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漆黑的夜色逐漸被曙光取代。
戀江的江水依舊濤濤，寬闊的江面上只有兩三只落單的孤鳥正在覓食。
住在這條江附近的百姓幾乎全靠它過活，尤其是戀江村這一帶。
戀江的水流是出名的湍急，可是到了這里，江面卻出奇的平靜，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十分安全，事實(shí)上這里卻是戀江最危險(xiǎn)的地方。
每年這條江都奪走為數(shù)不少的人命，這里就占了大部分，只因它看似平靜，實(shí)際上卻是暗流、漩渦最多的地帶。
墨云修長的身影佇立在江邊的某處，藏青色的衣衫令他的行影很輕易地隱藏在黑暗之中。
颯颯的風(fēng)呼嘯的吹襲在他周圍，但卻一點(diǎn)也不影響他敏銳的聽覺，即使遠(yuǎn)處那抹黑影刻意隱去氣息使用上乘輕功，也沒逃過他的耳朵。
“主子!”駱文一落地，氣息未平便單腳屈膝跪下。
他一點(diǎn)也不訝異主子會察覺出他的到來，因?yàn)橐裙Ψ�，主子凌駕他太多了，簡直是云比泥呢!
“要你去查的事有著落了?”
墨云的口氣淡漠得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很難令人想像這是出自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口中。
駱文放在膝上的手倏地握緊，斯文的臉上有絲緊張�！胺A主子……”“沒辦成?”墨云仍帶有些許少年稚氣的濃眉輕輕挑起。這個小小的動作就已經(jīng)讓駱文冷汗直流了，他知道主子的性子，面無表情就表示自己回去墨家堡后，受的懲罰不會輕……
唉……他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主子，不是屬下不爭氣，實(shí)在是被人搶先了一步，那聶霸……”
“我讓你先到這兒線，結(jié)果反倒是替人把風(fēng)?這是你給我的答案?”
駱文的臉色一變，“當(dāng)然不是……”
墨云雖然年紀(jì)輕，但在他手下做事可不輕松，光看他以十三歲之齡接掌墨家堡的魄力就可以知道。短短兩年之內(nèi)墨家堡非但沒敗落，反而是更壯大，財(cái)富與聲勢的累積遠(yuǎn)遠(yuǎn)超過墨云父親在時許多。
“請主子再給屬下一次機(jī)會，這次絕不會再失手!”駱文正色的道。
墨云炯亮的眼眸掃過他，“擎天寶鎖乃是我墨家堡的傳家之寶，二十多年前被人盜去，我父親在時曾多次尋探未果，原來它流落在蘇州這個小村莊�！�
“屬下查訪過這兒的村民，夜家一直宣稱擎天寶鎖是他家的傳家寶物，還說是仙人所贈�！�
“好個仙人所贈!”墨云冷笑一聲，“怕是‘先人所盜’吧?”
“駱文本想等到主子來再看是否要奪回寶鎖，沒料到會讓聶霸搶先一步……”他越想越氣。
那聶霸真是枉稱一方梟雄，居然為財(cái)富、秘岌起殺心，連朋友都下得了手。
“聶霸……”墨云在心里琢磨過這個人，卻暫時還沒有動他的打算�！熬让染任摇�
草叢里傳來的求救聲，讓兩個人停下對話。
一名婦人渾身沾染著血跡爬出草叢，從她滿是塵土的灰白面容看來，似乎快要不行了，可手里卻還緊緊抱著一名嬰孩。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柳素用僅存的一絲力氣哀求著眼前這兩個人。
她和相公才分開沒多久，她就被迫兵追上，為了懷里的孩子，她雖然奮力地抵抗、逃跑，卻仍然被砍了好幾刀。
如今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逃，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可是可憐的孩子怎么辦?她絕不能讓孩子跟著自己死!
憑著做為母親天生的愛與毅力，她拼了命逃過追捕，用最后一口氣在草叢里跌撞地尋找出路，終于在這兒遇到兩個年輕人。
墨云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主、主子……她……”駱文支吾著。
眼前這婦人雖然一身狼狽，但駱文仍認(rèn)出她就是柳素，卻礙于主人的無動于衷而不敢伸出援手。
“走!”墨云冷沉的低語一句，旋身便要離去。
看著主子的背影，駱文也只能投給柳素歉意的一眼。
“求求你們……”柳素看著他們轉(zhuǎn)過身去，她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聲：“怎么辦啊……我可憐的珂兒……”
懷里的嬰兒仿佛也了解母親的心碎，嚶嚶地哭了起來。
女嬰的哭聲并不響亮，甚至還因?yàn)楸缓L(fēng)凍著而顯得沒元?dú)�，卻令墨云莫名地停下腳步。
他回過頭，目光不受控制地盯著柳素懷中的嬰兒，立即就像被蠱惑般無法挪開視線。
“主子，她是夜敏風(fēng)的妻子柳素�！瘪樜囊姍C(jī)不可失，連忙在墨云耳邊低語。
墨云眼底閃過一絲光芒，詭異難測。
“你……要我救你們?”他的目光灼灼，卻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溫暖。
“求求你……”柳素啞著嗓子說道。
她開始覺得四肢發(fā)冷，漸漸失去知覺。
墨云一直緊抿的唇瓣，突兀地?fù)P起淺笑，“可以……”
柳素的一顆心才要放下，墨云隨后的話又令她心冷——
“我可以救你們……其中一個!”
