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繁華熱鬧的蘇州,比起杭州城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自小沒離開過家鄉(xiāng)的楚映月,一到蘇州,隨即被當(dāng)?shù)匦鷩痰娜顺鄙特溄o吸引了注意,馬車內(nèi)的她,滴溜溜的晶眸從掀起的車簾往外望,陌生的街景應(yīng)接不暇。
“玄夫人,你要去的地方是哪兒?我送你去吧!避嚽皞鱽砝洗蠓蜞徣送醮笾业纳らT,他常往來蘇杭做生意,老大夫便托他送楚映月一程。
“您去忙吧,我在這兒下車即可,多謝王大叔相載。”楚映月溫婉答謝。
從大哥口中知道玄徹是個(gè)喜好游歷之人,有吟詠風(fēng)月之性,她若在城中走走,邊走邊問老大夫轉(zhuǎn)交給她的地方,運(yùn)氣好的話,也許能在街上遇見他。
玄徹有機(jī)會丟下她的,可是他沒有。這點(diǎn),讓楚映月找回信心,拼命把自己的身子調(diào)養(yǎng)好,辭別那對老夫婦后,便來到蘇州城。
“夫人,你知道路么?”
“嗯。”楚映月微笑點(diǎn)頭,比起半月前的蒼白荏弱,光采增潤了不少。
“那你自個(gè)兒保重!
“我會的,王大叔也保重!薄
與王大忠分道揚(yáng)鑣后,楚映月手中握著玄徹留下的紙條,走在熱鬧的街上,一邊詢問紙上所寫之處。
只不過,她一問,路人便會用怪異的眼光盯著她,好似她問的是個(gè)怪地方。但在看清楚她是做少婦裝扮后,女人會給予她同情的眼光,男人則是摸摸鼻子、草草敷衍她就走了。
一路上都是如此,但總算也讓她找到了。
魚水樓。
楚映月站在門扉緊閉的雅致樓閣前,喃喃念出樓門上的匾額,確定匾額上三個(gè)大字與紙上的墨字相符,她欣喜地走上層層石階叩門。
“大白天的,誰呀?”來應(yīng)門的是個(gè)彪形大漢,一臉兇惡不悅,看清了站在門外的女人,馬上想把大門合上。
楚映月見對方欲關(guān)上門,連忙上前! 暗鹊龋乙胰!
“找女人,你不可能;找男人,現(xiàn)在沒有。”大漢不客氣地回了她一句她聽不明白的話。
“這位大哥,我要找玄徹,他是我的夫君,他給我張字條,說他在這兒!”楚映月急忙將字條給大漢看。
“給老子看也沒用,老子認(rèn)不得這些七扭八拐的黑線!去去去,你走吧,這里不歡迎你。”說罷,“碰”地一聲,大漢用力關(guān)上門。
“那這里是‘魚水樓’,玄徹人在里邊,是么?”楚映月拍著門大喊。
“我懶得管你要找誰,丈夫會告訴他的女人到這來找他,簡直荒謬透頂!”門的那邊,傳回大漢嗤之以鼻的厚嗓門兒。
“可是,我的夫君真的留這張字條給我呀!”
好半晌,門內(nèi)沒有回應(yīng)了,楚映月碰了一鼻子灰。
“為什么?”她低頭沉吟,不明所以地盯著手中的字條!
“不為什么,只因這里是花樓妓院,沒有男人會把上窯子這等不光明的事兒,告訴妻子的!痹诔吃律砗,一道清柔甜膩的嬌嗓,喚住了她的注意力。
她轉(zhuǎn)身一看,一張精致花容讓同樣身為女人的她,有瞬間的失神。
好美的姑娘呀……眉不畫而黛,唇不點(diǎn)而朱,星眸里更似揉了流轉(zhuǎn)的水,如繁星又似秋波;那窈窕的身段更不用說了,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誘人的豐姿。
“花樓妓院?!”楚映月驚愣。
“你來了?還真聽話!彪S后踏上石階的頎長身影,伴隨著熟悉的冷諷,讓楚映月更為震驚。
玄徹不著痕跡地打量楚映月,她的氣色好些了——不過,不關(guān)他的事!
當(dāng)著楚映月的面,他單手摟住美人的水蛇腰,指尖輕撫美人腰上的肌膚!
“玄爺,她說你是她的丈夫?”
美人順勢偎入玄徹的胸膛,柔弱無骨的嬌媚,酥人入心。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沒錯(cuò)吧?”玄徹揶揄的眼光直逼楚映月,暗示她,他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
他們的親昵、他的諷刺,讓楚映月的俏臉由紅潤轉(zhuǎn)為蒼白,對他的信任,如同從天上又落回?zé)挭z。
“玄爺,看來她還是不明白這兒的意思!边@名為丹蔻的美人,青蔥玉手把玩著玄徹的青璧襟扣邊說,沒再看向楚映月。“‘魚水樓’顧名思義,男人到了此,如魚得水,盡享魚水之歡。這樣,她應(yīng)該懂了吧?”
