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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上花轎 第二章
作者:凌玫玫
   
  三更鑼聲五更盡頭,新房內(nèi)大紅雙燭的蠟淚已堆滿燭臺,燈蕊上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哭訴著孤獨(dú)。

  晨曦隱約自窗縫透顯而進(jìn),將地板綴上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金黃。

  帶著惺忪睡眼的無衣頻打哈欠,稍稍踉蹌地端著水盆走往新房。

  昨夜尋到路返回之時,已是兩個時辰后的事,迷迷糊糊中她好不容易覓著自己所屬的仆婢房。雖然她尚不習(xí)慣硬邦邦的床鋪,但卸下千金小姐這包袱的自在感早令她把一切都拋諸腦后。

  啟開門,房內(nèi)的形單影只只讓她嘆了口氣,并無驚詫。

  頭戴鳳冠的孟荇娘如雕像僵硬地危坐床沿,焦距凝結(jié)在不可知的點(diǎn),眨也不眨的。

  “你整晚沒睡?”

  “姜伯詩沒來找我……”孟荇娘答非所問,眼神盈斥怨懟。“到底是怎么回事?”

  無衣放好水盆,雙手橫胸,十分佩服她居然可以堅持戴著鳳冠至翌朝。

  “我想……姜伯詩似乎不喜歡這場婚事!

  “開什么玩笑?這門親事不是他主動提的嗎?”孟荇娘氣沖沖地惱問。“愿意和我成親、拜堂,卻不和我同房,他什么意思?”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也許嫌自身銀兩太多,所以寧可放棄。”無衣開著無趣的玩笑。

  “現(xiàn)下我可是堂堂白家三小姐,他這么做豈不是在侮辱我嗎?”孟荇娘一怒之下,索性摘下鳳冠。

  “我無意侮辱你!笔祜纳ひ魝鱽,她與孟荇娘同時望向門口!氨M快梳洗打扮,好拜見你公婆與姜家親戚。我想這些規(guī)矩禮儀你在白府應(yīng)該學(xué)得十分完備,堂堂的白家三小姐。”姜伯詩揚(yáng)揚(yáng)嘲諷的嘴角,踏開腳步前,恰巧瞥見無衣,他停步說道:“還有,請好好管教你的丫鬟,別放她像瘋狗似地見人就咬。”

  孟荇娘上前欲攔住他,他卻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就是姜伯詩?”她驚訝轉(zhuǎn)身,求證道。

  無衣點(diǎn)頭,翻著白眼,喃喃自語:“到底誰才是瘋狗啊?”

  *    *    *    *    *    *    *    *    

  “侯門一入深似!,是無衣踏入大廳,望見姜家人之際,首先體驗到的感受。

  不過,以孟荇娘的個性,即使會淹死她也不在乎吧!

  孟荇娘依照無衣事前的教導(dǎo),按部就班務(wù)將每一禮儀臻于至善。果然,換來姜老爺與姜夫人的滿心歡喜與稱贊。

  “無衣真是乖巧懂事,咱們伯詩可娶到個好媳婦啦!”姜老爺開懷說道,拈著斑白髭須的右手,手背上一大塊紫黑色胎記。

  孟荇娘故作羞澀而垂首,余光瞥向坐于身旁的姜伯詩,只見他面無表情,她胸口不由得一股窒悶。無意中她感覺灼灼視線從斜對面而來,她抬眉細(xì)看,一名輪廓與她丈夫神似的男子正挑著迤逗的微笑打量著她。

  孟荇娘一驚,趕緊岔移目光,裝作沒看見。那笑意……教她渾身不舒暢,甚至有些可怕……

  他是誰?能與姜伯詩平起平坐的,應(yīng)該也是姜家親戚吧!

  “無衣,姜府的環(huán)境熟悉嗎?我看待會兒讓伯詩領(lǐng)你四處看看!辈煌诎追蛉说氖缟茓轨o,姜夫人是屬于不怒而威的類型,教人望之儼然。

  “娘,我來就好了!蹦凶幼愿鎶^勇!按蟾绮皇沁要和你們商討林家那筆買賣,哪有空啊?”

  姜夫人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警告的意味十分濃厚。

  “叔嫂之間的界限你不應(yīng)該不明白,叔易!

