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間,時光荏苒,又過了七年,上官翎已經十歲,還是男童的打扮,言行舉止是不折不扣的男孩氣,因為和二哥上官翊年齡相近,性情又投機,感情最好,整天相攜玩耍作怪。
這天,他們將一堆即將孵化的蠶卵放置在上官宏毅五位夫人的床榻之上,然后用棉被蓋好,等五位夫人準備上床歇息時,一掀開被褥,登時被床上蠢蠢蠕動的蠶寶寶給嚇昏了,光為了處理掉那些白色的蠕動體,就鬧得上官家上上下下雞飛狗跳。
兩個小闖禍精卻樂得躲在屋頂上偷笑,不過所謂樂極生悲,兩個小家伙正想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人,再去玩些新的惡作劇時,卻被上官翊的娘親秋無愁逮個正著。
秋無愁是上官宏毅的二老婆,當年是江湖出了名的女俠,武功當然十分高強,還有個“捧心西施”的美名呢!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被揪往上官家的大廳,在迎上父親的鐵青臉色后,才暗叫不妙。
兩人乖乖地屈膝下跪,相視一眼,馬上決定不吃眼前虧。臉上漾出后悔做了錯事的表情,直說下次絕不再放毛毛蟲在諸位姨娘的床上。
當然不放啦,兩個小鬼頭心里想的是,老掉牙的把戲再玩一次就沒意思啦。
“知錯了嗎?”上官宏毅卻沒緩下臉色,“你們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嗎?”
上官翎和上官翊相顧覷然,他們明明記得自動認錯這一招很有效的。
“你們平白無故打傷歐家的公子這件事怎么說?”上官宏毅厲聲斥道。
“爹,那不是平白無故!鄙瞎亵徂q解說:“是他們兄弟五人先侮辱上官家,我和二哥氣不過才動手的!”
“不像話!”上官宏毅吹胡子瞪眼說:“歐家和我們是世交,會侮辱咱們家什么?”
“他們仗著他們兄弟五個人,就想乘機占二哥的便宜,還說我們上官家以天下第一世家自居好不要臉,結果二哥一出手就撂倒他們五人,好不威風!”上官翎說得眉飛色舞,比手畫腳!
“胡鬧!”上官宏毅心里贊許兒子的功夫,臉上卻依舊漾著怒容,“歐家的公子出言不遜,只要施以小小教訓即可,為何將他們一個個打至鼻青臉腫?”
“誰叫他們取笑我?”上官翎沒好氣的說。
上官翊對那群軟腳蝦只是略施拳腳而已,他們臉上的傷,大部分是上官翎趁人之危打出來的。
“取笑你什么?”
“他們笑我像姑娘,還說什么要娶我為妻,要我做他們的媳婦!”上官翎把一張嘴嘟得老高。
“你這孩子,到爹的身邊來!”上官宏毅啼笑皆非地向她招手,“過來!”
上官翎發現爹的嘴角漾著笑意,猜應該不會受罰才是,立刻笑吟吟地向父親奔去。
“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像個野孩子!”上官宏毅溫柔的擦去她臉上的灰塵!澳阋獪厝嵝,一個姑娘家動手打人還得了!”
“我才不是姑娘家!”上官翎杏眼圓睜地說:“我是爹的兒子,是上官家的四子!”
她那天真爛漫,一副深以為傲的模樣,教上官宏毅不知是高興還是心疼好。
“翎兒,你不是爹的兒子,你和妹妹都是爹的女兒!鄙瞎俸暌阋詼睾偷目谖情_導著。
“娘說我是爹的兒子!”她倔強地說,跟母親范倩倩同出一轍。
“才不是!”上官宏毅一把抱起她,放置懷中,笑說:“你是爹的掌上明珠。知道嗎?翊兒,誰準你站起來的?”
上官翊搔了搔頭,他原本想趁父親和妹子開心談笑時,乘機偷溜,卻沒想到,上官宏毅眼利得很,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納入眼底。
“你身為哥哥,不知好好愛護妹子,竟帶著她到處撒野,還想沒事全身而退?”上官宏毅臉色一沉,“依照老法子,雙手舉水盆三個時辰,禁足三天,好好在房里面墻思過!”
