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就?!
如果有一棟這么壯觀的房子讓她住,稱之為“將就”的話,那么他之前擠在她的公寓里,就應該叫“委屈”了。
望著矗立在不遠前的日式二層建筑、以及剛才在門口所見匾額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一清流”,走在清幽小徑上的可妍,瞠大雙眼迎接這令她驚奇的景況,還以為自己來到了漫畫書里的武道圣地。
“這是你家?”跟隨商烈脫鞋踏上敞開的拉門式玄關(guān),她訝問。
“這是我義父留下的武館,由我繼承!彼麖男衲昧穗p室內(nèi)拖鞋給她。
“你義父?”她好奇問道,小腳由木質(zhì)地板上套人拖鞋里,隱隱約約聽見屋內(nèi)傳出吆喝聲。
“我是個被丟在武館圍墻外的棄嬰,義父撿回我、扶養(yǎng)我長大,不過在我高一那年他就過世了!
“棄嬰?那你的父母……”
“不曉得是誰。”看出她的疑惑,他聳肩回答,對這個事實已經(jīng)相當?shù)弧?br />
“很抱歉,讓你提及這件事……”她為他感到難過。
“沒差,我一樣活得好好的!彼~步在前,領她走向玄關(guān)盡頭。
商烈的豁達讓可妍心生憐惜。
相較于她,他的身世更令人堪憐,他才是被親人遺棄得最為徹底、無辜的人,但他卻能泰然以對,一派灑脫自在,一點妒恨也無。
面對他寬闊的背影,她不禁想問,他真的不恨嗎?
商烈走在前方,像是洞悉她心中的想法,淡淡開口:“別以為我不恨。小時候每當看同學午餐吃母親親手做的便當,放學有父親接送,老師每年都出“我的爸爸”或“我的媽媽”這類無聊的作文題目時,我也曾經(jīng)怨過。只不過怨恨于事無補,我倒寧愿輕松過日子!
“我想你是對的……”她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我很羨慕你的勇氣!
高壯如山的身形一頓,步伐驟然而止,商烈心底深處某種早已僵化的感覺,仿佛因她柔和的語氣漸漸消融了……這能算勇氣嗎?
他一直以為這種淡然是由無數(shù)次的打擊和失望,所建構(gòu)而成的麻木,稱不上什么光明面。他自幼跟隨義父學的是正派武學精神,但由于身世給他的陰暗面影響太大了,以致于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擁有光明的心。
聽她這么一說,他真的可以把麻木解釋為勇氣嗎?
商烈冷不防轉(zhuǎn)過身,盯著她看,黑湛瞳眸中央有一簇跳躍如炬的火光,專注而激昂。
“怎么了……我臉上有什么嗎?”見他看得這么認真,她不解地回望他,小手抹抹自己的臉。
經(jīng)她一問,商烈收回太過恣情的目光,草草忽略心中怦然失序的感受。
“愛哭的膽小鬼,當然會羨慕別人有勇氣。”閃著譏諷的語氣,他把心思放回武館為她簡介:“玄關(guān)右邊是學生練武的武道場,左邊是正廳、起居室和廚房,我?guī)闳ザ䴓强头!?br />
明白他指的膽小鬼就是她,可妍輕鼓腮幫子,心虛地東看西看。
“學生?那就表示這里有武術(shù)教學羅?你是教練?”剛才聽見的吆喝聲,應該就是從武道場傳來的,她好奇走近。
哇……好寬敞的空間,由榻榻米鋪成的方形場地上,真的有人在練武!大約十來個身穿純白武道服的兒童和青少年,有男有女、年紀不一,他們或跳或翻或踢,口中還“喝、喝、喝”地吆喝著,好有元氣!
走向左方回廊的商烈感覺她的聲音有些飄遠,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正朝武道場探頭探腦。他走近,看到她一臉興奮地望向那群小孩。
“他們好厲害喔……”她崇拜地雙手合十。
“還好而已!彼蛋涤浵聨讉學員的瑕疵動作,打算待會糾正他們。
“我從以前就很想學,可是沒膽子翻跟斗和劈磚……”“練武是用來強身、自衛(wèi)、訓練反應力,不一定要劈磚!彼唤Γ捎谑亲约菏煜さ膶iL領域,便感興趣地問:“為什么想學?”
