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然在醫(yī)院的柜臺辦好手續(xù),收拾起悲傷的情緒,等著動手術(shù)。
經(jīng)過洗手臺前,她下意識望著鏡中的自己,看到一張臉色蒼白、惶惑痛苦的臉龐。
掬起水拍打著臉,洗凈方才痛哭的淚漬,而後回到候診室,靜靜地等待著。
思及醫(yī)生將把冰冷的儀器探進(jìn)她體內(nèi),刮掉子宮內(nèi)的血肉,也一點一滴刮掉她的愛情,她不禁環(huán)抱著瑟瑟發(fā)顫的身子。
一道熟悉的身影遮住她的視線,低沉的嗓音響起。
「我們回家吧!」齊允拓坐在她身邊,強(qiáng)而有力的臂膀?qū)⒗w弱的身軀環(huán)抱在懷中。
「不要。」她毫不猶豫的拒絕。
「請原諒我,當(dāng)初我是太震驚才會說出令你傷心的話,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嗎?」
「那是你的本能反應(yīng),也是最真實的情緒!
「對不起!勾己竦纳ひ粼诙享懫,大掌揉著她的發(fā)心。
她掙脫他的擁抱。
「放開我!」她不要再為他牽腸掛肚。
「我不放!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放手,你懂嗎?」他箝制她的雙肩,雙眼直勾勾地瞅著她凄怨的容顏。
「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知不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決定結(jié)束這一切?」淚水再度溢出眼眶,「為什麼要在我最絕望時撩撥我的心,給我希望呢?」
他輕輕地拭著她頰上的淚。
「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啊!
「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瑾然忍不住埋怨。
「對不起,上次你交付給我的心,被我弄碎了。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嗎?」
她抿緊唇,不發(fā)-語。
齊允拓攤開她的手掌,粗糙的指腹在她手心畫一顆心,再溫柔的握起。
「現(xiàn)在,我把自己的心毫無保留的交付給你,希望你愛它如昔!
聞言,瑾然臉上的淚水流得更兇。
此時,診療室的門被開啟,護(hù)士喚著瑾然的名字。
「于瑾然小姐,該你了!棺o(hù)士看了兩人一眼。
「手術(shù)取消了!过R允拓攔腰將她抱起,毫不理會旁人異樣的目光。
她羞憤交加的將臉埋進(jìn)他的胸膛,掙扎著,「放我下來……」
「我不能讓你做出傻事。」他抱著她大步離開候診室。帶著她來到停車場,齊允拓將她放進(jìn)車內(nèi)。
「我的勇氣只有這一瞬間……」她垂著臉,內(nèi)心百感交集。
他主動替她系上安全帶,溫柔的舉動再度令她的心湖泛起漣漪。
「那我更不能讓你作出錯誤的決定。」
「你會後悔的!
「失去你,我才會後悔!顾隙ǖ氐。這句話,讓她凍寒的心有了一絲暖意。他踩著油門,轉(zhuǎn)動方向盤,駛出停車場。
「你不能這麼霸道!顾吐暱棺h。
「因為溫柔對你起不了作用!顾旖青咧荒ㄐσ,目光柔和的直盯著她。
瑾然別過頭,故作茫然狀。
綿綿情話再度溫暖了她的心,一寸寸陷入他溫柔的泥淖中。
車子順利的滑入車陣中,行駛在仁愛路上,過了幾個紅綠燈,在一家精品店前停下。
齊允拓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將她抱下車。
「大家都在看,快放我下來。」她雙手圈住他的頸項,羞怯地躲在他的胸膛里。
「那你就安分一點!顾H昵地吻著她的發(fā),走進(jìn)精品店,在展示柜前放下她。
「小姐,我想挑一個戒指!顾嬖V一旁的專柜小姐。
「這位小姐要戴的嗎?」專柜小姐禮貌性的詢問,犀利的目光梭巡他的穿著,決定從高價位著手介紹。
「對!
