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微瀾斜看著身旁的男人。這個家伙從任何角度看去都像是個大騙子,而且明明是吃霸王餐,居然還能賺錢!
東伯男得意的拋著手里的碎銀,手里的小扇子扇得飛快。
“其實錢財對我而言真的有如糞土,不過人生嘛,做任何事都不應該太死板,有便宜就要去占。”最后碎銀整個拋出去,隨后又用小扇子接住端在她面前!拔懨妹茫沂遣皇呛苣芨?”
她冷笑一聲,別過臉去。這種只會坑蒙拐騙的江湖混混她見多了,只是想不到這個自認風雅的孔雀也會干這種事。
東伯男倒退一步,打量了下她的表情,“微瀾妹妹似乎頗不以為然啊,我也知道這樣做是見不得什么大場面,不如微瀾妹妹跟我去見識一下更特別的?”
她聞言更加嗤之以鼻,逕自轉身上了馬車,靠在舒服的軟墊上等待“馬夫”開工。
既然佳人沒興趣,他也只好摸摸鼻子跟上,飄滿黃色絲帶的馬車又一次在路人的驚異眼神中開始了征途。
兩個時辰后,兩個疲憊的男子回到客棧,氣急敗壞的追問伙計,“方才那個像孔雀一樣的男人去哪兒了?”
只見伙計也氣急敗壞的回道:“我怎么會知道,他不是你們的朋友嗎?”
吃完飯不但沒給賞錢,還把價錢殺到他們老板心在滴血的地步。
“據說段微瀾和天下最怪異的百恨公子在一起,只怕剛才那個男人就是百恨公子東伯男,也許他是怕我們抓段微瀾,所以才故意引開我們!敝苋悍疥幒莸匾а勒f著。
梁姓富家子弟面露難色,“光是林清音我們就很難對付了,何況是殺人無數的江湖魔女段微瀾,更別說現在還有個高深莫測的百恨公子護著她了!绷智逡舻奈涔Ξ斈陿O少有人比得上,這次他們計畫抓她都沒什么把握,只能靠周群方去誘騙,要是想抓段微瀾只怕是難上加難。
旁邊的伙計插嘴,“兩位公子搞錯了吧?跟那個公子在一起的姑娘,長得相當平凡,而且好像沒什么武功的樣子!
“沒有武功?”周群方詫異的看著說話的伙計,連忙拿出畫像遞過去,“是不是這個女人?”
伙計搖頭,“不是,那位姑娘不是這兩張畫像中的任何一個,不過她有個很奇怪的地方!
“是什么?”
“她才吃了小半碗飯,卻整整喝了三壺茶水!
周群方聞言驚愕不已。他知道有這個毛病的女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梅園大小姐歐陽落梅,一個是處處模仿歐陽落梅的林清音。
。
馬車有氣無力的走著,東伯男坐在車廂里敷著他的護膚品,動作熟練且自然,段微瀾仍舊望著窗外枯燥的荒野發呆。
這條路的確是通往江南的,只要這個馬車不停的前行,她就會離那個遙遠的家越來越近,那個多年前的惡夢也會越來越清晰,只是……
“你為什么不問我要去哪兒?”她忽然回首問向正在忙碌的人。
滿臉綠汁的東伯男詫異的看她一眼,理所當然的回答,“有需要問嗎?你去哪我就去哪!”
怔怔的看著他,從沒想過他會說出這么一個單純的答案。所以他的意思是天涯海角都會陪著她嗎?
他不是知道她是林清音嗎?一個妓女出身的野種,他也知道她是段微瀾,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那么他……
“你知不知道我殺過多少人?”
“知道。身為八卦第一人,如果連這些都不清楚的話,那就要去抹脖子了。”他順道拋了個媚眼給她,“不過我越來越崇拜微瀾妹妹了,殺人的手法居然那么巧妙!
“你……你到底喜歡我什么?”她忽然覺得很矛盾,天大地大的,可這個世上唯一肯陪她的,居然是這個男人!拔矣惺裁春玫?”
為什么她自己都不曉得?段微瀾忽然覺得人生很絕望,不知道未來的路究竟在哪。
東伯男深情地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一開始我被壞人教唆,真的誤以為你是惡人,但當我知道你是我夢中情人的時候,你絕對無法想像我當時心中的激動!
“夢……夢中情人?”這話怎么講?
“是!當年你拿劍架住我脖子的時候,我就在想,你這樣的女人實在太適合我了!币粋堅強到足以自保,雖然矛盾卻又光芒四射的女人。
她心中微微一怔,迅速別過臉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淡淡紅暈,但是口中吐出的話卻開始結巴,“我……誰、誰會適合你這么奇怪的人!”
