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花綺坦言她乃靖王府的三格格時,楚樵已決絕斷然的放棄了他的想望--那姑且放下滅門血案,與花綺廝守一生的想望。
唉!前路多舛,行不得也!
花綺乃皇室權(quán)貴,他卻是個微不足道的捕役,即便兩人之間有洶涌的情意,可門第的差異,仍是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何況,他早查出就是皇室中最顯貴的人唆使大內(nèi)高手毀了他楚氏一門的!所以,對于皇室中人,他都是有所懷恨與防備的。
為此,他不貪朝廷利祿、不求加官進爵,昔年會當(dāng)上捕役,純粹是際遇巧合,為的是想替鄉(xiāng)梓造福除害,否則,他壓根不屑拿朝廷的薪奉、不屑做仇敵的走狗。
為此,在花綺坦承她就是靖王府的三格格時,楚樵才會瞬間變了臉、鐵了心。
「妳當(dāng)真是靖王府的三格格?」他表情肅穆的問。
「是,我是!箍匆娝簧频哪樕ň_莫名心虛的回答。
證實后,失望與空虛如蟻群般聚集,并開始咬囓著楚樵的心。
「天漠有眼無珠,之前若多有得罪,請三格格見諒!宫F(xiàn)實像狂風(fēng),霎時將他曾有的熱情橫掃至蕩然無存。
他的態(tài)度變得冷淡疏離,在在說明他對她的感情已經(jīng)生了變卦。
然花綺卻執(zhí)意力挽狂瀾!柑炷,我是格格并不會改變什么,我愿追隨你,也決意追隨,無論你能給什么--」
「我什么也不能給,格格!顾谒焓窒蛩麜r,立刻如避瘟般的退了開去,神情更顯漠然。「正因為咱們什么都無法改變,所以,天漠收回方才的逾越,那只青玉鐲,雖是兩漢時期的寶物,仍舊配不上格格妳顯赫的身分與地位!
他是在玩她嗎?即使她是格格,他也不該如此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早言明,不在乎什么顯赫的權(quán)勢名位!瓜崎_被褥,她顛躓著下了床邊的腳踏,直直地逼近楚天漠。
「可天漠在乎,非常在乎!我曾當(dāng)天起誓,絕不沾染當(dāng)今的皇室貴族,我不能自毀誓言!
「復(fù)仇除外,對否?」她逼視著他。
楚樵眼中短暫地掠過一抹驚訝與痛苦,但轉(zhuǎn)瞬間又回復(fù)淡漠與不置可否。
花綺站在他身畔,苦苦逼問!改愕脑瓌t--寧不沾旗人女子淚,卻寧沾旗人子弟血,是不?」說著,淚不由自主的潸然落下。
楚樵既欣慰,又痛恨她居然能看穿他如此之多!「我確信我與旗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三格格,請諒解我?guī)缀鯕Я藠吤?jié),卻無法以婚姻圖報,畢竟,云泥殊途,妳我注定是不同道途的人。」
「而你就不怕我教唆阿瑪砍了你的項上人頭?畢竟,我領(lǐng)受了你如此多的--踰矩行為!而你又暗憎朝廷,我阿瑪有千百種理由可取你的首級!顾男钜饫淠罨ň_心生憤怒,拭去迷蒙的淚水,她恨恨的撂下狠話。
「無妨的,三格格,這本就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世界,帶頭的也不盡然比斷頭的還快活!钩岳浜咭宦暫,更以不知是嘲笑或自嘲的語氣強調(diào),「況且,我確信妳不會教唆靖親王取我首級,因為妳比我還看重我的項上人頭!
如同楚樵,花綺也是既欣喜,又恨他能看穿她如此之多,卻又無力反駁,只好蒼白著臉保持沉默。
「明日天一亮,我就送妳上江寧,讓妳與家人團聚,聽說尹鴻飛尹大人與尹夫人正找妳找得五內(nèi)俱焚!顾运妥咚齺眄憫(yīng)她的沉默。
說罷,他保持面無表情,不敢多瞧她一眼的拉開門扉,大步走了出去。
云泥殊途!楚樵是如此想著。
她是天、是星、是明、是昊日,而他,現(xiàn)在雖被尊為神捕,但也許在下一瞬間,他將為血海深仇付出代價,即便不是成了告示上通緝的不法之徒,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便會是魂飛魄散、命歸陰曹地府的亡命客。
不!即使再鐘情,一個在皇室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滿族格格和背負著一身血債的漢人男子,終究沒有未來可言!
