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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還依舊 第二章
作者:梁鳳儀
  穆澄就讀的那間教會學校,最鼓勵孩子們放滿一個書包的圣經、圣相、圣物。

  誰個帶了一張半張貓王皮禮士利的照片或剪報回學校,被搜了出來,罪加一等,因貓王是個男的。

  老師接獲投訴,只好公事公辦,把穆澄叫到身邊來問:

  “是有這回事嗎?”

  穆澄點頭,她不是個有說謊及抵賴習慣的孩子。她甚而懶得解釋:今早替母親買彩畫報紙,那張相片是附報贈品,她忘了夾在報紙上交回給母親,如此而已,自己并非什么寶珠迷。她覺得事實擺在目前,她是暗藏違禁品,姑勿論是有心抑或無意,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何必嚕蘇?

  老師循例武訓了她一頓,然后罰留堂抄一個課題三次。

  回到家,立即吃了父親兩記耳光,固然因為他是父親,對自己的孩子有絕對性的無上權威,更為穆澄留堂,延慢了家里吃飯的時刻尚屬事小,阻礙她父親飯后打麻將翻本則是事大。

  在成長的過程中。穆澄對父親的感情淡如水。

  直至她到社會上工作了,嫁了,而父親又死了,她才慢慢的發覺親骨肉,又總是有好過沒有。

  當然,令她有這種思想上轉變的最大因素并非來自江湖上的風險,而是因為父親死了。

  任何人在世上煙消云散時,在世的人都不介意把他當為圣人。何況是自己父親?

  這也不去說它。

  跟周瓊珍的這一段嫌隙。在孩子時代是件大事,更何況,穆澄并不因為受了一次罰,就能平息這姓周的心頭怒火。

  她是越看穆澄越不順眼,為什么?可能因為穆澄不跟她吵鬧,穆澄甚至不反抗。仍然自顧自的埋頭念書寫字聽課,沒事人一樣。

  周瓊珍火了。

  對于撩是斗非的人,最恨就是他的強權沒有得著回應,被欺負的一方。根本不當作曾被欺負。于是原以為重錘出擊對準敵人鼻子打他個七孔流血,卻變成了空拳,撲了個空。對方還輕盈地走開了,自己卻因用力過猛,沒有了承接力,而致摔個頭破血流。那的確是很狼狽的一回事。

  穆澄十歲大時,并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經默默地吃了虧,為什么周瓊珍還是不肯得些好處便回手?

  直至她開始涉足社會。她才恍然而悟。

  根本上,江湖上就充塞著這種人。

  周瓊珍對穆澄的報復,就是聯合一大班同學,杯葛她。

  每天有兩度小息時間,同學們本來都三五成群的跑到操場去耍樂,或是在小食部買東西吃。

  穆澄突然的被孤立了。

  沒有小朋友敢跟她站在一起聊天、講笑話、說功課、談明星、跳橡筋繩、喝汽水。

  一日之間,眾叛親離。

  穆澄走近同學堆去,各人不是立時不說話,就是作鳥獸散。

  本性無事生非的人,最怕天天過的都是太平日子,悶都悶死,難得有人領頭尋到個欺壓對象,也不管是非黑白,跟對方有仇沒仇,總之實行一呼百諾,單以湊熱鬧為目的,就夠興奮。

  于是,穆澄四面受敵。

  她一時間愣住了,要接受這前所未有的場面,無疑是震驚與吃力的。

  四顧無人,她急于要找到個依傍。

  平日跟她一起上學的李俊英。其實是她同一間大廈的芳鄰,應是最理想的求救及商議對象。

  此念一生,頓時把氣餒的情緒壓下,立即在操場一角把李俊英尋著了,問:

  “我有話跟你說!”

  “好哇!”李俊英答得爽朗:“可是,我現在剛要到小圣堂去!”

  他們學校后花園內有問小圣堂,熱心的同學,都趁小息時候去祈禱的。

  穆澄因心情有異,一時間并未想到李俊英不是教徒,她從沒有利用耍樂時間敬禮神明的習慣。

  穆澄只說:

  “那么,放學時再說吧!”

