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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一位蓮花女子 煙塵 作者：納蘭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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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勤下塌的華王飯店座落在五福四路上，從窗口看去，正可以看到愛河的景觀。這條聞名全省的河流在整治過後，已不再像以往那樣臭名遠(yuǎn)播；何況旅館離河水有一大段距離，遠(yuǎn)遠(yuǎn)看去只覺得水光滟瀲，十分美麗。而商勤租下的這間套房也相當(dāng)豪華。空間比一般單人房大上許多不說，該有的東西也一樣不缺，完備而舒適。然而夜光覺得很不自在。也許是她自己風(fēng)聲鶴唳，疑心生暗鬼吧，但她真的覺得：當(dāng)她和商勤步入旅館的時候，服務(wù)人員給了她一個曖昧的眼光�；蛘咧皇�，和他獨處一室，的確使她十分不自在呢？夜光的眼睛左右亂轉(zhuǎn)，掠過那張上頭散著一疊文件的桌子，搭著一件外套的椅子，放著一把梳子的妝臺……可就是不看那張鋪了雪白床單的床鋪。 他走了過來，將一本小相簿交到她手里。夜光默默打了開來。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喜歡秦老太太的。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智慧與寬和的痕跡，嘴邊的笑紋顯示了她有多么熱愛生命，精細(xì)的五官說明了她年輕時必然是一個美人。至於那棟房子，也教她一眼就愛上了。那無疑是一棟十分寬敞的磚房，屋子前後有那么多的花卉植物……雙胞胎會愛死那里的，她羨慕地想：所有的孩子都需要空間，所有的孩子都需要泥土。 下一張照片卻驚得她目瞪口呆。 那是一棟現(xiàn)代化了的傳統(tǒng)建筑，巧妙地混合了東西方兩種建筑的特色。中國傳統(tǒng)建筑里繁復(fù)的原素被簡化得乾凈俐落，卻維持了那種悠悠無盡的時間感與空間感。房子座落在山坡之上，四周圍繞著原封未動的自然景觀——或者說是精心設(shè)計過、使之與原來的自然環(huán)境調(diào)和無間的自然景觀。 「這——這是什么？」夜光敬畏地道，被這建筑的美驚得喘不過氣來。 「我在木柵的家。」他得意地道：「漂亮吧？那一片山坡地是父親留下來給我的。我把老房子賣了以後，請人重新設(shè)計了這么一棟房子。房子才落成沒有好久，目前是一對老夫婦在幫我看房子。我自己留在忠孝東路的公寓里的時候多些。這樣我上班比較方便。雖然我很想在里頭多住些時候，不過有時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對著她微笑：「你喜歡這房子吧？」 「如果這是我的房子，我可以在里頭住上一生一世！」她低語；與其說是說給他聽的，不如說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如果姨媽把你惹煩了——你知道，她是有一點婆婆媽媽的。也許老太太們都是那樣？反正，如果她把你惹煩了，歡迎你隨時帶著那兩個孩子上我那兒去住。我是不常在那里，不過老李夫婦會好好照顧你的�！� 「別說了！」夜光猛然闔上相薄，朝他手里一塞，彷佛這樣就可以掃除那房子對她的誘惑似的：「你明知我不可能住到你家里去的！」 「為什么不！」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夜光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懶得再和他重覆一遍她已經(jīng)說了好幾次的理由。而他上前了一步，兩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告訴我實話，夜光，」他低沈地道：「你其實是想和我一起走的，不是嗎？」 「重點根本不在於我怎么想！」她力持鎮(zhèn)定地道；因為他的接近已然使她心跳加速，大大的妨害了她頭腦的清明：「放開我，請你！」 「我想放的時候自然會放�！顾粍勇暽卣f著，眼中出現(xiàn)了無情的堅持，而這使她情不自禁地顫抖。