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里？
半夜，妲己睜開朦朦雙眼，她連翻個身的力氣都沒。
是什么偎在她懷里，溫溫?zé)釤岬�？還撫觸她臉頰好幾下，像極哄妹妹入睡時，妹妹的撒嬌。
妲己勉力睜開眼兒，想看清楚。是頭黑豹，是那頭黑豹�。�
那唯一的夢境，后來她入睡，不管眠深眠淺，總想尋它，但睡僅是睡，豹子再不入夢。
她揚(yáng)起淺淺唇角，偎緊黑豹，汲取它的溫暖。她還記得，在那雙清澈美麗的眼睛里，沒有生離死別，沒有人情復(fù)雜，沒有世道險惡。
她臉蛋兒勻成了張笑顏，就為這頭四肢搖擺、表情豐富的豹子。但，泛過血液神經(jīng)的痛楚，又是那么真實(shí)。
闔眼，入夢，又或者是，痛暈。再過了兩個時辰，她才真正醒覺，身子虛軟，盯看陌生的周遭擺設(shè)，她相當(dāng)驚嚇。
怎么沒死？
蔽體咒一下，她必然尸骨無存。死亡不可怕，但求形魂具滅，絕不落入他人手里。
除非，除非是那氳回散……不可能，氳回散乃稀世珍寶，沒人會舍得。
是怎樣的際會，非得以氳回散換她魂聚形在。
妲己奮力翻轉(zhuǎn)身子，一不小心超出床沿。
“吼喲�！毙盘麓玻贡粔旱盟闹c平地上。“痛、痛死了，是誰偷襲？”
“唔�！笔擎Ъ禾撊趼曇簟�
疼痛是她唯一知覺，再加上這跌落痛楚，竟都不算什么。
“呵，你醒了�！毙d奮，立起豹身，卻翻落橫掛他背上的妲己。
他兩潭深碧湖水，更加熠熠生輝。
這一翻落，撞裂妲己左手腕好不容易結(jié)痂的傷口，白布一片殷紅。
“太好了�！笔菙�(shù)吼。
“我終于再見到你。”那是她深深眷戀的眸光，也是她僅見過的無瑕�！拔页欣^巫女血脈，除了道法隨身，還能看穿眼底計謀，你眼里，沒沾染過世俗的名利貪婪。”
“我們以前見過？”他張圓眼，狐疑�！笆浪酌�？那人來人返不就為這些？我是因王父王母愛護(hù)，從不用卷入名利貪婪，所以，除了偶爾玩性大發(fā)，我始終都很孝順。。”
玄貘獻(xiàn)寶似的搖尾晃腦。
“少主，發(fā)生什么事？”才聽見屋內(nèi)碰撞聲音，武三第一個踹爛房門。“你這妖女！”一把扯拉妲己領(lǐng)口，輕松抬起她。
她差點(diǎn)喘不過氣，但臉無驚懼，細(xì)長眸子張揚(yáng)著嘲諷，她可是妖女啊，東霖人也愛在她背后指說。
她天賦異秉，道法深厚，卻從不主動害人，獨(dú)善此身，就只想安安靜靜地過這一輩子，又何曾礙著誰。
偏偏俗人昏昧無知又喜穿鑿附會，說她等于天下，說得到她就得到天下，天下又是啥？干她底事，她沒興致去攪和那淌混水、污了此身清幽。
“武三，她是病人，你動作輕點(diǎn)�！毙濕薜南聰[不放。
武大搖搖頭，主子還真緊張過度，伴隨少主十年，從沒見他神情戒備凜然。
“武三，妲己姑娘是病人�！蔽浯髮⑺仓煤�，玄貘立即跳上床褥，儼然是護(hù)她模樣。
仍是張高傲麗臉，她輕攏眉頭，極不悅，向來厭惡和生人接近。
“誰要你們干涉我的生死？”
“你這妖女，那一瓶氳回散是稀世……”武三念說一堆，真想一拳揮去，要不是主子纏在她身旁，武三直接就把她大卸八塊去。
“我沒要你們救�！甭曇魳O冷，左腕直冒血。
“那你變出一瓶氳回散還我們�！蔽淙龤鈶崳痪湓捳f得急促，還連咬舌頭數(shù)回。
