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情辭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思來豎也思。
盛夏初展,炙陽驕暴。
城中的青石板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潮絡(luò)繹不絕,兩旁道路的小販揮著汗水大聲吆喝叫賣著,來去的行人或談笑風(fēng)生,或行色匆匆,交織成一幅熱熱鬧鬧又活力十足的景象。
一名少女在來往的人群中穿梭,張著圓潤的大眼,好奇地看著這一切。不消說,定又是哪戶人家溜出來玩耍的大姑娘了,穿著雖然素凈,明眼人卻是一望即知,那衣物都是極上等的舶來料子裁制而成的;這會兒瞧她身邊連個丫頭都沒帶就跑出來玩,顯然個性十分外向。一下子摸摸書報、一下子看看字畫,但卻每個攤位前都不會停留太久,看來她興致勃勃得很,不把這些攤販逛完是絕不罷休的了。
此時一名約莫十五、六歲年紀(jì)的小丫頭,忽由一群行人里鉆了出來,揮汗如雨、滿面焦急,看起來就是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樣。她拚命的喘氣兒,嘴里還不斷嚷嚷著:“完了完了,跟著主子出來,卻把主子弄丟了,這可怎么是好?這下子要回了家,老爺一定會念死、夫人會哭死、奶娘會把我打死……嗚嗚嗚……”哺哺著自己很有可能受到的悲慘遭遇,那小丫頭還不停地左顧右盼,等到忽然見到那名少女,她不禁眼睛一亮!也顧不得會不會嚇到周遭的人,開日便大喊:“小姐、小姐!煙兒終于找到你了!你等等煙兒啊……等等煙兒……別跑得這么快!”
那名少女聞聲回頭,看見小丫頭的狼狽模樣,忽爾撲哧一笑!安坏饶悴坏饶!偏不等你!短腿煙兒,還不快趕上來!”
“小姐……我們回家吧!”煙兒滿心期待的看著主子。
少女卻板起臉!安怀,我還沒玩夠呢!”
“還沒玩夠啊?”
“當(dāng)然,你瞧……那兒還有人在賣什么香包……好像很有趣、很新奇,咱們看看去!”
“不好吧?”
“不好你就留在這兒,我自個兒去!鄙倥呅Φ,青春的容貌上蕩著盈盈神采,滿眼凈是淘氣。
“別啊,你等等我!毖垡娭髯佑忠_溜,煙兒心里可慌了,立即跟了上去。
“快跟上來啊!你看這里的東西多使人眼花撩亂!以后我真該常常出來才對。”
“什么?常常出來?!”
煙兒聞言不禁感到一陣絕望,孩子心性的她索性直起身來往回走,那少女見狀,皺起眉頭。
“煙兒,你往哪去?”
“煙兒跟不上小姐,煙兒直接回家領(lǐng)老爺板子去!”
那少女聽到這話,又是一陣好笑。“好嘛!別生氣了,難得出來玩,瞧你氣鼓鼓的!
煙兒苦著臉!罢l教小姐跑那么快,煙兒跟不上……”
“唉,這不是停下來等你了?誰教你腿那么短。”
“你……你罵我,我……”
“唉唉,別發(fā)作嘛!我請你吃東西,好不好?”
“吃東西?吃啥?”煙兒眼睛一亮。
“嗯……糖葫蘆?”
煙兒聽了這話,非但沒有高興起來,一張臉卻更臭了。
“糖葫蘆?我才不吃小孩子的玩意兒呢!”
“小孩子的玩意兒?”那少女頗覺好笑!鞍,好吧好吧,你要吃什么就說吧!唉,向來只有丫頭聽主子的,從沒見過主子要聽丫頭的,今天倒被你開先例了,說吧!你要吃啥?愛吃啥?咱們買去。”
“真的?那好!敝灰姛焹荷钌钗艘豢跉猓烷_始點(diǎn)起菜來了!盁焹阂窔S、松子糖、炒栗子,還有……你笑什么?”煙兒頓住了話,莫名其妙的看著主子,只見她已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沒事……”那少女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這才說話!拔艺f煙兒啊,你知不知道你啊,越來越像一種……”
“什么?”煙兒不明就里。
那少女先站開兩步,方道:“就是那種肥肥圓圓的,整天除了吃吃吃、什么都不會,到了最后吃得越來越圓的那種動物!”
“動物?”煙兒歪著頭想了想,究竟她也不是傻子,一會兒臉就脹個通紅了。
“臭……臭主子!罵我是豬!”
