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一行人抵達了長安,住進風玄煜昔日在京城的府第,那是先皇在世時賜下的,他成為燕王之后,朝廷并未收回。
體諒風玄煜的難處,沈凡玉不再堅持待在冰戲團,決定試試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滋味,做燕王的嬌客。既有佳人相伴,他也就回復(fù)了裝束,重新當他的燕王。
不過為了避免和他人往來應(yīng)酬,沒時間陪沈凡玉,風玄煜安頓好之后,便立刻入宮拜見皇帝,提議為太后繪一幅觀音像。等得到皇帝的首肯,再命方紹軒傳出消息,說他要齋戒閉關(guān),為太后繪制觀音像,謝絕一切應(yīng)酬和訪客。
一切安排好后,他便悠哉游哉的住在王府里,開心的陪伴心上人,渾不知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將要發(fā)生。
。
休息一夜之后,旅途的勞頓便消除了。
沈凡玉原想拉著風玄煜去逛街,可是天公不作美,一早便下起了雪。她嫌撐傘麻煩,一直等到未時雪停之后,才興匆匆的拉著他出門。
「你想去哪逛?」
「嗯……我們?nèi)ス鋾,順便買書。在王府里吃得好、住得好,就是整日無所事事,有點浪費時間,所以我想乘機多看一點書,多學幾首詩!
他欣然同意,兩人問明路途之后,便往書肆聚集之所而去。
長安的一切對沈凡玉都很新奇,她一邊走,一邊好奇的四處張望,看到特別的店鋪或古怪的東西,就追問身為古人的風玄煜。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好不開心。
走了半個時辰,終于到了長安人稱之為「書巷」的水云巷。
水云巷可不只是一條巷子,而是由好幾條小巷組成的,每條小巷都比平常的巷子還要長,長安大半的書肆都聚集在這里。
沈凡玉站在巷口,看著來往行人絡(luò)繹不絕,心里有些驚訝。
「這么冷的天,想不到大家還有興致逛書肆。」
「京城文風鼎盛,愛書的人多了些。」
風玄煜微微一笑,牽著她走進水云巷。
「剛剛那人跟我們說的染玉坊不知道是哪一家!顾箢櫽遗蔚貜埻,想找出問路時路人推薦的書肆。
「一家一家看過去就知道了。」他伸手扳過她的頭,笑道:「別東張西望的,小心被人撞到。」
「我才不擔心呢!」她呵呵一笑,撒嬌地偎近他,「你舍不得讓人撞到我,肯定會替我看路的!
聞言,他只能帶著寵溺的笑容,無奈的搖搖頭。
在風玄煜的護衛(wèi)下,沈凡玉開心的繼續(xù)尋找染玉坊的招牌。
突然,她眼睛一亮,指著不遠處的招牌,喜道:「阿煜,我找到了,就在前面耶!」
「既然找到了,那就進去吧。」
兩人加快了腳步,往染玉坊而去。
快到染玉坊時,她突然停下腳步,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剛從染玉坊走出的一對男女,臉上寫滿了震驚。
注意到她的異狀,他隨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對男女,心中涌起了不祥的預(yù)感。
這時,那對男女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注視,也疑惑地回望他們,然后便愣住了。
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開口,詭異的沉默彌漫在四人之間。過了許久,沈凡玉和另一名女子齊聲冒出驚呼——
「是你!」
兩人對看了一眼,又一聲驚呼——
「隔壁的小妹!」
「黑霧外星人!」
那女子聽到「黑霧外星人」的稱呼,愣了一下,趕緊搖頭,「我不是外星人,是你家隔壁顏伯伯的女兒!」
「顏伯伯的女兒?」沈凡玉瞪大了眼,有些不信,「你是顏伯伯的女兒?可是我明明看見你從那團奇怪的黑霧里頭走出來……」
顏逸真望了望四周,低聲道:「這里不方便說話,我們找個地方再談!
沈凡玉正要答應(yīng),忽覺手被握緊,立時記起自己冷落了風玄煜。抬頭一瞧,卻見他緊擰著眉,防備地瞪著顏逸真他們。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顾f給他一個微笑,安撫似的輕拍他的手。
他默然地點頭,臉色略微和緩。
「要到哪里談?」
不待顏逸真回答,男裝打扮的魏玉沙插口道:「到染玉坊談吧,我叫管事?lián)荛g房間給我們!