  李俊英又說:

  “啊,我忘了告訴你,今天放學,我約了同學要去看公余場,不能跟你一道回家。”

  至此,穆澄覺得事有蹺蹊,她一時無語。

  李俊英也是個聰明兒女,慌忙補充說:

  “這樣吧,今兒個晚上,你來我家,或我上你家也可以!

  穆澄愉快地點了頭。

  到底是最談得來的好同學。當晚,兩個小女孩躲在睡房里商量對策。李俊英說

  “求和吧!明天一早,你跟周瓊珍說聲對不起,大事化!”

  李俊英說這話時是老成而認真的。

  穆澄反對,嚷道:

  “為什么呢?我非但沒有做錯,且是個受害人!

  “可是,他們那一邊人多勢眾!”

  穆澄沒有再說什么,她抿著咀,在沉思。

  一個她狐疑的問題,若隱若現的出現腦際。

  “你沒聽過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句話嗎?電影里頭的慣用語!”李俊英還是誠懇地勸她。

  穆澄點一點她那小腦袋。說:

  “你明天陪我去跟她說嗎?”

  李俊英答:

  “怕什么呢?周瓊珍不會把你吃掉的,獨個兒跟她交代,好過有旁的人,萬一有什么變卦,彼此下不了臺。”

  這就是說,李俊英不打算給她作伴了。

  穆澄心上縈繞的那個問題,慢慢顯得清晰。

  再過了幾天,問題不單浮現。且真相大白。

  穆澄沒有跟周瓊珍講和,她默默地承受著班上所有的白眼與壓力。

  本來上學放學,她都與李俊英結伴同行的,這一陣子,俊英的媽媽老陪著她上課下課。

  倒是晚上,李俊英總在飯后就上她家來,借故問一些功課。跟她聊上半小時的樣子。

  穆澄明白過來了。

  李俊英自以為聰明絕頂,既不在風頭大勢上,站到穆澄一邊去,與眾人為敵。又不愿意讓穆澄認為她不夠朋友,缺乏義氣。于是,只好自己奔波勞碌一點,在無人見到的時間,去應酬安撫穆澄。

  李俊英的世故手腕,自小了得。難怪她被同學一直推舉為班長。對了,李俊英需要群眾基礎,以達到在班上參政的目的,故而她別無選擇,只得八面玲瓏。

  為一個比較親近的同學而冒上犯眾怒的險,李俊英已決定不干。

  穆澄至此,恍然而悟。

  這以后,她也作出了決定。

  隨李俊英去吧,人各有志。

  晚上,當李俊英到訪,她卻在睡房里裝睡,沒跟她相見。

  穆澄是敏感,還是小器呢?真是見人見智。

  她給自己的解釋是,朋友是要來共患難的,且自己的友誼是見得光的,在大太陽底下閃閃生光的,而不是像孤魂野鬼般,只在黑夜才出現。

  在那段極端苦難期,李俊英帶給穆澄的失望與難過,有甚于那兇巴巴的周瓊珍。說到頭來,周瓊珍只不過是那幾十個班上的同學之一,有什么特別的淵源與交情可言?

  然,李俊英卻是自己選擇的朋友,且是朝夕相處的好同學。

  穆澄沒有怨言,她只是一骨碌把這些閑氣與苦惱吞到肚子里去。這一段日子,她額外用功。

  沒辦法。連上體操與小休時間,都百無聊賴,只好靜靜地坐到角落去念書。

  有一天,下課鈴聲下響,孩子們成群的涌出班房,到操場去耍樂,穆澄看看窗外,陽光燦爛,她干脆留在課室內讀書算了。

  才翻開書本,就有個動聽的聲音叫她:

  “穆澄!”

  她抬起頭,看見了方詩瑜。

  她們是同班同學,但少有來往。

  方詩瑜是班上的馬騮精,一天到晚跳蹦蹦,只管玩得天翻地覆,是運動能手,功課低手。平時跟穆澄沒有交往,很有點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味道。

  這一聲招呼,對穆澄而言,真是旱天之雷,都不知有多久,未嘗在班上有同學主動地跟她招呼了。

  穆澄戰戰兢兢地問:

  “什么事?”