“唉?我可什么都沒說呢!你怎么自個兒招啦?”那少女呵呵一笑,眼見煙兒就要來捉她,還好整以暇地倒退著走。“來!來!來抓我。《掏葻焹。”
煙兒真是氣得牙癢癢的,正想撲上前去時,卻發(fā)覺她的主子身后正迎面走來兩名年輕男子,煙兒原本是下意識地就要開口喚她,但一看見王子笑得正開心,孩子心性就淘氣了起來。
哼!我就偏不叫你!
就這樣,煙兒眼睜睜的看著主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就在那少女發(fā)覺不對勁時回頭,卻早已來不及了!
只見她一腳踩著了后頭來人的鞋頭,一個重心不穩(wěn)就要跌倒;煙兒一看不得了,主子真要摔跤了,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要沖上去扶她,沒想到那少女沖撞的力量太大,竟往煙兒的方向跌了過來。砰砰兩聲!兩主仆就這樣在大馬路上、眾目睽睽之下摔在一起。
“煙兒,你怎么不叫我……”那少女好看的五官全都皺在一塊兒了!俺魺焹骸
煙兒被壓在她下方,五臟六腑險些都要移位了,更是滿腹委屈!拔摇彝χ悖乙埠芡匆!”
“還不快扶我起來?”那少女道。這樣趴在地上說話成什么樣子?”
煙兒聽見這話,忙不迭地爬起身子想去扶她,一陣混亂后,好不容易終于把她扶了起來,替她拍去裙子上的灰塵。
就在這時,她們主仆倆后方卻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尸。
“吱吱吱,撞著了人,連聲道歉的話都沒說……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你說是不是啊,姚夏磊?”
“別這么說!
那少女聞聲回頭,只見兩個青年男子站在她們身后,一個戴著金邊眼鏡、說話語帶戲謔;一個則穿著鐵灰長袍,看似溫厚隨和、一派斯文,他也就是那另一人口中的姚夏磊。
“兩位姑娘,你……你們沒事吧?”姚夏磊問道。
少女微微抬起頭,一雙眼兒對上了他的視線,四目相交,姚夏磊就這么直直地望進(jìn)了她那湛湛耀耀、再清靈不過的眸子里!
煙兒走上來,瞧那陌生男子就這么瞅著主子看,心底不禁覺得怪怪的,于是便扯了扯那少女的袖子,說道:“小姐……”
那少女回過神,向姚夏磊兩人福了福身于!拔覜]事,只是撞著了兩位,真對不住!
“哪里,我們都沒事!币ο睦谒坪跻惨庾R到自個兒這樣看人有點(diǎn)怪怪的,連忙咳了兩聲。
“沒事嗎?那就好,方才若是多有得罪,還望見諒!蹦巧倥鋈晦D(zhuǎn)了個樣子,本來還淘淘氣氣的,這會兒卻是再恭謹(jǐn)謙讓也沒有了!叭绻麤]事的話,那我們就先走了!
“請,請。”搶在姚夏磊之前,那個戴金邊眼鏡的笑嘻嘻地道:“姑娘好走,別再跌跤了!
煙兒一聽,不禁皺起眉頭!靶〗,咱們快走唄!”
“嗯!鄙倥畱(yīng)了一聲,又對著他們兩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領(lǐng)著煙兒轉(zhuǎn)身離去。
姚夏磊見她們主仆倆就要走遠(yuǎn),不知怎地,突然搶前了一步。“等一等……”
那少女聽到他的聲音,便回過頭來看了一下,眼神充滿了疑問。
“請問……還有什么事嗎?”
姚夏磊此時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辭窮!皼]……沒事!
煙兒在一旁看著,總覺奇怪,不由得擔(dān)心了起來,拉著那少女的衣角小小聲地說道;“小姐,煙兒瞧他們這兩個人都怪怪的……咱們還是別理他們,快回家吧!”
“不要瞎說。”那少女小聲斥道,轉(zhuǎn)而又面向姚夏磊兩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其后沒有說話便退自離去了。
只見姚夏磊站在原地,直到她倆的背影已消失在人群里仍不住望啊望的,但這時一只手忽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下,將他喚回了現(xiàn)實(shí)。
“還看哪!看不著啦!”
姚夏磊知道這是他好朋友的聲音,卻因被他說中心事而有些訕訕。
“定芳,你胡說些什么?”
“喲,我胡說?我蘇定芳就算是個大近視,但戴上了眼鏡之后看得也倒還頂清楚,你在想啥,咱們瞎子吃湯圓,心底有數(shù)!”