沈凡玉點點頭,同意了魏玉沙的建議。
魏玉沙叫隨行的家丁把她要的紙送回家,然后帶著他們進入染玉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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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怎幺解釋呢?」顏逸真皺著眉,思索該如何簡單明了地把事情說清楚。
「先解釋那團黑霧吧!雇嗜プ畛醯捏@訝,沈凡玉問出了她一直想知道的事。
「套句現(xiàn)代的說法,那團黑霧叫作時光隧道,是我和我的丈夫諸葛夏辰藉天地日月之力,精心制造出來的!
沈凡玉愣了一下,不解地問:「你們制造時光隧道做什么?」
她當時看到黑霧里走出兩男兩女和一名嬰兒,兩個女人是顏逸真和魏玉沙,兩個男人其中之一應(yīng)該就是諸葛夏辰吧。攜家?guī)Ь斓拇┰綍r光隧道,難道他們想移民嗎?
「真真帶老公、孩子回娘家探親,我則是帶老公去給顏爸、顏媽看看,順便補充顏料畫材!刮河裆巢谎诺刈陬佉菡嫖蛔拥姆鍪稚,打量著眼前這長相平凡的同鄉(xiāng),心想她的男人還真是個罕見的高檔貨色,雖然差自己老公一點。
「探親?補貨?」沈凡玉聽得一頭霧水,腦袋里不停冒出問號。
「總之,我和真真意外來到古代,意外找到另一半,原本該掙扎要留在古代或現(xiàn)代,恰巧真真的老公發(fā)明了時空挪移大法,所以我們就留在古代,天象許可的時候再回現(xiàn)代度假,探訪親朋好友。」魏玉沙雙手一攤,「前因后果就是這樣,聽清楚了沒?」
沈凡玉茫然地搖頭,覺得自己好象在聽天方夜譚。
掉到古代?時空挪移大法?回現(xiàn)代度假?
一連串的疑問讓她很想揪住魏玉沙的領(lǐng)子,叫她不要再亂掰了。但想起自己的遭遇——掉到古代,魏玉沙說的又有點可信。
看她整個人都傻住了,顏逸真對著魏玉沙嘆了口氣。
「你一次說那么多,她怎么可能清楚。先讓她想一想,理出頭緒再說吧!
魏玉沙聳聳肩,她已經(jīng)說得夠簡單明了了,沈凡玉再聽不懂的話,她也沒辦法。
半晌,沈凡玉開口了。
「你們的意思是……你們跟我一樣,意外來到古代,只不過你們有辦法在古代和現(xiàn)代之間自由來去。是不是這個意思?」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诡佉菡嬲f完,又趕緊補充,「不過我必須聲明,我們無法自由來去,需要配合天時,取得天地日月之力,才能制造出時光隧道。」
沈凡玉點頭表示了解,接著又問:「先前魏小姐提到,你們制造時光隧道回家探親,所以我會掉到古代,是因為進了時光隧道?」
「賓果!」顏逸真和魏玉沙齊聲回答。
「賓什么果!」沈凡玉臉色一變,惡狠狠地瞪著她們,咬牙切齒地說:「你們知不知道我剛來時有多慘?舉目無親不說,還變成了洗衣婦,每天都累個半死!」
「干我們屁事!好奇殺死貓,你沒聽過嗎?會誤闖時光隧道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好奇心太重!」魏玉沙挑高了眉,對她的瞪視感到不悅,「我們好歹善盡了告知真相的責任,沒讓你胡里胡涂地老死朔風王朝,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那算是我倒霉羅?」沈凡玉哼了一聲。
魏玉沙揚起了下巴,「沒錯,而且是你自作自受!
「玉沙,別這么刻薄嘛。」顏逸真想起自己當初的遭遇,滿同情她的!肝业舻焦糯鷷r,也遇到很多很多事,不比你好到哪去!
聽到她們這么說,沈凡玉心里平衡了一點,至少倒霉的不是只有她。
「你們的故事說來聽聽吧!
她心想,她們的遭遇只要有她一半慘,她大概就會捧腹大笑了——如果她自己的遭遇是別人的故事,她肯定當笑話聽。
「我們的故事長得很,等你聽完,只怕你的男人要受不了,沖進來了!」
魏玉沙環(huán)起胸,朝房門的方向瞥了一眼,示意沈凡玉看過去。沈凡玉一看,果然有個人影在門外走來走去,顯然很著急。
「故事有機會再說,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想回去嗎?」
「回去……」沈凡玉瞧了門外的人影一眼,緩緩地搖頭,「我要留下來陪他!