因為她已經(jīng)意識到：這已不僅只是她接不接受他、或秦老太太的幫助的問題，而是更進一步地牽扯到了他們之間的感情——或者，對商勤而言，是一種欲情——的問題。她知道他喚起了她前所未有的欲望，而他也清楚地明白她的反應(yīng)。唯一的問題只在：他一直在逼迫她面對她自己的欲望，逼迫她回應(yīng)他的欲望；然而對夜光而言，她所期望的還要更多。 「你知道我不會真的傷害你，也不會真的逼你做出有違你本性的事�！顾蛏虻氐溃骸甘遣皇牵构�？」 「是的�！顾灸艿牡溃骸傅悄阕约阂舱f過，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因為她的這話，不啻是承認(rèn)了她的感覺。她看到他眼里發(fā)出了光采，然而要想收回她的話已太遲了�！改愕睦碇墙心阆裉娱_溫疫一樣地逃開我，可是你的感情卻要你留下來，是不是，夜光？」他精確地解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根本來不及回答了。在他說話的當(dāng)而，他的頭已經(jīng)低了下來，他的嘴覆上了她的。 這是一個甜蜜而霸氣的吻，意在掃除一切形諸言語的抗拒，訴諸理性的掙扎。而，在這個吻還將落未落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知道：她等這個吻已經(jīng)等了一整天了。激情和欲望同時掃過了她，一剎那間便已將她淹人暈眩且浮栘的世界里。是這些時日以來，他一點一漏地滲入她心靈深處，才使得她對他的呼喚有著如此強烈的感應(yīng)吧？如果說他以前給她的吻喚醒了她與生俱來的需求，那么這個吻便是使它茁長的雨露；綿亙了千百萬年的生物本能來勢如此兇猛，一利間已如烈火燎原。她的抗拒，她的理性，以及她所有的顧忌都在這一瞬間焚毀殆盡了。她本能地擧起手來環(huán)住了他，毫不矯飾地回應(yīng)他；如同初生的小馬奔入了田野，如同破繭的蝴蝶飛向了陽光。 他的呼吸立時變得急促了。她的反應(yīng)反過來喚起了他更大的需求，燒毀了他的自制。他的吻變得深入而饑渴，他的撫觸變得大膽而狂野。夜光的薄外套迅速地落到了地上，襯衫的扣子也一顆一顆地被他解開。然而她根本沒有注意。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滾到床上去的，只知道自己的心跳急如擂鼓，渾身又冷又熱。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他的吻，他的唇，他的碰觸和他的一切。 而後她發(fā)覺到：他正從她肩上將她的襯衫脫下來。一個問題在這短暫的空檔中躍入了她的腦海�！干糖冢顾f；她的聲音啞得幾乎發(fā)不出來，然而他的動作還是停了�！干糖�，」她艱難地道：「如果我和你——你會不會，會不會覺得我……我的行為和你媽媽一樣？」 他茫然地看了她一會，仿佛在消化她說的話。而後他的眼神變得清明了�！改愫退遣煌�。完完全全的不同！」他斬釘截鐵地說。而她安心地微笑了，柔順地重新在他懷中躺了下來。商勤俯視著她，眼底還有著激情的余影，但他不曾再有所行動，反而替她拉上了衣服�！溉绻銓ξ乙稽c感應(yīng)也沒有，那我才真會不高興哩！」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淘氣的笑意。 她望著他笑了�！改愀居貌恢鴵�(dān)心這一點�！顾蛩ＷC。 「如果我真的要你，你會拒絕我嗎？」他凝神看她。 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想到了她由小至大所接受的各種原則和理念。然而在面對他的時候，她知道了人世間有著逾越理念的力量，知道了人體內(nèi)有著不可控制的本能，知道了她對他的感情——不管是什么樣的感情——已使得她無法拒絕他任何的要求，也知道了：如果他再像方才那樣吻她，像方才那樣碰她，那么她現(xiàn)在所想到的一切都將再一次地化為灰燼�！覆粫�。」她終於說。 「你以前曾經(jīng)這樣回應(yīng)過別人嗎？如此激烈，如此全然，如此——喪失了自我？」他又問；一個很男性的、很求證的、很——要求主權(quán)的問題。 她知道他問的是什么。在他們之間橫著一個鬼魂——雙胞胎的父親，她「以前的情人」。夜光實在懶得再說什么了，所以只挑了最簡單的答案來說：「沒有�！谷绾慰赡軙�？在他之前，甚至沒有一個人曾經(jīng)如此親昵地碰觸過她。 他沈沈地點頭，一個一個地替她扣上了扣子�！