  “外頭這么好天氣,你卻在這兒念書?”

  穆澄苦笑。

  “來,我跟你去跳繩。”

  “什么?”

  “你不喜歡跳繩嗎?行,我可以跟你到沙地旁跳遠!”

  方詩瑜的語氣肯定,沒有猶疑。

  這令穆澄驚喜交集。

  竟有人如此不著痕跡地幫自己一把忙。

  在以后共同成長的日子里,穆澄最敬重方詩瑜的也是這一點:她不但施恩不望報,她壓根兒并不認為自己曾對人有恩惠。

  的而且確,詩瑜胸襟之廣,已勝穆澄。

  只為后者對面前的愁苦與挑戰,以一個得體大方的辦法應付。

  前者呢,對任何人情事理上的瓜葛糾纏,全部視若無睹,我行我素。

  在這第一次的相交之中,穆澄認定方詩瑜是拔刀相助,但方詩瑜根本不認為穆澄需要什么援助,她把周瓊珍布下的天羅地網看成透明,橫行直過,通行無阻。

  人怕鬼,是普遍現象。

  只為人未試過不怕鬼,如果試過,可能出現的結果,就是鬼怕人。在整個過程中,方詩瑜沒有向穆澄提及過有關班上冷戰與杯葛一事。她只是發現班上有一個小朋友可以陪她運動,如此而已。

  穆澄最怕運動,她的功課了得。然,體育成績永遠僅僅合格,也不過是老師給的同情分而已。跟在方詩瑜身邊,體力不勝負荷,然而,心情愉快。

  也真是時來運轉了。

  大考過后、穆澄品學兼優,成績為全級之冠。這還不是意外,最令全校震驚的是,穆澄投稿參加中國學生周報的征文比賽,得了冠軍。這項成績,不但班主任臉上極具光彩,且各老師都與有榮焉。校長更明令高年級同學主編的校內通訊,要把穆澄的得獎之作刊登出來。

  也真虧這么小的孩子能寫出這么老到深刻的文章,文題叫做“寂寞何價”,就是把她被杯葛的故事寫了出來。

  簡單一句話,文窮而后工。誠懇的感情、真實的遭遇、徹底的領悟、流暢的文筆,加在一起,如何不有反應與掌聲?

  說時遲,那時快,班上的氣氛頓時有異。

  惡勢力似乎慢慢引退,首先跑回穆澄身體來的小朋友,就是那堆怕事的同學。

  現今都不怕事了,紛紛相約穆澄加入自己的活動圈子。

  那堆曾經擺明車馬欺負穆澄的人,有著靦腆或是不忿,只遠遠地觀看著穆澄的動靜。這也不過是他們唯一能作出的回應。

  穆澄心里頭寬松高興,表面上仍是沒事人一樣,誰跑來說話,她都微笑傾聽。

  那位女齊天大圣方詩瑜,依然故我,以往不曾為穆澄落難而嚕蘇開解,今日亦不以穆澄得意而表示興奮。她當一切好與壞的事都不曾發生過,只以行動跟穆澄做朋友。倒是李俊英比較難于處理,一時間,她也沒有對穆澄剎那紅起來,而忙不迭去結納。她只是靜處一隅,先應付她心頭的尷尬。

  說到底,李俊英是聰明人。她知道穆澄敏銳的心思早已洞悉乾坤。她現在即使跑到她跟前去說什么話,做什么事,也不能再挽回穆澄的心。

  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當穆澄再落難時,趕快證明自己的態度與立場,那才是重建友誼的時刻。

  政客一定要敵我分明,太過份面面俱圓,任何人在贊美對方世故老練之同時,心一定冷笑及起了戒備。

  李俊英由小到大,直至現今是立法局的一員猛將,都不曾體會到最最重要的關鍵問題,是她表面上做人相當成功的背后的一個瘡疤,總會有一日發作出來,后果堪虞。

  目下,方詩瑜聽到對李俊英的批評越來越多,穆澄很替俊英擔心,說到底是一場同學,但總自覺無能為力,因為每個人都有自由選擇她認為恰當的處世法則,旁人休得妄議!小時候的這種經驗,對穆澄真是刻骨銘心。