是宿命吧!他憤懣的想。而他身后那陣經(jīng)過壓抑卻反而明顯的啜泣聲,令他不覺加快步伐走離。
。
云泥殊途!
未經(jīng)爭取,他便決意放棄,那她又能贅言什么呢?總不能要她拋下自尊,求他留她、求他與她共結(jié)鸞配吧?堂堂皇室宗親、堂堂旗人格格,怎么做得出如此有辱門風(fēng),破壞門楣的事!
但是,從沒有那么一刻,她如此希望自己不是旗人、不是格格、不是勞什子有權(quán)有勢的皇室貴族!從沒有那么一刻,她如此渴望自己僅是平凡女于,能與所愛的人蓮花并蒂、永結(jié)同心。
然而,一切都是癡心妄想啊!她最終能做的,僅有掩面哭泣,乃至放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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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織造署這會兒正張燈結(jié)彩,人人都處于歡悅狀態(tài)中。
原以為落河后芳魂渺渺的靖王府三格格,竟幸運的逃過死劫,并且土匪窩里劫后余生,真可謂奇跡中的奇跡,自然是可喜可賀,而最高興的又莫過于花綺的親人。
靖王爺偕同女婿任昕以及任皓、向日青、連保岳等子侄輩才抵達江寧數(shù)日,尚未付諸任何行動,女兒就翩然返家,令他既歡喜又欣慰。
再加上女婿任昕的大弟弟任皓乍見花綺時便驚為天人,愛慕之意溢于言表,更令靖王爺喜孜孜了起來,不覺開始打起了親上加親的如意算盤。
不過,靖王爺此次下江寧,最高興的莫過于見著了名震江南的「鬼影神捕」楚樵。經(jīng)由二女婿尹鴻飛的引見,他們這一行人與楚樵已打過幾次照面。
大伙談得頗為深入,包括楚樵受尹鴻飛所托,臥底仇家?guī),因而查出關(guān)于尹鴻飛的父親,前江寧織造尹元瀚遭人誣陷的一些證據(jù),以及他如何湊巧地救出花綺的過程。
楚樵令靖王爺印象深刻,其外表年輕清俊,但眉宇卻流露著練達與滄桑,身形間潛在著內(nèi)斂剛毅,相較之下,使得任昕、任皓及向日青等人看起來更像不解人間疾苦的綺襦紈侉,尤其是他那雙眼睛,澄澈凌厲得教人難以招架,甚至是無所遁形。
而靖王爺也發(fā)現(xiàn),唯有在提及花綺時,楚樵的舉止言行才會變得和緩許多。
如此意味著什么?
身為父親,靖王爺自然要明察秋毫一番!
同時發(fā)現(xiàn)楚樵與花綺之間不對勁的,尚有身懷六甲的二格格水翎。
最初,她因為花綺落水的事自責(zé)不已,自責(zé)到連懷了麟兒猶不自知,但現(xiàn)在可好了,雙喜臨門。
而這一切都得歸功于楚樵。
水翎曾見過他三回。第一回,他路過海寧,俠心俠義的救她與尹鴻飛脫離巴鍇那廝的魔掌。
第二回是在香河,他秉持俠義精神,同意冒險替尹鴻飛入土匪窟臥底。
現(xiàn)在則是第三回見面,他替她救回落難的妹妹!
楚樵的恩情如同再造,令水翎沒齒難忘,只是她想不透,原本該對楚樵感激得五體投地的三妹妹,對待楚樵的態(tài)度卻怪得可以。
唉!也不知這兩人是在玩什么樣的游戲?
話說花綺,楚樵在她跟前時,她可以當(dāng)他是隱形人,連打招呼都疏懶,可楚樵不在跟前時,她又一臉的抑郁。
反觀楚樵,即使表現(xiàn)得劍戟森嚴,偶爾瞅向花綺時,又會硬生生掉開眼神,欲蓋彌彰的模樣,總不經(jīng)意泄漏了他心底的秘密。
水翎確信,她的花綺和楚樵之間肯定有些什么!