  聞言,姜叔易自討沒趣地撇撇嘴。

  “無衣,我家這個老三比較不懂分寸,你別見怪!苯蛉私又愿雷笥遗尽!扒鄡、蓮兒,待會由你們帶大少奶奶認(rèn)識一下姜府。記住,千萬別給一些閑雜人等有機(jī)可乘!

  退侍一旁的無衣見狀,抿唇笑著。幸好有這些人的存在,否則她會以為她的能力對姜家人都不起作用。

  不過,在場的人似乎少了點(diǎn)。姜季禮沒出現(xiàn),姜家二公子也不見人影……

  “對了,仲書呢?上哪兒去了?”姜夫人不悅地問道。“我不是叫他今早定要過來拜見他大嫂嗎?”

  “二哥準(zhǔn)又睡在書堆里,‘云深不知處’!”姜叔易雙手置于腦勺后,不干他事地嘲道。

  “閉上你的嘴!我這不是來了?”一名身形修長的男子冷冷踩進(jìn)大廳,他膚色略為蒼白,似不常在陽光下活動,有著濃厚的書卷氣!暗⒛,對不起,我來晚了!

  “成天只知道談詩吟詞,讀一些無用文章。怎不見你用心習(xí)作八股文,好赴科舉,得個秀才、舉人,或進(jìn)個學(xué)也可以,好光宗耀祖?”姜夫人慍罵道。

  “娘。”姜伯詩終于開口。“仲書喜歡讀書總是件好事,強(qiáng)勝于游手好閑啊!”

  姜仲書視線不自覺落到姜伯詩身上,沒多久他發(fā)現(xiàn)旁邊的孟荇娘。

  無衣凝望他,心湖霎時波瀾滾滾。

  好激烈的情緒變換!當(dāng)他看著姜伯詩時,流露出一股刺痛沁人的悲哀;然而在發(fā)覺荇娘之后,猛地轉(zhuǎn)成深沉的敵意。

  為什么?他應(yīng)該是第一次見到荇娘,何以產(chǎn)生敵意?

  “你就是我的大嫂?”姜仲書漠然問道。

  “是!泵宪裟镆哺惺艿剿粚こ5膽B(tài)度。

  “你是圖謀姜家的財產(chǎn),或是垂涎我大哥的容貌,所以才嫁進(jìn)來?”姜仲書無避諱的質(zhì)問,氣壞了堂上兩老。

  “仲書,你成何體統(tǒng)?她可是你的嫂子,容得你如此放肆嗎?”姜夫人怫恚起身,指著他昂聲叱責(zé)。

  姜仲書鼻頭“哼”的一聲,不以為然。

  “是你們要我拜見嫂子,我不過是問出我心里想問的問題罷了。你們不喜歡的話,我走便是。”他側(cè)望姜伯詩俄頃,即刻步出廳外。

  姜伯詩臉上的表情,無衣注意到了。

  那是與姜仲書十分相近的哀傷,雖然讀不到他內(nèi)心,但她感覺得出來。

  這兩兄弟究竟是……

  *    *    *    *    *    *    *    *    

  “荇娘,你現(xiàn)在有空吧?”迎夏挨近同住一房的無衣,討好似地摩挲她的肩。

  無衣闔上手中書本,沒好氣地推開她。

  “你無聊想打發(fā)時間,我不會是最好的人選!

  姜家總管原本安排她單獨(dú)一室,沒料到中途卻硬生塞給她這個多話的小妮子,說什么怕她人生地不熟會寂寞。

  笑話,寂寞本就與她形影不離,她習(xí)慣得不能再習(xí)慣;放個聒噪的女人在她周圍,除了增添她的煩郁,她實在找不出有什么更佳的作用。

  “哎呀!不要這么冷淡嘛!雖然咱們才認(rèn)識不久,好歹也同睡一個房間,應(yīng)該好好培養(yǎng)感情。”迎夏撒嬌地?fù)u著無衣的手臂,這動作不禁使她憶起某人。

  自成親那晚后,她好像再沒見過那家伙……

  “你事情都做完了?”她明知故問。

  “老爺與夫人一大早就出門,我今兒個空閑的很。”

  “你這個女婢干得倒挺輕松!

