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嫣娘 第九章 作者:平野 |
夕陽像一輪急欲歸鄉(xiāng)的火輪,方才還在山頭,這會已看不見了,只留下天邊微微一抹紅。 道上急馳的一隊車馬,眼見天色愈漸昏暗,帶頭的人不得不勒馬停步,舉起手勢示意大夥停下休息。 一時,馬蹄嘶鳴聲混著車輪聲,在空曠的原野中顯得分外熱鬧,一群人說說笑笑,生火煮食的聲響,在熱鬧中又增添一股溫暖。 驀地—— 「老板,別擋在這!去、去、去!到旁邊去!」喂馬的駱大見一個身形高大的人手捧著堆草料,卻呆呆的站在雙眼發(fā)亮、口水都快流滿地的馬兒面前,立刻大聲趕人。 不一會—— 「求求你!老板,我已經(jīng)忙不過來了,你別在這兒亂!去、去、去!到旁邊去!」廚子高二眼角瞥見一個高大身影,頻頻將他準備好的食材打翻,同樣不耐的出聲趕人。 那高大身影慢慢踱到樹旁,雙眼瞪著營火,嘴張了張,逸出的卻是一聲長嘆。「唉——」 「唉——」 突然,另一聲長嘆由他耳邊傳來,白驥舒偏過頭一瞧,恰好迎上一雙滿含調(diào)侃意味的眼。 「驥舒,你這回出門可真讓大夥開了眼界!」路家華笑著走近他。 「唉!」他又是一嘆!冈谕忸^跑了大半輩子,第一次跑得這麼慘。」 遇著大事還好,他會硬逼著自己集中精神去做;偏是那些芝麻蒜皮般的小事,他心思總不自覺飄蕩,以致頻頻出錯。 近五個月時間,大夥也從一開始的驚異到慢慢習慣。反正只要見有人擋著了路、踢翻了東西,十之八九都是自家老板——白驥舒。 「你別再想啦,」路家華出言安慰!该魈炀湍艿郊遥娏松┳,包你相思病全愈!」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他喃喃道!肝业浆F(xiàn)在才體會到這樣的心情! 好像從一出門就開始記掛她了……想她現(xiàn)在怎麼了?會不會遇到什麼事?會不會被肚里的寶寶擾得不開心?會不會也記掛著他? 吃飯時也會想她吃了沒?睡覺時也會想她不知睡得是否安穩(wěn)? 自從她肚子愈來愈大之後,每回總要他替她揉撫後才能好睡,他走了後,她怎麼辦? 一路上,他看到什麼、做了什麼,心里有什麼感覺都想跟她說,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她不在身邊,那感覺,真夠酸澀的…… 離家愈近,相思之情愈甚,他真恨不得能生出一雙翅膀飛回家,也少受這分分秒秒的相思苦。 「好了、好了!看你這模樣,好像只有你有妻子,只有你會害相思似的!」路家華的語調(diào)有些酸。 「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瞪著火光,白驥舒喃喃自語。 「什麼不好的預感!」路家華拍拍他肩頭!笍哪汶x家之後,白晉三五天就一封信的,你還有什麼好放心不下的?」 「前幾個月還好,」白驥舒的嘴角因回憶而微微上揚!赴讜x信里總詳細寫著念茗的一切,說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直到她生下孩子之後,信卻愈來愈短,也愈來愈少提到她。我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只說一切平安! 「那還不好?」 「好!好得讓我頭皮發(fā)麻!拱左K舒站起身,煩躁的踱步!改菢拥幕貞c從前太像,讓我不得不擔心——」 「你別瞎操心!」