“瞧你,越說越離譜了!币ο睦跒榱搜陲椥闹械膶擂危B忙回過身子。
“唉!好吧,大男人還害躁哩!我也不過開個玩笑罷了,不過說真格的,那姑娘模樣頂可人,穿的衣服也不差,杭州絲綢哪!一定是哪戶人家的大小姐!”
“你這么大街上評頭論足的,就不怕人家當(dāng)你登徒子?”姚夏磊咳了兩聲說道。
“呦?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我這是口上贊她、心中敬她呢!唷,就你姚夏磊謙謙君子,我蘇定芳把心底想的拿出來講就成了登徒子?嗟!”
“好好好,你愛抬杠隨你,我說不過你就是!币ο睦趽u搖頭,想要轉(zhuǎn)移話題!澳悄氵@會兒是要站在這兒繼續(xù)發(fā)表你的高論呢?還是要去童學(xué)謙那兒?你要不去,我可自已先走一步了。”語畢,他撩起長袍便邁步往前走。
“哈哈哈!等等人嘛!”蘇定芳忙追了上去。
姚夏磊淺淺一笑,望了望透亮的天空一眼,斯文的臉上卻抿住了一抹思緒。
那清秀的姑娘,究竟是誰家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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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jì)民堂位于城郊的百年藥鋪“濟(jì)民堂”,可是當(dāng)?shù)財?shù)一數(shù)二的大藥鋪;主人梁代昌更是遠(yuǎn)近馳名的大夫,有道是貧富不拘、來者不拒,要當(dāng)大夫,第一要緊的是菩薩心腸。這濟(jì)民堂的主人要是遇到求醫(yī)者是連自個兒溫飽都成問題的,就半價優(yōu)待,不然病家要是以物易物也成,所以梁家向來不缺柴米油鹽,天天都有人送嘛!若是求醫(yī)者要連幾枚雞蛋都給不起,梁代昌甚至還會叫他領(lǐng)些回去,使那些老百姓心里對他欽服不已,開口菩薩閉口菩薩。為了報恩,也有許多窮人將家里的小子送到藥鋪?zhàn)永镒龃螂s、跑腿的零工,不但孩子可賺點(diǎn)家用,也不至于學(xué)壞,真是一舉數(shù)得。
不過可別以為梁代昌真是好人一個,濟(jì)民堂名字取得雖好聽,但又不是慈善事業(yè),人不敷出的生意誰做?梁代昌就立下了規(guī)矩,若是富人來看病,凡診金和抓藥費(fèi)用皆是一般人的三倍,照道理來講,那些有錢人又不是傻子,怎會接受這種苛刻的條件?不過說也奇怪,診金越是貴,那些有錢人就越覺得自己有分量,非得找梁代昌看病不可。是以如此,梁代昌的藥鋪生意經(jīng)營得算是成功極了,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如果說真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他唯一的缺憾就是沒能養(yǎng)個兒子繼承衣缽,只有個獨(dú)生女而已。
這會兒,瞧他正站在大門口,不時焦急地往外頭望,像是在等誰似地,不一會兒,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朝他的方向直直跑了過來,見著他,不住摸著頭干笑。
“小五,找著了心帆沒有?”梁代昌劈頭就問。
那被他喚作小五的,也是為了抵診金而自愿到濟(jì)民堂里打雜跑腿的。只見他搖了搖頭!皼]……沒找著小姐!
梁代昌臉一拉!皼]找著還敢回來?!去!再沒找著,瞧我不踢你……’他話未畢,撩起長袍腳一伸就準(zhǔn)備朝小五屁股招呼過去。
小五機(jī)靈,往前跑了幾步!拔以偃フ,再去找!”就在這時,梁代昌一抬頭看見路口彎進(jìn)兩個熟悉的人影。
“唉,等等,不用找了!
小五循著梁代昌的視線看去,不由得歡呼了一聲!拔业拇笮〗,你可終于回來啦!”
那兩道人影越走越近,原來就是剛才正在逛街的少女及丫鬟煙兒。
只見小五高興地沖了上去!靶姆〗,老爺……”
被他稱做心帆小姐的少女,原來正是梁代昌的獨(dú)生女兒梁心帆,只見她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又讓爹罵了?”
“這還不都是為了小姐……”
“我瞧老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呢!怎么辦?”煙兒往小五身后看了看,捂著胸口,有點(diǎn)害怕。
梁心帆裝作沒聽到,自顧自地說:“咱們下回再出去玩!
