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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夫 第八章
作者:孟梵
  楊家大院中,燈光依然通明,但客人在一場亂之后,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弄得大家都不自在,所以壽宴也比預期提早結束。

  當然預期中的熱鬧沒有出現,預期中的高潮也提早落幕,接下來的壽宴,當然也就顯得冷清得多,那些等著看設計圖的人,也在耿亞塵被“請”出去之后,相繼地跟著離去。

  對楊士龍突然冒出的義女,造成一向自視甚高,風度翩翩,又具高知名度的耿亞塵,在今晚如此重要的場合,完全不顧形象,像瘋了似地胡言亂語,揣測之說,紛紛出籠,當著楊老爺子或楊家三兄弟,這些都還是耳語,可是楊家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只要出了楊家大門,這些耳語就會變成各種謠言,楊家的人也知道,澄清謠言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沉默。

  楊建安跟楊伯安各有家庭,對思月僅止于兄妹之間的關心,在那一場混亂之后,他們對思月的身世更加好奇,但楊士龍不提,他們也沒敢問,只當什么事也沒發生似地貫穿整個壽宴。

  可是楊子安卻無法像他們兩人神態自若,他也不能當這一切都不曾發生,他跟思月年紀相仿,從思月進楊家后,他就幾乎跟思月形影不離,而兄妹之情,在進入青春期后,就轉換為男女之情,楊子安一直以為,只要等思月長大,他們就是一對,可是在父親提出結婚之事后,思月卻莫名其妙的失蹤,就像……她每年都失蹤一回一樣,只是這回時間較長,他幾次忍不住問父親,父親不是回避就是拒談,給他的永遠都是那句:“時間到了,思月自然會回來!”

  他早已習慣思月的例行失蹤,只是這回時間不對,這不得不令子安懷疑,思月是否對這件婚事有意見,今晚又發生這件事,他更是急欲知道事情的真相。

  思月不知道是真忙,還是刻意回避自己,一晚上都沒個跟她單獨談談的機會,他就坐在角落,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目光卻一直跟著思月游走。

  原來熱鬧非凡的中庭,因為客人的相繼離去,而一下子空了下來,感覺上大了許多,連方才宴客的杯盤也被收得干干凈凈,不禁讓人懷疑,剛才一場熱鬧,一場混亂全是假的。

  在跟耿亞塵打了電話之后,月靈一直定不下心,腦子翻來覆去,想的全是耿亞塵的話,心頭甜得就像里了層蜜似的,濃得化不開。

  關了燈之后,星星在黑夜襯托下,顯得格外耀眼,月靈從不知道應酬有這么累人,她還寧可去面對月牙族的族人,至少在他們的心中,一就是一,絕不會繞老大的一個彎之后,還不確定答案是不是。

  月靈走著,突然見著子安坐在石椅上,她怔了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這一晚上,她就一直避著子安詢問的眼光,她本以為子安一定睡了,沒想到卻仍躲不過這一關。

  既然不能裝作沒看見,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子安!天晚了,進去休息吧!”

  “思月!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淡到需要說應酬話了嗎?”微醺的子安,無法像平日一般克制感情。

  “你喝多了……”月靈不想在這種情況跟子安談話,他可以藉酒裝瘋,可是自己可能招架不住。

  “我喝的酒不比你心中的秘密多吧?”子安直視著月靈。

  “我累了!先進去了!”

  “別走!”子安抓著月靈的手:“思月!我等了你一晚上,你一句話不說就要走?”

  “子安!你放手!你醉了!”月靈掙扎著。

  “我沒醉!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么清醒!”

  子安突然將月靈拉向自己,低下頭就吻她的唇,粗暴而狂亂地吻著。酒精混著久壓的感情揮發而不可收拾。

  月靈慌亂地抗拒,為著怕人瞧見而抗拒,為了心中另一份情而抗拒。

  她推不開緊擁著自己的子安,一時情急,揚手就甩了子安一巴掌。

  清脆的掌聲打醒了子安,也嚇著慌亂的月靈。

  “子安!對不起!我只是急了,我不是存心要打你的!”月靈了解子安對自己的感情,一句對不起,也包含了自己對他在感情上的不能。

  子安先是一陣愕然,隨后頹然地坐了下來。

  “思月!我們曾經無話不談,為什么在爸要我們結婚之后,你卻變得如此遙不可及,我們之間變得陌生、客套,無話可談?”

  “我很抱歉!真的!”月靈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一切。

  “你的抱歉也包括拒絕,是嗎?”