細(xì)長眸子揚(yáng)展，不改神情冰冷，世人還真以為道術(shù)萬能啊，若是，她和妹妹大概就不用出奔，直接穿梭時空，處身西島。
或許，再來個臨行前的焚燒宮室，屠殺千軍，虐亂百姓，不負(fù)世人殷殷寄望的妖女之名。
她岔了口氣，氣息塞胸，差點(diǎn)嘔血。
“你們擄我有何用意？”她不畏死，就無法隨人宰割。
“你哪點(diǎn)像俘虜，俘虜還有這睡好、吃……”武三的牢騷，硬是被豹吼打斷。武大雙手一抬，將這少根筋的家伙提離。
否則，玄貘真想獎賞他個豹踢、豹臀。
武二才趨前要為她涂敷凝血散，便被她止住。
“走開，我不稀罕�！�
“生命寶貴，怎么不稀罕了？那口氣沒了就沒了？”玄貘前肢觸撫她右肩，這女娃兒，約莫是憫恩年紀(jì)，性子冷冽得連命都不要，他決定要將她性子偎暖。
她順手拂拍豹頭，這畜生雖吼叫嚇人，可那心地比人好上千百啊。
妲己從小就看得多、看得透了。宮闈惡斗，爭權(quán)奪寵，臭皇帝無情，阿娘斂眉不展，終至香消玉殞。
幸有道術(shù)護(hù)身，她無須違心諂媚，無須搭理那權(quán)力仰天的東霖男人，隱身遠(yuǎn)穗樓，終年宮門深鎖，無人敢擾，就耳語難聽，但她無謂。
玄貘揮擺前肢，示意他們離開，并對武三以尾巴指門：把門修好。
“藥好�！蔽涠舆^廚娘端來的藥湯，放在床邊，并留下一干治外傷藥物。
玄貘動齒、動前肢，解開她腕上白布。
“做啥？”臉色一改剛才的冷凝。
玄貘有些看呆，好冶艷的臉蛋兒，就算病懨懨，也仍是天生艷麗，絕無半分矯情，他還差點(diǎn)淌了口水，幸好趕快吸回嘴內(nèi)，低頭舔舔她的傷口，仍是怵目驚心。
“你要我涂藥，可是我……我根本就不想活……”她心神飄遠(yuǎn)。
玄貘的眼鼻全擠在一起，這東霖妲己開口閉口都是死，他悶頭舔去她直冒出的鮮血，汩汩流淌。
他滿口血腥，全咽入喉，心底揉成一團(tuán)，向來，他嘻笑慣，那管不得自不管的瀟灑竟全都沒了，吼……極想踹自己一腿，再來個豹臀好了。
妲己、妲己……豹頭搖晃、再搖晃，擁有天賦道法又如何？竟被孤絕心念縛身，無法隨心隨性、自由自在。
“可是妹妹她……”想起姊妹倆的西島約定。“活著？死并不難，所以，阿娘耗盡最后元?dú)獬扇俗约汉兔妹�。”妲己自言自語，仍不明白，為何是成全？
玄貘很努力用牙齒旋開藥罐，涂敷她傷口，然后前肢搖碰她右手。
“喝藥�！�
她連動都未動。
玄貘低啐：哪有人這么固執(zhí)？頑執(zhí)一些善待自己的事便也罷，她這是自戕。
沒辦法，玄貘只好動起豹嘴，喝了口藥汁，天啊，怎苦得他眼鼻全又都皺在一起，然后，湊往妲己唇畔。
突如其來的豹嘴，她錯愣的微張口，草藥入喉，落了一臉淚水。
“怎哭了？不苦、不苦的�！辈⒎桥屡郝錅I，眼淚總是會教玄貘心疼，他前肢抵上她右肩，要摟妲己。
妲己攀緊豹頭，號啕出聲，妹妹面前，她一直都笑靨如花，縱然看盡深宮險惡，她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
“有我疼啊。”
“我喝�！辨Ъ貉鲱^喝盡這烏黑藥湯，連眼淚都吞下。
那離去的三個大漢，看來不惡，她這樣被安置，也絕不像俘虜，雖然，生無可樂，死無可懼，但終于離開了遠(yuǎn)穗樓，還有那與妹妹的西島約定，她為何仍堅決生無可戀呢？