“這樣就不會被欺負啦!”她癡迷的目光不離小學員們。
“誰欺負你?”他挑眉。
“也不算,小學的時候,有些同學老是愛挖苦沒有父親的人。”
“幼稚!”他冷哼。
“因為是小孩子嘛!彼龢酚^解釋。
才不是!是因為你為人太溫和、太好欺負!
商烈在心里補上這句,卻愕然發(fā)覺自己對她的了解竟已刻人心底,不禁煩躁地甩甩頭,甩開不該有的念頭,另外找些別的思緒來填充腦袋。
“想學的話,我能教你!痹捀β,臉色再度怔然而變。他剛剛又說了什么?!“可以嗎?你真的是武術(shù)教練?”若不澄清,大概所有人都會以為商烈的專長是收保護費,或是在暗巷械斗火拼。
“師父!”一道少年嗓音興奮響起,適時為她解惑。
“我不在的這幾天,沒什么事吧?”
面對飛奔而來的平頭少年,商烈總算說了句“該”說的話。
“沒有,大家每天都會乖乖來練習!笔鶜q的阿正照實報告,一雙明澈眼眸好奇打量師父身旁,氣質(zhì)柔婉的漂亮姐姐。
“辛苦你了,阿正!鄙塘屹澷p地拍了少年的背脊一下。
“這點小事不會辛苦啦。”阿正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腦,隨即曖昧地朝他們兩人擠眉弄眼!皫煾,沒看過你帶七仔回來喲,女朋友哦?”說到最后,音調(diào)還拉得老高。
一堆白色小蘿卜頭聞風而來,七嘴八舌討論著——“我們要叫師父的女朋友什么?”
“看他們會不會結(jié)婚吧。”
“我知道!結(jié)了婚就要叫師母!
白蘿卜你一言、我一語,把場面搞得很熱絡,也把商烈和可妍的臉悶紅了。
“漂亮姐姐,那你會嫁給我們師父嗎?”蘿卜群中,有顆蘿卜干脆朝女主角下手,以便研擬制接下來的討論方向,眾蘿卜立刻噤聲豎耳傾聽。
可妍被逼問得不知如何是好,商烈開口替她解圍。
“我們會結(jié)婚!币驗橐粋莫名其妙的條件交換。
她震驚地看著他發(fā)出驚人之語,接下來,蘿卜們發(fā)出甜滋滋的熱烈歡迎聲,讓她陷入有口難言的窘境,只能無言苦笑。
“我們有師母了耶!”
“師母、師母、師母……”
“師父,辦一個迎接師母的歡迎會如何?”阿正滑溜提議。
“去去去!不要老是逮到機會就想玩,去練習,等一下我要驗收你們這幾天單練和對練的成果!鄙塘野l(fā)出通牒,眾蘿卜們唉叫了聲,拖著沉重的腳步各自歸位練功!拔?guī)闳ツ愕姆块g!
他轉(zhuǎn)身跨步,腳步刻意放慢,讓有腳傷的她順利跟上。
“商烈,你為什么騙他們?結(jié)婚只是權(quán)宜之計,我們……我們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離婚……”她黯然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溫年升的病情根本隱瞞不了即將不久于人世的事實,也才會開始處理遺產(chǎn)繼承事宜。
聽那些孩子喚可妍“師母”,商烈有股微醺的滿足感,可是這女人尚未結(jié)婚就老把離婚掛在嘴邊,他的語氣不禁惱怒起來。
“讓女人住進武館是前所未有的事,為了維護義父創(chuàng)辦這武館的正派形象,我不希望學員的家長對我的私生活有所批評,更何況,我并不愿意“欺騙”!
可妍默然垂顏。
她懂他的意思。
他是被迫“欺騙”的,由于她眼中只有完成母親遺愿的私心。
對不起。
這句抱歉,她不敢說出口,說了,太矯情。
她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在心中訴說著無數(shù)次抱歉。
重要的日子很快就來到。
簡單而不失隆重的公證儀式結(jié)束后,商烈一干好友紛紛上前致賀,外形相貌出眾的他們,不必刻意引起風騷,整個場合的焦點已經(jīng)集中在他們身上。
“恭喜你們!表棾跹苈氏任⑿χ乱,順便盡一下醫(yī)師職責。“溫小姐,傷勢好點了嗎?”