改惚匦韪易�，夜光，」他認(rèn)真地道：「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受不了和你隔得如是遙遠(yuǎn)！」 她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他并不是在向她示愛，也并不是在向她求婚；事實上，他和女子相處的方式本來就不是能夠以常理來揣度的——至少至少，不能以夜光以前那些追求者的常理來揣度。然而眼前這個人已經(jīng)有了極大的改變，已經(jīng)來得柔和了許多；她幾乎很難將他和那個在藍(lán)寶石酒廊出現(xiàn)的、憤世嫉俗、面容嚴(yán)厲的青年聯(lián)想在一起了。他改變了那么多，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只一想到他要離她遠(yuǎn)去，從此步出她的生命，就令她心中發(fā)冷。她怎能受得了再不相見的日子呢？又或者說，她怎能受得了這樣綿長的兩地相思呢？ 改變總是危險的。未知總是危險的。但是……但是她真的開始認(rèn)真考慮起移居的可能來了。如果真的可行……一陣突來的興奮竄過她的背脊。不必再每晚唱歌，唱到喉嚨幾乎破裂；不必再擔(dān)心到什么地方去找新的室友…… 「我——我要好好地想一想�！顾K於說。 「好�！顾钌畹攸c了點頭。「我想我們最好起來了。把衣服穿上，這樣你就不會繼續(xù)引誘我，」 「『我』引誘你？」她抗議。 「當(dāng)然是你引誘我！」他說，但是眼睛里沒有一絲說笑的神色：「因為我如果再要引誘你，那一定是在合法的情況之下！」 有那么一會子，夜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抬起了她的臉，一手極其溫柔地畫過了她的唇線：「你以為我會有事沒事的邀女孩子到家里來住嗎，夜光？你——是第一個�！� 「我——明白了�！顾p輕地說，聲音情不自禁地有些顫抖。 他低下頭去在她額上輕輕印了一記�！负煤孟胍幌�，明天回我消息，嗯？」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開始將衣服穿上，腦子里還在轟轟作響。他真的說了那些話么？說他如果再要引誘她，一定是在合法的情況下？那表示——表示她已經(jīng)贏得了他的尊敬，他的欣賞，以及在欲望之外的感情。那表示他希望他們之間能有一個機會去發(fā)展可能發(fā)展的，掌握可能掌握的。他已經(jīng)下了決定，現(xiàn)在輪到她了……強烈的喜悅貫穿了她�？墒�，呵，要下這個決定是多么的難哪！ 第二天是星期六，宏文如往常一樣，快快樂樂地約會去了。夜光設(shè)法將凱莉的班調(diào)到中午，將藍(lán)寶石的班調(diào)到下午，又在昨天傍晚回家時邀了歐巴桑今天下午過來照顧雙胞胎。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把整個晚上都空出來和商勤在一起了。 然而決定不是容易下的。傍晚五點，她踩著疲倦的步子回家時，一路還在想著這個問題。不可測的因素太多了。萬一秦老太太不喜歡她呢？萬一她找不到工作呢？又或者是，商勤開始將視為一個負(fù)擔(dān)，厭倦了她？一旦失去了她久已習(xí)慣的獨立，要想再掙回來絕非易事。就是這個原因使她一直無法作成決定。雖然她的感情早已說了一千個愿意，一萬個愿意。 商勤已經(jīng)在屋子里等她了，卻沒有看到歐巴桑的蹤影。想必是歐巴桑放他進來以後，自己離開了罷？而今他正陪著雙胞胎玩積木，客廳里堆出了好大一個城堡。兩個小孩玩得目不轉(zhuǎn)睛，她進來的時候，他們連頭都不抬一下。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笑了�！肝冶緛泶蛩銕湍闩聿偷�，不幸碰上了這兩個小突襲隊。告訴我，夜光，有這一對雙胞胎纏著你，你那有法子做事呢？」 「熟能生巧�！顾卣f，一路向里走去：「待會兒再煩晚餐的事好嗎？我想先去洗個澡�！顾掖业叵蚶镒呷ィ雷约浩鋵嵵皇窃谕涎踊卮鹚臅r刻。 洗完澡出來，她換上了一件式樣簡單的米色罩衫，一條深咖啡色的長褲，直直地走進了客廳里來。那城堡已經(jīng)倒了，雙胞胎咯咯咯咯地笑倒在地上。商勤和他們玩得頭發(fā)都亂了。見到夜光進來，立時對她露出了一個明亮的笑容，笑得她心都化了。一句「我跟你走」險些就沖口而出，卻被她生生壓了下來。 「洗好啦？你說，晚餐吃什么呀？」他問。 「讓我瞧瞧。」