背后突然杏無聲息,好半晌后忽聞東伯男大叫,“啊,是錢夫人的馬車,錢夫人請等等我──”
她倏地轉過頭,看到他趴在車窗上,對交錯而過的一輛馬車大聲喊話。那輛馬車的窗子同時探出一個中年美婦,聽到他的叫喊,臉上溢滿不可置信。
“東郎?是東郎嗎?”中年美婦回聲叫喚。
段微瀾呆呆看著他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干凈臉上的綠色汁液,然后迅速打理好門面,等他跳下車時,又變回那個憂郁深情的高雅公子,就連風吹過發梢,也都選擇最唯美的角度。
“東郎……”
從馬車上下來的中年美婦,年紀有些大,華貴裝扮顯示她是個富家太太,可現在的表情卻像見到情人的十八歲姑娘般,大老遠就激動地快步走來。
段微瀾睜大眼睛,看著剛才還對她深情不已的男人,如今正抓住錢夫人的手敘舊,就像久違的舊情人在互訴衷情似的。
一種酸得有些疼痛的莫名情緒在心頭蔓延,猛地放下簾子,她不明白此時的自己為什么只想咬牙,等了片刻覺得情緒穩定些,再拉開簾子看出去,只見錢夫人竟然依偎在東伯男懷里,一把無明火頓時燒了上來,她微彎腰走到趕車的位子,抓起鞭子狠狠一抽。
兩匹站在原地等得快睡著的馬頓時一驚,猛地拉著馬車往前奔去。東伯男只覺身后發出異響,輕輕回頭看去,卻只看到一片煙塵,而馬車早已跑得老遠。
“微瀾妹妹!”他連忙上前追了幾步,人未追到,卻被揚起的煙塵毀掉方才保養半天的皮膚,他回神跳開塵土,再看過去,已經見不到馬車了。
他整個人登時失神地呆站著,滿臉凄涼。他被微瀾妹妹丟下了,真是令人心碎!
姿態慵懶的錢夫人上前拉拉他的袖子,像個小姑娘似地撒嬌。
“東郎,那個女人是你第幾個失戀的女人?”他失戀的次數據說已經高達四十八次,而且據本人的說法,每次都是人家不要他。
東伯男長嘆一聲,仿佛歷盡滄桑地望著天邊道:“縱使我愛過的人不少,但她才是我最愛的那個!闭f完,便凄楚的轉身,且自動自發地上了錢夫人的馬車。
錢夫人無語的站在原地,呆呆看著步上馬車的男人。記得當她為丈夫的花心傷心欲絕時,有人曾對她表白說:“縱使我愛過的人不少,但我發現你才是我最愛的那一個!
因為這句話,她才重新拾回信心,并且堅強的活下來,而那個人好像就是東伯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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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快馬疾鞭,段微瀾幾乎不眠不休地趕路,現在終于抵達了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城鎮。
進入回春城前,必須先從渡口坐船,才能到達城內。
她跳下馬車,看向渡口中一條條陳舊的渡船。好些年過去了,這里的變化似乎不大,依舊是青苔叢生,依舊是一張張滄桑的臉孔。
沉默了半晌,她走到一條船前,想上船,卻又怕被人認出身分,畢竟她當初為了進梅園使出那么多不光彩的手段,而離開梅園后,她已經被很多人唾棄,如今她又這般狼狽的出現,只怕會被人給活活打死。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頭有著難以言喻的羞愧。
“姑娘不上船嗎?”船家好奇的問,因為這位姑娘站在他的船前已經好些時候了。
“我……”遲疑的抬起頭,看到船家平靜的表情,她才想起自己已經易容。但就算不易容,時隔十年,又有誰會記得她呢?“我上船!
她閃躲著船家好奇的目光跳上船。
坐在船艙里,潮濕的味道瞬間充塞鼻中,她連忙靠近艙門口透氣,忽然一愣。想不到相隔十年,她連自小聞慣的味道都忍受不了了,不知道即將面對的又會是怎樣一個陌生的娘親。
她陷在思緒中,忽然看到一艘色彩刺眼的斑斕大船在前方緩緩而行,這樣囂張的風格和某人很像。一想到那只花心的孔雀,不禁面色一寒,坐回原位不再言語,反倒是船艙里的三兩個客人隨意閑扯。
“那艘船怎么都沒見過?而且樣子好詭異喔。”活像是掉進染缸里一樣。
一個老婦人馬上出言介紹,“你不知道嗎?那是我們回春城西邊清水城里一戶錢家的,船是在我們城里訂做的,訂做的好像是錢家大夫人!
“她一個婦道人家要這個做什么?”富家夫人不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嗎?
老婦人神秘的笑了笑,“錢家老爺是個老色鬼,娶了十三房姨太太,錢家大夫人知道后就一直要死要活的,誰曉得某天忽然像換了個人似的,竟不哭鬧也不管錢老爺再娶小妾,反而一天到晚出去亂跑,聽說啊……”
她微微傾身,旁邊的人也會意地靠近,這是說長道短的必備姿勢,但其實毫無用處,因為就連有些距離的段微瀾,也能清晰的聽到那名老婦人的話。
“聽說,錢夫人養了個小白臉,天天給他灑錢,樂得清靜的錢老爺也就隨她去了!