路家華盡力安撫。「總不會那麼巧!上回你出門,她把什麼都忘了;這回你出門,她又什麼都記起來了!」 他換個方式道:「再說,就算她記起,也不代表就會把你們那一段全忘了,你別想太多了!」他視線一轉,伸手接過高二端來的肉湯、米飯。「吃飯吧!這幾天忙著趕路,我瞧你什麼都沒吃。」 白驥舒勉強扒了幾口飯,偏覺得飯粒像哽在喉中似的,難以下咽。 「我吃不下! 「該不會害病了吧?」路家華伸手想碰他的額。 「沒事!」白驥舒?zhèn)阮^避開!肝胰桶褨|西整理整理,今天早點睡,明天好早點上路! 「是——」他拉長尾音回道!复筲窌䦷兔δ阍琰c見到妻子的。」 頓時,四周響起一陣哄笑。白驥舒微微揚起唇角,心里激蕩著難以言喻的相思渴望。 是的,讓他早點見到妻子吧!那教他魂牽夢縈的人兒…… ··························· 日頭高照,白花花的烈陽下,由總管帶著商隊往倉庫去,白驥舒則由路家華伴著,策馬往家中奔去。 管家白晉早率著眾人在門前等著,白驥舒遠遠馳來,一雙眼逕往人群中搜尋,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白驥舒心里有些失望…… 是了,外面太陽這麼大,她大概是在里頭等著,才生完孩子不久呢!是該好好靜養(yǎng)。 將馬交給一旁傭仆之後,對著躬身行禮的白晉,他交雜著興奮、焦急的語氣問道:「夫人呢?」 「夫人……」白晉讓開身子。「在那兒等著! 他抬起頭一看,前面廊檐下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嗎? 顧不得身子疲累及渾身臟污,他跨大步往前走去;一路上又禁不住咳了咳。 「老爺……他……」白晉看了看身旁的路家華疑惑道。 「昨夜下了場小雨,他又幾日不曾吃好睡好,大概是不小心染了風寒,不礙事的!」 不一會,他又笑著說:「反正他有愛妻照料,生病也不打緊的!」 白晉臉色含憂的搖搖頭。 「還是請路少爺跟著我過去吧!一會恐怕還需要你幫忙。」 站在廊下的女子看著朝她走來的身影,眼中閃過一抹厭惡神色。 天!他又曬得更黑了。除了那些低下的人,誰會把自己搞得這般烏漆嘛黑的?王公貴族、富商巨賈,哪個不是斯文白凈的?就他,什麼事都親自動手,把自己弄成一副莊稼漢……還好孩子像她。 她帶笑的低頭細看懷中熟睡的嬰孩,那眉、那眼,都像她!只有那嘴,像透了那男人,她眉一皺。 「念……念茗! 她低垂著頭,他瞧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近五個月不見,他想一把緊緊擁住她,又想捧著她的瞼細看,內(nèi)心的情感如大海波濤洶涌……他不由得也低下頭,藉著探視嬰孩的動作以定定自己的心神。 嬰孩睡得極熟,他憐愛的以手指細細揉撫嬰兒柔嫩的臉頰,臟污的手在孩子臉上留下一道長印…… 祝念茗低聲驚呼,她立刻由衣襟拉出絲帕,細細將那磨巧拭去。 白驥舒不由得歉疚一笑。「對不起!一路上趕著回來,身上實在臟得有些駭人。」 祝念茗仍舊沒開口,手上的絲帕怎麼也不想再放回自己身上。她朝四周望了望,隨即將帕子交給一旁女婢。 「念茗!」白驥舒的聲音里有著掩不住的渴望!改氵沒歡迎我回來呢!」 雙眼緊盯著妻子低垂的頭,心里猜想她抬起頭時會是怎樣一番神情……那眼、那唇,又會混雜了怎樣的羞喜表情…… 終於,祝念茗抬起了頭,臉上不見他預料中的嬌羞神情,卻是一分教人冷徹心扉的淡漠。 「歡迎老爺回府!