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內,夏依抱著卷宗,小小的嘴角輕快地勾著,圓靈靈的黑眸閃著一抹期待。
整整一星期了,除了幾通零星的電話之外,她沒有見過他一面;而每回電話還說不過癮,就得掛上,雖然他在對她說話時極具耐心,但他的聲音真的聽起來很忙、很遙遠、很急促。
待會兒她就可以看到他帥帥的臉龐了,這幾天他國內國外地來回奔波,就不知道他的臉有沒有歷盡滄桑,老上幾分,等見到他之后,她可得好好地取笑他一番,一思及此,夏依的笑容綻得更大了。
下意識地對著電梯的鏡面撥了撥頭發(fā)。咦?她突然回神,自己干嘛整理頭發(fā),活像要與人約會般!她懊惱地放下手,臉上一片酡紅。
“當!”電梯門開啟,夏依拿著卷宗走了出來。卷宗里頭是要給他過目的文件,也是她上樓來的借口。
可是,她該找什么理由進去門的那一頭呢?尤其是外面還守著一個鼻孔比眼睛高,眼睛又比頭頂高李秘書時?
傷腦筋!夏依搔搔頭,又將撥好的頭發(fā)揉亂了。
她清了清嗓!袄蠲貢笨傇趩?”她揚了揚手上要呈給副總的卷宗。 李秘書皮笑肉不笑!霸诎,可他現(xiàn)在沒空!
她就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以前都是他主動來找她,她沒想到見他一面還得過關斬將,麻煩!
待會兒她進去后一定要好好向杜蘊棠抱怨抱怨,叫他給她一張通行證,讓她好好炫耀,氣死李秘書!她和李秘書一直很不對盤,不只是因為上一次電梯口的事,從很久以前開始,兩人就已看彼此粉不順眼了。
“想不想看美女?”李秘書忽然說道。
啥?夏依一頭霧水,李秘書該不會在說自己是美女吧?她會一面笑一面吐。
李秘書朝她招一招手!案襾!
夏依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走到副總辦公室的窗戶外,然后向她指了指里頭。
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跟著走了過去,才發(fā)現(xiàn)窗戶雖然被百葉窗掩住,但左下角卻微微掀開一個縫隙,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里頭的情形。
很顯然地,這是李秘書動的手腳,夏依的臉色頓時變得綠綠的,她待會兒一定要告訴杜蘊棠他的秘書在偷看他。可惡!他逼人的帥氣只有她能看,焉能讓其他人偷窺之?
夏依正要開口斥罵李秘書的小人行徑時——
“噓——”李秘書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朝窗內努了努嘴,擺明了要夏依看。
她干么偷偷摸摸地看?她可以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看啊——可為什么李秘書的表情這么地曖昧!
夏依先是狐疑地挑起眉,然后猶豫地皺眉。怎么辦?她好想看?
李秘書退了一步,比了個請。
算了,想看就看!夏依貼近窗口,探看里頭的動靜。
她先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那當然是杜蘊棠本尊嘍!真是的,他還是那副德行,輕抿著嘴,勾著笑。夏依心里莫名地流過一股甜意,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咦,他好像在對誰說話……夏依的目光移到沙發(fā)上,那上頭坐著一個人,可是臉背著她,不過由那纖細的身體看來,她能夠判定那是一個女人。
“美女喔!”旁邊有人插話。
那又怎樣?夏依撇了撇嘴,正想罵李秘書無聊之際,突然,她的眼瞳放大,心臟怦怦地猛跳,她看到杜蘊棠走向沙發(fā),抱住那女人,還幫那女人拭淚!
這該死的花花公子!她看得雙眼冒火、牙齒發(fā)顫,雙拳握得緊緊的。
可下一瞬間,當女子抬起了頭,她終于看到那女子的臉孔時,滿腔沸騰的怒火卻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她的神情變得僵硬而平靜。
“沒騙你吧?副總沒空,正忙著安慰美人呢!”
夏依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強自鎮(zhèn)定,從容不迫地離開。
從三十九樓沖下來,夏依將自己摔在醫(yī)務室的病床上,臉上的表情非常難看,像被人當面打了個巴掌。
隔室的章子沂不敢出聲,任她占據(jù)他的地盤,反正他也習慣了。
騙人!
說什么很忙、沒有時間見面,騙人的!
夏依瞪著手上要呈給副總的卷宗,憤怒的眸光幾乎要將卷宗燒出個洞。
她一直想他、想他,想他,做塑膠花的時候、搭捷運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想他的一言一語、想他溫柔的淺笑,他卻——
“章子沂,把這一間休息室的燈關掉!”她丟開卷宗,閉上眼低吼,將自己的臉埋在棉被內。
室內一片靜默,只剩隔室的燈光薄薄地透了進來。
她慢慢地睜開眼,黯淡的光照著黯淡的眼,剛才的虛張聲勢已不見,只剩一片脆弱的傷感。
她輕吸了下鼻,不讓淚水滑下。這有什么值得哭泣的?笨瓜!