她領(lǐng)著他向廚房走去，一面打開冰箱來找東西，翻出了半顆白菜和一盤腌好的豬肉。商勤主動洗起菜來，夜光拿出了太白粉，打算炸個排骨吃。就在這時門鈴響了。她匆匆擦了擦手，趕到客廳去開門，一面想著來的人會是誰。不會是樓上鄰居又來抱怨說孩子們太吵吧？不會是推銷員吧？她狐疑地打開了門。 「夜光！」她還沒回過神來，洛杰·布蘭德已經(jīng)跳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抱起她來猛轉(zhuǎn)了幾個圈子，一面沒頭沒腦地往她臉上亂親一氣：「親愛的！我好想你！」他抱得她幾乎出不來氣：「我可找到你了！再也不放你走了！親愛的，我這回一定要你說好，我要盡快和你結(jié)婚！我已經(jīng)等你好幾年了，不想再等了！」在夜光開口之前，他已經(jīng)又熱情地吻了她好幾下。「這對雙胞胎也好，不是嗎？你已經(jīng)獨自照顧他們太久了！」他用他有一點美國腔的中文哇啦哇啦說個不休，偶然間雜了幾個英文單字。洛杰主修東方藝術(shù)史，中文是他必修的外國語言；他已經(jīng)學(xué)了好些年中文了，說得相當(dāng)?shù)暮�。事實上，在美國的時候，他和夜光大半是以中文交談的。 夜光被他轟得頭昏腦漲，一直找不到機會插口：「洛杰，這到底是怎——」 「我到中國大陸去作實地考察去了，然後繞到臺灣來看你。」他高興地說：「我打算給自己帶個中國新娘回去！」 「洛杰，」夜光哭笑不得。這個家伙有時真是太天真、太自我中心了一點：「你不能——」 「不要生氣嘛！夜光，你知道我愛你愛了好幾年啦，也已經(jīng)向你求婚了好多次啦！至少為了雙胞胎的緣故嫁給我吧，也好讓我照顧你們呀！他們是混血兒，又是在美國出生的，不是應(yīng)該回到他們所屬的地方去嗎？你們的文化里不也說的什么落葉歸根嗎？」 「洛杰·布蘭德！」夜光氣道：「你能不能暫停一下聽我說？你不能連通知都不通知一聲，就這樣闖進我家，期望我——」 「像個熟蘋果一樣地掉在我的掌心里！」他笑嘻嘻地說，引用了一句美國成語，然後又飛快地偷了一個吻：「你的確比以前要成熟得多了！說好啦，夜光，雙胞胎會很喜歡參加我們的婚禮的！」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夜光身後：「你是誰？」他無禮地問。 夜光可是連一秒鐘都沒忘記：屋子里還有傅商勤這么一號人物在。她迅速地轉(zhuǎn)身，從洛杰懷里掙脫出來，正正看見了商勤陰郁的臉龐。毫無疑問的，他一定聽到洛杰所說的每一句話了，而且——又已經(jīng)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了。血色從她的臉上全然褪去。夜光的臉在那一霎那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站在廚房門口，表情陰狠得像要殺人；他的眼神暴怒，嘴唇緊抿，手中的那把切菜刀只有使局面看來更加恐怖，而他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自管自地和洛杰說話，一字一句都像是彈出來的冰珠子一樣：「你不知道我，我倒知道你！」 「哦？」洛杰的嘴角愉悅地彎起，雖然他扣在夜光肘上的五指緊得像鷹爪一樣：「請說�！� 「你是那一對雙胞胎的父親，不是嗎？」他怒聲指責(zé)：「你說你愛了她好幾年了，你就是這樣愛她的？讓她帶著兩個孩子在人海中死命掙扎，受盡千辛萬苦？」他鄙夷的眼光掠過洛杰昂貴的西裝褲和襯衫一眼：「看來你自己倒是一點苦也沒吃到嘛！」 我的天哪，這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事情不能繼續(xù)下去！這種誤會必需停止！夜光狂亂地想，伸手掩住了耳朵�！干糖�，住口！事情不是這樣的！洛杰，解釋一下呀！」 洛杰淡淡地笑了一笑。「他說的沒錯呀！」他故意說，存心氣死他的情敵：「只有一點沒說對：我早就想娶你了，是你自己一直不肯嫁給我�！� 夜光氣得全身發(fā)抖，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嘎褰�，布蘭德，」她警告地說：「如果你不趕緊將這個誤會說清的話，我發(fā)誓我一輩子都不要再跟你說話！聽到了嗎？你怎么能撒這種謊？�。俊� 洛杰對著她眨了眨眼。「看來你一直把他騙得團團轉(zhuǎn)嘛，��？你這個壞女孩！」他存心不良地說。