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將明嫣抱回寢宮小心地安置在炕床上后,吩咐翠兒立即去請御醫(yī)。
“明嫣,你還好嗎?”胤禎擔(dān)心地看著她蒼白而淚痕斑駁的小臉,同時也看見了她烏紫的秀頸,痛苦地將自己的臉埋進掌心中,啞聲道:“天!他竟然下得了手!”
明嫣抬起親手,輕輕地撫上他的俊容,嘎啞而困難地喚道:“皇……上……”
胤禎抬起頭來,將她的小手包入自己的大手中。
“別說話,你的喉嚨受傷了!
明嫣搖了搖頭,吃力地坐起身,掀被下床。
“明嫣!你想做什么?明嫣……”
明嫣取來紙筆及墨,在妝臺前坐下,振筆疾書。
待她寫罷,將墨跡淋淋的紙推到他面前,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跡,寫著:真的要在三日后封我為妃嗎?
“這一次誰都不能阻止我!必返濣c了點頭堅決地說。
難道一定要這么做,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
胤禎深深地看著她問:“難道你不愿嫁給我?”
明嫣搖頭,又寫下:不是的,在我的心中,我早已是你的人了。但是你身為一國之君,納我為妃之事,必然會引來朝野群臣的反對。
胤禎輕笑著嘆息了;他沒想到她竟然為他的影響如此憂心,這樣解語的可人兒,他怎能不為她傾心?
“明嫣,這些事情就交給我來操心吧!你只要披上嫁裳成為我的妻子,這樣就夠了!
明嫣仍然搖頭。
只是群臣,還有太后與皇后那邊。
寫到這兒,胤禎抽掉了她的筆,將她嬌弱的身子納入他的懷中。
“明嫣,我的明嫣,為你自己想一想好嗎?為我善待自己一點好嗎?”胤禎心疼地擁緊了她,低語,“這一次不管有誰攔阻,都無法動搖我要納你為妃的決心,我要你完完全全屬于我,我要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妻,而不是胤的‘惠親王福晉’!”
她知道,這些她都知道,她也想成為他的人,但是……為什么她還是覺得如此不安呢?
“也許我們的婚禮不會有人祝福,但是我不在乎,我只要有你,這樣就夠了!
他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德妃。
胤禎微笑地看著她道:“我連封銜都想好了,我要立你為德妃。德妃的地位雖然比不上皇后,但這卻是我第一個心甘情愿冊立的妃子!
德妃?她這樣一個紅杏出墻的無德女子,豈承受得起“德妃”這個封銜?
明嫣含淚望著他,低喚:“胤……禎……”
她不在乎了,不管別人怎么看待她,她都不在乎了!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她只想和心愛的男人廝守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胤禎動容地托起她雪白的小臉,繾綣的吻如細雨般落在她的額上、她的淚上,品嘗著苦盡甘來的甜蜜。
翌日早朝,胤禎立時下了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三日后,冊立南大學(xué)士之女南明嫣為德妃。
詔書一下,如同在古井中投下一顆巨石,朝野大臣無不議論紛紛,就連太后都三番兩次地召見胤禎,好說歹說要他打消此意。
面對群臣的議論、太后的勸說、皇后的眼淚,胤禎全都不為所動。三日之后封妃大典,勢在必行!
三日后,紫禁城里處處張燈結(jié)彩。
“今兒個這場婚禮啊,堪稱是紫禁城一絕!”
“此話怎講?”
“佟大人,你長年戍守邊疆,不知情也是當(dāng)然的,這事兒說出去啊,怕你這見慣大風(fēng)大浪的人物,也不得不瞠目結(jié)舌!”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道皇上今兒個要娶的德妃是誰?”
“不就是南大學(xué)士之女,南明嫣嗎?”
“沒錯!但你一定不知道南明嫣是何許人吧?”鄂大人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幾天前,這南明嫣還是惠親王福晉呢!”
佟大人倏地瞪圓了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鄂、鄂大人,你是說……她是二十阿哥胤的福晉?”
“可不是嘛?”
“雖說咱們是滿人,兄納弟媳、弟納兄嫂這種事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處在戰(zhàn)亂時期,為了繁衍后代不得不如此?墒恰F(xiàn)在咱們已經(jīng)入了關(guān),到了漢人的領(lǐng)地,再怎么樣,兄納弟媳這種事……唉,實在讓人難以接受啊!”佟大人嘆息著說。
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要娶弟婦為妻!