顾淅涞馈 霎時,白驥舒的臉一片慘白。 「你——」他看看她,又回頭看向白晉。 白晉臉上滿是愧疚的神情,早已卜言而喻——他的妻子,又變回從前冷淡的模樣,那曾與他相知相借,與他度過許多甜蜜日子的妻子,己消失不見…… 他的心猛地緊縮,他按著胸口,那壓抑了好一會的咳,排山倒海而來;那掙扎著由喉中冒出的氣音,宛如哀嗚…… 白晉和路家華分別伴著他身側,除了頻頻拍撫他的背,兩人也不知該說什麼。 「扶——扶我起來!」白驥舒勉強開口道。 由兩人攙扶著,他一雙眼尤帶著最後一絲希望。 「你——什麼都忘了嗎?!就算只有一丁點也好。那過往的一切,難道真的不曾在你心里留下任何痕跡?!」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顾姑紨磕浚皇直е⒆,一手拉著裙擺,那模樣像是怕沾上什麼臟東西似的。 「我在說什麼?!我在說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一切!我在說幾個月前,在亭中、月下,你曾給予我的一切!念茗,別告訴我你真的什麼都忘了!別告訴我——」 「老爺,請自制! 他的身子顛了顛,一股怒氣油然而生,他一雙大掌突地箝住了她的肩。 「你說過不會忘的!你說——」 白晉和路家華急忙上前阻止,祝念茗則被他這般瘋狂失控的舉動嚇得驚叫連連。 「你——」怒氣稍稍褪去,白驥舒瞪著眼前這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蛋,心上涌起一絲疑惑…… 他雙眼倏地大睜!改悴皇恰乖捳Z未竟,突地,白驥舒高壯的身子大樹似的向後倒去。 「這是怎麼回事……」路家華掙扎說道。 不一會,木盆哐唧墜地的聲響,吸引了大夥的視線。 「我、我是不得已的!」許嬤嬤嚇得舉高手!杆獋ξ壹倚〗,我、我是不得已才打昏了姑爺……」 ························· 這一倒,白驥舒足足昏迷了好幾日。 幾日來的操勞,夾著風寒之勢一發(fā)不可收拾,他發(fā)著高燒囈語不斷,一會叫著妻子的名字,一會又胡言亂語的,把隨侍在側的白晉擾得也是日漸消瘦…… 「驥舒好些了嗎?」 天色漸暗,路家華到房里來換班,見他氣息較前幾日平穩(wěn),懸看幾天的心總算放下。 「稍早大夫來看過,說病情大有進展,約略這幾日便會清醒!股袂殡m然顯得憔悴,白晉說起話來仍舊十分恭謹。 路家華點點頭又問:「那女人來看過他嗎?」 「許嬤嬤來傳過話,說是一會就過來! 一聽這話,路家華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忿忿的在一旁坐下,方才的好心情這會全消失無蹤。 沒多久,環(huán)佩相擊的聲音由門外傳來,透過屏風,隱然可見一道儷影緩緩走來。路家華頭一偏,雙眼直盯著墻,明擺出一副眼不見為凈。 「夫人!拱讜x躬身行禮道。 祝念茗頭微微一點,也不搭理路家華,逕自走到床邊。 「他今日好些了! 聽出她話中微微一絲失望之意,路家華差點又要大發(fā)脾氣,最後還是強忍住。 「夫人要走了嗎?老爺昏迷時喊的盡是夫人的名字……夫人好不好多留下一會?」白晉的語中有著明顯的祈求意味。 祝念茗朝許嬤嬤投了個眼神。 「哎呀!小姐留在這兒也不能幫什麼嘛,」許嬤嬤上前道!腹脿斔眠@麼熟,大概也不需要小姐在身旁伺候;倒不如早點回房伴著小少爺——」 話還沒說完,上一刻還像是睡熟的白驥舒突地睜開了眼,把許嬤嬤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老爺!」 