夜光倒抽了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么，商勤的聲音已經(jīng)像鞭子一樣地抽了進來：「得了吧，夜光，」他冷冷地說：「別再演戲了！」 夜光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天啊，這是一個怎樣的惡夢？一個比她所有的惡夢都來得黑暗的夢……她絕望地睜開眼來，用比蚊子高不了多少的聲音說：「你——你寧可相信他，而不相信我嗎？」 他冷冷地笑了起來�！缚尚Φ氖牵乙呀�(jīng)開始信任你了！」他一字一字地道：「結(jié)果只證明了我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傻瓜！我本來還以為我已經(jīng)找到了可以廝守終生的伴侶，找到了我孩子的母親……」他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仿佛剛剛自一個怡人的美夢中驚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實不堪得可怕：「謝天謝地我及時發(fā)現(xiàn)了真相，不是嗎？」 他話中那深沈的痛苦震動了她。不，不能這樣，她不能讓他受這種傷害，她不能毫不掙扎地放棄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也不能允許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就此流失！她祈求地看著洛杰，大眼睛里充滿了哀凄、充滿了求懇、充滿了絕望：「拜托，洛杰，如果我對你還有一點意義——請你告訴他，你不是雙胞胎的父親！」 洛杰呆呆地看著她悲凄與求懇的表情，終於知道自己被擊敗了。他知道夜光從來沒愛過他，而且——顯而易見的，在她有了心上人之後，也不可能再愛他了。他挫敗地垂下了肩膀，意興闌珊地說：「我不是那一對雙胞胎的父親�！� 然而傷害已經(jīng)造成了，懷疑已經(jīng)種下了；偏偏洛杰蕭索的言詞聽來完全不具說服力，反而造成了「他被夜光逼著說謊」的假象。商勤憎惡地大笑出聲，一種全無笑意的笑聲：「你們還沒玩夠，我可是看夠了！你們愛怎么演都只管請便，我不奉陪了！」他憤怒地說，而後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菜刀。他陰郁地皺起了眉頭，彷佛不明白那刀是怎么跑到他手上去的，也不明白他該把那刀子怎么辦。但他只呆呆了一秒鍾，便毫不猶豫地將刀子仍在桌上，抓起了自己的外套。 恐懼攫住了她的心靈。在她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之前，她已經(jīng)撲了上去，死命抓住了他的袖子：「你不能走！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滾開！」他咬牙切齒地道：「你反正不缺人照顧！」 「商勤，你不能就這樣走掉了！求求你聽我說好嗎；我——」 他毫不留情地將她推開。夜光跟跟蹌蹌地跌了開來，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她咬緊牙關(guān)撐過那一波昏眩，勉力抬起頭來，正正看進了他冷得像冰的眼睛：「再見，丁夜光！」門「碰」的一聲關(guān)起。他沈重的腳步聲剎時間已去得遠(yuǎn)了。 以前有一回，他也曾經(jīng)在她眼前將門甩上，而她曾經(jīng)追著他沖了出去……但這回不行了。他的誤會太深，他的憤怒太烈；他對她的信任已經(jīng)整個的摧毀，他的心扉已經(jīng)對她全然關(guān)閉。就算是追了上去，她說的話也不會有一字進入他的腦海的。夜光疲累欲死地盯著那扇門，卻是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她只覺得好累，好倦，整個心都空掉了。 她慢慢地回過身來，朝雙胞胎走去。那兩個孩子對方才發(fā)生的事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一些些，因大人的怒氣而變得份外安靜，卻全然不知道他們就是那場風(fēng)暴的中心。夜光默默地在他們身邊坐下，將頭深深地埋進了兩膝之間。 洛杰一直專注地審視著她�！改銗壑遣皇�？」 「少無聊了�！顾淅涞卣f，頭也不抬，不想和洛杰談?wù)撊魏涡氖�。