  以后呢,類同的事件,類同的角色,類同的結果,在她的前半生,不停浮現。

  認真是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走到文化圈子去尋食,一腳踏進去,爭贏了幾個不錯的專欄地盤,立即受到各方非議,把她的文章議得一錢不值,那種聲討的氣勢,直燒到各報的總編輯辦公室去,威力差點到達將之鏟成平地。若不是有幾個栽培穆澄的老編輯,把持得住,本城不會再有這么一個作家的存在了。

  寫稿十多年,穆澄永不打筆戰,被人冤屈咀咒,罵得如狗血淋頭,她都忍住,絕不回應。還是老話,她不是個吵架的女人。

  方詩瑜的道行始終比她高,說:

  “財經版以前經常說我,這陣子疲態畢露!

  “只為你不回應!”

  “不,只為我根本沒時間閱報!狈皆婅倲偸终f:“全部由我秘書指定報紙,只把有要事報導的市場訊息新間剪給我看,其余的沒法兼顧。”

  “你建議我寫專欄,連副刊專欄都不看?”

  “孺子可教也!”方詩瑜翹起大拇指贊。

  替陶祖蔭煮的一頓飯,惹來穆澄一大堆回憶,有點感慨。

  把一湯三菜放到飯桌去時,疲態畢露的是穆澄。

  陶祖蔭喝了一口湯:

  “湯是滾的,不是煲的!”

  穆澄知丈夫脾氣,他喜歡飲煲好的湯,那才夠火侯。

  “對不起,時間不夠!”

  “為什么早上不煲好湯才出門去逛街呢?”

  穆澄想分辯,第一、她從早上起床后,根本沒有停過。為了要去書展站崗,她要先把稿子趕好,傳真至報館,才能出門。自己姓什名誰也記不起來,怎么會記得煮湯?

  任何人投入在工作之中,都會渾忘一切私事。

  只可惜,坐辦公室的人是名正言順地上班,在家里頭造膠花,或爬格千的熟手女工,卻沒有被視為也在從事一份正經工作。

  徒呼奈何。

  其二、穆澄很想大聲抗議,她不是去逛街,到書展去值班,是她的本份與責任,對業務有驚助。

  談起逛街,穆澄差不多有半年未踏足過百貨公司與名店。

  她不敢。

  那些最吸引婦女的服飾越來越貴,一念到要筆耕整幾個月,才能支付一套像樣的套裝,她的心就寒起來。

  每次方詩瑜邀請她結伴到名店去選購衣物,她總是借故避開。

  人比人,比死人。

  那方詩瑜一跑進名店去,氣勢如虹。一式幾件全部包起來,差不多免試身。

  在商場上習慣大起大落的女強人,不是揮金如上,而是經歷金錢數字一般以千萬甚至億萬計算,那一萬幾千的一件半件衣飾,怎么會看成一回事?

  穆澄不同,舉凡超越三位數字的銀碼,對她,就有震撼力。

  唯其如此,何必自暴其丑,自惹煩惱?干脆眼不見為凈。

  故此。她很少逝街。只除了到超級市場去時,會流連得久一點之外。根本早已忍痛一刀斬斷購物欲。

  然,這種心態的轉變牽連著環境的掣肘,她從沒有跟陶祖蔭提起,免傷他的自尊心。

  妻子的身光頸靚、衣履鮮明,有一定程度上反映丈夫的經濟能力與慷慨程度。

  她不能令祖蔭不安樂。說到底,一個以專業資格去打工的人,年薪半百萬,也不過能維持中上家庭而已。

  現今,他們小兩日子,公一份,婆一份,各施各職,兩個人有兩份糧,還有甚多松動。一旦有了孩子,支出就不可同日而語,且祖蔭的家累,其實十分重。他的父母及弟妹,還得依賴他為生。

  這也不去說它了。一念及二代這個問題,穆澄就頭痛。

  怎么越想越遠呢?