  月靈沉吟不語。

  “你默認了是不是?”子安即使早猜著七、八分,真如意料,還是很難面對。

  月靈依然默然。

  “我曾經以為我們知心、知情,結婚是想當然爾的事,沒想到,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我一廂情愿,為什么?思月!為什么?”

  “在我的心中,你跟大哥、二哥是一樣的,你們都是那么疼我、寵我,可是那只是一種……”

  “兄妹之情對不對?”子安接著月靈的話說:“思月!對你!兄妹之情早就過去,這么多年,難道你對我的感情全然不覺?”

  “我不是木頭,怎么可能全然不覺,我只是沒辦法勉強自己,硬將感情變質!”

  “耿亞塵說的全是真的?是不是?他并沒有瘋對不對?”

  月靈猶豫了一會兒,用力地點點頭,她不要子安再對自己存有任何幻想。

  子安搖著頭說: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跑到山里跟他結婚,他還說是你逼他的!那個月靈、云新月又是怎么回事?”

  月靈想想若不把事情說清楚,子安一輩子不明不白,他一定會很痛苦。

  “我的本名叫白月靈,我的家是在滇緬山區,我的父親是山區里一部小部落的酋長……”

  月靈將所有的事情徹頭徹尾的全告訴子安。

  子安聽了連連搖頭,他真不敢相信,跟自己生活近一、二十年的思月,竟會是一個酋長的女兒。

  “怪不得你每年都要失蹤一段時間,原來你是回家去了!為什么非瞞著我們不可呢?”

  “瞞著你們,是不想給大家帶來困擾!”

  “可是卻仍給我帶來痛苦!”子安苦笑著說:“看來我在感情方面還不如你勇敢,至少你勇于爭取你想要的,而我這么多年來,卻沒敢開口向你表白!”

  “子安!我……”

  “別說了!我自己錯失了機會,也沒道理強留你是不是?”

  “能得到你的諒解是我最開心的事!”月靈由衷地握著子安的手。

  “可是卻是我最傷心的事!不過你能讓耿亞塵那種事事講條件的男人對你舉白旗投降,也真是不容易!”

  “他是被我糾纏不過,才棄械投降的!”月靈笑得甜甜的。

  “你來糾纏我,不知多好?”子安雖接受了這個事實,一時還是很難想得開。

  “子安……”

  “好啦?!”子安指著月靈的手背笑著說:“你那一巴掌,打醒了醉,也打碎了夢,難過是難免的,但只要你真的開心,就夠了!”

  “子安!我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這么多年來,你一直對我那么好,即使是現在,你還是……”月靈硬著喉說不下去。

  “那就什么都別說了!”子安伸手抹去了月靈溢出眼眶的淚水!拔业箯倪@件事得到一個教訓!”

  “什么教訓?”月靈抹去了眼眶中的淚水。

  “人不可貌相。靠茨闫匠H崛犰o靜的,沒想到拗起來居然如驚天動地,攻擊性這么強,我看那個耿亞塵以后也沒什么好日子過了!”

  “你。∧愎罩鴱澣⌒ξ!”月靈知道子安是為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故意逗著自己。

  月靈的手被子安握著,心里的壓力,隨著他的諒解而得到紓解,抬起頭,她發現今晚的月亮分外明亮。



  ※                              ※                                  ※



  耿亞塵在走出安家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又到楊家,他等不及要告訴月靈,他要跟她廝守終生,他要告訴月靈,從現在開始,他們可以想愛就愛,不必有任何顧慮!

  他興沖沖地把車停下,就沖到大門口,他要給月靈一個驚喜,可是當他的眼光穿過柵門,他看到的是楊子安擁著月靈,不只是擁著,他還吻著月靈,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這是怎么回事?不到一個小時之前,她還打電話告訴自己,這一切全為了自己,現在她卻偎在楊子安的懷中,為什么?

  耿亞塵只覺滿胸妒火,燒著他一肚子的疑惑,他覺得又被月靈戲弄了!

  可是她為什么要告訴自己,設計圖被換的事呢?這算是自己幾番被愚弄后的補償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也始終想不透月靈究竟意欲何為?

  為了讓自己在今晚出洋相嗎?

  耿亞塵搖搖頭,他確定自己跟月靈素昧平生,遠口無冤,近日無仇,她為什么要這么費心地安排這一連串的事件?!

  胸中的怒火,燒壞了他的思考力,也燒亂了他的情緒,月靈!月靈!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你怎么能讓我深深愛上你之后,卻把這一切一筆勾銷呢?