除此之外,水翎又忍不住想起近日發(fā)生的幾件事……
一是日前,阿瑪曾告誡花綺,要她別連名帶姓的喚楚樵,至少也該稱呼他為「大俠」或「大哥」之類的,以示禮數(shù)。
但花綺的回答可鮮了!
「除了塊頭大之外,我可看不出他哪兒大?再說,姊夫已經(jīng)有好些個了,我用不著『大哥』,至于『大俠』……你們留著叫吧!我還是用不著。」
以前,阿瑪也經(jīng)常會被三妹妹的刁鉆頑固氣得跳腳,可這回,他只是無奈的搖頭苦笑。 花綺的確為了某種原由執(zhí)意針對楚樵做違心之事與違心之論,至于原因為何?則待挖掘。
而另外一件事倒給了水翎一些啟示。
那是楚樵將離開江寧的前一夜,水翎被一陣韻清音凄的簫聲吸引,來到織造署里那處有曲橋、蓮池與角亭的景點,一眼就瞧見她的花綺妹妹孤零零地立于月洞門的暗影下,形容哀傷的就著月光癡癡的望著坐在橋墩上,正低頭吹奏洞簫的楚樵。
水翎立在月洞門的另一頭,原想出聲和三妹妹打招呼,可與楚樵一同來到江寧的那位楚阿爺卻突然打另一個方向走花綺,水翎當(dāng)下決定留在原地靜觀一切。
楚阿爺只開口說了一句,「丫頭,跟我過來。」便不由分說的拉起花綺往曲橋上推。
當(dāng)兩人走到楚樵的面前時,楚阿爺拿出一只頗有質(zhì)感的青玉鐲塞給楚樵,并揮手努嘴示意,好似要楚樵將那只鐲子轉(zhuǎn)給花綺。
楚樵立刻止住簫聲,默默地盯著花綺:花綺則一臉別扭,只是一徑地瞅著地上。
緘默持續(xù)了好一陣子,楚樵終于開口了!赴⒛桃攷еO碌倪@只鐲子來贈妳,希望妳笑納!
「我能笑納嗎?」花綺搖頭。「它是你們楚家的『傳媳鐲』,縱使僅剩一只,還是楚家的鎮(zhèn)家寶物,我不能收!
「為何不能?即使妳和樵兒緣分末到,就當(dāng)是紀(jì)念,不也很好嗎?阿奶和阿爺是真心疼妳,樵兒也不反對咱們二老這么做!拱敳唤獾恼f。
「花綺也是真心喜愛兩位老人家,可我沒有理由收這只鐲子,或許該說……我憑什么收?就為了紀(jì)念?可紀(jì)念什么呢?我曾落水?我曾失憶?或者,我曾落難土匪窩,卻有幸識得神捕并獲得神捕相救?」花綺暗咬貝齒!覆唬∥也皇者@只青玉鐲,因它賦子的記憶并不美好!」
好一番暗藏哀怨的話呀!
楚阿爺搖頭長嘆,楚樵雖盡可能的保持無動于衷,但額上跳躍的青筋依舊泄漏了他內(nèi)心的波動。
「我就道,人家堂堂一個格格,金枝玉葉、羅綺珠翠的,要啥沒有?哪會看得上咱們這只鐲子呢!」
也不知楚樵是無心,抑或蓄意曲解花綺的意思,可聽在花綺的耳中。令她不由得怒從心中來,卯起性子來賭氣道:「我是看不上--」
「哎呀!好美的玉鐲子喔!楚大哥,既然三格格看不上,可否將它轉(zhuǎn)贈給我,霜若定會善加珍惜的!
很不湊巧的,這時尹霜若同連保岳打回廊那兒兜進了曲橋,更不湊巧的是只聽到前頭,卻不聞其后。
情況突然變得有些尷尬,亦顯微妙。尹霜若并不曉得青玉鐲有「傳媳」的典故,只緣于對楚樵有份難言的感情,便違反她向來內(nèi)斂本性,開口跟楚樵索求青玉鐲。
楚樵拿起那只光華內(nèi)蘊的鐲子端詳了小片刻,似乎在猶豫著送或不送?