上官翊倒也倔強,連辯解之辭也不吭一句。
“爹,為什么只罰二哥?”上官翎不解地問。
“你別得意,你也有份,你這幾天乖乖待在房里跟著劉媽學刺繡!”
“刺繡?那是女人家的玩意!鄙瞎亵彷p蔑地說著:“我情愿像二哥那樣被罰舉水盆!”
“男女有別,翎兒乖乖聽話!”上官宏毅不想兇女兒。
“我是爹的兒子!”上官翎一溜煙掙開上官宏毅的懷里,跑到前院站在上官翊的身旁,兩人一同受罰。
上官宏毅見狀,只有搖頭嘆氣的份,一心只求她撐不了多久就會叫苦連天,轉而接受刺繡的命令。
沒想到,一晃眼,兩個時辰過了,上官翊舉的水盆較重許多,雙手已經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嘩——”地一聲,雙手再也支撐不住高舉的水盆,只好任由它打翻,淋個全身落湯雞。
上官翎一向以上官宏毅的兒子自居,竟也咬牙忍耐到二哥的水盆翻了,才松手放開自己高舉的水盆,濺得身上濕漉漉的,只覺雙臂僵硬痛麻得快要卸下。
上官翎因為哥哥沒有吭聲,所以也沒哼一句酸疼。
上官翊把濕透的上衣脫了,繼續高舉仆人已盛好水的木盆繼續受罰。
上官翎見狀,也有樣學樣準備脫下上衣,看得上官宏毅目瞪口呆,張口結舌。
“翎兒,不準胡來!”上官宏毅老半天才說話。
“爹?”上官翎疑惑的望向父親,不能明白他在緊張個什么勁。
“女孩家怎能在光天化日下脫衣?這成何體統?”上官宏毅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
上官翎卻不以為意地繼續解著衣扣說:“二哥不也打赤膊?我為什么不行?我也是爹的兒子!”
上官宏毅眼前有理說不清,只好靈機一動說:“翊兒,你將水盆放下,把上衣穿好!”
上官翊明白爹的心意,說實在,他也被自認是弟弟的妹妹的舉動嚇了大跳!他立刻撿衣穿回身上,因為他知道上官翎十分崇拜他,一舉一動都刻意模仿他。
果不其然,上官翎一見上官栩穿好上衣,也就打消脫衣的打算。
“好了,現在兩個人都回房面壁思過”上官宏毅為了怕上官翎再做出瘋狂的事,只好打發他們倆回房。
兩兄妹樂得歡呼,一溜煙跑了。
上官宏毅望著上官翎男孩子氣十足的舉動,不由得愁眉不展,萬分煩惱起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從那一天后,上官翎老以脫衣來做要脅,予取予求,從沒失手過。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上官家有一個比女人還俊美萬分,教人神魂顛倒的嬌蠻四公子。
**********
春去秋來,光陰似箭,當年牙牙學語的上官翎已經長成翩翩的美“少年”,外頭的不說,上官家里的丫環一個個都為她瘋狂癡迷,她的美貌自然不可理喻。
但是,不要看她平日十分快活,沒煩沒惱的模樣,近來卻是一反常態,常常悶悶不樂。
她不快樂的原因可不是些少女情懷總是詩之類的,而是兄長對她的疏遠,就連和她最要好的二哥竟也不例外,對她的態度愈來愈像對小妹上官翩翩,渾然不再把她當哥兒們。
她的大哥、二哥和三哥會自顧自的說些男人間的私語,卻不肯對她透露半句,完全將她排除在外。
他們之間的一些活動冒險也不再讓她參加。
什么嘛!她氣忿難平地嘟起嘴,她可是他們的兄弟耶,這樣排擠她,算什么哥哥,一群大渾蛋。
她知道他們偶爾會去一家“飄香居”,好像是去找粉味。粉味?什么叫粉味,上官翎倒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哥哥們每次講到粉味時,就會有曖昧的壞笑容。
粉味?是很珍貴的粉末嗎?是藥粉,還是香粉,還是面粉,到底有什么希奇的?她可好奇死了,每次她想偷偷跟去,總是被甩,被哥哥的手下擋駕。
不讓她跟去也就算了,教她更氣忿難平的是,大哥他們老是翎妹翎妹的喚她,從大江南北做生意回來,不帶些希奇古怪的玩意給她,卻帶些女人家用的首飾和布料給她,存心瞧她不起。
真是活活氣死她了,她可是蓋世英雄,洛陽上官宏毅的四子咧!