  “你不也是?打你進(jìn)門來,我沒看你服侍過大少奶奶,倒是每天見著你就是捧著卷書,女兒家讀這么多書,當(dāng)心你嫁不出去!庇氖终J(rèn)真地勸道。

  無衣但笑,默然。她對嫁娶若真有心,她早成了她的主子之一。

  孟荇娘現(xiàn)在多的是姜府仆婢使喚,她何必湊熱鬧?

  “所以快點(diǎn)放下書,咱們?nèi)ズ蠡▓@逛逛,F(xiàn)值仲春時節(jié),是賞花的最佳時機(jī)。”迎夏興致勃勃的。

  “你想學(xué)杜麗娘游園思春,夢位如意郎君嗎?”無衣并無惡意,只是揶揄。

  “這什么話?給別人聽見還得了!”她兩頰淺淺赭紅!耙,你想上哪兒,我?guī)闳。姜府這么大,你一定還有些地方不熟悉吧!”

  “季湘居。”想都沒想,無衣脫口而出!拔蚁肴ゼ鞠婢!

  她有些不明所以,自己怎想去看個癡兒呢?上回不是嫌得厭煩?

  “不會吧?!你想去那個恐怖的地方?”迎夏不可思議地睜圓眼。

  “恐怖?還好吧!”除了人氣薄弱,她倒不覺有何恐怖可言。

  “反正上哪兒都好,就是不要去季湘居!迸c之前的興奮相比,迎夏此刻有些畏畏縮縮。

  蒼灰眼眸讀出些許緣故。“因為他身上帶有詛咒?”她擰眉,似乎對此荒謬答案不能接受。

  “你怎么知道?”反詰一出,迎夏急忙遮口。在她判斷無衣應(yīng)該沒有妨害后,緩緩松手,仔細(xì)梭巡門后窗外,確定沒人,才敢低聲陳敘。

  “四少爺是庶出之子,是老爺?shù)诙䝼妾所生。聽說湘姨太,!就是四少爺?shù)哪赣H,她長得十分漂亮,老爺非常疼愛她。當(dāng)然,沒多久,她就懷孕了。但是想不到就在她將要臨盆那夜,她……上吊自縊了,然后腹中孩子……”迎夏愈講臉色愈蒼白。“四少爺居然就沿著懸在半空湘姨太的腹里產(chǎn)下,臍帶未斷,后來還是弄婆把它剪掉的!

  無衣怔住,咬著血色漸褪的唇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是說……他是從死人的身體里生出來的?因此眾人認(rèn)為他是不祥之子,帶有詛咒?”

  迎夏使勁頷首。“所以之后大家都很怕四少爺,夫人更是厭惡他,本來還打算把四少爺送給別人,可老爺不肯。于是夫人便下命令,終其一生,四少爺都不許離開季湘居,除了送飯的仆婢外,誰都不準(zhǔn)與四少爺有任何接觸與牽扯。”

  “夫人之所以囚禁姜季……四少爺,是不是恐懼湘姨太會藉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向她索命?她會自縊,是夫人的杰作吧!”無衣敏捷地讀取她腦中的片段。

  “噓!”迎夏急忙掩牢她的嘴,緊張地左右察看!昂芏嗍虏荒苊髦v,縱然……它可能是事實!

  “可是為什么姜伯詩他……”無衣想起他的態(tài)度!拔业囊馑际谴笊贍攲λ纳贍敽孟癫诲e,這樣夫人不會生氣嗎?”

  “生氣也沒用。大少爺一向?qū)λ纳贍斕蹛塾屑,之后甚至打破夫人訂立的?guī)矩,帶他出外,連夫人也阻攔不了,尤其再加上五年前發(fā)生那件事……”

  “四少爺原本不是白癡?”無衣望著她的瞳眸。

  “奇怪,我總覺得我還沒開口,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迎夏疑惑道!皼]錯,四少爺十八歲以前都很正常?上藲q那年,他與大少爺前往揚(yáng)州,中途遇上仇人暗殺大少爺,四少爺為救他,替他擋了三箭毒鏢;貋砗,請遍所有知名大夫,用盡各種方法,依然無力回天,自此他就變成癡兒一個!