楚阿爺卻眼明手快,一個劈頭便打楚樵的手中拿回鐲子揣進懷里,首次表現(xiàn)出老人家的孩兒性情,扁嘴道:「那可不行!這鐲子子是楚家的傳家寶,是『傳媳不傳女』的寶物,唯有樵兒的妻子方可擁有,豈可隨意送人?」老爺子鏗鏘有力的強調(diào)。
怎么問題那么大?水翎躲在月洞門后啼笑皆非的想著。由此可見,楚阿爺對花綺十分偏愛,這也讓水翎更加肯定楚樵和花綺之間的劍拔弩張乃導(dǎo)因于兩人間那份矛盾的感情。
尹霜若的臉色頓時由霜白轉(zhuǎn)成嫣紅。「是誤會,霜若以為……以為那只是一件尋常飾品,不曉得它是傳媳寶物……」
是一個誤解,也是一片癡心,是月老要成?抑或是上蒼欲撥弄?
水翎在月洞門后綜觀一切,做出的結(jié)論是--連保岳「似乎」對尹霜若情有獨鐘,但尹霜若卻「似乎」對楚樵一往情深。
唉!可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楚樵心系的又「似乎」是另一朵名叫「花綺」的花。
換言之,楚樵與花綺互有愛慕,卻陷入某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中,只是她沒想到,這兩個性情南轅北轍的人,居然會在賊窟里培養(yǎng)出情感來。
合該是一種緣分吧?只可惜,兩人的背景實在是有如天壤之別,一個是王府的格格,一個是衙門的捕頭……唉!在門風(fēng)家道的壤別之中,恐怕兩人是有緣沒分的。
也許是楚樵與花綺已看出彼此間的不可能,才會衍生出「情難絕,心似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jié)」的矛盾吧!
反觀楚阿爺?shù)暮駩,似乎令花綺備感安慰,然尹霜若對楚樵的積極與楚樵對花綺的冷言冷語,也幾乎逼出了花綺的眼淚。
只是,花綺的性子很倔,她仰高下巴說:「不收青玉鐲,是因為我要的不僅僅是一只鐲子,還要其背后蘊藏的一切,歡喜、愛、承諾……」
說到這兒,花綺還特別瞅楚樵的眼眸,彷佛期待他能多少透露出一絲關(guān)于感情的訊息;可楚樵卻決絕的打內(nèi)心緊緊地關(guān)閉自己,同時將頭撇了開去,將目光定在蓮塘中。
「既然你給不起,咱們就無語可說了。明日恕不相送,順便預(yù)祝你鵬程萬里、預(yù)祝你--」話未說完,花綺便聲音梗塞而掉頭就走。
即便楚樵眼底有絲懊悔的陰影,終究還是掩飾得極好,他甚至還若無其事地執(zhí)起洞簫,悠悠然的吹著「夢江南」。
水翎看著三妹妹淚眼紛飛的穿進月洞門,視若無睹的打她眼前奔過,她極想跟上前去安慰,可她也知道,心病還需心藥醫(yī)、解鈴還需系鈴人,而如今,既然鈴兒無解:心病無藥醫(yī)……唉!那么只好靜待時間去平復(fù)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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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遞嬗得飛快,一眨眼,又過了兩月有余。
自楚樵離開江寧那日起,花綺便失去了往昔的活潑黠慧,即使她周遭的人三不五時逗她開心,她最好的響應(yīng),也僅是強顏歡笑。
因為楚樵在仇家?guī)偷囊恍┧炎C,致使靖王爺?shù)热嗽诮瓕幎鄿袅藘蓚月,原因不外乎是更精確的整理,并求證楚樵送來的證據(jù),以便回京面圣時,能將前織造尹元瀚先翁的冤情一舉昭雪。
而花綺是如此盼望遠離這充滿詩意,且總是教人發(fā)了癲般動不動就墜落情網(wǎng)的煙雨江南,她相信,只要回到干燥壯闊的北方,她就馬上能將楚樵那冷淡得教人肚腹產(chǎn)生空虛的眼神給遠遠拋開!