“什么?”她頓時一愣。
眼前這個男子……不，是男孩，渾身散發(fā)亦正亦邪的氣息，自信深幽的眼眸一點(diǎn)也不符合他的年紀(jì)。
柳素不僅開始懷疑自己所求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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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你自己決定，救你……或是你女兒?”
“主子……”駱文很想替夜夫人求情，畢竟夜家在蘇州的名聲不壞，算是積善之家，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可憐。
墨云狹長的黑眸瞟向駱文，語氣驟冷：“你想替她們求情?”
“屬下不敢!”駱文倏地低下頭，沒膽子再開口。
“怎樣?”墨云銳利的眼再看向柳素，“決定了嗎?”
柳素含著淚，低頭凝望懷中的女兒。
她并不是在猶豫該救自己還是該救女兒，事實(shí)上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行了，無論如何她也得讓珂兒活下去才行，可是……能交給眼前這樣的男人嗎?
上天沒給她太多時間考慮，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傳來搜捕她的人聲。墨云冷哼一聲，“你沒多少時間可考慮�！�
“我……”“她在這兒!”
柳素果然沒時間回話，已經(jīng)有嘍噦找到了她們，其他的人也很快的出現(xiàn)，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嘿!看你這娘兒們往哪里跑!”帶頭的蒙面男子一臉猥褻地說。
柳素雖說才生過孩子，但身段依然窈窕，容貌更是堪稱蘇州一絕，難怪這群惡漢紛紛起色心。
“別碰我！”柳素使盡全力揮開一只想抓她的手。
一旁的駱文看不下去，忍不住出手幫忙，替她打退一個人；偷看了一眼沒反應(yīng)的主子，他這才放手將其他人解決掉。
“小子，你……你們是混哪里的?敢管我們的事!”其中一人被駱文打得鼻青臉腫，哀號之余還不忘撂狠話。
墨云就這樣立在一旁沒動，對他而言，剛才的那一番打斗像是沒發(fā)生過似的。
他的一雙銳眼只盯著柳素，“你的決定?”
這已經(jīng)是他耐心的極限，事實(shí)上，他從不對自己之外的人有過耐心。
會對柳素破例，全是因?yàn)樗龖阎械膵雰骸?br />
柳素環(huán)顧四周，聶霸的手下全是青面獠牙、惡貫滿盈的賊人，如果珂兒落人這些人手里，哪還有活命的機(jī)會……
“我……我答應(yīng)你!”她咬牙一答，將夜珂的命運(yùn)交給上蒼�！罢埬憔染任遗畠�!”
一絲詭譎的光芒讓墨云的眸色更加深沉，那是抹代表掠奪的眼神……
“駱文。”“屬下知道!”
駱文從未如此高興接到主子的命令，他早就摩拳擦掌的想解決這群敗類了。
聶霸的這些手下本來就都是些烏合之眾，他不費(fèi)吹灰之力三兩下便擺平了所有人，只有那個帶頭的小賊趁亂給跑了。
“別追了�！�
駱文還想乘勝追擊，卻被墨云喊住。
“主子……”駱文一臉不解，為何墨云要留下那混混不殺。墨云冷驚地勾出一笑，“聶霸……也許有一天，我會陪他玩一場游戲，就讓這只烏鴉去傳個訊吧！”
駱文點(diǎn)點(diǎn)頭，反倒同情起了聶霸。
墨家堡，他的主子墨云……絕不是聶霸惹得起的。
墨云的視線再次停頓在柳素身上，只是他的目光變得灼熱了些。
“我答應(yīng)你的事做到了。駱文!”
“屬下在!”“把嬰兒帶走�！�
“是……那柳夫人……”
“我說過只救一人�！蹦频目跉庾匀�，轉(zhuǎn)向柳素，“你不會反悔吧?”
柳素只是紅著眼，她……舍不得珂兒啊!
“駱文！”
“是……”
駱文不敢再延遲，連忙從柳素手中抱過女嬰，因?yàn)橹髯拥哪樕呀?jīng)顯得不悅。
“珂兒……”柳素雖然不愿意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被抱走。
“走�！�
墨云的一聲走，徹底粉碎柳素的心，她知道再也沒有見女兒的機(jī)會了。
無助的她只能流著淚水，望向抱著女兒的駱文背影哽咽啜泣。
“等等……”柳素突道。
墨云回過身看她，挑起朗眉。
“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改掉她的名字，還有請你讓她保留身上的那把鎖，好讓她有一天可以和她的親爹相認(rèn)……”柳素哀求道。
墨云聞言，神情突顯森冷，“我不會承諾你任何事�！�
說完，墨云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舉步要離去，可他身后的駱文卻被柳素眼中的絕望和痛苦所震撼。
他仿佛感到心坎里有一處正在崩落……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他猛然脫口而出：“主子!請你不要拆散她們母女倆……”
這話成功的讓墨云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向駱文。
他不得不承認(rèn)駱文的話令他感到驚訝，畢竟駱文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之一，辦事利落不說，對他的命令更是從未有過異議，這回竟會為一個瀕死的女人反抗他?