  月靈以為耿亞塵昨晚就應該解決了所有的事情,她以為這一大早,他就會迫不及待地出現在楊家,然后她會對他作個小考驗,如果他通過了考驗,她就會投入他的懷抱,將一生交給他。

  可是太陽從東方移到了頭頂上,依然不見耿亞塵,月靈就在大門邊踱來踱去,不知道他是改變了主意,還是跟安惠妮又重修舊好?

  與其站在這里胡猜,不如去找他,反正也不是沒去過,月靈開了輛車就駛出楊家。

  她一路急駛,卻在快到的時候緩了速度,心跳的速度卻隨之遽增,想到在山上,面對耿亞塵,她都如此理直氣壯,而在感情明朗化之后,卻又如此情怯。

  她停了車,走到門口,半天舉不起手去按門鈴,萬一耿亞塵正跟安惠妮在里面卿卿我我,豈不給安惠妮一個奚落自己的機會?

  可是來都來了,而且都已經到了最后關頭,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放棄,不都前功盡棄了?

  她望著門鈴,這一按,也許是個開端,或許是一個結束,不管是什么結果,自己也非知道不可。

  “鈴……”

  第一聲按得月靈有些膽顫。

  等了許久不見響應,難道他不在?

  “鈴!鈴!”

  她又連續按了兩聲,她站在門外,都可以清楚地聽到門鈴聲,如果屋里有人,沒道理聽不到!

  莫非耿亞塵去找自己了?

  月靈懊惱著自己不應該這么沖動,這下不跟耿亞塵錯過了?

  “誰呀?”

  月靈正轉身準備離開,身后卻傳來耿亞塵瘖啞的聲音,她猛轉過身,卻見他紅著雙眼,一看就知徹夜未眠,而且從他緊皺的眉心,月靈確定,他絕不是因為興奮過度而未眠,難道是為了惠妮的事?

  耿亞塵一看居然是月靈,所有的怒火全提了上來。

  “你又出現了!今天你又是以什么身分出現在我面前?”他冷冷的語氣中壓著隨時爆發的怒火。

  “我以我的真實身分來見你!”月靈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難道昨晚的表白全是假的?

  “這倒意外,就不知道你的真實身分是什么?”

  “白月靈!”月靈定定地望著他。

  “是嗎?我以為你的真實身分該是楊家三少奶奶!”耿亞塵真恨自己一句刻諷的話,也說的全是妒意。

  “為什么要帶根刺,拐著彎說話?”

  “你不是最喜歡這種捉迷藏,打啞謎的游戲嗎?我只是投其所好而已!”

  “什么原因讓你在一夜之間轉變了態度?”月靈凝視著亞塵,她知道他在生氣,她只是不知道他為什么跟自己生氣。

  “是你!是你改變了我!”耿亞塵怒氣沖沖地指著月靈!澳愀淖兞宋宜械脑瓌t,改變了我的愛情觀,打亂了我的生活,接下來呢?你還想做什么?邀我去喝喜酒嗎?”

  耿亞塵的吼聲,已引來路人側目,月靈柔柔地牽起他的手。

  “我們進去談好嗎?這里人多,不好看!”

  “哈!”耿亞塵甩開了月靈的手吼著:“你還怕難看嗎?你不是曾經為了要引起我的注意,當街跟人吵架嗎?那個時候,你怎么不覺得難看?”

  “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只想知道你昨天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你呢?你對我的那一部分是真的?還是只有你跟楊子安熱吻的時候,才是你的真情流露?”耿亞塵粗著聲,眉心鎖得更緊。

  “你昨晚去過楊家?”月靈終于明白,他為什么生氣!澳阍趺床唤形遥俊

  “你跟楊子安正忙著,我不便打擾!”他恨恨地說。

  “事情不像你看的那樣!子安他……”

  “從認識你開始,每件事情都不像我看到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過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你說只有在山上,那個文明管不到的地方,才能肆無忌憚地愛我,為什么昨晚你一概否認,因為這里你有楊子安,這整件事,都是你安排的一場游戲,而你樂在其中,我承認你神通廣大,演技一流,可是為什么偏偏挑上我?為什么?你是想證明,一向自視甚高,堅守原則的耿亞塵也逃不過你的手掌心嗎?”他愈說愈激動!