  無衣垂瞼,若有所思。

  “四少爺……五年前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還未進(jìn)姜府,這些事我都是聽廚房大嬸說的!

  無衣看著手腕紅腫漸消處,心頭潺潺流過不知名的情愫。

  *    *    *    *    *    *    *    *    

  百無聊賴的一個上午,無衣獨(dú)自蹲在錦鯉池旁,兩眼呆滯望著水中成群、色彩斑斕的魚兒們,優(yōu)游自得穿梭于狹隘的天地里。

  井蛙觀天,曰天地何其廣闊,世人笑之淺短,這些錦鯉們是否也同井蛙是一類?但為什么它們看起來好快樂?它們絲毫不眷戀大海的浩瀚無垠嗎?

  突然,無衣笑了出來,她想起莊周與惠施在橋上的對話。

  是呀!她非魚,魚非她,怎能奢望從中理出頭緒呢?兩者唯一的共通點(diǎn),不過是同被關(guān)在囚籠里。只是錦鯉或許不是情愿,而她卻是自投羅網(wǎng)者。

  將自身鎖于姜府這個復(fù)雜的環(huán)境,然后每日盤算何時才能離開此地,過她期望已久的清閑生活。

  她還真是自找麻煩,吃飽了撐著!

  噗通一聲,無衣丟下顆小石子,接著起身,揉揉酸痛的膝蓋。

  姜府是大,可總覓不著安靜之所,想回房,卻又怕遇到迎夏,她那張嘴巴的功力她實在招架不住,于是害得她在池前蹲了個把時辰觀賞錦鯉,就為耳根清靜。

  她甩甩衣袖,再次漫無目的地踅逛,快到廚房口時,一聲拒絕凄厲地響破。

  “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是迎夏的聲音。

  “送個飯而已,干嘛這么婆婆媽媽?”

  無衣好奇朝里一看,主廚大嬸持著托盤硬要塞給迎夏。

  “這工作不是包漢子負(fù)責(zé)的嗎?為什么找我嘛?我可是專門服侍老爺夫人的……”

  “包漢子腿受傷,臨時找不到人,你幫個忙會死!”

  “不要啦!季湘居好恐怖,誰敢去?咱姜府小廝多的是,叫他們?nèi)ケ阈辛!庇难蹨I幾乎快掉出來,早知道她就別開小差,跑來找大嬸聊天。

  無衣連同情都懶得施舍,迎夏這小妮子是自作自受。

  她覺無趣,正準(zhǔn)備掉頭,眼尖的迎夏如見救星降臨,急忙喊道:“荇娘!等等!”牢抓住無衣,她喘氣吁吁地向大嬸“推薦”,“就她好了,她說過她想去季湘居。對吧!你前陣子說過的?”

  *    *    *    *    *    *    *    *    

  托盤里的菜色讓無衣覺得自己好像探監(jiān)的。

  迎夏鉅細(xì)靡遺地描述前往季湘居的路徑,生怕她迷路返回,差事又得落回她頭上。

  季湘居真如此可怖?不過住了個癡兒,迎夏的反應(yīng)似乎夸張了點(diǎn)。

  不多時,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無衣停在門前,疑惑的眉頭攢起。

  門大開,里頭不見人影。她跨過門檻,將飯菜置于桌上。

  “四少爺,吃飯了!你在嗎?四少爺!”這家伙上哪兒去了?不會又掉進(jìn)井里吧?他有這么笨嗎?

  無衣微抽動嘴角。以他的腦袋,是有這種可能。

  她掃視房內(nèi),一抹難得為他人的嘆息拂掠心頭。

  簡單的擺設(shè)、樸實的用具,姜季禮雖名為姜家四公子,生活卻與一般仆婢無異。

  庶出的命運(yùn),注定擁有這等悲哀吧!

  她忽地轉(zhuǎn)念。是悲哀嗎?看似無用、愚蠢的他,也許才是活得最自在的人……

  “哇!”出神尚未半晌,她背后驟然嚇殺的一聲,教她反應(yīng)不及,雙膝一曲,眼看就要跌個倒栽蔥——

  “水井姊姊,小心。 

  無衣沒預(yù)料身后竟會有人,她怔怔結(jié)實地落在姜季禮懷中。

  “對不起,我好像又嚇到你了!