他是否漏看了些什么?
墨云銳利的眸來回在柳素和駱文之間梭巡，看得駱文渾身不舒服，眼光閃爍的垂下頭。
突兀的一抹笑出現(xiàn)在墨云的唇畔。
“駱文，你跟了我?guī)啄?”
“主子……”
“嗯?”他的眉挑得更高。
“五年，主子十歲那年，由老堡主親自指派至主子身邊。”墨家堡對駱家有恩，所以駱家上下誓死效忠于墨家堡，甘心一輩子在墨家堡為婢為奴。他和弟弟駱武更是深受前任堡主的器重，從小授予武功，甚至讓他們兄弟倆上私塾……
“嗯!五年……你似乎從未違抗過我的命令吧?”
“屬下不敢!主子，即使是現(xiàn)在，屬下必不會違背堡主的!”駱文倏地跪在他面前。
他甚至可以指天誓日，對墨云絕對是赤誠忠心。
柳素卻在這時對著駱文搖搖頭，她早已絕望了�！拔抑雷约翰恍辛恕抑磺竽銈兡苌拼疫@可憐的女兒……”
駱文反常地失去他慣有的冷靜，壓低嗓子輕斥她道：“別胡說了!只要我們少堡主愿意救你，你就死不了!”
墨云笑得更恣意，俊秀的臉龐添增了些許狂放與瀟灑。
他轉(zhuǎn)向柳素，眸光依舊冰冷�！盀榱宋疫@個隨從，我可以連你一起救�！�
這句促狹意味濃厚的話讓駱文尷尬地漲紅了臉，柳素卻因?yàn)槁牪欢鴽]有任何反應(yīng)，她只是高興著不須和女兒分開。
“我是可以救你，你也可以不用和親生女兒分開，甚至可以天天看到她……”墨云幽黑的瞳眸閃過一抹詭亮。
“謝謝你!”
“但是……”墨云狡黠的眼閃過難測的光芒�！澳銖慕裉炱穑辉偈撬哪镉H�！�
“啊?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柳素愣住了。
“聽不明白嗎？”他的兩道濃眉輕攏，“從現(xiàn)在起，她沒有爹娘、沒有身世，只是個被我從戀江邊撿回來的孤女，而你也只是我隨便找來養(yǎng)育她的奶娘。”
“這……我……”
柳素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難以置信他竟能想出這樣折磨人的方法�！拔覀円辜摇y道做了些什么得罪你的事，足以讓你用這么殘忍的方式報(bào)復(fù)!”
“怎么，你不愿意?”墨云一點(diǎn)也不在意她的指控，他一向只在意結(jié)果�！榜樜�，這會兒不是我不幫你，把小孩帶走!”
“不，請你等等……”柳素連忙喊住。
她心知肚明，如果珂兒就這樣被他帶走，那么恐怕再也無見面之日了。
就算她僥幸沒死能再次見到女兒，一想到女兒被這么冷酷的人收養(yǎng)，日后成人會變成怎樣……她簡直無法想像。
不能相認(rèn)就不能相認(rèn)吧!只要能守在珂兒身邊，她受多少委屈都無所謂，至少不會讓女兒變成跟這人一樣無情、冷漠�！拔摇掖饝�(yīng)你!”
柳素的忍痛承諾，似乎早在墨云的意料之中。
他冷冽的目光未曾有變化，反倒在看向駱文懷中的女嬰時才有淡淡的溫柔。
“把她給我�！薄鞍�?”駱文有些摸不著頭緒。
墨云忽然一笑，“難不成你要我去扶她娘嗎?”
駱文當(dāng)然知道主子是指他懷里的女嬰，只是讓他訝異的是主子竟會主動要幫他抱孩子……
這著實(shí)太詭譎了，他跟了少堡主那么多年，從未見到他這么關(guān)注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嬰兒。
“不用了主子，屬下可以一手抱她、一手扶夜夫人，等到了蘇州南城，駱武他們都在那兒，再讓他們抱就好了……”
“把她給我�！�
墨云重復(fù)剛才的話，下顎明顯收緊。他第一次理不清自己的情緒，竟會在聽到駱文要別人抱那女嬰時，感到怒氣。
“呃……是!”
駱文當(dāng)然不是笨蛋，他也感覺到主子在生氣，連忙將手里的女嬰交給墨云。
“走吧!”
墨云的神情在抱過孩子的瞬間難得露出一絲柔情，就像懷中抱的是無價之寶一般。
夜珂的命運(yùn)在這一夜徹底改變，在漫漫人生長路中，她的生命里只容得下一個人的名字，也只能為一個人活……
那就是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