箏音清越的笑聲,倒像是用仙樂和著歌聲,讓慎思竟覺得自己并非身在人間,瞪大了眼睛望著那漸漸走來的綠色身影。
只是那姑娘逐漸走近,另外還有個一身灰衣的老年人,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那姑娘直來到他跟前笑吟吟地看著他,口中還是調(diào)侃著,「怎麼不說話了,該不會真的被我給說死了吧?」
慎思癡癡地盯著這姑娘,才發(fā)覺她居然是如此地美麗。
兩彎纖眉細(xì)而長,如層巒疊翠;一點(diǎn)絳唇薄而小,似薔薇含蕊;粉頰蘋紅,霧迷煙荷;星眸漫藍(lán),月映寒江;海風(fēng)揚(yáng)起她未挽的云發(fā),幾綹黛絲如雨,迤邐在如雪的額上,她隨意地用春筍般的玉指撥弄著,衣袖如柳,拂過-洼春水,漾起陣陣漣漪。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不相信這世間竟會有這般天仙似的女子,只能凝眸注視著她,千言萬語恰如千絲萬縷,千頭萬緒地撩撥著他的咽喉,他口唇欲動,卻說不出話來。
這少女讓他瞅得有些羞赧,臉一紅,轉(zhuǎn)頭對著身後的老人說:「爹,你看這人,好像是個呆了呢!」
「端端,不得無禮!」這老人板著臉訓(xùn)斥少女,然後對著慎思問道:「這位壯士,你還好吧?你怎麼會漂流到這孤島上來?」 慎思此時才從老人口中得知,這少女原來名喚「端端」,正自想出了神,聞得老人見問,忙想起身回話,身體才撐起一半,兩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別忙別忙!你身體還虛弱得很,先坐一會兒再說。」老人擺了擺手,又轉(zhuǎn)身對少女說:「端端,把乾糧拿出來,這位壯士一定是餓了!
慎思原想客氣地推辭,正要開口,肚腹卻搶先一步,發(fā)出一陣極響的蛙鳴,在場的三個人都怔了片刻,又一起笑了起來。
慎思坐在沙灘上,身體偎在熊熊的柴火旁,小口小口的嚼著乾糧,這輩子他從來沒有如此拘束過,以往總是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聲談笑,但此時在端端面前,雙手雙腳好像擺在哪兒都不對勁,想到方才居然肆無忌憚地直盯著她看,心中更是懊悔自己怎會像個輕薄的登徒子。
「老朽姓秦,這是小女端端,不知這位壯士尊姓大名?」老人說道。
原來她姓秦!原來她叫秦瑞端!慎思心神一蕩,幾乎忘了要回話。
他忙將乾糧放下,正襟危坐地回答,「敝姓辜,草字慎思!
秦老漢微一點(diǎn)頭,接著問道:「辜兄弟,剛才老朽聽你口音,似是江南一帶人氏,怎會流落到這島上來呢?」
「前輩好耳力,晚輩家就在無錫,是為了幫病危的大嫂取藥才到這里!
「取藥?」秦老漢愣了一下,「取什麼藥?能否說給老朽聽聽,或許還能稍盡棉薄之力!
慎思心中一喜,正愁沒人引路,如果這秦老漢真能幫他找到血罌粟,那可真是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了。
他又覺得,內(nèi)心那種喜悅還不只是為了取得靈藥而歡喜,似乎還有著另-種莫名的情愫,這情愫隱隱約約、斷斷續(xù)續(xù),如微雨,似柳絮,卻是絲絲點(diǎn)點(diǎn)都圍繞著那位清麗脫俗的端端。
倘若這秦老漢真的知道血罌粟的下落,說不定端端也會隨父親帶著他去找血罌粟,如此一來,他就有更多的機(jī)會可以去親近她了?