齊允拓選了一顆TIFFANY&CO爪鑲設(shè)計的鉆戒,精密的切工將鉆石的高度調(diào)高,光線可由四面八方折射,散發(fā)出最美麗的光澤。
他將戒指套進(jìn)瑾然的纖指,抬起她的下顎,鄭重宣布:「我們結(jié)婚吧!」
瑾然想拉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不要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而做出令將來後悔的事!
「你為什麼老是覺得我會後侮?」
「我——」她無法回答。
「你的優(yōu)點和缺點一樣,都是太過體諒別人,你總是設(shè)身處地的為他人著想,想著別人需要什麼,卻從沒想過自己的需求!
她抿緊唇,仔細(xì)思考他的話。
從小父母分居,她在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家之間流浪,被長輩告誡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撒嬌、不可以哭、不可以那樣、不可以這樣,久了,連真實的情緒都壓抑。
「後不後悔是我自己的感覺,你不是我,不能替我決定,懂嗎?」
她點點頭,垂看著燈光折射在鉆戒上,發(fā)出絢爛的光芒,耀眼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嫁給我好嗎?」他拋下尊嚴(yán),單膝跪地,正式向她求婚。
他突來的舉止令她瞠目結(jié)舌,也引來旁觀者欣羨的目光。
「也許你說得對,我這個人就是顧慮太多,但我還是老話一句,我不想讓婚姻成為我們?nèi)蔗岬募湘i!顾幌氡恍腋_昏頭。
「孩子是我們結(jié)合的原因,也許日後會成為我們分開的理由。你愿意讓我生下孩子,我就很高興了!
「瑾然……」他無奈的嘆息。
「你我心里都有數(shù),我不想接受你的原因是——你不夠愛我!
「對,現(xiàn)在我是不夠愛你,但是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愛對方。如果你現(xiàn)在就否定我,對我們、甚至是孩子,都太殘酷了!顾俅螒┣,「瑾然,嫁給我好嗎?」
她放任自己再一次陷落在他的溫柔里,心頭的陰影和顧慮點點散去。
「好。」她點頭,含淚沖進(jìn)他的懷抱,奔向那片久違的溫暖胸膛。
他捧著她的臉,揩去淚水,輕輕吻上她的唇,吮著那片柔軟紅潤。
「不要再為我掉眼淚,好嗎?」
「嗯!箿\淺的笑容躍上臉龐。
她心情有如洗三溫暖,從分手的痛苦到求婚的喜悅,一路波波折折,唯一不變的是愛他的心。
「我放蕩慣了,是個不及格的丈夫,以後你可得多多包涵!顾臏I,哄著她。
「沒關(guān)系!顾敢鈵鬯托臐M意足了。
「我會努力做一個好丈夫的。」
她含笑提醒道:「也要努力做一個好爸爸。」
瑾然將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讓他感受兩人共同孕育的小生命。
祝福的掌聲響起,周遭的人全部聚攏過來,將他倆團(tuán)團(tuán)圍住。
只是,在齊允拓的耳里聽來卻覺刺耳,他不禁自問:這麼做真的對嗎?