離宮出城，本是好事一樁，身懷道法，她當(dāng)能隨意隨性，自在自得。
生無可歡，卻生有可戀。
妲己灰蒙眸子，倏然明亮，淚去笑展眉。
天冷寒，梅燦爛，遠(yuǎn)山白雪靄靄。
茶館歇業(yè)已久，承平日子就無太多客人，更何況是這紛亂時局，所以茶肆開不開業(yè)，并未引來太多注目。
妲己每日按時服飲三帖藥方，漸漸能積聚元?dú)�，氣色紅潤后，便也走出廂房。她倚坐亭內(nèi)石椅，收攏軟裘，閉闔雙眼，殷殷祈念妹妹平安無恙，有啞仆隨身保護(hù)，她自然寬心。
睫扇張啟，豹子那雙碧眼仰頭與她相對。
“豹子，愿意陪我一輩子嗎？你可以點(diǎn)頭或搖頭�！彼龢O喜歡這雙目光，眼色溫暖安穩(wěn)，哪像是頭猛獸的眼睛。
“好啊。”沒有多想，點(diǎn)頭如搗蒜，不行，不行，還得和她蓋個手印，免得她翻臉不認(rèn)帳。
右前肢與她手交握。
“賴皮的是小狗�！彼闹珦u擺。
真的只是憐惜嗎？憐惜到輕易許諾一生。
才十九歲，看遍大海大洋，瞧盡形形色色，就確定了這一心一念一人。
五丈原上，她斬殺千軍的嗜血，玄貘全看在眼底，但惹他悲傷掛意的，是她竟對自己下了蔽體咒，而不是黃麟軍隊。
擁有道法卻被道法反制，妲己可知？神情漠然是漠然，也僅是拒絕這紛擾天下的保護(hù)色，她被孤絕心念鎖困，無法真正的隨心隨性、自得自在。
否則，她不必殘殺自身，另有脫困法子。
“你有沒有兄弟姊妹？我好想菂菂�！�
“所以你每日為他祈念，真是個好姊姊，可是，不對，你有弟弟嗎？不是只有一個無艷妹妹？”連日來，他和妲己朝夕不離、睡床共枕。
武大盯視來的眼神，妲己不在意，因為他無害。只是沒預(yù)料過，普天之下，竟有畜生能馭使奴仆。武大緊張的，是口口聲聲“主子”的這頭豹子。
“啞仆一定會幫我好好照顧菂菂的�！�
“還是，無艷另有小名？”據(jù)探子傳報，那大鵬鳥已死，暫且不讓她知道，省得她擔(dān)心。
“不曉得西島是不是很遠(yuǎn)？”
“當(dāng)然遠(yuǎn)啰，我們得先從青禺乘木伐到礁島，再從礁島坐大樓船東行出海，起碼也得花去一個月，這還沒包括不小心遭遇大風(fēng)大浪的時間�！�
妲己從懷中取出《十三符箓》，玄貘探頭湊熱鬧。
咦……怎么沒字？
“你看不懂的�！�
“當(dāng)然看不懂，連一丁點(diǎn)墨漬都沒有，還會是它書面寫的什么符箓嗎？”
“你以為它沒字，是吧？《十三符箓》就奇妙在這里，沒天分的人看不見它，如今竟連我都看不見了。我六歲時，阿娘教我道術(shù)，我捧著它背誦，每一篇都倒背如流，像這一頁寫著隔空取物乃道術(shù)最基本，可現(xiàn)在的我，卻連這個最簡單的隔空取物，都辦不到。”
打小，她擁有道法，那是與生俱來，雖沒野心，卻任憑來去。
“沒想到蔽體咒會讓我道術(shù)盡失。”
“你，道術(shù)盡失？可是，我好喜歡看你耍劍，你好厲害喔，那不是就再看不到了。”
“也不該怪蔽體咒，我沒想到自己還會活著。”
“多虧氳回散救命。”玄貘認(rèn)為生命貴重過稀世珍寶。
“可是，為什么會有氳回？它不該存在。”她不相信那三位粗漢擁有氳回。
“是我的�！毙鴺O撒嬌的表情，低低嗯啊數(shù)聲，左前肢還攀上她膝蓋。