玄徹勾起邪佞的嘴角,瞥向頓失神采的楚映月。
“你的學(xué)識肯定不及丹蔻,說明白點(diǎn),這里是妓院,男人流連溫柔鄉(xiāng),不過是為了找更嬌美的女人溫存。”
他輕佻地吻著美人的云鬢,故意不看楚映月慘白的小臉,堂而皇之越過楚映月身邊;被他挑逗得咯咯嬌笑的美人,則是示威地睨了眼楚映月。
原來,他要她來此,就是為了羞辱她,讓她在花娘面前自慚形穢……
“丹蔻姑娘回來了,開門!”丹蔻身邊的丫環(huán)朝門內(nèi)叫喚,方才的彪形大漢立刻把門大開,對丹蔻一行人鞠躬哈腰。
“夫君!”在玄徹踏入魚水樓的門檻前,楚映月喚住了他。
“怎么,連妓院也想跟?”玄徹頓步。
“我跟!夫君到哪,月兒也到哪!背吃碌男∧槗Q上堅(jiān)決。
“哈哈哈……”一旁的隨侍、丫環(huán)聽了楚映月“驚天動地”的話語,無不掩嘴偷笑,仿佛遇上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妻子陪丈夫上妓院,分明是腦袋有問題嘛!
原想羞辱楚映月、讓她知難而退的玄徹,沒料到她寧愿受辱,也要死心塌地的跟著他,玄徹喉頭緊縮,怏怏不快的情緒立刻攫住他的心!
“玄爺,這兒很歡迎夫人,不知玄爺意下如何?”丹蔻試探問。
這女人不同于其他女人!
一般女人一旦當(dāng)場見了丈夫在外偷腥,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羞憤離去。但她不卑不亢,貞烈之心昭然若揭,丹蔻看了也不禁稱許。
“隨她!”玄徹憤而甩袖,一臉鐵青,摟著丹蔻進(jìn)入魚水摟,把楚映月拋在身后。
“夫人請進(jìn)。哈哈哈……”隨侍與丫環(huán)又是一陣嗤笑。
。 。 。
琴音裊裊,繚繞魚水摟內(nèi)最富盛名的花魁房里,還有那沁人心脾的美妙歌聲傳出,均令人駐足不忍離去。
丹蔻不但艷冠群芳,珠圓玉潤的嗓音,加上翩然動人的舞姿,不愧為蘇州第一名妓。身穿薄紗舞衣的她,一顰一笑,一回頭一展眉,都是萬種風(fēng)情。
專為吸引男人的一身本領(lǐng),今兒個(gè)倒多了個(gè)女子在一旁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在場的,除了玄徹,無不把目光放在能歌善舞的丹蔻身上,包括楚映月。
玄徹鐵青的臉色,從他讓楚映月跟進(jìn)妓院后,就沒有好過。
這笨蛋!看得那么專注做什么!她的目光,該全心全意投注的對象,應(yīng)該是他——
我?!
玄徹被自己的念頭嚇住,握緊酒后猛灌,想沖淡那荒謬的想法。
一曲唱罷,丹蔻婀娜地輕移蓮步,跪坐到玄徹腿邊,替自己斟滿酒,高舉酒杯一敬玄徹,輕輕啜飲醇酒。
“好!”玄徹鼓掌叫好,刻意輕佻地以指尖抹過丹蔻濕濡的殷紅的唇。“我每回到蘇州,哪一次不在你這兒待上十天半個(gè)月,才一杯酒,就想打發(fā)我,嗯?”
玄徹低沉醇厚的嗓音,低低穩(wěn)穩(wěn)地傳入楚映月耳里,像根芒刺,扎得她有些難受。
明明知道跟進(jìn)來,會看到什么畫面,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跟在他身邊,她多么希望,她的夫君也能把看丹蔻的溫柔眼光,放在她身上。
“玄爺,那蔻兒再喝一杯,向您賠不是!蓖鹑舫吃虏辉谝慌,丹蔻又倒了一杯酒,柔馥的嬌軀坐上玄徹盤坐的腿間,又要飲下。
“就你最識大體!毙䦶胤炊罩ま⒌乃厥,仰頭將她手中的酒一口飲入。
“那您要拿什么賠罪呢?”丹蔻嬌嗔。
玄徹唇角微勾,俯首吻住丹蔻柔嫩的小嘴,將口中的瓊漿哺入她嘴中。
他得意地別眼看向怔愕的楚映月,仿佛這么做,自己才能從一團(tuán)混亂的纏絲中掙脫開來。
“玄爺,您看您弄得人家嘴角、頸項(xiàng)都濕了!”他的不專心讓酒液不小心溢出嘴角,丹蔻眼兒一媚,想以手絹擦拭。
“不需麻煩,我來幫你!毙䦶氐奈锹湓诘ま⒌拇竭叀㈩i項(xiàng),不時(shí)地以熱舌勾舔她香嫩柔滑的肌膚,解決掉她身上的美酒。
“玄爺,別嘛……好癢呢!”