看見他摟著那水仙一樣的女子,有什么好氣憤的!他和那女子本來就天生一對、天造地設,這道理她早該明白了,為什么還哭?
從上一次那女子幫她撿起塑膠花時,她就想退開,是他在農場的那一番話才又拉住了她,不讓她退縮,可她是如此的平凡,怎么和那優(yōu)雅的女子……比較?她瑟縮了下,這次真的連心也縮了起來。
只是為什么要這么殘忍地讓她看見他摟著那女子,甚至還幫那女子拭淚?她覺得自己被他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的笑容和他的溫柔都好廉價,每個人都能得到,甚至平凡如自己。
不該懷抱期望的……她苦笑了下,懲罰地擰緊了自己的腿,提醒自己不要再重蹈復轍!
只是她的心臟為什么還是像被刀捅過一樣難受……***
夏依咬著下唇,就是不看他。
不時被烏云遮蔽的月兒,明明滅滅,昏黃的薄光打在她的臉上,陰陰暗暗。
“看著我,不要再躲開我了!倍盘N棠的黑眸劃過一道苦澀,這些天她快把他逼瘋了。
公事上的忙碌,他身累心不累,但她閃躲的態(tài)度,卻令他身心俱疲。
在辦公室,她總能找到一大堆理由逃開他,連打電話,她也只敷衍兩句便掛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為什么逃避他逃避得這般徹底?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走近她的身旁,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為什么她卻突然甩開了他的手,選擇視而不見的逃避?
他拒絕她的逃避閃躲,無論任何理由,所以,守在她家門口,等她。
深吸口氣,一直默默無語的夏依抬起頭,甚至臉上還帶著笑!拔覜]有躲開你,副總!
副總?!這宛如陌生人的稱謂,讓杜蘊棠瞇起了眼,眼底透露著一股緊繃的危險意味。
凝視著對方,氤氳著深情的黑眸決定不再壓抑,熊熊的火光在燃燒,即使這會嚇到她,他也已經(jīng)不想再克制了。
他將她困在懷中,俊雅的臉龐變得狂野而危險!盎貞,不要再退開了!彼┫履槪缴嘁圆辉羞^的激烈探索糾纏著她,用著一種幾欲將兩人燃成沸點的熾熱,麻熱兩人的感官神經(jīng),挑起更深一層的渴望。
他將她壓靠在車沿,十指與她的十指糾纏,掠奪的唇滑到她細致的頸間烙下了印記后,又回到她紅馥的唇瓣探索,直到他嘗到了她的淚……
杜蘊棠緩緩地抬起眼,對上她無助的淚眼,胸口倏地縮緊,呼吸變得沉重!盀槭裁纯蓿俊彼鹚南骂h,輕輕吻去她的淚。
她的淚因他的吻愈掉愈急。
“夏依,你能逃避我,卻不能逃避你自己的感情,不要假裝聽不懂,我不相信付出感情的單單只有我一人,不要再拒絕我了,好不好?”說到最后,杜蘊棠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為什么總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腳戲呢?
見她還是垂著頭掉淚,他無奈地深嘆了口氣。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彼麑幵高x擇暫時的離開,不想逼她真正逃開他。
他開車離開后,夏依飛奔上樓,在關上門的瞬間,她的防備徹底崩潰,她捂住自己的唇,不讓哭聲泄漏出她的脆弱。
想什么?連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回答,如何開口。
她的視線落到桌上的塑膠花上,心口被狠狠撞擊了下,想起了他和那水仙一樣的女子相視而笑的模樣。
她終于明白了。
翻攪在心中的那一股無以名狀的情緒,是自卑。 ***
“承認你的心!”
冷汗淋漓,夏依整個人由噩夢中驚醒。
雙眼眨了眨,漸漸適應黑暗的包圍,但她卻擺脫不了夢魘的糾纏……夢中,他溫柔地執(zhí)著她的手,要她承認自己的心,可才一轉身,他又和那名水仙一樣的女子相視而笑……
她的心里受了傷,缺了一個小洞,但她不想用淚水填滿。
窗外的天色未明,她卻已無心睡眠,抹了抹臉,下了床,決定用塑膠花來充塞時間,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一直重復著機械性的動作,腦袋維持著不動,不運轉,她揉了揉疲倦的額角,伸了伸懶腰,窗外已灑下一片金光。
梳洗、換衣、下樓,她落寞的眼在看見公寓外頭的人時,倏地一亮,但隨即又淡了下來。
倚在車門上的杜蘊棠,在金光下更顯英挺,對于自己的平凡,夏依苦澀地一笑。
“上車!
她從沒看過他這樣的表情,嚴肅卻又……溫柔,她的心縮了下,這令她難受。
她現(xiàn)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溫柔。
依言地上了車、系上安全帶,車子發(fā)動后,一路上沒有人開口。
沉重的空氣壓得夏依喘不氣來,她深吸口氣,緩緩說道:“你不要再來了!