  一仰首,姜季禮單純的笑臉近在咫尺,仿佛連他清新干凈的呼吸與氣息都貼上她的肌膚。

  情感有種不愿離去的沖動,但理智卻先一步發(fā)作。她快速挪移身軀,故作鎮(zhèn)靜地整整衣裳。

  “你跑去哪里,怎么我喊了好幾聲你都不回應(yīng)?”是羞是怒,她不敢深探,只語氣悻悻然地問道。

  “我躲在屏風(fēng)后面。 奔径Y訕訕地抓著頭笑道。“本來是想嚇嚇包漢子,沒想到會是你,對不起喔!”他必恭必敬地躬身道歉,相當(dāng)具有誠意。

  “算了!彼謸]揮,當(dāng)作沒事發(fā)生。

  怎么每次碰上他,都得失掉半個膽?

  “包漢子的腳受傷了,所以這次我代替他送飯,你趕快吃吧!我過會兒再來收拾!

  “等一下!”季禮攔在門口,失望的臉龐鎖著落寞。“這樣你就要走啦?”

  “怎么?難不成要我喂你?你連吃飯都不會?”他的表情如點(diǎn)點(diǎn)水珠,滴入她心湖,淺淺漣漪漾開,她卻未察覺。

  “陪我啦!好不好?不然,我把飯分一半給你,你還沒吃吧?”他立即將飯菜分成兩份,期望可以留下無衣。然而她一句回答卻塞斷他的希冀。

  “我吃過了!

  筷子頓在半空,他側(cè)側(cè)頭,笑容有些不自然。

  “這樣。∧恰憧次页院昧。反正,你不要走就是!

  他澄明的黑眸總是帶著笑意,以及……像她這類同道中人才能理解的孤獨(dú),使得她不禁開口詢問:“你……很寂寞?”

  她能期盼一個癡兒回出什么答案?

  “寂寞是無聊、孤單的意思嗎?”

  “算是吧!”

  他苦思了會兒,似懂非懂地頷首!班牛∥覒(yīng)該很寂寞。”

  見他呆傻模樣,提出問題的無衣不自覺大笑,嘲笑自己竟對個白癡認(rèn)真其詞。

  “好,我陪你用飯!本涂丛谒\懇的表現(xiàn)上,陪他一頓吧!

  “太好了!”季禮舉手歡呼,趕緊拉著無衣坐定位,笑咪咪地扒起飯。

  “我覺得很奇怪,”無衣手支下頦,盯著他津津有味的樣子!澳銥槭裁锤乙吧奈伊粝聛砟?你不怕我?”

  “怕你?為什么?”

  “因為我……”登時無衣也答不出個所以然。

  從小到大,大部分的人只要看到她的瞳眸,都會不由自主疏遠(yuǎn)、恐懼她……她的能力會教人們望之卻步。

  但能怎么辦呢?她從來就無意窺伺他人內(nèi)心,問題是這股引導(dǎo)的力量不肯放過她,總逼迫她曝曬在人們虛偽的裸露下。

  因此,她才不得不一再自我建筑藩籬,隔離所有傷害她的“真實”。唯有在藩籬中,才是安全地帶。

  于是在籬內(nèi)的她,無論被動主動,已經(jīng)習(xí)慣以能力保護(hù)自己、驅(qū)駭他人了。

  “水井姊姊怎么會可怕呢?”季禮抬起臉龐兒,沾滿飯粒的嘴邊咧著笑!拔液芟矚g你欸!”

  無衣一愣,季禮的例外與直接令她詫異!拔矣惺裁吹胤街档媚阆矚g?”

  “有!你人很好,每次都愿意留下來陪我,不像其他人看到我就怕得要命。”

  “這有什么,不過留下來而已!”

  “不,這對我非常重要,而且……”他搔搔頭,有點(diǎn)難為情地啟齒!澳汩L得很像我娘!

  無衣張大雙眼。“你……你看過你母親的長相?”迎夏不是說湘姨太在上吊的同時產(chǎn)下他嗎?