“難以接受,也得接受!這一回皇上也不知道是著了什么魔,太后、皇后以及文武百官的動諫,他沒一個聽得下去的!他堅持一定要娶南明嫣為妻,不許任何人有異議!”
“這……這太匪夷所思了!皇上向來有納諫的雅量,怎么會……”
“大家都說,皇上一定是被南明嫣給迷去了心神,才會做出這種胡涂事!”
“這么聽起來……唉,那個南明嫣,想必也不是什么賢德女子!
“會與丈夫以外的男人私通的女人,當(dāng)然不會是什么好貨色!偏偏皇上鐵了心非迎娶她為妃不可,常言道,‘國之將滅,必有妖孽’,這要是弄出了什么岔子……唉!”
群臣的竊竊私語,使得這一場婚禮蒙上了一層曖昧的色彩。大家雖然都出席了婚禮,但眉眼之間卻有著說不出的尷尬與勉強。
就如胤禎所說的,這一場婚禮,怕是不會有人真心的祝福了。
吉時已到,喜氣洋洋的樂聲響了起來。
胤禎正位而坐,深邃的眼眸刻畫著喜悅與熾熱!
終于……終于讓他等到這一刻!過了今晚,明嫣就是他的人了,今后再也沒有人能將他們倆分開!
他要握住她的手,與她禍福與共,與她白首偕老!
明嫣穿著一襲吉服端坐在暖轎中,轎夫與喜娘們正簇擁著她往太和殿而去。
今天,她就要成為胤禎的妃子,與他共度一生。而這個一度以為不可能成真的夢想,就要在今天實現(xiàn)了。
胤禎的情深意重令她感動,但是,在她的心中,仍有一個角落是隱隱不安的。
是的,她知道那個令她不安的原因是什么。
三天前,胤禎當(dāng)著胤的面說要立她為妃的時候,不安的陰影就一直存在她的心中,怎么也揮之不去。她沒有對胤禎說什么,因為她不愿他為她擔(dān)心,只是……面對胤悲憤、瘋狂而滿含著譴責(zé)的目光時,她多少是愧疚而心虛的;畢竟,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不會受人恥笑,說他是惟一一個有著綠頂戴的親王。
明嫣嘆了一口氣,眉眼間凈是輕愁。
她從來就不愿意去傷害任何人,但是經(jīng)過了那一天后,胤怕是被她傷得體無完膚了。
打從三天前他踉蹌狂笑地奔出紫禁城之后,他的行蹤便成了謎,三天之中,他不曾回到惠親王府,也不曾再擅闖紫禁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絞緊了手中的繡巾,怎么也無法壓抑那越來越心慌的感受。
她真的很怕他會做出傻事,如果他有了萬一,那么她將會背負著罪惡感,直到她闔眼為止了。
轎子進入太和殿后停了下來,喜娘掀開暖簾帶著笑意道:“娘娘,咱們到了,請娘娘下轎!
明嫣只得收拾好紛亂的思緒,由著喜娘們將她攙扶下轎。
當(dāng)她走出轎子的那一瞬間,太和殿的廣場上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而那些私語多半是冷笑譏嘲的。
雖然紅蓋頭遮住了她的視線,但卻遮不住強烈的敵意;那些來自四面八方,不懷好意的注視,仍舊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明嫣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別去在意。
“娘娘,皇上就在前方了,咱們會扶著您到皇上身邊的。”
“嗯!
在絲竹樂聲中,她一步步地朝著胤禎走去,而群臣們也紛紛停下了私論,注視著她走向等在前方的皇帝。
仿佛經(jīng)過了一輩子的時間,她終于走到胤禎身旁,在他身邊停住。
“我終于等到你了!必返潩M足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方低低地響起。
明嫣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也是,胤禎!
吉時已到,禮部侍郎高聲宣讀著封妃冊文后,胤禎與明嫣依循禮法向太后行三跪三拜的六拜之禮。經(jīng)過了繁復(fù)冗長的程序后,婚禮雖然尚未完成,但明嫣的名分已定了。
接下來,文武百官等著皇上賜宴,而明嫣則在宮眷的帶領(lǐng)下正式進入宮中。
禮官朗聲道:“恭送德妃娘娘回宮——”
“慢著!”一聲狂暴的嘶吼破空而來。
胤禎循聲望去,只見一抹掠影閃了過來,接著,一柄發(fā)亮長劍直取他的心窩!
千鈞一發(fā)之際,胤禎先是推開了明嫣,然后一個側(cè)身躲開了對方凌厲的攻勢;待他看見眼前的人后,胤禎不禁怒喊:“胤!”