這時她倆已近家門口,梁心帆的這句話就這么巧地一字不漏全進(jìn)了梁代昌的耳朵。
“還玩哪!”梁代昌板著臉怒道。
梁心帆聞聲回首!芭,是爹爹!”
“‘是爹爹啊’,你說得倒是挺輕松的啊廠“天氣熱得很呢!爹爹不進(jìn)屋里坐,站在門口曬暈了可不好!绷盒姆允切τ。
“難為你一片孝心!哼!”梁代昌可不領(lǐng)情!耙皇悄氵@丫頭野到找不到人,我會站在這讓太陽曬?”
“爹爹……”
“撒嬌也沒用!我好歹在這城里也有些名望,卻養(yǎng)出一個閨女成天往外跑?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
梁心帆笑道:“還說體統(tǒng)呢!爹爹要真顧女兒的顏面……”說到一半她頓了頓,眼神向左右瞥了瞥!熬筒粫(dāng)著大門口給女兒難看了。”
“是啊,老爺……這樣不好啊!”小五忙幫腔。
女兒這幾句話說得沒錯,倒堵得梁代昌一時無言,只得瞪了小五一眼!班!沒你的事你喳呼啥勁?,還有你,煙兒!別以為你就沒事兒了,沒有好好看牢小姐,連你一起罰!”
“老爺饒命!”煙兒畢竟年紀(jì)小,禁不得威嚇,聽到老爺說要罰,腳一軟就跪了下去。
梁代昌見贖回了幾分顏面,鼻孔得意地噴了噴氣!拔乙忝魃叮磕愀〗氵M(jìn)大廳去,我待會兒有話說。小五,去干你的活兒!”
“是!毙∥逑蛄盒姆盁焹菏沽藗“自個兒保重”的神色,便一溜煙地拔腿跑了。
梁代昌哼哼兩聲,率先進(jìn)了大廳,煙兒跟梁心帆兩人落在后頭,只見后者老神在在,前者卻擔(dān)心害怕的不得了。
“小姐……怎么辦……老爺這回真的生氣了耶!”
“爹爹哪回不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梁心帆似早捏準(zhǔn)了父親的脾氣,仍是一副沒事人樣。
“不、不一樣啦!”
“有什么不一樣?”
“煙兒……煙兒擔(dān)心老爺會……”
“會怎么樣?”梁心帆望著煙兒問。
煙兒吞吞吐吐的!皶、會打小姐!
梁心帆一笑!笆谴蛐〗氵是打丫頭?怎么我覺得你好像不是擔(dān)心我,是比較擔(dān)心你自個兒?”
煙兒臉紅了!澳摹挠心腔厥隆
“放心罷,我啊,保你!绷盒姆孕艥M滿地道,靈活的眼神透著自信的光彩。
煙兒聞言,好奇地皺起了眉頭,覺得疑惑。“小姐怎么保煙兒?”
“這個嘛……保你‘一二三五六’!”
“什么一二三五六的?別跟我拽文兒。
“一二三五六,不就是沒四(事)兒嗎?”梁心帆依舊笑盈盈的,帶頭就往大廳內(nèi)走去,煙兒恍然大悟,卻仍有些怕怕的,奈何不進(jìn)去也不成,只得也揣揣不安地跟在主子后頭進(jìn)了大廳。
只見梁代昌背著手,站在祖宗牌位面前,神情顯得鄭重萬分。
梁心帆福了福身子,喊道:“爹爹!
梁代昌冷哼一聲,沒答話。
梁心帆也不以為意,走到茶幾旁倒了杯茶水,雙手捧到父親面前!暗鶆e氣,喝口茶唄!”
“怎么,這會兒懂得賣乖了?”嘴上說歸說,梁代昌照舊接過了心帆手上的茶杯,表面上是板著老臉,心底卻不知怎地為了女兒還算懂事而莫名其妙的欣慰著。
“爹爹這樣說我,豈不顯得我有心機(jī)了!
“沒有是最好!焙攘丝诓铦櫇櫤韲,梁代昌這會兒有力氣嘮叨了!扒魄颇,大姑娘家的,“閨女、閨女’,你懂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
見女兒沒答話,梁代昌正想她是不是心虛了,咳了兩聲又道:“送你去念了幾年書,沒想到把性子都念野了,成天外頭逛。外頭跑,我梁家的家教是這樣的嗎??”
“我又不是獨(dú)自一人,煙兒也跟著我!