“這是……”她被豹子左前肢扣環(huán)的六只琉璃吸引�！霸趺催�溫溫?zé)釤岬�？�?br />
那熱并非來自黑豹體溫，竟發(fā)自琉璃扣環(huán)本身。
“這是如意琉璃，玄玥的鎮(zhèn)國之寶喔，分別是俊美如意、健康如意、平安如意、喜樂如意、財富如意和無憂如意。是傳了好幾百年的珍寶，這幾百年來在千萬人瞻仰祈善、低首伏拜中，供養(yǎng)出靈性。九歲那年我出海，王母怕我有意外，又不能時時在身旁照顧我，便將這六只如意全套上我手臂，說是能保佑我趨吉避兇、妖魔不近身，可一套上，就拿不下來，因為還要各分兩只給言露王姊和憫恩王妹�！彼麘�(yīng)了好幾聲。
“你像懂我在說什么。”
“當(dāng)然懂啊，所以別說太多糗事，免得我笑到肚子疼、吼到喉嚨痛�！毙ＵＱ邸�
“你喔，八歲入過我的夢。”指尖點(diǎn)點(diǎn)豹鼻，她左手和黑豹左前肢交握，被黑豹迫著玩握手游戲。
“我怎么不曉得？所以，你才和我有話說�！痹瓉砣绱�，這就不難解釋為何妲己獨(dú)獨(dú)和他親近，因為曾夢見他。
“人們都怕猛獸，都以為猛獸兇殘嗜血，其實(shí)，人心才真讓人嫌惡�！睉T有的嘲諷斜睇�！澳梦野⒛飦碚f，一片癡心，而那男人卻一個新寵換過另一個，以為自己是皇帝老子就有多了不起，全天下都該臣服在他腳下似的�！�
“喂，他是最壞的示范啦，不代表我也是。我是好人喔，除了淘氣、貪玩些，本性良善，從不虐待武大他們，頂多會對武三的沒腦筋發(fā)火，但也只是出言罵罵他，大多時候，我的頑皮都是為討王母、王父、言露王姊和憫恩開心的�！�
原來，妲己厭恨的是人心復(fù)雜，她性子孤絕又要求純粹無瑕，必然苦了自己，玄貘低頭思量。
她出神。失去道術(shù)，她將該如何自保？
玄貘往前肢的琉璃環(huán)扣咬去，他要解下平安如意。
十年來試了很多次，沒一次成功，他從不死心，有兩只是憫恩的，有兩只是言露的，要是哪天不小心撞壞，他怎賠得起啊。
六只如意琉璃，可是幾百年來在千萬人祈善聲底，供奉出的靈性珍寶，先不說他去上哪生出個幾百年，光要弄來幾千萬人真心真意的低首伏拜，已是難上加難。
叮當(dāng)?shù)那宕囗懧�，竟咬下平安如意�?br />
玄貘呆愣半晌，當(dāng)他解下如意琉璃，心也隨之奉送。
無妨，五丈原上，當(dāng)他執(zhí)意非救不可，情愫便起。
“要送我？”她右手腕環(huán)上一只繪有青白七星文的琉璃，還濕答答地，沾滿黑豹口水。
妲己縱容豹子，任它隨意舔過臉頰，要是以前，凡是生人近她兩步，都要來人站遠(yuǎn)些，連啞仆和遠(yuǎn)穗樓里的差役侍女都不例外。
“保你一輩子平安無恙，沒了道術(shù)就沒了道術(shù)，不用擔(dān)心，有我在�！北^往她懷里撒嬌，要是她能多笑些就好。
美顏一張，不笑可惜啊。
她通常冷寒整張臉，對人又有偏頗誤解，尤其是男人，絕對跟東霖皇帝有關(guān)。那個東霖昏君，真是失敗極，國不治，家未安，玄貘很想送他一個豹臀、豹踢，再來一個豹咬，替她出氣，當(dāng)人家什么父親，啐！
武大觀望的眼神，興味盎然。少主艷福不淺，只恐此福非常人受得起。她是妲己，據(jù)說東霖人畏她更甚于敬她，就如武三說的，她是妖女一個。
豹子仰頭，舔了她滿臉滿唇。