他居然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執(zhí)劍行刺圣駕,難道胤不要命了嗎?
明嫣聽見了胤的怒喊,心中一涼,她揭開蓋頭,果然看見了一身殺氣的胤!
她倒抽了一口氣。
天啊……她最擔(dān)心的事,果然發(fā)生了!
“胤禎,把明嫣還給我!”
“胤禎!你……你這是做什么?”太后臉色慘白,簡直不敢相信他會胡涂到行刺圣駕。
“皇額娘,我今天是來討回我的媳婦兒的!”
“胤!有什么話都可以慢慢說,你先把劍……”太后話還沒說完,胤便粗蠻地打斷。
“沒什么好說的!她明明就是我的人,為什么額娘竟然還同意胤禎立她為妃?這天底下還有公理嗎?!”他激憤地狂喊著。
“胤,你冷靜一點!你們是親手足!難道非得為了一個女人刀劍相向嗎?”
“親手足?”胤像是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般仰頭大笑,“哈哈!天底下有哪一個兄長會像他這般強搶弟媳為妻?額娘,你告訴我。
面對憤恨的兒子,太后無言以對,只能頹然掩面嘆息:“冤孽!冤孽!我愛新覺羅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兄弟鬩墻!”
眾人帶著指責(zé)的目光如短劍般戳刺著明嫣的心,仿佛無言地指責(zé)著——全是你惹出來的,你是禍端!
看見明嫣蒼白如雪的容顏,胤禎不覺一陣心痛。
他今天要徹底將他與胤之間的恩怨做個了結(jié),不能再讓明嫣受委屈了!
胤禎厲聲道:“胤,難道你想在眾目睽睽下逆?zhèn)悘s君嗎?御前露刃可是要判死罪的,還不退下!”
胤冷笑著;“反正你是天子,想怎么扣我帽子都隨你。我今天來這里只有一個目的,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她已經(jīng)不是你的妻子了!皇阿瑪生前雖然把她許給你為妻,但是也允諾她有休夫權(quán)!她已寫了休夫狀,你與她早已沒有任何關(guān)系。”胤禎眼神凌厲地盯著胤。
“當(dāng)她是你的妻子時,你對她不屑一顧、拳腳相向,從來不曾在意過她的想法,只當(dāng)她是個可有可無的點綴,如今她已經(jīng)決心要離開你了,你又為何不肯放手?如果你當(dāng)真對她還有一點眷戀,你就應(yīng)該放她自由,讓她選擇她想過的生活。”
胤的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喊道:“住口!要我放她自由,除非你殺了我!”語畢,胤提起長劍便刺向胤禎。
“胤,你……”胤無法再多說什么,一咬牙,只能徒手應(yīng)戰(zhàn)。
“不要!”明嫣驚呼。
太后急嚷:“住手!快住手啊,來人,快阻止他們!”
“大后,今天是皇上大婚,列席的文武百官都是不可佩劍的!”總管太監(jiān)稟報道。
“那侍衛(wèi)呢?禁衛(wèi)軍呢?他們到哪兒去了?”
“都守在太和殿外。”
“快去傳令,要他們進來保駕!”
“喳!”
太和殿里,原該是喜氣洋洋的廣場上,頓時成了殺戮戰(zhàn)場。
胤禎的武藝在胤之上,但因為手上沒有兵器,因此只能勉強自保,但卻無法反擊。
胤禎見胤沒有罷手的意思,忍不住怒喝:“胤!你問夠了沒有?”
胤冷笑道:“我可不是在與你玩鬧!胤禎,老實告訴你吧,從你登基那一天奪走我所有的希望以后,我就恨不得能殺了你。如今你又奪走了明嫣,此仇不共戴天!”
說完,胤的招式益發(fā)凌厲,招招奪命。
太后見兩子相殘,氣急攻心,眼睛一翻便昏了過去。
“太后……太后她……昏過去了!”
“快傳御醫(yī)。
聽見后方傳來宮女的尖叫,胤禎再也無心戀戰(zhàn)。他說:“胤,皇額娘暈過去了,如果你還有點為人子的孝心,就此罷手吧!”
聞言,胤只得恨恨地收住攻勢。
就差那么一步,他就可以將胤禎送上西天,他的宿怨就可以獲得解放……
胤禎也立即止住攻勢,轉(zhuǎn)身奔向大后鳳座。
胤禎無防備的背影在一瞬間挑起胤的殺意,他的雙眼通紅,仿佛是被鬼迷住了心竅,竟迅雷不及掩耳地一劍刺去!