「驥舒!」 白晉和路家華立即沖到床邊,白驥舒一雙大眼卻直盯著祝念茗。 他奮力的撐起身子,喉里冒出的聲音嘶啞難辨!改惆阉來!」 他泛著血絲的眼看來如此駭人,祝念茗膽怯的往後一退。 「你把她還來!」他的頭雖然還有些昏眩,但說出的話卻鎮(zhèn)定異常!赴盐业钠拮舆來!」 白晉和路家華對看一眼,兩雙眼中都充滿了憂慮。 「姑、姑爺,」許嬤嬤鼓起勇氣!感〗憔褪悄愕钠拮,你真是病糊涂了——」 「我心里的妻子只有一個!你把她還給我!」他執(zhí)拗道。 「驥舒,」路家華不得不開口了!改闶窃觞N了?真是糊涂到連自己的妻子都不認得了?我知道你心里難過,可……她是真的消失了,你就當是作了場夢——」 「她不是我的妻子,」白驥舒瞪著那臉色發(fā)白的女人。「至少,她不是我愛上的那個妻子!」 「我明白!孤芳胰A安慰的拍拍他的肩。「你愛上的那個——早迷失在她記的洪流里了!顾麚u搖頭。 「你還不懂嗎?!我愛上的和眼前的這個是兩個人!她們不是同一個!」白驥舒忿恨的瞪大了眼。 「完了、完了!直燒糊涂了!」路家華轉頭對白晉道:「還不快去請大夫來!他怕是承受不住,腦袋病了!」 「我很清醒!」白驥舒掙扎道。「我知道你是我那蠢兄弟!我知道剛跑出去的是白晉,我更知道那嚇白了一張臉的胖婦人是許嬤嬤!我更知道,這人絕不是五個月前送我離開家門的妻子!」他瞪著祝念茗。 祝念茗躲進許嬤嬤懷里,搞不懂他是真明白了一切,還是病傻了。 「驥舒,你振作點!」路家華紅了眼。「我知道你只是生病,神智昏亂而已,絕不可能是瘋了……絕不是瘋了……」 「我本來就沒瘋!」這一鬧,白驥舒更是明顯的體力不支,說起話來也半帶喘息。「她、明明不是——」 「你瞧!」路家華扳住他的臉!改阕约呵!那眼、那鼻、那身形,明明就早你的妻子!驥舒,你清醒些吧!別讓兄弟的擔心!顾穆曇艮D低。 他無力的躺回床榻,尤似自言自語的喃喃。 「我能證明的!讓我睡一會,等我醒來,我能證明她……」 慢慢的,屋里又回復了平靜,路家華看著白驥舒,確定他真的睡著之後,才松了口氣站起身。 「你……」瞥見縮在一角的女人,他神色不悅道:「這陣子你還是別過來了,免得又刺激了他! 她正巴不得如此,微一點頭,她和許嬤嬤便相偕走出了房間。 過了好一會,祝念茗見四下無人才開口:「嬤嬤,你說,他是怎麼回事?」 「姑爺他——」許嬤嬤有些心虛!笗粫侵馈 「別說!」祝念茗止住她。「我看不可能!他怎麼可能看得出?怕是燒昏了……」 她又揚起頭道:「就是真看出我也不怕!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就算他死命咬住我,可有誰信?我與她實在長得一模一樣,誰會信他說的?!」 ························· 幾日後—— 「還是不信我?」坐在床榻,白驥舒極其嚴肅道。 「不是不信……」路家華搔搔頭!笇嵲谑遣恢獜暮涡牌。我怎麼也看不出她們會是兩個人——」 「你不是說過,哪這麼巧的?上回我回來,她什麼都忘了,這回我回來,她倒全記起!可中間那段她絲毫不記得!拱左K舒截斷他的話。 「我是說過,但……」他語氣一轉!改阍觞N證明她們是兩個人呢?我可是怎麼也看不出——」 「我看得出!」白驥舒激動道!冈戎坏雷约盒那榧な帲蛛x她有些遠;可一把她拉近,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那感覺不對、味道不對,她分明不是我愛上的那個女人!」 