  還是趕快把思維拉回現實來。不要再胡思亂想下去,免得無端端難受。

  她回了祖蔭的話:

  “明天給你煮一些好湯補數好不好?”

  “也難怪一些男人在結婚多年之后有婚外情,阿二靚湯,的確吸引!

  祖蔭是笑著說這話的,聽上去很輕松,并無惡意,然,穆澄還是一怔。

  祖蔭這個人一直有個毛病,就是自以為幽默,其實往往選錯題材,挑錯方式,結果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得人無所適從。啼笑皆非。

  穆澄當然沒有把他的這番話放在心上,只微低著頭,扒她那口飯。

  祖蔭又提她:

  “你明天可真不要到外頭逛了,你知道爸媽要來吃晚飯,好歹弄得像樣一點。他們老人家也只不過一星期左右才來打擾兒媳一次!

  “祖蔭,你父母從來都是在受歡迎之列,你少擔心!”

  “是你少敏感才好!婆媳的不和,自古皆然,程度問題而已,這個我完全明白!”

  穆澄硬生生地把丈夫這句責難吞到肚于里去。

  要否認,無從否認。

  的而且確,家翁家姑都不是善類。自嫁進陶家之后,不知受盡多少閑氣。

  要說自己跟他們相處得如魚得水,水乳交融,是太違背良心的話。

  然,維持表面安寧,還是做得來的。

  為了這份“家和”,穆澄自知吃了多少苦頭,仍落得今日陶祖蔭如此一句毫無諒解的說話,真令人苦惱。

  穆澄在心內吶喊:

  “我需要鼓舞,我需要鼓舞!”

  那個吶喊的聲音,漸漸的由強而弱,很輕微地騷擾著她心深處,細說:

  “我只是需要鼓舞,一點點的、很小的鼓舞,就可以了!”

  陶祖蔭望住穆澄那木無表情的臉,忽然的生氣了,說:

  “怎么?就只為我坦坦白白的跟你說上幾句話,又不高興了!我越來越怕跟你推心置腹,因為換回來的必是這副欲哭無淚,活像全世界都欠負了你的嘴臉!”

  說罷,陶祖蔭擲下碗筷,干脆走回房里去。

  穆澄面對著一席殘羹剩菜,不再欲哭無淚,臉上熨熱的兩行酸淚,沿臉而下,清晰的滴在臺面上。

  小夫妻鬧別扭,偶然生一陣子氣,沒有什么大不了。

  所謂床頭打架,床尾和,極其量過一兩天,甚或只一兩小時就好了。

  況且,所執拗的其實是芝麻綠豆的小事。

  然,生命里頭,每天每時每分每秒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只不過是小事而已,那有什么天經地義、家仇國恨的大事發生?

  如果在這些小事情上得不到支持和愛護,還有什么希冀了?

  穆澄挑燈夜寫,更為開心。她的筆墨充滿靈氣。源于生活中不住的失望、難堪、憤慨與感觸。說得最苦一點,她的文章,以眼淚寫成。也只有如此的竭心盡力寫,才使穆澄拾回一點安慰。因為她確信,讀者眼睛雪亮,感受清明,她所傳遞的訊息會通過故事與散文,安全地送抵讀者之手,然后,他們會珍之重之,產生共鳴與回應。

  穆澄專心一志,逗留在書房內,她甚至有點恐懼要回到睡房去。

  搖筆桿直至天色微明,穆澄疲累地走回睡房去。

  她輕輕的推開門。

  又輕輕的關上。

  縱使把噪音控制到最低,依然騷擾了睡熟的丈夫。

  陶祖蔭轉了一個身,以混濁的語調發出“嗯嗯”之聲,表示他的不耐煩與不滿。

  穆澄看著丈夫這細微的反應,疲意全消,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寒意。

  這位枕邊人,連睡夢之中,也不曾對自己的工作與生活作出任何支持。

  一切以他為出發點,以他為中心,以他為終站。

  穆澄可以辛辛苦苦的營生賺錢,可是,卻不能因為對家庭有功勞,而忽視丈夫的需要。

  目下,他正在甜睡,那么,穆澄就不應騷擾他,否則,就是討厭。

  一點都不夸張。曾有一次,陶祖蔭干脆向妻子表示:

  “你若晚晚都要在書房內爬格子,干脆在那兒過夜好了,免在半夜三更被你吵醒!”

