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佳的一雙巧手裝扮后,銅鏡上的那個女人,擁有著嫵媚的五官,豐潤白晰的肌膚,猶如開在鄉(xiāng)野小道旁妖艷花般的朱唇,只是眉目間帶著淡淡哀愁。
「這真的是我嗎?」文文無法置信地瞪著銅鏡問。
小佳笑笑地說:「是呀!小姐!顾昧酥焕铊F生特地命人送來的珠花,為文文插上,「林嬤嬤說,化妝是可以讓一個女人變得更鈇的法術(shù),真的沒說錯耶!看,小姐變得多美,如果到大街上走一圈,肯定會吸引許多男人!
「小佳,我是李少爺?shù)呐,妳忘了嗎??br />
「說的是!棺杂X說錯話的小佳,連忙補救,「小姐現(xiàn)在這模樣,讓少爺看到了,肯定會很心喜的!
文文沒有興致搭話。
小佳接著又滿是欣羨地說:「小姐身上這些東西都是少爺命人特地做來的,沒想到少爺對女人家的東西那么有眼光,喏,它們將小襯得多美啊!」
文文垂下眼,看著身上那套剪裁得既合身又精致的衣裳,自知這些東西雖然名為她的,實際上,不管是衣裳還是首飾,真正的主人仍是出錢買下的李鐵生,就連她自個兒,也是屬于他。
哀怨?可悲?
是的,她居然跟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一樣,是屬于某人的。
文文不禁幻想起,頭上的珠花若是用力的往地上砸,是仍完好?還是四分五裂?
突然,翠兒由外頭跑了進來,在看到文文變得那么漂亮,不禁楞了一下,才連忙說:「小姐,少爺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在前院等著了,少爺要翠兒來請小姐快點。」
文文只得站起來。
「我已經(jīng)好了!顾仡^對著小佳說:「等會兒,麻煩妳去幫我探望一下秀秀。」
翠兒匆匆忙忙地幫文文帶了件披風,才連忙跑到前頭為文文領(lǐng)開路,免得尚未習慣大戶人家建筑架構(gòu)的文文迷路了。
看到盛裝的文文,李鐵生滿意地點點頭。
伸出了手,淡淡地說:「上車吧!我等會兒還要跟陳老板談生意呢!」
他瞥見翠兒及手上的披風,道:「妳將夫人的披風送上馬車后,就到前頭坐,今兒個妳就陪夫人出門。」
翠兒詫異了一會兒,才連忙照著李鐵生的話做。
待馬車開始往目的行駛,李鐵生才又對著文文說第二句話,「以后,除了在府內(nèi),我要妳都要像今天一樣,好好的裝扮!
文文對他的話實在酉不解,她看得出他對自己這身裝扮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好感,又何必要她做如此的裝扮呢?但這是他的「命令」,他乖乖地低頭允諾,「我會的!
李鐵生一雙深邃的眼眸直瞅著她,不知在何時,她身上撼人的毅力消失得無蹤無影,宛如這世間已不再有任何事可以引起她的注意一般,連他在她面前也一樣。
對這點,李鐵生竟莫名的著急和生氣。
「妳在想什么?」他問。
「沒什么!
「沒什么?」若非這些夜里他都擁著她入眠,他定會以為她在想著另外一個男人?伤圆环判牡貑枺骸冈心腥俗寠呍谝膺^?」
雖然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不解,她還是乖乖地回答,「有!那是我們村長的兒子,叫阿文!
她想她沒看錯,那雙本就深邃的眼眸,正因自己的話而變得更加深、更加冷
「他們一家子全都被土石給淹沒了,連屋頂也看不著。」那凄慘的一幕再次浮現(xiàn)腦海,令她一雙眉不自覺地糾成了結(jié)。
李鐵生覺自己好殘忍,逼她回想起那不愉快的過往。
「對……對不起!顾灸艿仄查_頭道。這是他頭一回向女人道歉。
「少爺沒有必要向我道歉,我只是……表示我的忠誠。」
即使文文講得很淡,李鐵生依然可以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只是不知道是針對她自己,還是他?