楚映月難堪地垂下頭,自己的夫君同別的女人親熱,她的心都揪成一團(tuán)了。
她悄悄起身,想離開這令她無地自容的心痛場面。
與丹蔻交纏擁吻了一陣,玄徹似乎發(fā)現(xiàn)楚映月要離去的意圖,于是開口:
“就是有人死板的不會伺候男人,無怪乎我寧愿花銀子到花樓尋歡,享受軟玉溫香!比握l都聽得出來,他故意諷刺楚映月。
楚映月終于明白了,她永遠(yuǎn)都比不上丹蔻那般美好,也無法擁有玄徹的溫柔。
擁有的,僅是他不斷焰在她身上的傷痕。
她筆直往外走去,低聲下氣的模樣卻教玄徹更為惱火。
“站住,上哪去?!”
“我不打擾了!背吃聸]回頭,依然柔順答話。
“我準(zhǔn)你離開了么?留下來!
楚映月咬緊下唇。是她決意跟進(jìn)花樓沒錯(cuò),但他怎能如此霸道,輪到她該回避的時(shí)候,反而不讓她走?
“轉(zhuǎn)過來,看著我!
她依言照做,一瞬也不瞬地睇著他,眼底泛起一道薄霧。
“你敢跟進(jìn)青樓,不就是想學(xué)點(diǎn)‘有用的’?現(xiàn)在有機(jī)會讓你學(xué),何必躲?”
他也緊鎖住她的眸,故意一字一句殘酷地羞辱她!
她膽怯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在心底吶喊:不是!不是那樣……
“站在原地不準(zhǔn)動,好好看著!”玄徹一咆,楚映月的雙腿立刻麻木了般,無法動彈。
只見玄徹將丹蔻推躺在氈褥上,厚實(shí)的手掌所到之處,她的薄紗都離了身。
“嗯……玄爺,這樣好么?”丹蔻嬌吟。
“欲迎還拒就不像你了。”
他若有所指,聽在楚映月耳里,是椎心的痛。因?yàn)樗恢笔沁@么以為她的……
玄徹不斷吮吻著丹蔻裸露的肌膚,大掌揉捏著她胸前的豐盈。
丹蔻毫不在意楚映月在場,馬上投入玄徹所灑下的情網(wǎng),仰頭挺胸接受他的愛撫,一雙藕臂纏繞上他寬闊的肩臂,撕扯著他的衣物。
男女交纏的媾合之景,狂亂、煽情中挾帶了充滿悖倫的放浪形骸,自小謹(jǐn)守禮教的楚映月,驚駭?shù)盟琢朔垲a,緊咬的下唇在失去痛覺間,沁出鮮紅血絲。
不……她不要看!
“不準(zhǔn)閉眼!”像是始終在注意著楚映月,玄徹發(fā)現(xiàn)了她抗拒的意圖,沉聲低喝,不給她機(jī)會逃避!
“啊……”噯昧的呻吟持續(xù)不斷,楚映月傾泄而出的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聽話的大眼眨也不眨,痛得視而不見了。
該死!楚映月為什么要這么聽話,為什么要任他羞辱!
就因?yàn)樗撬恼煞蛎??br />
她的逆來順受與滿臉的淚痕,反而令玄徹覺得自己是個(gè)渾蛋!
這無疑是讓玄徹當(dāng)場自掌嘴巴,痛恨起自己只是她“丈夫”的這個(gè)身份。
“你不必對我逆來順受,因?yàn)槲矣肋h(yuǎn)都不會承認(rèn)你是我玄某的妻!”