「你就打算憑著‘感覺’跟‘味道’認人?」路家華微諷道!改阆胝f服誰。俊 「還有,她們兩個,一個眉角有道疤,那疤不顯眼,但細看卻看得出,另一個卻沒有!拱左K舒笑了。 「真的?!」路家華眼亮。 「再確定不過!」 夜里,當她陲著之後,他不知曾吻過那疤多少回,想著這傷是怎麼來的?和想她當時受了多少疼…… 「真是兩個人?!」路家華摩著下巴!改撬秊槭颤N要搞這花樣?而另一個現(xiàn)在又到哪兒去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非得找她的原因!我有把握,一定可以從她嘴里問出事情的真相。」 「驥舒,」路家華腦袋一轉!高@事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事實真如你所說,那個曾與你做了近八個月夫妻的人,等於就是個陌生人。要真找著她之後,你要怎麼解決這一切?你可是個有妻室的人……」 「這些,就只有等知道事實真相之後再說了!拱左K舒一嘆。 ···························· 走下床榻,他帶著路家華和白晉到西廂,大病初愈的身體還有些虛弱,一小段路,居然就教他花了此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才走完。 白晉上前叩門,他自個則盡力平靜自己的呼吸及紊亂心緒。 開門的是許嬤嬤,一看到姑爺親自上門,她心里就有了底。 「才聽說姑爺身體好了大半,小姐正想去探望姑爺呢——」 「何必勞煩她,我來看她不也一樣。」白驥舒在椅上坐下,看看四周陌生的擺設,他閉了閉眼道:「怎麼家具全換了?」 「不能換嗎?」祝念茗的聲音由內(nèi)室響起,只見她梳著高髻,身穿一件翠綠衣衫,身姿娉婷的步出內(nèi)室。 「昨晚睡得可好?」 祝念茗沒回答,倒是許嬤嬤開了口。 「還不是孩子夜里鬧得兇,擾得小姐不得好睡! 「孩子呢?」 「讓奶娘抱到隔壁房去了! 「把孩子抱來! 許嬤嬤臉上閃過一絲遲疑,最後還是乖乖將孩子抱來。 由許嬤嬤手中接過孩子,他雙眼充滿復雜神色的看著孩子,那眼中有不舍、有纏綿,像透過孩子在看著誰似的…… 「許嬤嬤,這孩子的娘是誰?」 「姑爺,你別開玩笑了,」許嬤嬤勉強笑道。「孩子的娘不就站在你跟前嗎?」 「你我都知道她不是!顾裆届o道:「孩子的娘是不是那個姓包的女子?」 平平淡淡一句話如一聲轟天大雷,白驥舒不管眾人的反應,他邊逗著孩子邊開口:「就是你那個臉被燒傷的遠房親戚,那個恰巧在去年年初進府,卻在孩子出生後沒幾天就離府的遠房親戚。」 「姑、姑爺!」許嬤嬤結結巴巴。「你這玩笑開得太過火了……」 「我是在開玩笑嗎?」他淡淡一笑,抬頭直視著她。「許嬤嬤,你也太看輕我了。我知道那與我同床共枕近八個月的女子,絕不是你家小姐。再仔細想,許多我從前看不清的事,如今都看清了。」 「姑爺,」許嬤嬤顫抖著聲音道:「我家小姐明明是因為落水失了記憶才性情大變;如今好不容易想起從前種種,你怎能因此就說——」 「好,」白驥舒站起身,緩緩走到自始至終未發(fā)一語的祝念茗面前。「就當你說的是真的……」 許嬤嬤胸中大石才放下一半,白驥舒接著說出口的話卻讓她整顆心高高懸起。 八個月的日子她真記不得了,可你許嬤嬤不會不知! 他騰出一雙手緩緩撫著祝念茗的頰,有意忽視她明顯的瑟縮及厭惡。 