說到爹好了,上官翎覺得爹真是偏心極了,爹不但不讓她出門去做生意,還整天想強迫她學女紅,她自然是抵死不從,上官宏毅的兒子做女紅?那不笑掉人家的大牙才怪。
再來,她的兩個哥哥都娶了如花美眷,天天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只有她孤家寡人。她的大嫂當年還鬧雙胞疑案呢!當年她的大嫂曾女扮男裝,充當她哥哥的小廝,后來又變成她大哥的侍妾。有一次,上官翎以為她大哥不要大嫂了,歡天喜地想要收大嫂當侍妾,結果被大哥罵個臭頭。
她的二嫂解語也是個大美人,二哥上官翊卻老說不肯成親,上官翎就想跟他討解語,二哥卻立刻跟她翻臉。
后來,她才知道哥哥們對嫂嫂的態度都是口是心非,先前一個勁的拒婚,后卻獨占欲強得很。
最厲害的人就是三哥了,別看他平日一見女人就臉紅,一接近女人就發高燒,最后竟讓他從大唐皇室拐來一個公主當她的三嫂。
她知道有很多大戶人家搶著把女兒嫁給上官宏毅的最后一個兒子,卻被她爹全推辭掉了。
上官翎左思右想,就是不明白爹為什么要虧待她這個兒子。
哥哥們去“飄香居”就沒事,她只不過進去一趟,不巧喝醉了,那一些濃妝艷抹的姑娘對她殷勤極了,每個人都搶著過來陪她,竟活生生扯破了她的衣服。
好一群奇怪的女人,上官翎自然沒忘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喂,你們這邊有沒有一種非常特別的粉?”
“小爺,什么粉?”
“什么粉味粉頭?那是什么?”她流露出十分好奇的神情。
那一群鶯鶯燕燕卻是個個笑得樂不可支,撫胸拍桌。
“你們笑什么?”上官翎被笑得渾身不自在。
一個穿綠衣裳的妓女撫了憮她的下巴說:“小爺,你真是愛說笑……”
上官翎被她摸得挺難受的,但看別的男客都興高采烈,只好強顏歡笑,佯裝自得其樂的樣子。
之后,她只記得被灌了很多酒,頭昏腦脹,不省人事,再度清醒時,已回到上官家自己的房中。
耳畔傳進爹娘的爭吵,吵的是老掉牙的事,她是兒子還是女兒。
上官翎實在不明白爹為什么不承認她這個兒子?只知她這一次涉足“飄香居”,爹真的氣瘋了,下令禁她足,沒說要禁多久,這才可怕,表示禁足是無限期延長。
她整天在房里踱步來踱步去,無趣極了,好在向晚時,三位嫂嫂連袂來探望她,陪她解悶說笑。
三位嫂子的感情很好,上官翎有個怪癖,天生就喜歡美麗的人事物,見到絕世美女,不管對方的性情如何,她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好感,想和她們接近閑聊。
她的三位嫂子自然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所以,上官翎和她們處得好極了。
“嫂嫂!”
一見嬌客來訪,上官翎的憔悴受困模樣立刻煙消云散。
“翎弟,我們給你帶來你最愛的點心!”大嫂凌柳兒掀開竹籠,誘人的香味立刻四溢。
“還是嫂子們寵我!”上官翎用頭俏皮地點了大嫂的肩膀,興高采烈的吃著各式各樣的糕點。
“翎弟,聽說你大鬧了飄香居?”二嫂解語托腮斜睨著她。
解語和上官翎最有緣,兩個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地出生,現在又成了上官翊的妻子,和上官翎的情誼自然非凡。
“沒有,我只記得我喝醉了!
“聽說你喝醉酒后,鬧得‘飄香居’雞飛狗跳,近乎活生生拆了整座‘飄香居’?”
“有嗎?”上官翎一副困惑,回憶不起來的樣子,“我酒品有那么差嗎?”