“你還敢說煙兒跟著你?煙兒是追著你,幸好沒跟丟的吧?”梁代昌瞄了煙兒一眼!笆遣唬俊
煙兒想要護(hù)主,可又不敢回梁代昌的話,只得將頭垂得低低的。
“爹,你別怪她嘛!有錯都是女兒的錯,關(guān)煙兒什么事?”梁心帆一邊說,一邊上前拉住了父親的袖子!皠e生氣了嘛,對我這樣不假辭色的,人家會說你不疼孩子!
“笑話,我關(guān)起門來教子,誰管得著了?”梁代昌冷笑。“怎么,有膽出門玩,沒膽聽我訓(xùn)了?”他看了女兒一眼,“瞧你,在外頭玩成什么德行?衣角還弄得黑烏烏的一塊兒?”
“沒事嘛,不小心摔倒弄臟,拍一拍就干掙了。”梁心帆低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個兒方才并沒有將裙腳處一塊臟污給弄干凈。
梁代昌一聽可緊張了,女兒將來是要嫁人的哪!“是嗎?煙兒,還檸在那兒做啥?快替你主子看一看哪!”
煙兒得到允許站起身,忙替梁心帆檢視著,梁代昌拉嗓就喊:“小五!小五!拿跌打藥來!”
看他急成這樣兒,梁心帆忽地噗嗤一笑。
“你笑啥?跌傻了?”梁代昌不明就里。
梁心帆呵呵笑著,眼底閃著光芒。“我笑爹呢!”
“笑我?你老子有什么好笑的?”
“可不是么?”梁心帆道!澳殖抢锶私o爹取了個外號叫‘鐵面菩薩’,果然是其來有自,爹爹明明嘴巴上氣我,卻還是來看我的腳摔傷了沒有,我這才想起這渾號的!
“你這丫頭,專拆你老子的臺!绷捍姹坏馗愕冒l(fā)作也不是,不發(fā)作也不是,不由得習(xí)慣性的又從鼻孔里噴了口氣。
“我的腳沒事兒,好端端的呢!只是衣服臟了而已,這會兒爹爹放心了沒?”梁心帆一邊說道,一邊還作勢走了幾步!澳!
梁代昌見沒事,總算松了口氣!澳惆。’傃绢^,總得有天叫你摔疼了腿,躺在床上哪都去不得才學(xué)得了乖!”他一轉(zhuǎn)頭,對著煙兒又道:“下次看緊一點(diǎn),再讓小姐有半點(diǎn)差池,仔細(xì)你的皮!”
“是!”煙兒見老爺嘴上說的雖厲害,然而臉色卻已緩和,心中大石放了下來,這聲“是”也答得更是鏗鏘有力了。
“還有……”
“還有?”梁心帆一愣。
“你閉嘴,我可還沒說完。”梁代昌說道,吩咐了煙兒一句。“去內(nèi)房里把夫人請出來!
此話一出,梁心帆和煙兒都是一愣。她們這么反應(yīng)不是沒原因的,原來心帆的母親梁夫人向來身體不是很好,也不愛出門,連前廳也甚少來,這會兒梁代昌突然開口叫煙兒去請她,不知是為了什么事?
“爹……怎么突然?”梁心帆開口問道。
“怎么,現(xiàn)在怕啦?”梁代昌瞄她一眼,說道:“待會兒就知道了,坐好!
梁心帆聞言,只得依言而坐,心底感到一陣奇怪,但任憑她怎么猜,就是猜不出父親的用意。
不一會兒,與后頭長廊相連的藍(lán)棉布門簾被掀了起來,煙兒攙著一位貌色溫柔美麗,雖已中年卻仍姿色不減的美婦出來,正是梁夫人。
“夫人,坐!绷捍锨,親自扶著她坐人大師椅內(nèi),梁夫人挨著丈夫說道“帆兒可回來了?”
梁心帆湊上前去!澳,我在這兒呢!”
梁夫人握著她的手撫著!盎貋砭秃,回來就好!敝灰娝f這幾句話時,眼神卻是全然失焦的,原來她雙目不能視物,是以出前人后均需別人攙扶。年輕時的梁夫人曾認(rèn)為自己身帶殘疾,不適于嫁做人婦而回絕了梁代昌的提親,但最終梁代昌的岳父還是念在他一片誠心的分上,作主讓女兒跟了他。梁代昌倒也沒讓岳父大人失望,成親數(shù)十年來,不但對夫人敬重珍愛一如最初,更從沒因?yàn)榱悍蛉藳]生兒子而動過再娶的念頭,也因此,梁夫人對丈夫更是順從備至,凡事均由他作主;而梁代昌雖說可做決定,但凡要事仍告知夫人,兩人相敬如賓,恩愛有加。
這會兒梁心帆瞧父親將母親從后頭請了出來,心里就覺得怪怪的,只是又不好問,只得先順著母親搭話。
“娘怎么到前頭來了?”