妲己任由豹子的親匿，并不討厭，突然，有些錯愣，定眼細(xì)看，黑豹竟在人形和畜生間變換，抓她肩膀的前肢變成人手，舔吻她唇的竟是……人。
黑豹是被施了移形幻身術(shù)嗎？所以才豹形人身、人形豹身的變換。通常，被施下移形幻身，最多五天，當(dāng)符咒消散，自會打回原形，道法再高深也不超過十天半個月，這黑豹竟足足幻變了個把月。
五丈原上，妲己是唯一身懷道法的，她讓自己心隨念轉(zhuǎn)的潛在意識恫嚇住了，那么，她是駕馭道法，還是被道法駕馭而不自覺。
她使出氣力跳離石椅后退，并推開黑豹。
“你是？”她眼前明明是頭豹子，又明明是個人。
“我是玄貘�！彼⒅韲狄绯觥靶钡娜寺�。
玄貘往她靠近。
“你別走近�！彼寡蹟棵�，臉色寒凍，是那慣來在外人面前的高傲神情。
怎么會？是頭豹，又是個男人。
“你別害怕。”終于是人話，不是豹吼，玄貘還真不習(xí)慣，哈……哈……啾，抹了鼻頭一把�！拔覍δ銢]惡意�！�
“少主，衣服。”武大趕緊拿來裘袍為少主披上�！懊獾檬芎��！�
玄貘俊臉不禁害臊，剛剛一絲不掛，難怪冷啊，還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子紅咚咚的。
妲己趁機(jī)，閃入廂房，心臟撞得猛烈。
“我真的沒有惡意�！�
房門倏地關(guān)闔，玄貘俊臉差點(diǎn)貼印出門板的痕跡。她背抵門板，心慌亂，扯著手腕上的琉璃環(huán)，那男子與她一門相隔。
那雙眼仍是她喜極的清澈澄凈，無論是豹形或者人身都一樣，那眸子里沒有人心險惡，沒有世情復(fù)雜，是阿娘妹妹之外，唯一的溫和良善，但是，為何在啟念蔽體咒的同時，還心隨意轉(zhuǎn)的施念移形幻身。
妲己竟被道法伏制、蒙蔽，還是，是那已銷魂侵奪她最靈明的心智。
“好險�！彼p呼口氣，保住一張臉�！拔沂切！�
男子氣息就在門后，他確實(shí)無害，眼睛不會騙人，妲己向來能穿透他人眼底直看進(jìn)那靈魂深處，就算道法盡失，心智靈明是巫女血脈的傳續(xù)。
“走吧，武大�！毙鵁o意破門而入，移步轉(zhuǎn)身�！澳阏f，我這張俊臉比不上一頭豹子嗎？”
“少主，你是人身，絕非豹子�！蔽浯笮睦锛{悶，人與畜生怎么相比。
“那么，這年頭畜生待遇好過人啰？”翻掀白眼，拉緊覆身的軟裘罩篷，好冰寒啊，哈……啾……天冷時節(jié)。
“主子，主子，你變回人了�！北紒淼奈淙裏釡I滿眶，一時僭越主仆身分，他高興地給少主一個厚實(shí)擁抱�！疤昧耍昧�。”
玄貘輕輕拍落武三兩只熊般粗大的臂膀，才須臾，就懷念偎在妲己懷里的香暖清恬，看來，這年頭兵荒馬亂，人比不上一頭畜生。
“主子，由武三幫你去向妖女討個公道。”他亮出大刀，霍霍生風(fēng)，終于可以把她大卸八塊。
“武三，你還當(dāng)我是主子嗎？”語氣溫和，沒半點(diǎn)倚勢欺壓。
“少主，十年來，你可是我們以命護(hù)守，絕不容損傷半分半毫�！蔽淙牡孜趺粗髯泳官|(zhì)疑起他的忠心。他大刀落地，鏗鏘四起。
“那就好。”玄貘拍他臂膀�！澳敲粗髯游蚁矚g的，武三也會以命保護(hù)嗎？”
武大不禁對武三這二楞子搖頭。少主不同一般王家親貴，還花上大把時間循循善誘，求的是心服口服。