  穆澄一聽這番話,老壓抑著澎湃的思潮,叫自己別多心。

  一個工作整天,異常勞累的男人,要求有一覺好睡,是合情合理的,為求達到這個微小的希望,并不對任何人存在任何惡意。

  自此之后,穆澄盡可能配合陶祖蔭的上床時間,縱使睡在床上,文思如潮涌,她卻不爬起來寫稿。

  翌晨起來,那昨晚的靈感卻跑得精光,小說的布局,與情節亦走得一干二凈。

  唉!

  做人真難!為人婦更難!

  穆澄望著丈夫的輪廓,有太多的感慨。

  這個男人,跟自己有如此深厚的關系與感情,在這靜謐清泠無人的深夜,她突然發覺自己跟他距離甚遠,比她的讀者還要遠。

  跟一個陌生男人睡在一起,令穆澄毛骨聳然。

  穆澄瑟縮地在床上,用手環抱著自己,緊緊地抱著自己。

  她其實多希望有一只強有力的臂彎將自己擁抱,將自己保護。

  任憑外頭風大雨大,她總之在臂彎內安全、妥當、溫馨、快慰就好了。

  一個女人之所以需要男人,無非是要這種感覺。當年,她嫁陶祖蔭的目的也是如此。

  老實說,陶家豈只不是豪門當戶,類似陶祖蔭的人材,本城一個中環就有上萬。不論家勢與人材,都不過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連穆澄的母親都皺起眉頭請她三思:

  “女兒,如果仍是要靠你自己雙手,才有追得上時代的生活享受,又何必嫁!”

  當年穆澄對母親的說話,只領會一半。

  她有自己的預算。

  穆澄認為小康之家,最無風無浪。一宿兩餐不愁就好了。

  嫁入豪門深如海,也不合她個性。

  至于說丈夫本事不本事,也不過是見仁見智的問題。

  太能干的丈夫,一樣會有傷教夫婿覓封侯的煩惱。

  況且,人比人,比死人。嫁了個政府署長又如何?人心沒厭足,過得一兩年,丈夫再不升司憲,又會悶悶不樂,就算他再爬高一級,妻子也會要求對方努力成為本城九七之后的第一位港督。

  故而,一切過得去就好。

  唯其彼此的能力、人品、相貌都不相伯仲,甚至對方在某方面此自己高一點點更安樂。

  嫁進陶家之后這些年,才發覺原來不是這回事。

  穆澄已經超越了那個震驚的階段,而變作失望,不知所措。

  穆澄從未敢回娘家去向母親吐半分苦水。

  她固然不是個愿意陳列自己哀痛的女人,更不是個不為老人家感情著想的不孝女兒。

  再下來,若果母親不諒,尤記當年,塞她一句: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那又如何是好了?

  當然,能夠生育撫養穆澄長大成人,且有今天成績的女人,不會愚蠢,穆澄相信在這些年,她母親是會或多或少地體會到她在夫家的難處。

  只是母女倆心照不宜,提來徒惹唏噓,何必?

  每早,陶祖蔭都早起。

  換言之,穆澄也不能老賴在床上,對比下變成一條懶蛇似。

  祖蔭沒有在家吃早餐的習慣,他起床后,只需要一杯濃咖啡。穆澄煮咖啡的手藝,也是在婚后才練回來的。

  祖蔭上班后,很多時,穆澄會得重新躺到床上去,再眠一眠。

  當她可以燭自霸住一張大床,知道整間屋子都沒有任阿人來騷擾她,需要她遷就、需要她相處、需要她奉承時,那種暢快與舒坦,妙不可言。

  穆澄一整天最安樂,最能補充精力的就是這早上的兩三小時。

  這天,她只略躺了一會,便匆匆起床更衣,準備到超級市場去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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