白驥舒柔聲道:「你該知道,那段日子里,我們兩人是如此恩愛,怎麼樣也離不開彼此! 他停了停,稍稍平靜思緒。 「她忘了,但我沒忘。許嬤嬤,我要找回我愛的那個人。從今天起,我要和我的妻子夜夜同房,我要和她時時刻刻不分,我想她總會想起——」 「不!」祝念茗克制不住的冒出一聲驚呼!改悴荒苓@麼對我!你明知道我不能忍受你——」碰我。 這話不需說出口,祝念茗和白驥舒兩人自有默契。 「但我們曾是如此相愛啊!」他的聲音更輕柔了!钢挥腥杖找挂估p綿,才能喚醒你沉睡的記憶——」 「我才沒有什麼沉睡的記憶!」祝念茗沖口而出。「什麼恩愛、纏綿?!我不杲那賤婦,你不能用這種手段侮辱我!」 他臉上閃過一抹傷悲,隨即換上一副冷硬面孔。 他低聲道:「告訴我!她是誰。俊 「你管她是誰!」祝念茗伸手按著發(fā)疼的腦袋!改阋准业尼岽、白家的香火,如今不是在你懷中了?!算了,就讓一切回到從前吧。不管孩子是誰生的,總歸是你的種……」她累極道。 「回到從前?!」白驥舒笑了,那笑里盡是苦澀!改阋以觞N回去?!你將一個人從冷水里拉起,教他知道陽光的溫暖,如今又要將他丟回水里!你說,他怎會愿意?」 「……說吧!你到底要什麼?」她沉默了好一會才說。 「我要知道她是誰,我要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我要知道她怎會答應替代你的身分,我要知道她——」 看著他臉上明顯的焦躁渴切,祝念茗笑了。 「看來,你好像真迷上她了。同樣的外表,你卻迷上身分低下的那個,罷了!原本你們就合適,兩人同樣低賤——」 許嬤嬤急急搗住她的嘴。 「姑爺,你別聽小姐說的!這事從頭到尾我都清楚,小姐她確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 許嬤嬤點點頭。 「姑爺大約還記得,去年上元,老太爺藉拍喜來嚇唬我家小姐一事?」 白驥舒微一頷首。 「那事之後,小姐就和我提過要替您討妾的事。她囑咐我在外頭多加注意,看有沒有乖巧聽話的女子,愿意給人做妾的——」 「說重點!」白驥舒不耐道。 「是!總之,遇到包嫣娘那天,我也是同以往一般準備出門,人在街上走著,卻見身後有個影躲躲藏藏的跟著我。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我家小姐!」 「她叫包嫣娘?」 「那人長得同小姐一個樣,只是形容枯瘦。我想世上人再相似,也不會相像得如同一人。突然,我腦中靈光一閃,才想起我家小姐有個流落在外的同胞妹妹。」 「流落在外的同胞妹妹?!」眾人驚訝的異口同聲。 「說來,這包嫣娘也真可憐,從小就被人偷走,幸好那人還有一點良心,臨死之前將她的身世告訴她。正好包嫣娘遭她丈夫拋棄,茫茫然不知何處去,知道自己身世之後,便打算來投奔小姐! 「我問清這一切之後,深怕那張與小姐一模樣的臉會嚇壞別人,所以才出主意讓她覆上面,以遠房親戚的身分帶進府來。」 許嬤嬤頓了頓後,又說: 「小姐知道包嫣娘的身分後,自是對她多加款待。過了幾日,她不知從哪得知小姐的問題,主動開口說愿意代小姐生孩子,代價是十錠金元寶」 「慢著!」路家華開口打斷她!杆秊楹尾磺嘁笞黧K舒的妾?」 「我家小姐也曾這麼對她提!乖S嬤嬤滿臉無辜道!缚赡前棠镎f,她心里只惦記著自己的丈夫,會趕她出門,全是她公婆的意思,她們夫妻其實恩愛得緊。她說,有了這十錠金元寶,足夠她家過上幾年優(yōu)渥的日子,她公婆定會將她再接回去! 