“還說呢,聽說你還拿出打火石,威脅要燒掉‘飄香居’!比├畲淦僚d匆匆地描述著!罢娴模俊边B上官翎自己也嚇了一跳,恍然大悟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和那群姑娘起了沖突,她們大呼小叫說我是假相公,是女兒身……”
“翎弟,妓院到底是什么樣子?”李翠屏好奇地追問,她是大唐的公主,自然不曾見識過風花雪月,章臺樓閣。
“就是一群粉搽得白似鬼的女人坐在你身旁,在你身上摸來摸去那樣……”上官翎當做一次十分無趣的經驗般講述。
“我也進去過妓院喔!”解語發出驚人之語。
凌柳兒和李翠屏都瞪大了眼,羨慕似的驚呼著,起哄要解語快說經驗。
“我那時是被壞人追殺,迫不得已才逃進去的!苯庹Z頓時漲紅了一張小臉。
她當然不會忘記,在那里,她還和當時的未婚夫婿上官翊發生了一些“沖突”。
“妓院就是女人在男人身上摸來摸去這樣!崩畲淦磷砸詾槁斆鞯叵铝艘粋定論。
“還有睡覺的地方!”解語似懂非懂地說。
“睡覺?”凌柳兒一時難以會意。
“就是睡覺嘛!”解語害羞地跺了跺腳。
“真的?”凌柳兒和李翠屏都驀地緋紅了臉,掩嘴偷笑。
“難道妓院也有客棧的功能?”上官翎仍是未經人事,不由得皺起眉頭問說:“那爹為什么那么生氣我去那里睡覺?”
“在那里睡覺是做壞事!绷枇鴥何竦慕忉屩。
她叫她翎弟,心里卻把她當小姑看待,對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她自然有所保留。
“是嗎?”上官翎還是一副茫然地說:“不會吧?以前大哥、二哥和三哥也曾去過那,他們應該不會想做壞事才對!
“什么你大哥他……”凌柳兒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他以前也曾流連花街柳巷?”
“大哥沒告訴大嫂嗎?”上官翎渾然未覺地娓娓說著:“大哥很少去,倒是二哥,好像是那里的熟客,那里的每位姑娘都說怎么好久沒見二爺!”
解語柳眉橫豎地說:“上官翎的紅粉知己可真多;仡^,我可得替她們好好傳達情意給他!”
凌柳兒也是一臉不好惹的說:“對,我也該問大爺有沒有相好的知己!”
李翠屏倒是坦然自若,她的夫婿上官翔除了對她癡心不已,除了她之外,一接近別的女人,就會無故發高燒臉紅,她根本不用擔心他偷腥。
上官翎卻像個沒事人,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已掀起了漫天的醋海酸波。
“對了,大嫂,爹有沒有透口風,什么時候放我自由?”上官翎極渴盼地說。
“公公倒是沒說!”凌柳兒給了她一個歉然的笑容。
“等悶死我,他就少了一個兒子!”上官翎沒好氣地嚷嚷:“他就不要太傷心!”
“真可惜,今天是元宵節,洛陽城里有著十年來最大的燈展,聽說浩大到能把洛陽照得亮如白晝,翎弟要不是受罰,就能和我們一同前去賞燈了!”解語惋惜地嘆氣。
“我要去,這么熱鬧,我怎能不去?”上官翎還是小孩心性地叫嚷:“我也要去!”
“不行,你是不可能溜得出耳目眾多的上官家的!”李翠屏不得不潑冷水。
“嫂嫂,替我想個法子嘛!”上官翎那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任誰也不忍拒絕。
“我是有一個法子,就怕你不肯!”凌柳兒賣關子,十分神秘地說。
“什么法子?我都肯,你快說!”上官翎喜出望外地哀求著。
“你真的不會后悔?一言九鼎?”
“真的真的,好嫂子,你就別再尋我開心嘛!”
“好,你改扮女裝即可!”
“什么?”上官翎近乎是暴跳而起,“我可是堂堂男子漢,上官宏毅的四子耶!”