他失道文文在他們彼此間筑了道無形的城墻,不知怎地,對這點,也感到相當?shù)牟粷M意?伤置獠涣藢ψ约赫f:這不是很好了,她將人給了你,也對你獻出了難得的忠誠,感情既不在原先預(yù)定中,根本就不需去在意。
于是李鐵生沉思著,文文也不想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李鐵生自深思中醒來,才猛然發(fā)現(xiàn),文文不知在何時已倚著他的肩,進入夢鄉(xiāng)。
看著她那安然的神情,李鐵生忍不住撫上她的容顏。
「分不清自己想要……是大忌,偏偏遇上了妳,我怎么也理不清我到底想要什么。」他喃喃自語地道。
* * *
文文望著滿山青翠,不由得露出一臉純真無憂的笑容。
再看看另外一頭,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景象--
對了,娘!她好久沒見到娘了,她要回去看看她……
突然,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站在自家門口,而皮膚黝黑,老是穿著那套常年不變的粗布衣的娘,及背部因工作而有些彎曲的爹爹,都正對著她招手呢!
聽到他們正叫她回家吃晚飯,令她感到……安心。
文文心情愉快地抬起腳,想要帶著一直跟在身邊的秀秀沖進爹娘的懷里,突然眼前的景象猛然一變--
晴朗的天氣,變成又急又猛的豪雨,打得她臉頰發(fā)疼。
她娘要她去撿柴火,秀秀因一連好幾天的雨早就悶壞石,所以穿了蓑衣硬跟著她出門,而爹則跟娘正在廚房內(nèi)張羅今晚的晚餐。
驀地,她感覺地底傳來異樣的騷動,接著,遠處傳來一連串的轟隆聲。
當她好奇地抬頭一望,頓時楞住了。
山上有一大片的樹木、土石,迅速地往她所住的村子,滾落了下來……
她想叫,叫大家趕緊逃,卻叫不出口,胸口仿佛有個東西壓著,讓她發(fā)不出聲音。
她看到有人因聲音而自屋內(nèi)沖出來看,可是……
快逃!快逃呀!文文的心對著那些人吶喊著。
娘呢?爹呢?
文文想去救愛她的爹娘,可是,來不及了!只能親眼目擊被那片樹木、土石淹沒的村人,遙遙地對著她叫著、叫著……
那些人臉上布滿了驚恐與絕望。
* * *
「不要……不要哇……求你……嗚……不要……」
「醒醒,妳在作夢,醒醒!」李鐵生輕輕拍打著文文的臉頰。
文文似乎不愿醒來,硬是將李鐵生的手給拍掉,逼得李鐵生不得不粗魯?shù)負u晃她的身子,才讓她自惡夢中醒來。
睜開惺忪的睡眼,她所看到的是,是不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好不容易理智回到她身上,才開口問:「我作惡夢了?」
他自身后拿了水壺,遞給了文文,「我想應(yīng)該是,先喝口水吧!」
「嗯!
「妳還記不記得作了什么樣的惡夢?竟恐怖到讓妳尖叫?」李鐵生問。
他這么一問,卻惹得文文再也壓抑不住,落下了兩行清淚。
「妳若怕,就別講了。」他手忙腳亂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珠。
「我……這是我好久沒夢到那一幕了,我以為……惡夢早已離我遠去,沒想到……」她無視他突然來的溫柔,哽咽地喃喃道。
「他們的手高舉著……想求老天饒了他們,又想撐住那夾著洶涌氣勢的土石……臉上的神情是那么絕望、恐懼,仿佛牛頭馬面就站在眼前……」她突然低低笑了一聲,」那迎面來的樹木石塊確實是牛頭馬面,因為他們的命全都被索去了。」
她臉上的神情,仿佛又回到那一刻,迷茫中帶了無比的恐懼。
「我想叫爹娘快出來,想叫村人快逃,卻叫不出來……」她忍不住顫抖了起來,「被土石壓垮的村民哀嚎的伸出手……我知道他們想要我救他們,可是,我卻沒辦法……整個村子一剎那間成了一座山丘,不!是一座大墳場,埋了所有人的大墳場……」
李鐵生抱住她顫抖不已的身子,心疼地對她道:「別再想了,別再想了!」
可已進入回憶的文文,壓根就沒有聽到李鐵生的聲音,仍不斷地低喃著,「整個村子,兩百多口人,最后只剩下十多人……我們?yōu)樗腥肆⒘撕唵蔚哪贡笪覀兝^續(xù)在那邊生活,可……壞事連著來。不久,我們之間有人生病了,起初只有一人,接著兩個、三個……他們發(fā)著高燒、嘔吐、下瀉,才兩、三天,生病的人全都死了!最后我們只得背棄家園……路途中,發(fā)病的發(fā)病、死的死,離開我們找工作的找工作,到最后就只剩下我、秀秀跟那兩個伯父伯母。沒想到最后連我妹妹也病了。如今,秀秀已經(jīng)不再是昔日的秀秀……是個失去靈魂的秀秀……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剩下我一個人……」她臉上的淚水已拭不盡。
「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秀秀也不會變成那個樣子……我終該是孤獨的……我若沒那么好心,秀秀即使生了病,有食物可以填飽肚子,應(yīng)該可以早點好起來;若不是我的好心……也就不會害了秀秀,害了唯一還可以愛我的人……」
李鐵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只得擁著她那瘦小的身子,道:「妳沒有錯,最后妳還是救了秀秀不是嗎?這一切只能怪老天作弄人,妳從頭至尾都沒有錯!