這日早晨,花綺一人悶悶的走過江寧織造署的每一座小橋、拍遍每一道欄桿,她悠悠晃晃的走著,為的是--心有難忘,心有惆悵。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問,她來到阿瑪暫宿的東廂房。
房里一陣人聲喧嘩,一個下小心,再加上一丁點兒好奇心,花綺便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仇英這賊婆娘果真厲害,可話說回來,楚樵這『鬼影神捕』似乎是浪得虛名,否則怎么會如此輕易就落入仇英的手里?」先傳入花綺耳里的是任皓的聲音。
或許是他也隱約看出花綺和楚樵之間隱約有些什么,直覺便認定楚樵是情敵,而既是敵,便難免有些批評。
「賢侄所言差矣。」靖王爺?shù)共槐苤M糾正后生晚輩!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楚捕頭這類的英雄好漢,也無法時時提防小人的算計啊!尤其誰又料想得到,仇英那廝竟如此膽大包天、怙惡不悛,不僅設(shè)圈套捉住楚捕頭,還膽敢投書來要脅--」說到這里,靖王爺?shù)穆曇糇兊贸林亍?br />
「阿瑪,難道真要如仇英信上所言,送三妹妹去同她談判?」花綺的大姊夫任昕提出質(zhì)疑。
「就不曉得仇英這賊婆娘葫蘆里在賣些什么藥?既然與仇家結(jié)下梁子的人是我,干脆讓我去送死不就好了?干嘛拐彎抹角的指名要花綺前去呢?」靖王爺?shù)恼Z氣里也有諸多不解。
「也許她另有用意、另有圖謀。以仇英這賊婆的陰狠狡猞、詭計多端,她要的絕非談判,三妹妹這一去,無異是羊入虎口!挂欙w也頗擔(dān)心。
「可咱們總不能毫無動靜、見死不救。 惯@急慌慌的聲音,自然是出自對楚樵一往情深的的尹霜若。
每當(dāng)提起楚樵,不僅表情,就連聲音都少了幾分霜冷,多了幾分熱切!府吘顾攘巳窀窦霸S多婦孺百姓;再說,咱們?nèi)羰蔷痛瞬宦劜粏枺墒菚O笑天下的,說不定還會有人說咱們是得魚忘筌,有負恩義。
「霜若的顧慮也不無道理,楚捕頭對咱們的確有情有義,說起來咱們靖王府欠他的,豈是三言兩語就能道盡的!箯木竿鯛?shù)恼Z氣,不難聽出他是真的感念楚樵的恩義。
「光是他的俠心俠義,咱們即使得赴湯路火,也要把他給救出來!難題是綺兒……她雖習(xí)過一些拳腳功夫,可只堪稱皮毛,加上生性單純,要她去和仇英那女魔頭斗法,可說是以卵擊石;況且,她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咱們?nèi)绻侔阉腿胭\窟,怎么樣都說不過去……」靖王爺左右為難的搖頭嘆息。
「王爺愛女心切,心情矛盾自是難免,而假設(shè)靖王爺真的不舍得三格格去涉險,霜若自愿代替三格格前往馬跡山營救楚大哥--」尹霜若如此的奮不顧身,在在證明了她對楚樵感情匪淺。
偷聽至此,花綺立刻毫不猶豫的折回房里,拿出紙筆,匆匆留書--
阿瑪尊鑒:
請原諒綺兒不辭而別!