  “不!不是這樣的!”月靈急急地說:“我承認整件事是我刻意安排,但絕對不是游戲,一開始,在山里救了你,那真的是個意外,我只是利用這個意外,給自己一個機會。挑上你,是因為你是耿亞塵,可是你不要,你丟下我,回到這里,婚已經結了,你叫我怎么辦?我除了想辦法贏得你的心,我還能如何?”

  “山上那種婚禮能算數嗎?”

  “為什么不算,在月牙族人的心目中,我們就是夫妻,白月靈是我真實的身分,山上的一切,包括我的感情全都是真的!”

  耿亞塵忘不了月靈帶給自己的悸動,面對深情真摯的月靈,他還能懷疑她嗎?

  不!耿亞塵搖搖頭。

  “我不相信!我再也不信你的任何一句話,所有的事情都到此為止,我不想再追究任何事,只求你從現在開始,徹底走出我的生活,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耿亞塵說完轉身就要進屋。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月靈不要這樣的結果。

  這是自己的真心話嗎?不是!不是!可是他必須趁自己還能抽身的時候,斬斷這段不知從何開始的感情,他緊握雙拳,用力點點頭。

  “不行!”月靈走到耿亞塵的面前,堅決地說:“不行,我費盡心思,安排這一切,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

  “白月靈!在山上也許你最大,可是在這里,你是你,我是我,誰也沒高過誰,而我現在決定拋開那個為情所困的耿亞塵,重新過我原來的生活!”

  耿亞塵知道自己只要面對月靈,他的堅決就會溶化在月靈柔澈的眼眸中,他也不要給自己再次陷入情網的機會,所以他說完后,即刻沖進屋里,關上大門。

  “耿亞塵!你開門!”月靈敲著門喊著:“你不相信我,難道你也不相信自己的感覺嗎?你明明愛我,為什么要強迫自己離開我呢?”

  “你走吧!我退出你的游戲,別再來找我!”耿亞塵隔著門吼著。

  月靈聽得出他聲音中的憤怒與受傷,他認定自己在戲弄他,那么自己就算站在這里喊破了嗓子,他也不會聽的,人家說:“解鈴還需系鈴人”,看來只有讓時光回到從前,事情才能解決。

  她望著緊閉著的大門,心中暗誓:“耿亞塵!不到最后關頭,我絕不會死心的!”

  “鈴!鈴!”

  自從趕走月靈之后,連著幾天都有這種不肯善罷干休的電話,耿亞塵怕是月靈,又不敢接,可是一聲聲的鈴聲,卻像月靈的呼喚似的,一次又一次叩在心頭,他唯一的因應之道,就是蒙著頭,任之響著。

  今天這通電話響得特別久,而持續的鈴聲,顯示對方沒找到人絕不會死心。耿亞塵窩在被里,都快窒息了,電話依然響著。

  最后,他掀開被,無可奈何地下了床。

  “好吧!好吧!我認輸了!”

  他走到桌旁一拿起電話,就聽到楊建安的吁了口氣。

  “可找到你了!你上那兒去了!你的秘書說你幾天沒去上班,家里電話又沒人接,真急死人了!”

  “有事嗎?”亞塵語氣淡淡的,心底突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擴散開來。

  “還有什么事?當然是設計圖的事!”

  耿亞塵本來還以為楊建安是為了月靈的事,結果只是為了設計圖,他的失望又往深處跌!

  “設計圖我會派人送過去,有什么問題,我們再約時間談!”

  “你不來嗎?”

  “我想你父親大概不會想見到我吧?!”亞塵怕見到月靈,或者應該說,怕再見到月靈跟楊子安的親密之舉。

  “我看你是為了思月吧?”楊建安揣測地問。

  “我不知道誰是思月,我也不想知道!”

  “思月去美國了!”楊建安像沒聽見亞塵的話。

  “去美國?”亞塵整個心跌至谷底,是自己要結束這一切的,可是真的結束,卻令他難以承受。

  “是啊?思月就是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們早就習以為常!記得設計圖早點送來,我父親催著要!”

  亞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結束跟楊建安的談話,他的心里一直想著月靈走了!走了!她突然出現自己生命中,然后又無聲無息地走了!

  心底空空的,他才發現,月靈的份量有多重,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思念月靈,想念她的柔,她的霸,甚至當街罵人的潑辣。

  自己究竟是不相信月靈的話,還是只因她跟楊子安的關系不能釋懷?他不知道,以后也不可能知道,游戲已經結束,自己還留戀什么?不管她是月靈、云新月,或是思月,都不重要……

  睡了覺,睜開眼,自己依舊是建筑界第一設計師,他依然是個人人稱羨的單身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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