明知這話八成是假,白驥舒仍不自主的心中一震。 「你也知道,不能生育的女人在旁人眼中會被貶低成什麼樣子,小姐被她的話打動了,這才答應她做這件事——」 「你的意思是說,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包嫣娘自己的意思?!」路家華不可思議道。 「正是!」她頭急急一點。「我家小姐委實無辜得很——」 「那包嫣娘呢……」白驥舒的聲音低啞。 「她寫了信要她丈夫來接她。生下孩子後不久,她就帶著金子走了。」 「她是哪里人?」 「這……」許嬤嬤遲疑著。「老婆子從沒聽她提過,也沒想過問……」 白驥舒低低一笑。 「好個許嬤嬤!整件事經(jīng)你一說,你家小姐倒成了委屈求全的賢淑女子?上В乙粋字都不信!顾σ庖皇。 「不信我也沒法子!乖S嬤嬤揚起臉微帶怒氣道:「我家小姐確是大好人一個!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們白家,忍氣吞聲讓別的女人占了自己丈夫八個月,結果呢?瞧她得到了什麼?!」 「逍遙自在,不受打擾的快樂生活!拱左K舒冷哼。 「果然!」許嬤嬤氣惱道!改秩巳硕颊f男子薄幸。我家小姐是知書達禮的閨閣千金,床榻間哪比得上那包嫣娘狐媚?!姑爺自然一心都向著那賤婦——」 「住嘴!別再讓我聽見你這麼說她。許嬤嬤,你不會想試試我的手段!」 說完,他抱著孩子走向大門。 「等等!」祝念茗慌了!改阋押⒆訋ツ?」 「孩子不是你生的,不能讓他跟著娘,當然只能跟著爹了!」白驥舒頭也不回道。 「你不能把孩子帶走!孩子是我生的,他是我的!」 他是她全部生命的意義,唯有他能證明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唯有他能證明,她沒有半點不如人的地方! 「孩子是我的!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 廣州—— 「嫣娘、嫣娘!」 「娘!谷嗳嘌坌褋,包嫣娘推被而起。 「快把藥喝了吧!」 包氏將手上散著苦味的粗碗遞給她,看她皺眉喝藥的模樣,她忍不住一嘆。 「許嬤嬤也太狠了!她明知生完孩子非坐月子不可,居然還催著你離開,搞得回來生了場大病,把身體都弄虛了……」 「怪不得她!拱棠锏!杆挛視蕾囍蛔撸挛以隗K……白老爺面前說溜嘴。她哪知,其實我和她一樣害怕……」害怕揭穿身分之後,他看待她的眼神。 包嫣娘推被下床,包氏一見到她那雙腳,眼又紅了。 「我的兒啊!你真是吃了太多的苦……」 視線落在那雙小腳上,她不覺憶起一雙腳活生生被彎成兩截的折磨苦痛,至今彷佛還能感受那股錐心刺骨的疼痛。 「是吃了苦,但也不全是苦……」 躲避母親探究的眼神,她開口問道:「阿汝呢?怎麼不見她人影?」 「別提她了!」包氏擺擺手!缸詮纳碜哟蠛,她天天玩得找不著人,只有餓了才知道要回來!」 「這樣不挺好?」嘴里雖這麼說,她眼角卻多了點寂寞。 她還記得剛回來見到女兒時的欣慰及興奮。她不再是風一吹就倒的瘦弱樣,不再是可憐兮兮的皮包骨樣;她壯了些、高了些,雖然還挺瘦,但已經(jīng)有了這年紀該有的調(diào)皮模樣。 剛回來時,阿汝日日夜夜黏著她,怕她又走了,晚上睡也睡不安穩(wěn),一雙手總要緊握著她才行。時間久了,黏著她的時候才少了;慢慢的,只有吃飯、睡覺時才見得到她人。 她當然高興見到女兒健康活潑的模樣;但不知怎的,她在欣喜中又感覺有些寂寞,畢竟女兒已經(jīng)不再像從前一樣,那麼依賴她了…… 「阿汝不在也好!