胤只覺眼前掠過一抹紅影,當(dāng)他抽劍而出時,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凈是一片紅色血霧。
胤目光呆滯,喃喃地道:“怎……怎么可能……為什么……”
明嫣嬌弱的身軀擋在胤禎身前,長劍直穿心窩,血流如注。
血泊中,她笑得凄艷,并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這樣就……誰也……不欠誰了……”
胤禎面如死灰,看著今生惟一所愛的女人在他面前倒下。
“不——”胤禎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吶喊,又像是野獸瀕死的悲嚎,直貫云霄,令人久久不忍聽聞……
這里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
無所謂,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
群醫(yī)束手無策,都說胤那一劍命中要害,明嫣的傷勢已無力可回天,此時只不過是在拖時間而已。
“哈哈……哈哈哈……”胤禎笑得凄槍,眼淚也隨之滑下。
那就一起死吧!沒有她的世界,他獨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皇上。”一個男孩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滾開!不要煩我!”
“皇上……您別這樣……”接下來,居然換成姑娘家泫然欲泣的聲音了!皩Σ黄稹娴摹軐Σ黄稹
誰?為什么要向他道歉?
胤禎愕然轉(zhuǎn)頭,看見面前站著一男一女,兩人都約莫十六歲上下。
“你們是誰?”
“皇上,我叫北斗,是月老的首席弟子,她叫璇璣,是瑤池宮里的仙子!闭f完,兩人噗通一聲朝他跪了下去。
胤禎愕然。
“為何向我下跪?”
“皇上請恕罪,今天您會與惠親王為了爭奪南明嫣而反目,都是我們?nèi)堑牡!?br />
“皇上,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事情也不會弄到這種地步,讓玉女姊姊受了那么多劫數(shù)。”璇璣抽抽噎噎地哭著,“都是我不小心撞倒了月老的泥人兒,綁著的紅線松開了,所以才使得原本該是皇上妃子的玉女姊姊,陰錯陽差地嫁給了惠王爺!
“璇璣,別哭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币,也應(yīng)該怪他才是。
“玉女?誰是玉女?”
“國皇上的話,南明嫣正是玉女下凡投胎!
胤禎瞇起了眼,語調(diào)冷冽中帶著殺氣地說:“這么說,你們是來帶走明嫣的?”
不!不論是誰,都不能從他身邊把明嫣帶走!
北斗慌忙搖頭。
“不,皇上!事實上,我倆是奉西王母之命,送一件寶物來給您的!”他推推璇璣要她拿出來。
璇璣忙呈上一面六寸六分大小的銅鏡,抹干了眼淚道:“皇上!這是乾坤鏡,能夠讓玉女姊姊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胤禎聞言,不由得燃起一線希望!斑@面乾坤鏡能救回明嫣?”
北斗點點頭說:“這么說也是可以的,不過,乾坤鏡的用途不在救人,而在扭轉(zhuǎn)乾坤!
“這是什么意思?”
“您把乾坤鏡對著南明嫣的額頭,直到鏡中的影像消失,時光便會開始逆轉(zhuǎn)了!北倍方忉屩,“時光一旦逆轉(zhuǎn),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便不算數(shù),除了你以外的每一個人,都不會記得這一陣子發(fā)生過的事情。而且時光倒流了,惠王爺自然就不曾失手錯殺了南明嫣,她便會活過來!
“那么,時光會倒流到什么時候?”
“一次倒流是三年!辫^回答著。
北斗深沉地看著胤禎震驚的雙眸說:“是的,三年前康熙皇還在位,南明嫣未曾許婚給惠親王,自然也不認識你。她會忘掉你們相愛的種種,而你也不再是皇帝,只是尚位即位的雍親王!
胤禎心中一痛說:“她……會忘了我?”
北斗緊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是的。這樣,您還想救她嗎?”
胤禎慘然而笑說道:“我當(dāng)然要救她!就算她不記得我……只要她能活者,這樣就夠了!
北斗與璇璣都不由得被他的深情所感動。
“那么,時光倒流后,我們會來取回乾坤鏡,告辭了!”
一轉(zhuǎn)眼,兩人便失了蹤影。
胤禎正要追去,不料他才一動,便醒了過來。
“原來是夢!彼麚嶂?jié)竦念~頭坐起身來,這一起身,胤禎便怔住了。
被褥上躺著一面六寸六分大小的古銅鏡。
那正是他在夢中所見的——乾坤鏡。
夢,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