只是現(xiàn)在自己一身狼狽,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在端端眼中或許只是個窮途末路的淪落人,也不知能否得到她的芳心。
想著想著,他黯然地?fù)u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耳中聽得一聲輕嗤,他猛地抬起頭來,瞧見端端正掩嘴而笑,慎思一驚神,才知道自己又在端端面前失態(tài)了,臉上-熱,-口乾糧噎在喉中差點(diǎn)咽不下去。
「辜兄弟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若不方便說,老朽也就不再問了!骨乩蠞h看他臉上轉(zhuǎn)過無數(shù)神色,又是欣喜又是迷惘,疑惑地望著他。
「沒有!沒什麼難言之隱!」他連忙擺手否認(rèn),「晚輩是聽得一位神醫(yī)言道,這島上有種叫血罌粟的怪魚……」
一聽見「血罌粟」三個字,秦老漢及端端兩人對望了一眼,驚詫不巳。
「你要來這島上找血罌粟?」秦老漢似乎無法置信。
慎思眼見兩人神色有異,忙問道:「莫非前輩知道哪里有血罌粟?若真如此,能否請前輩告知在下?」他滿臉誠摯,盼能由秦老漢口中得到一點(diǎn)線索。
秦老漢沉吟了一會兒,才對著慎思說道:「沒錯,我知道哪兒有血罌粟,不過,你要想得到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慎思聽得秦老漢佑道血罌粟的消息,急忙求道:「這血罌粟對我來說十分重要,求前輩指點(diǎn)迷津,在下感激不盡!
秦老漢搖搖頭,口中不斷說道:「這太難了!實(shí)在是太難了!」
「只求前輩告訴我哪里可以找到牠!股魉技钡脻M頭大汗,「這血罌粟關(guān)系到我嫂嫂的性命,無論多難我都要試一試!
秦老漢還是搖搖頭,無言地望著天邊。
慎思轉(zhuǎn)頭望著端端,眼中凈是懇求,「秦姑娘,你一定也知道血罌粟的下落,是不是?求求你告訴我,嫂嫂正等著牠救命呢!」
端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不是我們下愿告訴你,只是這過程驚險萬分,稍有不慎,恐怕連你都會喪命。」
「不要緊!只要有一絲希望,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股魉紙远ǖ卣f。
「辜兄弟,不是老朽不說,而是這其中根本連一絲希望都沒有!骨乩蠞h仍是堅持不說。
慎思騰身躍起,對秦老漢一個抱拳,「只求前輩告知血罌粟的所在,至於此行是生是死,在下絕無怨言!
秦老漢還是擺手搖頭,「辜兄弟,很抱歉,我實(shí)在是愛莫能助!
老人頑固的拒絕已讓慎思僅有的耐性消磨殆盡,他瞪大牛眼,真想不通怎會有如此不近情理之人,他幾乎就要揚(yáng)起拳頭直飛過去,看到端端在一旁直瞅著他,一句粗話剛涌上喉頭,就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前輩……」
「我爹都這麼說了,你就別再為難我們了!苟硕瞬荒蜔┥魉歼@種死纏爛打的個性:心下微有恚意。 慎思一接觸到端端的眼神,心中一凜,默不作聲。
秦老漢見慎思不再追問,遂指著不遠(yuǎn)處的小山丘,「辜兄弟,往前五里之地,就是寒舍,要是你不嫌粗陋,不妨到舍下略作歇息!
「既然前輩不愿透露血罌粟的訊息,在下也不敢叨擾前輩!蛊鋵(shí)他真想多接近端端,不過遇到秦老漢這種固執(zhí)的老人,他還是想擁有一點(diǎn)自己的骨氣。
「你簡直是不識抬舉!」端端沒想到爹的一片好意會遭到拒絕,不禁大怒,「想露宿沙灘,那也由得你,我看你身強(qiáng)體壯,想來凍上一夜也不會有事!
慎思沒有理會端端,只是向秦老漢躬身,開口問道:「不知前輩可否告訴在下,這附近何處有客棧可以暫住一宿?」 秦老漢尚未回答,端端已是嗤之以鼻,「哼!你以為這是哪里?客棧?你不如跳人海里,去向海龍王借龍宮來住吧!」
「端端!」秦老漢嚴(yán)肅地看了女兒一眼,接著又對慎思說:「辜兄弟,方圓十里之內(nèi),你絕對找不到客棧,這沙灘上夜風(fēng)凜寒,你身上的衣服也還沒有乾透,我看你還是聽老朽的話,到舍下住上一宿吧!」
「前輩的好意,在下心領(lǐng)了,不過誠如令嬡所言,在下身強(qiáng)體壯,這一點(diǎn)點(diǎn)寒風(fēng)是凍不死我的!股魉家膊恢膩淼呐F猓恍南牒投硕司笙氯。
秦老漢無奈,只好旋身就走。
端端對慎思做了一個鬼臉,隨著父親身後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