“少主說的，武三一定遵從，絕無二心�！�
“那么，我喜歡妲己�！毙垲㈨挂犅犨@少根筋的武三會說啥。
“可是，她是妖女，少主會有危險�！�
“還妖咧？”武大奉上拳頭，拉下哇哇鬼叫的武三�！吧僦鲗捫�，這家伙就是少了點(diǎn)腦筋�！�
“也是赤誠一片�！毙�，仰頭，極開懷，一路上，若沒這三兄弟相伴，肯定，無趣多了。
主子身形漸遠(yuǎn)，武三啟口。
“主子是不是腦袋壞掉？怎么會不想把那妖……”在武大瞪視下，硬吞去女字。“把她砍了，她可是把主子這萬金之軀，變成畜生�！�
※ ※ ※
“主子，妲己姑娘仍不用膳�！蔽浯蠓A說，他被妲己阻在門外。連日來，妲己的膳食，都由他負(fù)責(zé)端送。
“還是不吃，怎行？午膳不用就罷，竟連晚膳都不吃，要嘔氣，也不是這等荼毒自身的方式啊�！毙鴱奈浯竽嵌诉^吃食。
這回，廂房門是玄貘踹爛的，他高大身形擋住門口吹進(jìn)來的冽風(fēng)，武三則苦命地正在修復(fù)少主踹壞的門。
“你身子剛好，怎能不吃飯？”俊臉堆笑，看誰能拒絕，她竟連看他一眼都懶，好挫折他男人尊嚴(yán)。
“你管不著。”話才落，便是碗盤摔碎響聲。
“哇咧，你怎么不給我這張俊臉面子？”
她冷眼斜睇，看他還有啥要鬼叫。
一見妲己終于看他，玄貘拉張凳子偎近坐下。
“你走開。”她想退離，雙肩竟鉗制在他雙掌中，滿臉嫌惡。“你放開。”
“我沒要對你怎樣，你吃飯，我就放手�！毙俣松狭矸莩允�，并且，和她保持距離。
“我不吃�！憋埐孙w出，摔落一箭之遙的地上。
“不吃，怎行？瞧你都瘦得沒丁點(diǎn)肉�！毙斐鲭p手，打算量量她體重，以證明所言不假。
這次，他一靠近，她立即起身，距他數(shù)尺之遠(yuǎn)。
“又干你何事？”她揚(yáng)起細(xì)長眸子看他，除了那雙熟悉的澄明眼睛外，其余都好陌生。
“好，我不管，我都不管，可以吧�！毙鴶倲傠p手，語氣溫和又無奈。
玄貘起身，近她一步，她就退一步。
“那我們來說說氳回好了，好歹，也是救你一命�！�
“沒人要你救�！闭Z氣寒透。
“喂，你對頭畜生還好過對人�！�
妲己一整個下午，都在和手腕上的琉璃環(huán)拉拔對抗。
“那扯不下來的，不信，我試給你看�！闭f著，玄貘就拔拉俊美如意，竟……扯落，他當(dāng)場傻眼�！斑B你也不給我面子，什么意思，以前和王母想盡各種法子就拔不下來，今天你們倒好，一個個都和我唱反調(diào)，是不？”
“不要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你們擄我有何用意？”
“你何時像俘虜？”問題丟回，順且將俊美如意套回自己手腕。
“但不代表我就不是�！�
玄貘火了，極火，沒人真能讓他動怒，她是第一個，再跟她唇槍舌劍下去，先敗陣吐血的，非他莫屬。
他只要她吃飯，就吃飯，有這么困難嗎？
玄貘雙手扯過她領(lǐng)子，將她固定在懷里。
“你滾。”情急之下，她口中喃喃有詞。
“你用的是西島語言，閻羅令下，叱閻羅劍速速來，是不？”玄貘以東霖話說。
“你怎么知道？你是西島人？”
他真確譯出召喚叱閻羅劍的咒語，只是，劍未來，她竟忘了道術(shù)全失。
“算是，更真確的說法，我來自玄玥。”
那是，阿娘故鄉(xiāng)，妲己心底一抽。