***
礙於新娘已經(jīng)懷孕三個月,婚禮在倉促之下舉行,許多親朋好友都是臨時被通知;齊允拓趁著周末訂了教堂,上午在牧師的證婚下完成婚禮,晚上則在飯店舉行小型的婚宴。
宴客名單中除了男方的家屬以及公司同仁外,女方的親友幾乎沒人到場,只有幾個學(xué)校的同仁充當(dāng)親友團(tuán)。
而齊允蓁則是在睡夢中得知他倆結(jié)婚的消息,嘴里雖抱怨著,但仍準(zhǔn)時赴約,尤其她還是媒婆兼伴娘,除了搶盡鋒頭外,也攬盡功勞。
當(dāng)然,她也不忘把陸逸軒騙到教堂,看他因心碎而木然的臉龐,復(fù)仇的快感充斥在她胸臆間。
「早告訴你死了這條心,瑾然這輩子注定要當(dāng)齊太太,也就是本人的大嫂!过R允蓁嘴角噙著惡質(zhì)的笑容,穠纖合度的身上套了件素雅的白色禮服。
「我先認(rèn)識她的……」陸逸軒垮著一張俊臉,硬被叫來觀禮也就算了,還要當(dāng)新人的伴郎,這對他又是另一個重大的打擊。
「那我來干嘛?」陸逸軺揉著惺忪睡眼,也被換上西裝。
「來當(dāng)瑾然老師的花童!傻小子!过R允蓁捏捏他粉嫩的臉,愈捏愈起勁。
兩兄弟目光呆滯,一副仍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的模樣。
「我還沒向瑾然老師求婚,老師怎麼可以『移情別戀』……」陸逸軺像個小大人似的說。
「小子,你還是有希望的,」齊允蓁朝他曖昧的眨眨眼,「瑾然老師肚子里懷了一個小寶寶,如果是女的,你的機(jī)會就來羅!」
「懷孕!」兩兄弟同時跳了起來。
「這叫先下手為強(qiáng),多學(xué)著點,」齊允蓁笑得好不得意。
當(dāng)樂師熟練的奏起結(jié)婚進(jìn)行曲,悠揚的樂音回蕩在教堂的每一處,隨著樂音,新娘緩緩地踏上紅毯……
。
婚禮過後,瑾然帶著簡單的行李搬進(jìn)齊允拓的住所。
她換上家居服,打開衣櫥整理衣物。
齊允拓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fā),裸著上半身,腰間圍著一條浴巾,由後方環(huán)抱住她纖細(xì)的腰。
「累嗎?」發(fā)梢的水滴在她頸間,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還好,你累不累?」她旋過身,主動拿起毛巾幫他擦拭頭發(fā)。
「最近公司忙著開發(fā)大陸市場,度蜜月的時間可能要往後挪,你介意嗎?」他像個頑皮的大孩子,享受她的服務(wù)。
她踮起腳尖,與他額頂額,「你覺得我是個小家子氣的女人嗎?」
「很難說,女人心海底針,有時眼睛連粒沙子都容不下!顾揶淼。
她不甘被欺負(fù),頑皮的將毛巾蒙住他的臉,嬌嗔道:「你又取笑人家了!」
齊允拓牽著她的手,讓她坐在床沿,自己半跪在地上,將耳朵貼在她的小腹上,「小家伙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醫(yī)生說三個月已經(jīng)有心跳,而且看得出人形,我拿他的照片給你看!顾沙閷侠锬贸鲆粡埡诎椎某舨ㄕ掌
他反覆看了幾次,只有一圈圈黑與白勾勒出的模糊影像,完全感覺不到生命的存在。
「你拿反了,要這樣看,這是他的頭、手和腳……」她很有耐心的解說,試著讓他明白小baby的形成過程。
「小家伙現(xiàn)在黑黑的一團(tuán),不曉得生出來是像你還是像我?」他打趣道,把照片遞回給她。
她像收藏珍愛的寶貝般,將照片放在一個專屬的盒子里。
「醫(yī)生說孩子會像基因較強(qiáng)烈的一方,大概眼睛會像我,因為我的眼睛比較大;鼻子就像你,你的比較挺!顾禋獾。
「他要是肯這麼合作就好了。就怕好的沒遺傳到,反而遺傳到不好的!顾麌@道:「像允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齊家制造失敗的劣等品,從侏羅紀(jì)公園跑出來的肉食性恐龍。小寶貝,乖乖的,不要學(xué)你暴龍姑姑啊!」
聞言,她失笑道:「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也這麼說允蓁。」
他愣住,一抹疑問滑過心田,「什麼時候?」
她偏過臉,轉(zhuǎn)移話題,「算了!那又不重要!