“你不肯,我們只好三個人自己去羅!”凌柳兒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扮女人就扮女人嘛!”上官翎委屈萬分似的嘟起嘴,跌坐回軟幾上。
她的三位嫂子可樂著來著,七嘴八舌兼七手八腳地進行改造她的計畫,好像事先知道她會答應改換女裝似的,她們將衣裙和頭飾都張羅好了,把她扮成了一個風華絕代的絕世佳人。
“不要搽粉啦!”上官翎極力拒絕讓銅鏡中的自己愈來愈女性化,“不要搽胭脂!”
“不要動,你答應聽我們安排的!”凌柳兒堅定地警告著,隨即笑開說:“不動才乖,你看看鏡中的自己,真正的你!”
上官翎凝望鏡中自己的倒影,她向來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但素來不以為意,此刻在盛妝之下,她竟被自己的美貌震懾住了。
“你覺得怎樣?”解語試探地問著。
“我要娶一個像我一樣女裝的人為妻!”上官翎噗哧一笑地說著,隨即一躍而起,恢復男人的動作說:“不過你們可別搞錯了,我可是如假包換的頂天男子漢!”
“但今晚你是女裝,要看花燈,就別露出馬腳!”李翠屏好心地提醒著。
“知道了,我們走吧!”上官翎口里敷衍著,走起路來還是男人的神態,在女裝的襯托下,顯得有些滑稽。
她的三位嫂子只有啼笑皆非地跟上。
她們要上官翎自稱是來到上官家做客的丁家小姐,要和上官家的三位少夫人一同乘馬車入城去賞燈。
門房自然恭敬萬分地放行,絲毫不以為異,樂得上官翎仰頭高笑,更無一絲姑娘家的矜持。一入城區后,上官翎一見到琳瑯滿目,巧奪天工的各式花燈后,向來喜歡新鮮玩意的她,可顧不了三七二十一,立刻拋下了三位嫂子,縱身投入燦燦燈海,像看奇珍異寶似的,恨不得將許多精致至極的小燈占為己有。
“姑娘,你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一個滿臉橫肉的丑家伙,大剌剌地擋住了她的去路,身后還跟著五、六個獰笑的爪牙。
上官翎向來喜歡美好的人事物,相對的,對膽敢招惹她的丑惡人不假顏色,她知道以貌取人不對,但她天生任性嬌蠻慣了,不會懂得給別人留情面。
“滾遠一點,少傷我的眼睛,大肥牛!”她沒好氣地伸手推開擋住自己去路的土豪。
沒想到既是只大肥牛,個子自然雄壯威武得很,豈是她一推就倒的。
她的手反而落入他的掌握之中,那個滿是橫肉的土豪淫笑說:“要是找不到親人,就來住我家好了,包你吃喝不愁!
“你煩不煩?”上官翎死力掙脫了他,覺得惡心似的將手在身上猛擦,動作粗魯,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溫文秀雅。
但大肥牛已被她驚人的美貌迷得神魂顛倒,絲毫不以她的舉動為異。
“來人啊,替我將這位姑娘請回府里去!”大肥牛土豪打的是她沒有家人相伴,纖纖弱質好欺負的如意算盤。
“是的,少爺!
上官翎心想近來沒有生事,手癢得很,既有幾個不怕死的家伙送上門來任她宰割,她自然不會放過,絕對會好好款待他們。
哪知天不從人愿,就在上官翎想從長裙里踹出一腳時,有個好管閑事的程咬金從空而降殺了出來。
那個黑衣客的身手矯捷非凡,出神入化,上官翎還沒瞧出他用什么招式,那五、六個走狗已經一個個倒地呻吟哀嚎。
黑衣客好像還意猶未盡,將地下那幾個打哆嗦的家伙,當做沙包似的,拋丟至大肥牛土豪的身上,將他活活地壓制在地,疊成一堵人墻。
上官翎倒是因他最后一手功夫而看傻了眼,暗暗為他超人的臂力驚嘆不已。
“姑娘受驚了!”黑衣客的嗓音低沉而動人。
上官翎發現他比自己高上一個頭,兩道劍眉入鬢,英氣逼人,有一雙和善溫煦的眸子,喔!是個不拆不扣的美男子嘛!”官翎揚了揚眉毛,心想,眼前的男子長得還算不差,只比自己稍遜一籌而已。
她上官翎可是大家公認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姑娘?”黑衣客臉上有了訝異之色。
“嗯?”她可不曉得他在奇怪些什么。
“在下是否有不對勁之處?不然姑娘為什么一眼不眨地盯著在下?”