「早料到了!诡佉菡嫖⑽⒁恍,又問:「如果我們要回去度假,你要一起去嗎?」
「度假的話,我很樂意。」沈凡玉恢復(fù)了好心情,露齒微笑。
「那我們下次回去度假時再叫你,不過若要帶你的男人一起回去度假,請記得提前訓練他,讓他搞清楚狀況!
「沒問題,阿煜很受教的!」
「以后你如果要找我,就到南陽計谷;要找玉沙,就到長安擎宇山莊!
「嗯,我知道了。」沈凡玉略一停頓,又道:「你們?nèi)绻椅,就讓人送信到涿郡的燕王府!?br />
她們點頭表示記下了。
又說了幾句閑話,沈凡玉便告辭離開。
剛打開房門,還沒來得及跨過門檻,她便感覺自己被緊緊的抱住。
她微微一笑,柔聲問:「阿煜,你怎么了?」
「她們是不是和你一樣,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天女?是不是來帶你回去的?」顧不得外人在場,風玄煜惶恐地追問著。
他相信她不會離開,卻害怕她會被強行帶走!
當她們要求三人對談時,他雖然答應(yīng)了,心里卻不停地冒出猜疑。隨著時間過去,他的不安逐漸加劇,到達了頂點。即使現(xiàn)在看到了她,他仍擔心那兩名女子的用意。
「她們不是天女,更不是來帶我回去的!股蚍灿裥奶塾智妇蔚鼗乇。
「真的?」他緊蹙的眉微微舒展。
「千真萬確!顾鲱^對他露出微笑,眸中盈滿柔情,「就算她們是天女,也都跟我一樣,被凡間男子偷走了心,如何能回去?」
他終于松了口氣,恢復(fù)了溫柔的笑容。
「呵,傻阿煜……」她踮起腳尖,輕吻了下他的唇,「除非你把心還給我,不然我哪都去不了!
「既然這樣,我當然不能還你!
他深情地凝望著她,緩緩地低下頭……
「咳,抱歉打個岔!诡佉菡媲迩搴韲担冻鰬蛑o的笑容,「如果有需要,這間房間你們可以盡情使用,不過現(xiàn)在請先讓我們出去,我老公還在家里等我!
沈凡玉臉一紅,拉著風玄煜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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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玄煜白日陪沈凡玉逛長安,教她讀詩,夜里則擁著她在火爐旁談心,或是坐在窗邊賞雪,好不愜意。若還有空余的時間,則拿來畫觀音像。如此過了七、八日,到了除夕前一晚,觀音像終于畫好了。
隔日早上,風玄煜讓侍從為他更衣梳洗,換上正式的禮服,照著昨夜皇上傳來的口諭,趕在巳時前入宮覲見。
他到達御書房時,皇上正在接見另一位異母兄長。等了一會兒,內(nèi)侍才宣他人內(nèi)覲見,正好和沉著臉走出的三皇兄擦身而過。
「臣風玄煜叩見皇上!顾硐掳。
御座上的風玄烺等他行禮完畢之后,才溫言道:「你我是自家人,何必多禮,快快平身。」
謝過之后,風玄煜依言平身。
風玄烺溫和而深沉的眸光在風玄煜臉上停留片刻,帶著微笑,狀似隨意地問:「你在長安住得還習慣吧?先皇賜下的宅宇已經(jīng)有些舊了,需要朕下旨重修你的府邸嗎?」
「臣住得很習慣,不用重修府邸了,多謝皇上關(guān)心!
「也是……那棟宅子雖然舊了一點,但再怎么說,也應(yīng)該比你旗下的冰戲團舒服吧?」
縱然風玄煜從不以為自己能瞞過風玄烺,但聽到他這樣問,臉上仍不自覺的閃過訝異之色,不過隨即掩去。
「在臣看來并無甚差別!顾恍,從容地回答。
「有美人為伴,皇弟自然是甘之如飴!癸L玄烺劍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斜睨他。
聽他提到沈凡玉的事,風玄煜心中一凜,暗暗戒備,表面仍是一派恭謹。
「皇上取笑了。」
風玄烺唇角微揚,轉(zhuǎn)移話題問:「當了好一段時日的平民,皇弟可愿將心中感想告訴朕,供朕做為施政參考?」
風玄煜躬身道:「皇上繼位以來,應(yīng)天順人,群臣感念圣恩,無不殫謀戮力。如今海內(nèi)升平,物阜民豐,盛世空前,臣愧蒙國恩,無以為報,又豈敢以廢言相擾,混淆天聽!