可妍上了點淡妝的小臉露出詫異。這名俊逸的男子怎么知道她受了傷?
“你受傷那天,是商烈抱著你到醫(yī)院找他急診。當時你老公簡直像一頭發(fā)瘋的獅子,遠揚言救不了你的話,就把他打個半死!鳖伹缃釉。哈!還嘴硬說重視可妍只是因為職責所在,現(xiàn)在不就結(jié)婚了嗎?
顏晴這番話,說得男女主角耳根一熱,可妍感動于商烈及時搭救她的生命,商烈則是羞惱得想說些什么又反駁不得,顏睛說的是事實,當時的他好像就是這么一回事。
“嘖嘖,沒想到當初的玩笑竟然成真,烈,你還真的走進結(jié)婚禮堂!”俊酷不凡的韓翼打量跟平常沒兩樣的新郎兩眼,而后搖搖頭!爸豢上]穿上西裝,大猩猩穿西裝應該很有看頭吧?”
“韓翼,你討打是不是!”商烈握拳,這個賤嘴巴家伙就不能說些好聽的嗎!
“連大喜之日都不忘開扁,真懷疑你這婚是不是結(jié)假的,跟你的“任務需要”一樣。”他們知道商烈當初接的這個保鏢任務,委托人附帶要求商烈必須以可妍未婚夫的名義掩飾身份,怎么沒多久就步入結(jié)婚禮堂?
“你該不會,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韓翼話鋒一轉(zhuǎn),輕松帶過眾人疑慮。
“沒有!”尷尬的男女主角同時開口,卻不免驚于韓翼的臆測,這樁婚姻偽假的成分的確大過真實。他們對望了眼,視線又在兩相交會時迅速撇開——男主角的心聲:他沒向伙伴吐露實情,最基于對可妍的尊重,反正她急著擺脫地,一切都沒什么好解釋的。
女主角的心聲:商烈又因為她欺瞞別人了,這回是對他朋友撒謊,他應該很不好受吧,看樣子是。
“老公,別亂說!毙禄楹蟾娦沱惖哪哐庞,不贊同地瞟了丈夫一眼,轉(zhuǎn)而朝商烈夫婦道喜,然后輪流抱住他們,適時解除尷尬。“可妍,祝你新婚愉快;商大哥,恭喜你娶了個美嬌娘!”
“他可以免了!闭加杏瑥姷捻n翼,冷臉將投入商烈胸膛的老婆拉回懷中。
輪到俊美懾人的尉天浩上前致意,他執(zhí)起可妍的小手,始終彎著優(yōu)雅弧度的迷人唇瓣,輕輕在她手背上印了個紳士之吻,若有所指的目光興味的直視她。
“嫁給烈,相信會是你此生最正確的選擇!
“你早就預料到會有婚禮?”商烈皺起濃粗的劍眉。
此番正常不過的賀詞由別人說出,沒什么好大驚小怪,不過由第六感特強的尉天浩口中蹦出來,就不能等閑視之了,說不定,浩早看出來了。
“大部分的人都會步上紅球!蔽咎旌莆⑿,給予最中肯的回答。
其實,個性一板一眼的商烈會在任務期間與任務對象步入禮堂,的確令他們幾人猜疑,但基于彼此的默契,他們相信他這么做有其道理,不需要多問,只需要靜觀其變,必要時再湊一腳就夠了。
商烈明白從一身神秘的尉天浩那根本問不出什么,沒好氣地翻翻白眼,撇頭看到站在展夜韜身旁的纖靈女孩,雙眸一亮,熱烈歡迎她。
“冉冉!你到臺灣來了,怎么沒告訴我?”
“商大哥在“忙”吶,我怎么敢打擾,有展大哥陪我,你可以放心“出任務”好好陪老婆!”妙齡女子笑著朝商烈擠眉弄眼,小手攀上展夜韜的右臂。
溫吞少言的展夜韜,慢條斯理抽回自己的手,她不以為意又掛回原處。
商烈同情地看了眼神情有些無奈的展夜韜?磥眄w有得忙了!