“我只是覺得你長得還不賴,比我差一點就是了!”上官翎忘了自己回復女兒身,加上她向來不拘常禮,喜歡實話實說。
黑衣客臉上有了尷尬復雜的神情,他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一個美得不似人間脂粉的姑娘,竟會吐出如此大膽隨性的話語。
被一個絕世的佳人贊美生得俊朗,教他一時不知是高興還是苦笑好。
她真特別,仿佛不懂人情世故似的,這樣的一位姑娘,倒底是哪一戶人家的千金?
“喂,你看夠我了沒有?”上官翎又發出驚人之語了。
黑衣客卻被她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弄得難為情萬分,極忙別開眼神說:“唐突姑娘!”
“別叫我姑娘!”上官翎一見他好像心虛,有點怕自己似的,反倒跑至他的面前,抬頭端詳著他,“你是賊啊?低頭做什么?”
“我怕唐突姑娘!焙谝驴驼f著說著,自己竟笑了,他是怕自己再被她的美貌吸引,再次失魂落魄似的緊盯著她看不放。
“不是要你別叫我姑娘?”上官翎伸手拍他的肩膀說:“我叫上官翎!”
黑衣客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看傻了眼,不明白她為什么能那么隨性地拍一個陌生男子的肩膀,坦然自若。黑衣客心里不但沒生嫌惡之心,反而對她另眼相看,被她明朗爽亮的笑容所深深吸引。
她和其它富有千金的矯揉造作全然不同,至少,和他心目中的千金小姐形象大相逕庭。
“嘿,你又盯著我不放了!鄙瞎亵崤氖执笮,極力調侃。
黑衣客迎上她笑彎成新月的明眸,朗聲道:“我叫孤雁!”
“孤雁?好奇怪的名字?”上官翎發現自己穿著女裝真是瞥扭極了,皺皺鼻子說:“你爹姓孤嗎?”
黑衣客凄然一笑說:“我是孤兒,從小就沒了親爹,有如孤雁!
上官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孤雁一剎那間的落寞蕭索,竟令她莫名的難過起來,心口震了一下。
她發現自己竟笑不出來,所以有些沒好氣地說:“不要說這些好不好?”
孤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不知不覺對她傾吐身世,他并不是一個愛說自己隱私的人,更何況,上官翎只是他素昧平生的千金小姐。
上官翎剛才語氣中的嫌惡實在欺人太甚,讓他覺得自尊受損異常。
“喂,你怎么一句不吭就要離開?”上官翎急忙攔住他的身影。
“你這位千金小姐不是瞧不起孤兒嗎?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為謀。”
“誰瞧不起你來著?”上官翎皺眉不解地說:“你連告辭也不說一句就瞧得起人嗎?”
“你……”孤雁嘆了口氣,哭笑不得說:“我們只是萍水相逢,再無相見可能!”
“誰說的?”上官翎笑吟吟地說:“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男女怎能成為朋友?”孤雁苦苦一笑說:“更何況我們家世懸殊,不可能相與為伍。”
“這些都不是問題。”上官翎鬼靈精怪,不懷“好”意地覷了他一眼說:“除非,是你不想理我?”
“是我高攀不上!”
“你這人真愛生氣!”上官翎把嘴一嘟說:“好吧,你愛談那些令你難過的身世就盡量說好了,頂多我陪你一起難過!”
“一起難過?”
“我也覺得自己怎么多愁善感起來。”上官翎嘆道:“你說吧!奇怪,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為了什么?”遇到上官翎這樣的姑娘,他就是想笑。
上官翎也回應了燦笑,覺得兩人之間的烏煙瘴氣已經煙消云散。
“小心!”