“這還不是為了你這丫頭……”梁夫人說道!俺商熳屓瞬傩,都二十歲了!
“娘,您是說我溜出門的事嗎?”梁心帆道。
“你溜出門我們早就見怪不怪啦!只能說是女大不中留,你在家里既然待不住,就把你嫁出去,讓你丈夫去管你吧!”梁代昌說出了真心話,頓時松了一口氣,大有擺脫包袱之感。
梁心帆卻坐不住了,當(dāng)下就站起身來!暗!”
“叫爹也沒用啦!”梁代昌道。“你最好從今天起就乖乖的去學(xué)學(xué)怎么做新娘子,溫良恭儉、三從四德……”
“娘……”梁心帆聽不下去,只好求助于母親。“娘,您幫幫我,女兒不嫁!
“傻孩子,你不嫁,留著當(dāng)老姑娘嗎?”
“我還小!”
梁代昌一聲嗤笑!靶。恳郧澳隳镞@個年紀(jì)的時候,早生下你這娃兒滿地亂爬了!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嘛!”梁心帆道。
“奇怪,你是害怕什么?你爹我把你生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別說嫁人做媳婦兒了,要是在前朝,送進(jìn)宮里也能撈個皇后貴妃的,你不嫁,人家還當(dāng)我梁家人有毛病呢!”梁代昌氣呼呼說了一大串。
“娘!您瞧爹爹啦!”梁心帆惱得面上潮紅,扯住母親說道。
梁夫人只當(dāng)女兒在鬧脾氣,便耐心地開解道:“帆兒,成親是女人一生必經(jīng)的大事,做父母的若由著你,豈不是害了你?我們做爹娘的,又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嘛!”
“得了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樣兒了,照顧自己?這話你還說得出來,該不會是跌了跤,把腦子都摔掉了吧?”
梁夫人聽得奇怪,便問:“帆兒,你怎么啦?”
梁心帆還來不及回答,梁代昌便道:“她啊,溜到外頭去玩,摔了跤!
梁夫人一聽,美麗的臉上霎時充滿擔(dān)憂。“怎么會這樣?帆兒來,讓娘摸摸,你是哪兒受傷了?”
“娘別急,你知道爹爹一向夸大的。”梁心帆埋怨的瞪了父親一眼,安慰著母親說道。
“真的沒事?”梁夫人還是不放心!白屇愕纯窗!”
“夫人,丫頭沒事,她啊,銅皮鐵骨,不把別人骨頭撞散也就萬幸了!”梁代昌仍不改戲?yàn)V!拔铱窗。^煩惱,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她嫁掉,讓她將來的丈夫去煩惱她的事,咱倆就可以享享清福啦!”
“爹!绷盒姆娛聭B(tài)嚴(yán)重,這回似乎連母親也不站在她這邊,索性豁出去了!芭畠河性捯f。”
“說啥?”
梁心帆看著父親,深深吸了口氣,如果真要嫁人,我的丈夫我要自個兒決定,我不想聽媒妁之言。”
梁代昌憑是再怎么嬌慣女兒,聽了這話也不得不面有慍色!澳阋詾槟愕琴u女兒,會把你丟到龍?zhí)痘⒀▎?我讓你念書,念的是做人處事、?yīng)對進(jìn)退的道理,不是叫你念出一堆歪思想來,那些前衛(wèi)的事兒自有別人去做!你梁心帆一天是我梁家的人,就要守一天我梁家的規(guī)矩,聽懂了沒有?”
看父親真動了氣,梁心帆一時間也愣了,不由得呆坐進(jìn)椅子里。
“我心意已決,你再說也沒用,咱們就這么定了。”梁代昌看也不看女兒一眼,走向妻子便道:“夫人,為夫送你回房休息。”
“可是帆兒……”
“別理她,小女孩鬧別扭,待會兒就想通了!绷捍贿呎f著,一邊攙著妻子走進(jìn)了后頭通道。
廳里只留下梁心帆及目瞪口呆的煙兒兩人,以及才拿著跌打藥跑進(jìn)來的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