  他搖首又點(diǎn)頭!拔以趬糁锌催^,還有畫……”他欲言又止,沒仔細(xì)說明!翱偠灾,你跟她幾乎一模一樣!

  無衣失笑道:“聽說你母親是個大美人,我全身上下哪一點(diǎn)會像她?”她可頗有自知之明,沒想到白癡還會騙人。

  “全部!你和我娘一樣漂亮!彼鎿纯隙ǖ目谖,宛若一股強(qiáng)大的水流,險些撞碎她緊閉的心扉。

  她不自覺懷疑起當(dāng)初的認(rèn)定——

  她確實無法讀出他的心嗎?或是……這家伙根本沒有城府、心機(jī),表里一致到毋須讀取的地步?

  “我問你,你看過多少女人?”無衣仍是不信。

  是不是他的審美觀有問題,抑或接觸的范疇過為狹窄,才會認(rèn)為她漂亮?

  他偏著頭想了一下,撥算手指,囁嚅道:“在府里看過一些,在外面也看過……”他頭腦似乎快打結(jié)了。“好像看過很多,可是都沒有印象!

  “那你不覺得你應(yīng)該遇過比我漂亮上好幾倍的女人嗎?”

  他放下筷子,雙手橫胸,緊蹙的眉宇可見他的努力思索。不過,顯然他并不適合任何思維活動,因為他的模樣看起來十分滑稽,尤其加上滿嘴的飯粒。

  半晌,他斬釘截鐵答道:“沒有,我真的沒有遇見過!

  明明心底聽得出是極為懇切的言語,但不知怎地,她覺得不太舒服。

  因為她習(xí)于觸碰裝飾華麗卻骯臟的污泥,反而對于他這朵皎潔白蓮感到無所適從嗎?

  “趕快吃吧!”無衣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因她內(nèi)心深處正在發(fā)出警訊,再談下去,一些不為她知的自己可能會被揭露,而結(jié)果她未必承擔(dān)得起。

  “你不相信我的話?”

  “我相信!睙o衣敷衍道。

  季禮眉梢垂了下來,動作遲緩地抓起筷子。

  他知道,水井姊姊言不由衷。

  “成親那夜,你大哥整晚都待在這里嗎?”無衣猝然憶起,岔了話鋒問。

  “在我睡著以前,大哥的確還待在我床前,后來我就不清楚,因為我睡著了!奔径Y口中和著飯答道。

  她悶悶地起身,倚偎窗邊。

  姜伯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為何遲遲不與孟荇娘圓房?

  雖然打從孟荇娘嫁進(jìn)姜府開始,她就沒盡過什么婢女之責(zé),成親隔日后,她更是沒再踏進(jìn)新房過,但憑靠下人們真真假假的流言蜚語與她的能力,情況如何,她一清二楚。

  無論當(dāng)初姜伯詩基于什么理由迎娶,憑孟荇娘的傾國之姿,他沒道理不接受才是,他現(xiàn)在這種表現(xiàn)無疑將她離開姜府的企盼封鎖住。

  原以為可以順利盡快過她想要的生活,沒想到卻演變成這局面,教她委實頭大。

  “水井姊姊不開心嗎?”吞下最后一口飯,季禮望著無衣背影問道。

  “沒有啊!”她回身,笑靨虛假戴著。

  “有,我感覺得到!奔径Y胡亂地用衣袖拭去嘴邊的飯粒,信誓旦旦地說。

  “你感覺得到?”無衣斜睨他,不以為然。

  一個白癡能感覺出什么東西?

  季禮微微垂眸。“水井姊姊,如果你不想笑的話,不必勉強(qiáng)自己,不快樂就不快樂嘛!”

  聞言,她心弦一震,凝視他純真的面龐,久久挪不開視線。

  他……也許他不如她想像中那般駑鈍……

  “你吃飽了吧?”她當(dāng)作沒聽到,拿起裝著已掃一空碗碟的托盤。

  “你要走了?”他不舍地注視她沒有感情的頷首,扯住她的衣擺!霸缰牢揖筒灰酝辍

  他無瑕的眸子如兩顆黑玉晶亮透徹,嵌入她心坎。半晌,她竟出乎自己意表,淡淡笑允,“包漢子的腳不會那么快好,我會再來的!