今日一早,無意間聽您及兩位姊夫、尹姑娘的談話,自覺命既然是楚樵撿回來的,
而仇英亦指名女兒單獨前往,于情于理,女兒都不得推托,更沒有教尹姑娘代為赴險的道理。
您也知曉,女兒一向不喜孤單,唯此次不曾感覺到恐懼,阿瑪,或許這就是有人能仰賴、能同生、能共死的感受吧!那不僅是鼓舞,亦是勇氣。
女兒上馬跡山去了,請原諒女兒的任性妄為。若有命在,往后定當(dāng)竭力承歡膝下;若不幸命喪黃泉,則來生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養(yǎng)育之恩。
不肖女兒花綺 叩稟
將信封緘,換上輕便衣靠,再收拾了幾樣細軟,花綺僅回頭環(huán)視了房間一眼,便毅然決然的邁開步伐。
而這一走,不僅走離江寧織造署,也可算是走離了她最摯愛的親人。
生死兩茫茫!此番前去馬跡山吉兇未卜,但這世間,沒有哪件事是人算及得上天算的,所以,也說不定仇英那賊婆娘就勝券在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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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歷了幾日夜的奔波,她終于抵達位居太湖北岸的馬跡山。
她不曾后悔如此沖動的決定,沿路來的披星戴月與餐風(fēng)露宿,也未曾削減她的決心。
換言之,她也是癡人,比起尹霜若來,沒理性到哪兒去!即便她有的僅是三腳貓功夫與不夠世故狡猞的頭腦,可為了能與所愛的人生死與共,她不畏刀插兩肋、身歷萬劫。
然而,說完全不擔(dān)驚害怕是騙人的!
進入馬跡山,花綺不擔(dān)心找不到仇英的巢窟,她曉得仇英眼線多,自會引她找上門。她也不曾揣測她入賊窟后會遭遇到什么命運,因那根本是她一點兒都不愿去想象,也害怕去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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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樵如禪定般靜坐石室囚籠內(nèi)簡陋的臥榻上,他雙手雙腿皆被鐵鎖煉銬住,卻盤腿而坐,一副泰山崩于前,卻面不改色的鎮(zhèn)定。
仔細一算,他落入仇英的陷阱,被擒入石室拘禁已二十來天了。二十幾日前,他騎馬沿著太湖打聽一些人,據(jù)可靠消息指出,這些人手中握有滅門血案的許多證據(jù)。
走著走著,又換渡船過馬跡山,怎奈他走得疲憊,失了警戒,見船家善意,便喝了人家的一碗茶水,接著頭一昏、人一茫,醒來后就已被五花大綁的帶進馬跡山。
或許是真的疲了、倦了,肩頭重壓的血債與在心頭晃蕩的女性身影,如兩股力量拉鋸,弄得他心意惶涼、疲憊不堪。
個人生、死、毀、譽,他早已置之度外,問題是,他不能在深仇未報,血債未償之前就死于仇英和巴鍇這批惡賊的手中!
仇英是如何與巴鍇勾結(jié)上的?楚樵不得而知,可他曉得這兩個惡胚一旦勾搭上,那么,太湖附近的黎民百姓將又有罪受了。
被囚的二十來天,身體上當(dāng)然少不了巴鍇和仇英的凌虐。
這倒也無所謂,身體上的傷,只要不嚴重,他一概不放在心上;傳入耳內(nèi)的話,就算再不堪,他也全都冷漠以對,能令他披露情緒的,唯有仇英那不定時的騷擾。
當(dāng)她寡廉鮮恥的在他面前施展狐媚之術(shù)時,他的表情是一徑厭惡的,可也因為他一再的表示不屑,教仇英對他恨之入骨,幾乎已到了樂見他被千刀萬剮、碎尸萬段的地步。
這日天未亮,仇英又身披一件褻衣、一件透明的薄紗,一臉的困脂水粉、妖嬈招搖的進到石室來,渾似賣笑的妓女,差別只在于她手里多了一柄利刃。
一走進石室,她便風(fēng)情萬種、花枝亂顫地笑道:「楚天漠……哦不!鬼影神捕,我是最后一次問你,愿不愿與我成就好事?」
仇英開門見山與厚顏無恥的功力幾乎無人能及,令楚樵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覆!我怕臟了自己!