上官翎赫然發現頭頂上的巨大花燈突然當頭向她砸下,就在她的驚疑不定中,孤雁撲向了她,緊緊地抱住她,將兩人的身子從地面拔起,像旋風似地旋轉上升至半空。
花燈下墜至地,著火燃燒,火花四濺,火星隨風飛散,有如繽紛落英。
上官翎驚魂甫定,但眼光隨即被腳下的熊熊火景所吸引,就連孤雁將她帶回地面,她依舊沒有回過神來,依舊偎在他的懷里動也不動。
“好美!”她喃喃地吐出兩個字。
直到火滅,偌大的花燈已成灰燼四飛,她才回過神來,看了凝望著自己的孤雁一眼。
孤雁發現自己一直忘了松開她,倏地和她一分為二,保持距離。
“看來你又多管閑事了一次!”上官翎還是笑嘻嘻地打趣著。
“他人在那里,快追!”一個捕頭模樣的宮差領著幾十個弓箭手向孤雁直撲而來。
“發生了什么事?”上官翎在張惶中交握上了孤雁的手。
“快走!”孤雁攪上她的腰,帶著她一縱,就縱躍上了屋頂。
“為什么要逃?”
孤雁沒暇回答她,只是極力地拉開和后頭追兵的距離。上官翎雖然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緊張害怕的必要,但孤雁臉上的忐忑表情,教她愈來愈焦躁不安起來。
那個捕頭真是窮迫不舍,如影隨形。
孤雁在轉角處,帶著她沖進一間客棧,向伙計要了一間最僻靜的上房。
上官翎和孤雁由窗邊往下一望,那群捕頭已經追進客棧,根據樓下吵鬧的聲音看來,那位捕頭有意搜房,他已在各個出口布下重兵,想來個甕中捉鱉,讓孤雁插翅也難逃。
“快脫下你的衣服!””上官翎當機立斷地說。
“做什么?”孤雁不想拖累她,“你快走,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你改扮女裝!”上官翎邊說邊解衣服,催促地說:“快啊,被他們捉個正著就來不及了!”
“但是你……”
“我什么?”上官翎不耐地說:“老實告訴你,我今晚是男扮女裝,我是上官家的四子上官翎!”
“你是男的?”孤雁望著她漸褪羅衫的曼妙胴體,愣得不能言語。
上官翎沒好氣地說:“快脫衣服,你在磨菇個什么勁?你沒看過男人脫衣服嗎?”
“我……”孤雁心慌意亂地解著衣服。
倒不是樓下的追兵惹得他惶惶難安,而是他今天才知道自己會因看見赤裸的“男人”而熱血澎湃,心猿意馬。
上官翎手忙腳亂地搶過他的衣服,罩在身上,卻發現長了一截,但眼前情勢危急,只得將就。
她及地的衣裙穿在孤雁身上卻只蓋到他的膝蓋,露出兩條毛茸茸的腿,看得上官翎笑得肚疼撫腹,眼淚直流。
這時捕快前來敲門,聲音如狼似虎。
上官翎以眼示意要孤雁上床躲好,然后她拖著及地的黑衣裳前去應門。
“吵什么?”她自然沒好氣地罵著。
天下第一名捕,有“三頭六臂”之稱的展獲向上官翎作了個揖,臉上滿是剽悍的笑容,“小兄弟,打擾了,我們奉命捉拿一名欽犯,請準我們入內搜查!”
“欽犯?什么樣的欽犯?”上官翎不得不讓他和兩名隨從進房來。
“是伏牛山上的飛賊,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洗劫洛陽王爺家的奇珍異寶,小兄弟不曾聽聞過嗎?”
上官翎倒是耳聞過這一件轟動洛陽的大案子,只是未曾放在心上,難不成,孤雁是飛賊?
“等一下。”上官翎發現名捕展獲有意翻開床鋪上的被子,連忙上前阻擋說:“老兄,你看不出被窩下是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嗎?”
“女人?”展獲倒是對床鋪上那個異常高大的女人起了疑心,“她是什么人?”
“‘飄香居’的姑娘,老兄!”上官翎急中生智地說。
展獲露了一個男人間“互解”的笑容,“小兄弟為什么不留在‘飄香居’,卻要辛辛苦苦帶這位姑娘來‘悅來客棧’?”
上官翎見了他“了解”的笑容,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才略略落地,隨即露出男人才有的“暖味”笑容,自以為聰明地說:“老兄,你難道不知道在‘飄香居’睡覺等于是做壞事嗎?所以當然得來客棧!