文文滿是淚水的眼眸望著他,低吼著,「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要不是我,秀秀不會變成那個樣子……沒有眼神的眼睛、不會講話……也不會再對我笑了!
「可是,秀秀還活著不是嗎?妳有聽過大夫說過,秀秀永遠都會是那個樣子嗎?」
她那迷失方向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沒有,對吧?」見文文本能地點點頭,他又道:「有人小時候也曾因高燒燒壞了腦子,可是在親人的照顧下,到最后雖不一可以恢復(fù)成正常人的樣子,卻也會講話、笑呀!妳現(xiàn)在就想放棄秀秀嗎?妳希望她永遠就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
文文猛然一振,連連搖頭。
他讓她貼著自己的胸膛,溫柔地對著文文道:「那就不要放棄,妳可以幫助她漸漸像正常人一樣;而我也可以幫助妳,將來更可以為秀秀找個最好的大夫,不要這么早就放棄一切,好嗎?」
文文那本已遭黑暗吞噬的心,忽然出現(xiàn)一盞微弱的小燭光,及以為不會再出現(xiàn)的--希望。
* * *
文文一路上反復(fù)咀嚼著李鐵生的話,反而無心游逛。反倒是進李府工作后,便不曾再離開李府大門一步的翠兒,在這一趟出游中,顯得最為開心。
李鐵生讓店內(nèi)兩名伙計跟在文文她們身后,以保護文文的安全。
只不過,這對伙計是雙生子,不只在外貌上相像,就連個性也如出一轍,讓人分不清誰是誰。
偏偏他們兩個像對姊妹似的,嘰嘰喳喳講個不停;一條大街都尚未走完,兩人之間的話題,已經(jīng)由店內(nèi)瑣事轉(zhuǎn)到朝廷政事,再轉(zhuǎn)到江湖上近來出現(xiàn)什么好玩的事。
翠兒興奮得東張西望,文文則被那兩個「大男人」,吵到無法集中精神思考。
這會兒,他們的話題轉(zhuǎn)到了主子的身上,吸引文文的注意力。
「聽老包說,最近有幾個狠角色找上少爺,你說這是不是真的?」小車說。
「哪一次不是狠角色找上少爺!剐〈灰詾槿坏芈柭柤纭
「可是,那個狠角色是關(guān)外的霸主耶!你想我們少爺會不會接受這筆生意?」
「會!當然會!難道老包沒跟你講過,那個霸主所提出來的條件,好得不能再好嗎?你忘了我們少爺就是愛錢,只要有人出得起錢,要他推磨也不成問題!顾行┛鋸埖卣f著。
「少爺哪會去賺那種錢,你別胡扯好不好?再說,少爺最近變了性子,很難講的!剐≤嚹抗馐疽庑缘仡┫蚯胺降奈奈摹
小船忍不住同意地點點頭,「說的也是。這不知道是好還是壞哦?」
小車笑得頗為開心,「當然是好啰!你不覺得咱們少爺近來鮮少扣咱們的薪餉嗎?照這樣下去,咱們兩兄弟,說不定明年捏底就可以買間大宅,娶個漂亮的妻子了。」
小船一聽,反倒露出責怪的臉,「你還說!要不是你每次出差錯都捅出樓子,我們也不會老是被少爺扣錢了。」
「又不都是我的錯,上回你自己不也宿醉睡過頭,誤了事……」
文文微蹙起眉,那人平日真的那么愛銀子嗎?連自己手下的薪餉者如此計較,那他為何愿意為她花大筆銀兩呢?
可這樣的疑惑并沒有在她的腦海中停留太久,她告訴自己,毋需去在意他,她該想的是未來--
自己的未來及秀秀的未來!
對于其它人,現(xiàn)在的她,已無那個心、無那個力,她更不想再重蹈覆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