才這么一句,仇英便立刻氣呼呼的跳起腳來!改阆游遗K?!」她舉起匕首,先是架在楚樵的頸子上,繼之往下一比,抵達他掛著少許碎布條,布滿累累傷痕,正緩緩起伏的胸口,之后更往下來到他的腿間,指著男人的要害咬牙切齒道:「啐!老娘看上你,是抬舉你,你竟然三番兩次的嫌我臟?!待我將你合成『無卵神捕』,看你『神』是不神,『捕』是不捕!」
楚樵見多識廣,仇英如此的威脅恫嚇根本唬他不了!竸e又玩這類失之尊嚴的把戲了。仇英!我奉勸妳,要不就放下屠刀,俯首歸案,我楚樵以人格擔(dān)保,放妳一條生路;要不妳就一刀殺我,并對世人昭告妳已為自己兄弟復(fù)仇……如此妳或許還能獲得同道中人的敬佩。為匪為寇,也得做得干凈俐落,不要被人家當(dāng)成半調(diào)子!钩宰肿志渚,倒沒有一句是替自己求情的。
「不愧是鼎鼎有名的江南神捕,果真是條鐵錚錚的漢子!」仇英哼哼兩聲,對楚樵,她雖萌生了難得的敬意與愛意,可這兩意卻抵不過她的三心,怒心、護心與恨心。她將冷著臉將刀鋒拉離他腿間,直抵上他的頸動脈!赶胨啦慌聸]冤鬼可做!顾谒暮砉芴幧陨允┝。
楚樵冷靜的雙眼一閉,雖猶有血海深仇未報,但許多年來的出生入死,他早有抱憾入黃泉的心理準(zhǔn)備,即使這一刻死在仇英手里,他也只當(dāng)是宿命。
就千釣一發(fā)的當(dāng)口,一陣大喝定住了仇英的動作。「別中計,仇英,那太便宜了他!
長相堪稱體面斯文的巴鍇,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告示通緝,也已變得蓬首垢面、衣衫襤褸,唯獨他臉上那抹邪惡的算計表情沒變。「咱們該陪他玩玩,才不枉他『鬼影神捕』的雅號,也不算浪費了咱們使計捉拿他的一番辛苦!
「巴鍇,你有何想法?」仇英的眼中亮起了感興趣的光芒。
「我略知楚樵的底細,也曾聽聞十二年前京師某宗駭人聽聞的滅門血案,以及血案中唯一幸免者的一、二事,更知道咱們楚捕頭一心懸念的紅粉知已是誰。仇英,妳可猜到這三者之間有何關(guān)聯(lián)嗎?」巴鍇嘴上問著仇英,眼睛卻緊盯著楚樵,似乎想從他的反應(yīng)中找到一些破綻或驚惶。
然楚樵的自制力已臻至爐火純青的境界,他豈會輕易就讓巴鍇抓到他的辮子!改氵@不過是徒然浪費時間罷了,巴鍇!
「可偏巧我喜歡浪費時間。想釣大魚,自然得放長線、得多花點時間……我會整得你再也爬不起來,楚樵,我將會讓你后悔曾經(jīng)得罪過我!」巴鍇詭譎的笑著看向仇英!赋鹩ⅲ业氖撞接嫯嬍且运鲳D,引靖王府的三格格入殼,妳想,她會來自投羅網(wǎng)嗎?」
仇英皺著眉頭想了想,問道:「你的計畫是啥?」
巴鍇附在仇英的耳畔,隨著他的輕聲細語,仇英的表情霎時豐富了起來,有錯愕、不信,繼之是放肆張狂的大笑。
「如你所說,她是他的紅粉知己。士,為知己者死,自然知己也可能會為士而涉險。。∪艟竿醺娜窀癞(dāng)真來了,一定是一出十分感人的戲--」仇英拉長尾音,更是詭異的斜睨著楚樵。
楚樵雖然能不形于色,可他的背脊卻挺直了,不似方才輕松。這兩個賊人想以他為餌誘花綺上馬跡山來,可能嗎?花綺真的會傻得為了他而來自投羅網(wǎng)嗎?
不會的!回想之前他對兩人盟誓的出爾反爾,以及他送她回江寧時,她對他的冷淡與漠視,他確信她不會那么傻,更何況,她周遭有一大群家人圍繞著,即使她真的想來,他們也必定會制止。
可萬一他們制止不了她呢? 楚樵不自覺的擰起眉注視著仇英與巴鍇邊笑邊關(guān)上石室的門。
他一向不信神跡,也不熱中求神拜佛,可此時,他倒希望眼前就有尊神佛能讓他抱抱佛腳。換言之,縱使他心里有再見花綺的渴盼,可卻衷心希望她不致蠢得為他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