「數(shù)年不見,七弟仍是如此謙虛,真難得……」風玄烺仍是一派溫和的模樣,話里卻多了一絲試探的意味,「不過朕確實想知道你的想法。喬裝平民的日子,皇弟可有龍困淺灘之感?」
風玄煜心知兄長的問話有弦外之音,明著是問他當平民的感覺,實際上卻是試探他對遠封涿郡是否有不滿,是否不服當個無權(quán)無勢的空頭王爺。一旦他的回答有所差池,便可能有一場災(zāi)劫。
「皇上以龍比喻,實在是太抬舉臣了。臣充其量不過是淺灘上的蝦,在淺灘上優(yōu)游自在,可謂得其所哉,又何來困頓之感!顾贿呎f,一邊留意風玄烺的神色,跟著話鋒一轉(zhuǎn)。「更何況皇上待臣,寵遇優(yōu)渥,俸祿之外,又賜下無數(shù)良田華宅?v是臣喬裝為民之時,仍受深恩,起居坐臥非尋常百姓可比。既是如此,便無從知曉民情,是故臣不敢亂言是非,還請皇上見諒!
他這番言語也是話中有話。表面是說他雖然混在平民中,但飲食起居仍勝過常人許多,不能真正體會做百姓的感覺,因此無法給予皇帝意見。實際的意思則是告訴皇帝,他沒有什么才能,對國家又無貢獻,但皇帝卻給予他優(yōu)渥的待遇,讓他可以無憂無慮、自在的過日子,他非常的滿足了。
風玄烺何等敏銳,自然清楚風玄煜話中真意,當下微笑頷首。
「既是如此,朕也不勉強了。」
「謝皇上體諒!癸L玄煜躬身一揖,又道:「臣有一事想懇求皇上,還請皇上加恩。」
風玄烺命他平身,溫言道:「你我雖非一母所生,終究是兄弟;既是兄弟,就不必這樣見外。你說吧!
「臣已擇定佳偶,特來請求皇上成全。」風玄煜說著,又是一揖。
「是哪家閨秀有此福氣?」風玄烺明知故問。
「她并非閨秀千金,只是普通民女!癸L玄煜坦然地回答,毫不隱瞞沈凡玉的出身。
「普通民女?」風玄烺劍眉一揚,跟著微微皺起,「七弟,你應(yīng)該知道朕有朕的難處,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民女,實在很難匹配皇家!
「臣自然知道皇上的難處,但還請皇上聽臣細說!
「你說吧。」
「謝皇上!顾灰局,說道:「皇上可記得您曾三度賜婚于臣,奈何臣無福,三位千金先后病歿,以致臣至今未娶。」
「你是怪朕誤了你的親事?」風玄烺淡淡地問,沉靜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臣不敢,一切只能怪臣福薄,辜負了圣恩!癸L玄煜神色不變,從容不迫地續(xù)道
「只是連著死了三個未婚妻,世家大族再無人敢將閨女嫁予臣;噬象w恤他們,縱然擔憂臣的婚事,卻又不便相逼,所以才未四度賜婚……」
風玄烺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顯然對他的說辭頗為贊同。
「……臣思前想后,或許是臣命格不佳,配不起千金閨秀,所以婚事才會三度落空。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臣雖不肖,亦不敢斷絕香煙,愧對祖宗。」
「沒錯,后嗣之事確實重要。你繼續(xù)說吧!
「是!顾砸还,又道:「既然無緣于世家,臣只能向百姓家尋覓伴侶?偹闵仙n待臣不薄,加上先祖余蔭,終于讓臣找到良伴!
風玄烺見他住口不言,微微一笑,「然后呢?」
「臣斗膽,為延續(xù)香煙,為了不負歷代祖先,雖知有違皇家體例,還是懇請皇上成全!癸L玄煜說完,俯地叩拜。
「七弟呀七弟,這么久不見,你的口才確實長進了不少!癸L玄烺朗聲大笑,步下御座,扶起了風玄煜,「你都說成這樣了,朕還能說不嗎?」
「皇上是答應(yīng)了?」風玄煜喜出望外。
風玄烺笑著點頭,卻加上了但書。
「不過你得在朝堂上再說一次,朕可不想聽大臣們羅唆,說什么不合禮制,有失體面等等的。」
「是!臣叩謝皇上!」風玄煜再次叩拜。
「起來吧,你拜得夠多了!癸L玄烺笑著扶起他。
得到皇上的應(yīng)允,風玄煜神色間顯得特別精神,但又隱約透著急切。
將他的心思看在眼里,風玄烺揮了揮手,笑道:「看你這么著急,朕也不留你了,去向佳人報喜吧!
風玄煜大喜過望,匆匆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