其他人附和的噓聲道:“好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當話題說到這里,眾人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細數從古至今所有不知廉恥女人的凄慘下場,好來預言錢夫人的未來命運。
當段微瀾聽到“錢夫人”這三個字時,就開始顯得有些煩躁,這個名字會讓她想起那只孔雀。其實她幾乎可以肯定,東伯男一定在前方那艘船上,她不該在意的,反正已經打定主意和他形同陌路,這樣的情況最好。
她無力的靠著船艙,閉目聽撐竿在水里滑過的聲音,其中還交匯著三姑六婆的議論聲,真實得讓她不敢相信自己終于回來了。
船突然猛地一震,她瞬間驚醒地坐直身子,船艙里的眾人也被嚇得呆住,直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從腳下傳來,才聽見有人大叫道:“進水了!船進水了!”
船艙里頓時亂成一團,一道道水柱從斷裂的艙底流竄進來,然后隨著裂縫越來越大,水流也越來越急。
大家急忙跑出船艙,船家先是吃驚,可看到漫過腳邊的水,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一堆人連忙站到船的最高處,然后眼巴巴看著另一端慢慢沉入水底。
“難道遇到水鬼了?”船家哭喪著臉。水鬼是對水盜的俗語,路上有山賊,江河當然會有水盜,由于個個水性好,所以專門鉆到船下破壞船只,把人拉到水里后再殺掉搶劫。
段微瀾看向遠處,冷冷回答,“不是,是遇到小人了!
擊破他們船庭的水鬼已游向另一艘木船,船頭站著的那個男人,化成灰她都認識,那人正是周群方。
船下沉的速度漸漸加快,眾人的身體也開始隨著沉船搖搖欲墜,一群三姑六婆們更是開始哭天搶地。
這里是江水最急的一段,而且不時還有怪石冒出水面,就算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貿然下水,一旦被水流沖撞到石頭,莫不是撞暈就是受傷,然后瞬間就會被沖得無影無蹤,因此所有人這下都絕望地等死。
她咬著下唇,看著那艘船慢慢靠近,他們的目標是二十萬兩銀子,所以現在不會殺她,可生命雖然暫時無礙,但也一定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船還沒靠近,周群方果然就急切的打量著他們這艘船上的人,想找出里頭究竟哪個才是林清音。
可惜船上的人早已亂成一團,加上又不知道她易容成什么模樣,因此他梭巡了半天,也沒找到半個可疑的人。
生命已懸在危險邊緣的人看到救命的船靠近,于是個個拚命揮手,他們雖想游過去,但身上的衣袍早吸足了水,就像石頭般沉沉的壓住身體,而且,在這般急流中,沒人能堅持太久的。
周群方在一片救命聲中,泄氣地跺腳。難道要他把這些人都帶去,這樣多麻煩啊!靈機一動,他開始對著他們大喊著,“你們只要把林清音交出來,我就救你們。”
已經被嚇得驚惶失措的眾人為之一愣。誰是林清音?
后來聽到一個老婦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這位大爺!林清音那個賤女人早就離開回春城了,您要我們怎么交?”
現在還記得林清音的人,也只有這些年紀大一點的人了。
周群方哪管得了這么多,只是冷笑道:“她現在就在你們之間,你們不交出來的話,就等著被活活淹死吧!
這里是河中央,離岸邊很遠不說,兩旁都是高聳的懸崖峭壁,根本上不了岸,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船,只是他絕不會帶這么多沒用的人上船的。
“造孽。∥业拿趺催@么苦!”眾人頓時開始大哭起來,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哪個才是林清音。
方才的水鬼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眼睛探看著水中無助的眾人,一下又湊上前在主子耳邊悄聲說:“好像少了一個。”
周群方一數。果然少了一個!他氣急敗壞的嚷道:“怎么不看緊一點,這么好的機會還讓她給跑了,還不快下水四處看看,看能不能找到?”
水鬼領命再次準備跳下水,可才剛到船沿,就不知被什么東西給一把拖入水中去,他掙扎了兩下便不再動,隨即只見鮮紅的血泛上河面。
背對這一切的周群方并未看到這一幕,他急躁的在甲板上來回走著,那些人的求救聲不斷震動他的耳膜,讓他不耐煩的大吼,“別吵了,我是不會救你們的,有力氣吵,還不如留點力氣等投胎去吃奶!”
他正嚷著,忽然感覺腳下的船微微動了下,當下以為是水鬼回來,回頭正要開罵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再一細看,竟然瞧見一個長相平凡的少女濕淋淋的站在他面前。
“你……”她什么時候上船的?他退后一步正要喊人,卻見少女輕蔑一笑。
“你以為自小在江邊長大的人會和你一樣不識水性嗎?”說完,便拿起方才水鬼丟下的水斧頭,又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