展獲大概被她奇異的論調給唬得一愣一愣,啼笑皆非地說:“小兄弟,請問尊姓大名!”
“我是洛陽上官翎!”
“閣下是洛陽上官家的人?”展獲揚了揚眉。
“上官宏毅正是家父!”上官翎知道父親的名字搬出來向來很管用,上至皇親,下至三教九流,多少都會賣他面子。
“失敬失敬!”展獲拱了拱手,準備離開地說:“既是上官家的人,就沒有什么好查的了!”
本來就是,誰不知道洛陽王爺和上官宏毅有著過命的好交情。
上官翎興高采烈的把房門關上時,聽見兩個捕怏在嘀嘀咕咕,大致是說世家子弟的生活真是放縱荒唐,竟狎妓狎到客棧。
上官翎不服氣地吐了吐舌頭,自顧自地說:“我高興,你管得著?”
她轉身兩個跨步,跳上床去,拍了拍身旁的孤雁說:“大美人,起床了!”
孤雁鉆出一顆長發披散的頭,朗朗一笑說:“多謝你了!”
“謝什么?”上官翎得意非凡,逕自躺踞床鋪的一角說:“沒想到你是飛賊!”
“那你為什么還幫我?”孤雁自認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所以直往角落退,上官翎近在咫尺的迷人麝香味使他心旌動搖難以自制。
而上官翎臉上卻是絲毫不以為異的巧笑倩兮,坦然自若,她天真瀾漫的神態更令孤雁對自己的遐思泛起很強的罪惡感。
“我說過我們是朋友!”上官翎把身子向他挪近,親熱地搭上他的肩膀。
孤雁卻像被雷劈中一般地推開了她,狼狽不堪地挪開身子,和她保持距離。
她打算把他逼瘋,折磨至死嗎?孤雁倒抽一口氣,告訴自己得不窺暗室,不恩將仇報,學她的率真坦若才對。
上官翎大概也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著了,赫然發現他滿臉通紅,納罕道:“你怎么了?她想挪身子過去探視他。
“你別動!”他的聲音里有一絲哀求的氣味。
“好好玩?”上官翎像發現最新鮮的事似的,“你好像很怕我?”
“怕你做什么?”他口是心非地答著。
心里怕的是,自己對她餓虎撲羊。
“那我過去羅?”她帶著威脅的笑意向他爬近,逗弄他似的似動非動,卻發現他已經按捺不住跳下床,樂得她笑得前翻后仰。
“算我怕你!”孤雁舉白旗投降,在離床鋪最遠的軟幾上落了座。
“怕我什么?”上官翎雙手撐在床鋪上覷著他,天真與挑逗交揉,既像一頭野性十足的豹,又似一頭初生嬌憨的小獅。
“就是怕了你!”
“哈哈,沒想到我上官翎是連飛賊也怕的大英雄!”上官翎在床鋪上挪了個舒服的睡姿。
“你不用回家嗎?快二更天了!”
“又不是黃花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天色既暗,自然投宿外頭!”
“你婚配過?”孤雁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像陷入千年寒窖似的。
“當然沒有!”上官翎翻身托腮和他失落的眼神迎個正著,“我何時說過我成過親來著?
“你不是說你不是黃花閨女?”他搔頭捉耳,不知在高興些什么。
“傻子!”上官翎沒好氣地說:“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個大男人嗎?”
“大男人?”孤雁張口結舌。
“嗯,我是上官宏毅的四子!”上官翎有些不耐煩了,“要我說幾遍?”
“你是男人?”他不得不重復這個蠢問題。
“懶得理你!”她的語氣分明就是覺得他孺子不可教也。
經過一晚的騷動她實在也累壞了,很快就跌進夢鄉,去陪周公玩。
孤雁默默注視她白哲絕美的熟睡臉龐,嘴角噙著她自己意想不到的溫柔笑容。
一個自認是男人的富家千金,怎么會和他這個亡命之徒邂逅?到底是什么把他們的命運交纏在一起。今晚,將是他一生難忘的特殊境遇。是的,就只剩今晚,他們彼此之間的身分實在太過懸殊,更何況他是只能在夜晚出沒,凄身黑暗的飛賊,和她是不可能有明天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