之后,男人們又閑聊幾句,便各自離開。
“你的朋友嗎?你們的感情似乎很好!蹦克退麄冸x開,可妍好奇發(fā)問。
“那四個男的和我同屬“X保全”的成員,感情是不錯,但吵嘴和干架的時候除外!
X保全?!她聽過這間保全公司,多年來它始終覆著一層外人無法窺透的神秘面紗,是一個被外界渲染得有如天神般的謎樣組織。
傳聞“X”曾多次解決政府或國際間頭痛的棘手犯罪問題,甚至有八卦雜志寫出“X”也接殺人委托的報導,但無一遭證實。
不過,排除這些未經(jīng)證實的語言不談,其研發(fā)的保全系統(tǒng)及優(yōu)良的信譽,在各界大受肯定是有目共睹的,連她上班的廣告公司都采用他們的二十四小時保全連線系統(tǒng)。
可妍盯著商烈,像是看到世紀之最一樣驚奇。她竟然有幸看到他們,而且沒想到他們的真面目竟如此出色,他們一走,整個會場的光芒似乎也跟著黯淡下來!
“可妍!
此時,某個男人走近,她合聲回頭,看到公證前早已迫不及待與她父女相認的溫邵平,討好的市儈神情一直不離他臉上。
“我說可妍,爺爺留給你的股份可要好好持有,別輕易變賣出去,股票上有不懂的地方盡管來找爸爸,爸爸可以幫你處理!
她僅以沉默又迷惘的眼神,看著眼前三句話不離錢財?shù)闹心昴腥恕?br />
這個對她和母親不聞不問、見了面也只關(guān)心金錢的男人,真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突然覺得心酸,為自己身為女兒的價值心酸,更為母親的執(zhí)著心酸!
“溫可妍,放著老頭子一大筆財產(chǎn)你不要,只想認祖歸宗?哼,外頭狐貍精生的雜種,學人家裝什么清高!這該不會是你入主溫氏企業(yè)的第一步吧?”
一開口就帶刺的女人,是溫邵平的正妻林淑蓮,一身高格調(diào)的貴婦人裝扮和那高傲的口吻極不搭調(diào),她正用一雙氣焰高漲的美眸直射可妍,對丈夫私生女入籍一事感到氣憤不平。
“可妍終歸是溫家的子孫,當然得認祖歸宗!”溫邵平斥責妻子,不想破壞可妍對溫家的印象。
顯然他們已得知可妍只愿入籍,而不拿溫年升價值上千萬遺產(chǎn)的消息。
眼見父母當眾又要開吵,溫家的掌上明珠溫雪,善意地上前握住可妍的手,開朗大方的微笑輕揚,嬌嫩好聽的嗓音柔柔流瀉。
“可妍姐,對不起,我媽咪心直口快了點,她沒有惡意,只是想找理由和爹地吵架而已,我們是特地來恭賀你新婚的,祝福你和姐夫百年好合!
“對對對!小雪說的沒錯!睖厣燮矫χ鴰颓。
“謝謝……”看著面前同父異母的妹妹,可妍寒涼的心滲入一絲溫暖。
“可妍姐突然結(jié)婚,我來不及準備禮物,如果不嫌棄的話,我邀請你和姐夫來欣賞我在臺灣的首場公演,就當做獻給你們的結(jié)婚禮物,好不好?”
“好啊好!你妹妹半年前自茱麗亞音樂學院畢業(yè),現(xiàn)在不但是英國皇家愛樂交響樂團的小提琴首席,在聲樂方面更是專精,今晚在臺北有場公演!
“我會去的,相信是份最珍貴的禮物!
溫邵平難掩身為溫雪父親的驕傲,看在可妍的眼底,更覺得自己是毫不相干的外人。在溫家人面前,她覺得好累,而且陌生得害怕……“可妍忙了幾天也累了,讓她休息一下吧,告辭。”似乎看出可妍眉眼間的倦態(tài)和惶然,商烈淡然頷首,摟住她微顫的纖薄雙肩,帶她先行離開。
離去的兩人很難注意到,一雙迸射妒恨的眼,在背后冷冷注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