  笑顏沿著唇畔漾開,季禮興奮地直點(diǎn)頭。

  他知道,水井姊姊說的是真的!

  *    *    *    *    *    *    *    *    

  一連幾天,孟荇娘夜夜獨(dú)守空閨到天明。高掛的紅艷雙喜字,已失去當(dāng)初欣悅的味道,僅留諷刺于滿室。

  對她而言,這是極大的羞辱。倘若她如白無衣那般毫無姿色,姜伯詩的不屑一顧她尚可接受。但憑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他竟不為所動,仿佛當(dāng)她幽魂一縷,視若無睹,豈不氣殺她?

  終于,她再也忍受不住活寡婦似的生活,便向下人打聽,得知他這陣子大多宿于書房,她決意不顧顏面,直搗黃龍。

  然而,當(dāng)新房門閂拉開的同時,一名男子卻意外出現(xiàn)她眼前,大剌剌地闖進(jìn)她的世界。

  “你……你怎么可以進(jìn)來?”是姜家老三,他來干什么?

  姜叔易環(huán)顧屋內(nèi),深思的目光最后落在孟荇娘身上,教她不禁頭皮發(fā)麻,節(jié)節(jié)退后。

  好有威脅性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她內(nèi)心一般。

  “空蕩蕩的房子,住起來不覺得孤單嗎?”不經(jīng)主人同意,姜叔易一屁股就坐上椅子,別有意指地質(zhì)問著。

  “你應(yīng)該清楚叔嫂間的禮節(jié),請你出去,這里不是你隨便可以進(jìn)來的地方!彼麌虖埖膽B(tài)度令孟荇娘旋即厲聲下逐客令。

  “一個只有新嫁娘的新房、一個新郎官根本不愿踏入的地方,你以為我喜歡來嗎?”

  聞言,孟荇娘臉色倏變。這家伙怎么知道這些事?

  “我的大嫂,”他起身步近她,蠱誘的氣息隨著距離減少俯臨而降!半x開姜府吧!免得將來纏得自己是非一身,想脫身都脫不了!

  “什么?”他到底在說啥?沒頭沒尾的!“我是你大哥名媒正娶的媳婦、姜家的大少奶奶,你倒說說看,我有何理由得拋棄這個得之不易的名分?”

  “大少奶奶!哈哈!”譏嘲浮在他嘴角,孟荇娘乍見一肚子火,然而下一秒鐘,她卻發(fā)現(xiàn)他瞳里閃爍著憐惜與熟稔的光芒。

  怎么回事?他們應(yīng)該是未曾會過面的陌路人才是。

  “你以為我大哥為什么娶你?”姜叔易抬抬眉,似在暗示答案的殘酷!八墒菫榱四愕陌俗帧!

  “八字?”孟荇娘顰蹙,不解其意。

  “姜府最小的兒子腦子有問題,你應(yīng)該多少聽說過吧!”

  孟荇娘微微頷首!敖径Y,是吧?”

  “他是個癡兒,可我大哥偏生將他捧在手心,呵護(hù)備至,凡事顧到他,連娶妻也不例外!苯逡讘n憂地望了她一眼,她心臟猛然漏拍。

  接下來的言語會是暴風(fēng)雨的開始嗎?

  “為治療季禮的癡病,他無所不用其極。你的八字與季禮密合無縫,所以他聽信廟里道士之言,將你娶進(jìn)門,看能否給季禮沖沖喜,讓他早日痊愈。他的所作所為,恐怕早就超越一個手足該盡的本分!苯逡c(diǎn)到為止的暗示,果然達(dá)到他預(yù)期的效果。

  孟荇娘不禁腿軟,全人跌靠在墻邊,雙手交握顫抖不已。

  她……她……嫁了什么丈夫?!

  “所以嫂子,盡早離開此地,才是明哲保身之法!苯逡子麛v起她,她卻令他措手不及地甩了他一掌,蒼眸燃燒著憤辱。

  “我是姜府的大少奶奶,姜伯詩三媒六聘娶來的,說什么我也不放棄!”

  姜叔易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應(yīng),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反而淡淡笑道:

  “那么就請你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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