車子連晃動都不會,始終維持著平穩(wěn)的速度飛馳。
這就是他的回應嗎?她窺不見他的心思,只能猜測。
這位子該是屬于那女子的吧?她何其有幸能登車入坐,該滿足了,自卑這道心魔又占據(jù)了她的心。 ***
錯,錯,錯。
從一大早上班開始,夏依就不斷地犯錯,小至將茶杯摔碎、大至絞碎了廠商的資料,讓李經(jīng)理臉黑了一半。
連穆美都不時投以關懷的目光,頻頻追問她怎么了?
她能說嗎?說自己心不在焉、說她叫他不要再來后,其實心里后悔地想哭?
她覺得自己矛盾又別扭,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不敢看他的眼,是怕看到他眼里的溫柔,那會讓她想哭、讓她無法思考,直想撲進他懷里大哭一場,宣泄心中的委屈。
從若無其事地避開他,到擺明了逃開,她快被心里的魔障給折磨死了,他說的對,她心里確實有魔障,只是她壓根兒沒有能力對抗,只有豎起白旗投降的分。
“鈴……”
她躲著他,逃避會和他相遇的每個可能。 “夏依,電話!”鄰座的同事提醒她。
她猛然驚醒,手上的筆劃過整張紙,顧不得被毀的文件,她趕緊接起響個不停的電話。
“我是夏依!
“將這個月的營運狀況報表準備一下,送上三十八樓!崩罱(jīng)理的聲音聽起來很緊繃,仿佛盛載著巨大的壓力。
“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啊,就在給您的卷宗內!
停了兩秒,夏依好似聽到了一道幾不可聞的嘆氣聲。
“那是上個月的!
夏依一驚,隨即懊惱地想給自己一拳!皩Σ黄,我馬上送上去!彼趺磿赶逻@種不可原諒的錯誤!李經(jīng)理肯定被上頭的人刮了一頓。
掛上電話后,夏依迅速列印出報表,火速地趕往三十八樓。
這回,會議室外并無秘書等著,她望著緊閉的大門,心中忐忑不安,猶豫著該不該敲門。
唉!她豁出去了,她夏依要做個有情有義的部屬,硬著頭皮將報表送進去吧,反正被罵也不會少一塊肉。
“叩叩!”
不一會兒有人開了門,是李經(jīng)理。她松了一口氣,將手上的卷宗交給他,準備退場離開。
“李經(jīng)理,請那位小姐進來。”一道冷淡而威嚴的聲音同時傳入兩人的耳內。
兩人對望了一下,交換了一道納悶的眸光后,李經(jīng)理將門推開,讓夏依進入。
圍著橢圓形的會議桌開會的人,皆回頭望向她,夏依不自在地低著頭。
“你叫什么名字?”
熟悉的聲音讓她抬起了頭,她莫名地望著發(fā)言的男人。他為什么要裝作不認識她,甚至還問她的名字?
“她叫夏依!币慌缘睦罱(jīng)理見她悶不作聲地盯著副總瞧,趕緊幫她回答。
“李經(jīng)理,請不要再縱容部下了!倍盘N棠冷斥,銳利的眸光掃向她。
夏依的心抖了一下,他冷厲的目光讓她掉進了冰的世界,陣陣的冷風毫不客氣地刮向她。
“夏小姐,請問你知不知道公司開經(jīng)策會的重要性?”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那為什么還會提供‘舊’資料?萬一公司的決策錯誤,不僅損失慘重,甚至會影響到公司未來的營運,你明白嗎?”杜蘊棠的視線掃向坐在會議桌旁鴉雀無聲的眾人。
她點點頭,牙齒緊咬著唇,已微微滲出了血。
“臺灣的經(jīng)濟正面臨著二十六年來最嚴重的挑戰(zhàn)與衰退,優(yōu)勢不再,若公司的所有同仁再不圖思振作,茍且偷安,故步自封的投資策略只會讓公司競爭力全失,淹沒在這股橫流中!彼麌绤柕暮谘墼诳匆娝凉B血的下唇時,閃過一絲情緒。
“經(jīng)營公司,最高的執(zhí)行目標不再是追求最大的市場,市場占有率擴大,但利潤不提升,能對公司有任何幫助嗎?”
沒有人敢開口回答,連那一幫持反對意見的大老也閉口不言。
“追求利潤提升,才是公司最大的策略目標……”
李經(jīng)理悄悄地帶著夏依走出會議室!皠e想太多,他不是罵你,他是在罵我們!背诵÷暤匕矒崴,他真的愛莫能助。
關上會議室的門,夏依頭也不回地奔向逃生門,她推開門,背靠在厚重的鐵門上。她頹坐在地上,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似的難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么不堪一擊,她無力地慘笑……好慘的她,一敗涂地;好惡劣的他,用這種方式羞辱她,夠狠、夠絕。
抹去了臉上的淚水,窗外的陽光在她眼前晃動,她眨了眨眼,鐵色發(fā)青,神色慌亂,因為她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她好像愛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