“放開我。”她用力要扳開玄貘掌握，玄貘則順勢將她置入板凳。“為何在五丈原埋伏？”
“怎么不先問問為何會有這場戰(zhàn)爭？兵禍連結(jié)，斷垣殘壁，百姓流離，更讓你沒了家�！�
“兵禍連結(jié)就連結(jié)吧�！彼勖汲爸S，從不掛意生靈涂炭，要打仗就打仗，反正，斑斑史冊里這不是第一場、也不會是最后一場戰(zhàn)爭�！皼]家？”
那諷笑神情，令玄貘心疼，也才十六、七歲模樣，有必要展現(xiàn)這種風(fēng)雨滄桑、再望不入眼的神態(tài)嗎？
她也是千金之軀，到底是怎樣被養(yǎng)大的？
“我從來就沒有家，遠(yuǎn)穗樓不過是個容身處所，如果能那樣安安靜靜的一輩子也就罷了，但麗京城滅，當(dāng)?shù)贸霰�，若不是你們埋伏五丈原，害我沒了道術(shù)，你想，出宮怎不算好事一樁。”
“你要問我，還是問他們？”
“別說你們不是同一伙。”
“確實(shí)不是同一伙，我上五丈原，原只為好玩，就想見見你們姊妹倆，并無他意，我只是沒料到，你一點(diǎn)都不在意這場戰(zhàn)爭，說實(shí)在的，戰(zhàn)爭愚蠢，許多時候卻不得不，利之所趨，戰(zhàn)之所在�！�
“那也沒必要將一場戰(zhàn)爭，全推給一對姊妹�！辨Ъ弘m不在意，也無所謂國破家亡，可那莫須有的栽贓，仍心難平。
遠(yuǎn)穗樓里，她們與世隔絕，而天下紛擾竟還糾纏她們，不放。
“你指的是獲無艷、得妲己那一套�！彼麑宓士拷！澳阈艈幔课也挪恍�。”
像是找到個知解的人般，她沒將板凳退離玄貘的靠近。
“東霖民間傳說，你們姊妹出生時天有異象，卜者皆言東霖將有百年興旺，唯有一老者預(yù)言東霖將亡，結(jié)果被誅連九族，一時血雨腥風(fēng)遍地，其實(shí)，我倒覺得那老者說得極對�！毙鴽]白費(fèi)這兩年，對東霖局勢了然于胸。
“言下之意，還是禍國殃民？”聲音更冷。
“你誤會了，我認(rèn)為老者的預(yù)言并非天機(jī)語，只要看看東霖皇帝的行事作風(fēng)，便能預(yù)知國家將亡滅，沒有一個明君會在干旱年頭，要百姓去吃肉糜喂飽肚皮，連稻作收成都有問題，哪還會有雞、鴨、魚肉等。”他剛踏上東霖土地那一年，正鬧饑荒。
妲己臉色轉(zhuǎn)溫，這男子心下透然，莫怪有一雙澄明清澈的眼，她看進(jìn)那眸底，好奇玄貘有何性情，第一次喔，起了好奇。
她善觀察，卻從不是為了好奇。
“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關(guān)于你們姊妹倆的傳言消失了很久，卻在這一年來沸沸騰騰的，該不會是有心人士操縱，為了師出有名？”玄貘將晚膳推向妲己�！胺旁挼�，如果不是西島，那就是西極啰？”
妲己舉箸入口。
“但西島與東霖中隔海洋，沒必要勞師動眾，興兵西來，唯有近鄰的西極，才有覬覦東霖土地的道理。”
“倒推得一干二凈。”慣來的冷冷語調(diào)，卻是讓步地扒入第二口米飯。
玄貘看在眼底，只希望她好好用膳，才能養(yǎng)好身、調(diào)順氣，單靠湯藥滋補(bǔ)，是事倍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