商勤走了，她茫然地想；走了……因了對她的誤會而離去，因了他相信她是和他母親一樣狡詐不誠的女人而離去……他悲忿而痛苦的眼神燒灼著她的心靈，一陣隱微的疼楚漸漸在她心底漫開。走了，走了……并且，再也不會回來了！她茫然抬起眼來，空空洞洞地掠過洛杰： 「我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你！」她說，聲音因痛苦而黯啞了：「你怎能這樣去誤導(dǎo)他，讓他以為你是家鈴和家偉的父親？」 「我才搞不懂呢！他怎么會一頭認(rèn)定我是雙胞胎的父親？」洛杰自衛(wèi)道：「難道你從來沒和他說過你姊姊和姊夫的事？」 夜光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想再多費唇舌去解釋這件事。「那不干你的事。」 「不干我的事！」洛杰爆發(fā)了：「我愛你，跑到臺灣來向你求婚，你還說這一切不干我的事？好，我承認(rèn)我是故意讓他繼續(xù)以為我是雙胞胎的父親，那又怎么樣？那小子是我的情敵也！」 「你這不叫愛，」夜光刻意用英文說：「叫『占有』！」 洛杰握緊了拳頭，把升上來的怒氣強壓下去。「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我是當(dāng)真的，我愛你，想要娶你，你真的連考慮都不想考慮一下？嫁給我以後，你就不用再為生活煩惱，也不用再操心雙胞胎的事了。想一想吧？」 「對不起，洛杰，」她平平地說，仍然因為他方才的欺騙而激怒；如果不是念著他們多年以來的友情，她早就把他轟出去了：「我并不愛你，也從來不想嫁給你�！� 「意思是我白跑一趟了？」 「我并沒有邀請你來�！� 「好吧�！孤褰苤刂卣f：「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什么地方比不上那個家伙？」 她猝然回過頭來，用一種要殺人的眼光狠狠地瞪他。洛杰嚇得倒退了一步：「好，好，算我沒問。」在這種情況之下，還是不要親她比較保險；他暗自決定�！肝摇蚁胛疫�是走好了�！顾麌肃榈�，一面偷眼窺看她的臉色。然而令他失望了：夜光全然沒有留客的打算�！冈僖�，洛杰�！顾浔卣f：「祝你旅途愉快，一路順風(fēng)�！� 送走了洛杰以後，她精疲力竭地靠在門板上頭，掙扎著吐出胸中沈重的郁氣。天哪，天，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呢？怪她太不把洛杰的追求和求婚當(dāng)成一回事嗎？但她知道洛杰：他之所以想娶她，除了她對他的吸引力之外，有一半原因是因為她對他有用——對他的研究工作有很大的幫助；而他之所以如此堅持，僅止是因為她一直拒絕他，而他的男性自尊無法拒絕這樣的挑戰(zhàn)。而今他走了……夜光知道，她從今以後不會再見到這個人了。并不是說她有多么恨他，畢竟他的行為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受不了再見到他。因為他的存在，無疑會逼使她不斷地回想起她與商勤決裂的一幕。她絕受不了這個。她絕對受不了的！ 雙胞胎因為大人連番吵架，他們又已過了吃飯時間，已經(jīng)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了。夜光強自打起精神來，喂他們吃過晚飯，替他們洗過澡，然後哄他們上床去睡，甚且還為他們唱了幾首催眠曲。這一切都忙完以後，她才走到廚房去收拾善後。白菜浸在水槽里頭，已經(jīng)泡得快要爛了。菜是商動切的…… 洛杰的問題在她心中響起：「你愛著他，是不是？」 夜光跳起身來，沖進了客廳，開始手忙腳亂地查起電話號碼簿來，而後用顫抖的手指撥了華王大飯店的號碼：「請幫我接三三七室的傅商勤先生�！顾贝俚卣f，只覺得心臟跳個不住。她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么，可是她非和他說話不可！事情不能這樣下去，他們不能這樣決裂！ 「請稍等�！闺娫捘穷^停了半晌，而後同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對不起，小姐，傅先生已經(jīng)結(jié)帳離開了。」 「結(jié)帳——離開了？」 「是的，小姐�！� 「我——我知道了�！顾裏o力地說：「謝謝你�！馆p輕地她將話筒掛了回去，將頭埋入掌心之中，開始了無聲的、沉痛的啜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