她不吵不鬧,整個(gè)人因刺骨的痛而搖搖欲墜,看在玄徹眼底,卻只覺得宛如被一塊巨石壓得喘不過氣。
“滾——”玄徹朝楚映月大吼。
。 。 。
楚映月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那令人窒息的空間,回到丹蔻為她安排的客房。
雙腿頓失力氣的她,靠著木門緩緩滑坐在地低泣。
她捂住口鼻,深怕一旦哭出聲音、一旦顯現(xiàn)脆弱,她會真的失去待在玄徹身邊的勇氣。
“我不能放棄……我沒有放棄玄徹的資格呀……”楚映月悶聲飲泣。
“我要愛我的夫君,我要以夫君為天,我要……”
但她的夫君可以放棄她,可以不要她,也可以不愛她……
終究,她還是哭了,放聲的哭了。
“碰——”不久,楚映月身后的木門被用力推開,她也被一股撞擊力撞得跌到一旁。
她抬起哭紅的小臉望向來人,眼底有著絕望的傷痕。
只消一眼,玄徹陡然覺得,胸口在這一瞬揪緊——
楚映月下意識地想逃,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她竟當(dāng)著他的面,又把門關(guān)上。
“開門。”玄徹用力拍打木門。
他分不清楚,自己是因她的不敬而怒,還是為她的脆弱而憂。
哭倦的楚映月,只是靠著門扉,任由門外傳來的震動麻痹她的心!
她并不想惹怒,她只是覺得好累,她的心真的累了……
“你竟敢當(dāng)我的面,關(guān)上門?!”
他是來羞辱她的么?還要對她冷嘲熱諷么?她到底哪里錯(cuò)了……
她原以為,婚姻是可以如姑母所言,除了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所在,也能越陳越香。但與玄徹相處,她心頭的刺痛反而與日俱增?
“楚映月,開門!”房內(nèi)半聲不響,門外,玄徹氣急敗壞地低吼。
“如果你只是來嘲笑我,就笑吧!背吃挛亲樱钠鹩職饣沓鋈フf道。
“我很清楚,你一直認(rèn)為我是陷害你成親的人,如果這么認(rèn)定能讓你覺得好過一點(diǎn),我無所謂。
我的存在若真的令你厭惡,我不會再稱你為夫君,你也不必……承認(rèn)我,我不會再做‘玄夫人’的裝扮。”
隔著一道門,玄徹神色陡然一黯,冷得不能再冷了。
“那又如何?你以為這樣就能抹去你們楚家陷害我的事實(shí)?”
“我愿意做牛做馬,當(dāng)你的婢女,一輩子補(bǔ)償你所受的不滿!”倘若真是大哥所為,她也愿意代大哥補(bǔ)償。
“你所要求的,與現(xiàn)在情況有何差別?”
是沒有……他本來就沒把她當(dāng)妻子看。
楚映月從地上爬起來,急切地打開門——
“我只求你,不要把我休離……”自古,女人一旦被夫家休離,就代表著娘家將背負(fù)永無止盡的譴責(zé),她不想拖累大哥,不想拖累鏢局上上下下。
楚映月的眼兒和鼻尖哭得通紅,這下全落入玄徹眼底。老實(shí)說,逼出了她的眼淚,并沒有得到他原先以為的快意,反而只覺得陰郁和……懊悔。
“你嫉妒丹蔻能獲得我的寵愛?”他不愿承認(rèn)自己脫軌的心緒,找了個(gè)借口。
“不,我不嫉妒她,我憑什么嫉妒呢?”楚映月輕垂螓首,也學(xué)會了自嘲。
沉默彌漫在兩人之間。
一方是疼得不愿再多說,一方是煩躁得不知從何說起……
“你要當(dāng)婢女彌補(bǔ)我,可以!边是玄徹率先開口了。
楚映月連忙抬頭尋求保證!澳悴粫俸薮蟾绾汀伊耍俊
“只要你盡責(zé)服侍我,就不會!彼p撫她淚濕的眼、臉頰,一路來到她咬得殷紅的唇瓣。
她因他的撫觸而發(fā)顫,屏息、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想要什么,你就得給什么!彼揲L的指尖在她因緊張而微啟的唇上逗留了一會兒,又往下探去。
楚映月倒抽一口氣,后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
“你真的愿意?”他不在意她的疏遠(yuǎn),睇住她的眼,直指道。
她側(cè)開臉,避開他深沉的眼光,深吸一口氣后,再度對上那雙鷹眸——
“真的。”楚映月堅(jiān)定回答。或許,是她不愿坐回頭轎,但只要他不恨她,她做什么都無怨無悔,就算他不屑用正眼正視她,都無所謂了。
有哪個(gè)女人愿意見她愛的男人恨她呢?她不要玄徹恨她……
是呀,她愛上玄徹了,愛上他不經(jīng)意的溫柔,沉淪在他無邊的黑眸里了。
她愿意付出一切,哪怕他無情無愛,只求他看著她的眼光里,沒有恨,她就滿足了。
“那好。”玄徹越過她,走進(jìn)小廂房,徑自坐上紅梢?guī)ご病?br />
“把門關(guān)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