拱献谧狼奥龘熘棺!肝艺糜性捪雴柲! 在娘親對面坐下,包嫣娘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的幫忙整理豆子。 「你……」包氏看了看她。「娘看得出來你變了,娘也知道你心里有事,有事你就說嘛,你從不曾瞞娘什麼的! 包嫣娘被她帶些撒嬌的語氣逗笑了。 她抬頭看看四周,小小一間草厝房,自然此不上白府大宅;可在這里,她就里她,她不必成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最重要的,是她心里的事,永遠有人愿意傾聽、愿意分擔。 「娘,從前你同我說過你和爹的事。」 「是啊!」包氏眼望遠方,嘴角帶著充滿回憶的甜笑。「我們好得很,常恩愛得教人生妒。你爹他一個粗魯漢子,不懂那些斯文人的玩意兒;他只知道把最好的都留給我,他……」 包氏臉一紅,嘴里發(fā)出的嘆息有如少女。 「反正,我知道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我。」 包氏搖搖頭,想藉此揮去臉上燥熱。 「真是的!是我要問你話,怎麼反倒是我自己說了一串! 「娘,」包嫣娘的手無意識緊了緊!肝乙灿錾线@樣一個人了。」 「你是說……」 「有個人,在我心底。同樣的,他也把我放在心里!顾粗约旱男母C處。 「這是好事,」包氏雙手一拍!改侨耸钦l?介不介意你的身分,」 她是真希望女兒有機會能再嫁。一來女兒還年輕,要不難不成當真孤身一人過活?再來,說起大武那惡夫是她為女兒挑的,是自己不長眼,才讓女兒、孫女都受了苦,她一直對此滿懷愧疚,所以一直希望女兒能再見一門親事,幸福快樂的過下半輩子。 「那人是……」她咬了咬唇!赴准依蠣! 「白家老爺?!那是別人丈夫呀!」包氏呆了。 「娘,你聽我說!」包嫣娘急道!肝抑浪亲<倚〗愕恼煞颍∥倚睦锩靼祝抑话盐液退谝黄鸬娜兆赢斪饕粓鰤;除了你之外,我誰也不說!這樣不行嗎?!」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包氏吶吶道!感睦锬钪鴦e人的丈夫,總是不好……」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包嫣娘茫然道!肝以觞N可能忘了他?古麼可能忘了那段日子……」 「你又要我怎麼辦呢?!」包氏有些動氣。「他是別人的丈夫!你要我怎麼弄來給你——」 「娘,你誤會了!」包嫣娘雙手交握道!肝也灰∥乙黄鹚覐膩砭筒徽J為他會屬於我……」她的聲音漸微。 「你說我心里有事,是的!我心里有他、有回憶;可我只要這些就好,對我來說,這些也就夠了……」 「傻孩子!你可曾想過,人家會對你好,其實是他對自己的妻子好;他心里的那個人不是你,是與你長了同一張臉的祝家小姐! 「我想過!顾酒鹕恚叩酱斑!改且矡o所謂……無所謂……」 「你……」看著女兒的背影,她開口勸道:「是趁早把那段日子忘了吧!揣在心里,豈不是礙了你的姻緣路?」 「爹死了二十年了吧。」她突地接了這麼句話!改锿说鶈,爹是不是也礙了娘的姻緣路?」 「這……」包氏說不出話來。 「我的心情也是如此!顾穆曇糨p輕的,像飄在風里。「我不需要特意記著他或忘記他,他就刻在我心底,磨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