「很重要,允蓁說你暗戀過我,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對這一點很好奇,記憶中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粉頰一陣灼燙,支吾半天,「唉,說了你也不記得,那些前塵往事就忘了吧!」
他順著她的意,沒再追問下去。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她又從抽屜里拿出新擬的協(xié)議書。
「什麼東西?結(jié)婚協(xié)議書?你玩協(xié)議書玩上癮了?」他邊攤開協(xié)議書,邊揶揄道。
她悵然垂下頭,沒搭腔。
齊允拓仔細(xì)看著上頭的合約,愈看心情愈亂。
他蹙著眉,念道——
男方齊允拓答應(yīng)與女方于瑾然履行婚約,并答應(yīng)給予一年的適應(yīng)期。
第一:女方愿意無條件履行婚後所有義務(wù)和行為。
第二:若在一年內(nèi),男方依然無法全心全意愛上女方,可以主動協(xié)議離婚,女方不得有異議。
第三:男方若在一年內(nèi)仍舊無法適應(yīng)婚姻生活,或彼此個性不合,可以主動提出分居要求。
第四:男方如果提出分居或離婚要求,女方必須無條件答應(yīng),不得提出贍養(yǎng)費或精神賠償?shù)纫蟆?br />
第五:雙方若協(xié)議離婚,男方有權(quán)選擇扶養(yǎng)孩子或放棄孩子的扶養(yǎng)權(quán),并毋需負(fù)擔(dān)孩子將來的教育基金,女方不得有異議。
愈到後面,合約愈不平等,齊允拓生氣地將它揉成一團(tuán)。
「為什麼要寫這種東西?」齊允拓生氣地問。
「因為我想保障你的自由,」瑾然彎下身,將地上的紙團(tuán)撿起。
「在你眼中,我就這麼不堪?」他大動肝火。
一看到他生氣,瑾然慌亂的想解釋,「你在我的眼中就是太完美,我才不想束縛你。如果有一天你對我厭煩了,想離開,你一定不敢告訴我!姑理蛉旧纤舛@得更加迷人,細(xì)柔的嗓音變得沙啞。
「你的責(zé)任感不容許你離棄我們母子,這可能會成為你的枷鎖,我不要一樁變質(zhì)的婚姻,我不要有一天當(dāng)愛走了,我們卻還為了面子守著這座牢籠……」瑾然說到激動處,淚水無聲的滑過臉頰。
見著哭得梨花帶淚的她,齊允拓心疼的捧著她的臉。
「我們不會走到那一天的!顾蛩WC道。「我不會簽?zāi)菑埐黄降群霞s,那對你太不公平了!顾ニ樕系臏I。
如此完美、善解人意的女子,他只不過是一個情場上的浪子,何德何能可以娶到她?
「只要你愛我,就不會是不平等合約。」她笑著安慰他。「我知道這麼做對你是一種苛求,可是我們是為孩子而結(jié)合,我希望至少能多點愛……」
「婚後的生活和談戀愛不一樣,我不能保證自己……」老實說,他根本還沒做好當(dāng)一個丈夫的心理準(zhǔn)備,「別再給未來設(shè)限,撕了它吧!
瑾然堅決的搖頭,「除非你跟我想的一樣,你對我只是一份責(zé)任,所以才不愿簽這份協(xié)議書,如果你愛我,這張協(xié)議書便形同廢紙!
「瑾然,每個人對愛情的要求不同,也許我認(rèn)為自己付出了,但在你認(rèn)為是不夠的,認(rèn)知不同、立場不同,我們不能用兩個天秤去衡量一份愛!
「但是我們可以用兩顆心,去體會同一份愛情!顾瘩g道。
「不要一味的為我想,偶爾站在自己的立場想想,好嗎?」
「那就簽了它!顾龍(zhí)拗地道。
齊允拓妥協(xié)了,他簽下這份協(xié)議書,就代表他們的婚姻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chǔ)上嗎?他十分的懷疑。
「謝謝,我會盡力做好妻子的本分,讓你全心全意愛上我!顾χ障聟f(xié)議書。
她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努力,絕對的寬容、絕對的真摯、絕對的無怨。
殊不知她現(xiàn)在的寬容卻成了他日後放縱的原因。
那張以愛為名的協(xié)讓書,卻成為彼此的藩籬,如同一道無形的墻,將兩顆心隔得愈來愈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