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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向幽蘭 第五章
作者:姬小苔
   
  克麗絲汀終于如愿以價,進(jìn)了我的閨房。

  “你是雅痞?”她驚訝地看我的大統(tǒng)艙。

  她真會裝,上次摸進(jìn)來偷我的古玉墜子,這次又裝得像從沒來過。

  但我沒時間戳穿她,我急著坐下來看她剛才給我的遺囑。

  “爸爸一直記掛著你,不管我們走到哪里,他都說——如果阿青也在就好了!笨他惤z汀收起了她的復(fù)雜表情,挨到我身邊說。

  何必演戲給我看?我斜睨了她一眼。

  “你說的我一句也聽不僮。”

  “沒關(guān)系,你看了遺囑就應(yīng)該懂!彼秊t灑地站起來,走進(jìn)廚房,不一會兒,飄來陣陣咖啡香。

  遣囑是經(jīng)過美國法院公證過的,還由法庭通過此地的律師事務(wù)所,在民生報上刊登過全文的公告,刊了三天。

  “登那么多天你都沒看到,難道你不認(rèn)識字?”克麗絲汀端了兩杯咖啡出來。

  我完全沒有想到,父親在我幼年時離棄了我,到了我將近卅歲,還能再沾他的光。

  “你太冷漠了!”她搖頭:“爸爸這樣愛你,你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用手肘撐住臉,剛才喝了酒,到現(xiàn)在腦中還是一片混亂。

  “我該有什么感覺?”我茫然地問。

  “哭啊!你少還會有眼淚吧!”

  “為什么哭?”

  “先是媽媽,再是外婆,然后是爸爸。楊青你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不覺得自己可憐嗎?”

  我呆呆地凝視她。

  “我說的是中國話,你聽得懂國語吧?”克麗絲汀放下咖啡杯,站了起來:“謝謝你的咖啡,我該走了!

  門在她身后關(guān)起。

  我仍坐在那兒,直到幾分鐘后,一種奇異的感覺慢慢地襲了上來,然后整個攫住了我,像怪獸一樣把我吞噬進(jìn)去。

  我從來不知道我會哭。

  我不是沒哭過,但那是非常久非常久的事情,遙遠(yuǎn)得像上一輩子的事情。

  發(fā)出第一聲哭聲時,我非常驚異,我不能相信那是我,但確確實實地出自我的喉嚨。

  “天哪!天哪!”我慌亂地想,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我已經(jīng)哭了出來,我的雙肩抽動,五臟肺腑都受到了很大的震動。

  我一直認(rèn)為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父親,竟然和我發(fā)生感應(yīng)了。這真可怕!我卻無法抑制。

  想到他臨去前還叫著我的名字,我更用力咬緊了嘴唇,卻哆嗦得怎么也咬不緊。

  為什么是這樣呢?為什么?

  我恨過他,是不是?可是我們之間竟還有著怨恨也割不斷的親情。

  淚不斷滴了下來,模糊中,我聽到電話鈴聲,但我不想理會,讓它響吧!讓它響徹全世界,我也不在乎。

  我曾在乎過許多事情,在當(dāng)時似乎都很重要,可是事實證明,并沒有一件稱得上是大事。而我自小憎恨、成人后漠視的父親,倒在此時取代了一切。

  我按住面孔,久久都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

  電話又響了,我抓起來,是詩瑗。

  “聽到我的新聞了吧?”她洋洋得意,與前日的閨中怨婦大不相同。

  “什么屁新聞?”

  “生氣啦?”詩瑗發(fā)起嗲來,溫功一流。

  “跟你這種人有什么好生氣的?”

  “我就那么糟嗎?”她失望地說。

  “有話快說!”

  “我要成立工作室了!

  “什么工作室?你也需要工作?”

  “我就知道你聽了一定嫉妒,阿青,我學(xué)了那么多年藝術(shù),不能埋沒自己的才氣,那是浪費,我應(yīng)該振作起來,做一個出色的設(shè)計師,做一個出色的人!

  “你做什么設(shè)計?”她的長篇大論引起我的頭痛。

  “別小看人,當(dāng)然是跟你一樣,做室內(nèi)!

  “做一名區(qū)區(qū)設(shè)計師,需要什么工作室?”

  “阿青,我受夠了你,你凈潑別人冷水,太過份了!”她“怦”地一下掛了電話。

  她做得太正確了!我哪有那樣多時間敷衍她的虛榮?

  拖過面紙盒,我胡亂地擦過了臉,又坐在制圖桌前,不論是刮大風(fēng)下大雨大地震生大病,還是死了親人,工作就是工作。

  工作可從來沒同情過我。

  我開始畫蔻蒂‧林的粉紅色夢的小屋。

  蔻蒂‧林已經(jīng)不是少女,但心態(tài)卻像情竇初開,我一定會滿足她,完工之后,讓她墜落在粉紅色的噩夢里。

  我在一樓的中庭設(shè)計了一個噴泉,小天使下面的噴口隱藏了燈光,將來一噴出水,不但有音樂助興,還會有粉紅色霧狀燈光。

  當(dāng)然,這個噴泉的設(shè)計圖價格要另行議價,不包括在每坪三千元的公訂設(shè)計資內(nèi)。

  定好了噴泉位置,我在四周的地上安排了貓灰石。沒有幾個設(shè)計師用這種石頭,可是我極愛貓灰,它有極特殊的美,非常神秘,用在庸俗的粉紅色旁邊,可以有巧妙的改善作用。

  蔻蒂‧林的大廳大得可以舉行婚禮,任何傳統(tǒng)式家具放下去,都會小得像玩具,上一位設(shè)計師用的是明式家俱,很大方,但卻不夠氣派,理性而不夠豪華,二樓用的法國家俱更糟,仆傭沒有維護(hù)絲絨沙發(fā)的知識,三清理兩清理,沙發(fā)都成抹布了。

  電話又響了,這回不是詩瑗,是克麗絲汀。

  “你還好吧?”她問。

  “我在工作,別來煩我!

  “你還能工作!彼坪鹾荏@訝!鞍职值氖履阋稽c也不難過?”

  “我已經(jīng)難過過了!

  “你是豬!”她發(fā)出惡毒的詛咒。“你已經(jīng)無依無靠,無親無眷,居然還能夠工作,你是工作狂?不工作你會死?”

  “誰不工作能生活得下去?就是王永慶也要工作!蔽肄q解。

  “你沒心沒肝沒肺!彼诎l(fā)泄怒氣,不幸的是,我是她泄忿的對象,她等著這天想必是很久了。

  她恨我!

  我這才意會過來,這么多年來,她一直跟著父親,而父親老是跟她提我的名字,對她而言,當(dāng)然不夠公平。

  “爸爸白白疼你了!”她吼叫。

  他什么時候疼過我?倒是奇聞。

  “你老是在問“什么!什么!”你煩不煩?”她在嗚咽:“你這個笨蛋!”

  我怎么會笨?我父親留了價值幾千萬臺幣的財產(chǎn)給我,我如何笨得起來?

  “你有什么打算?”我問。

  “又來了!”她呻吟!澳悴粏枴笆裁础睍粫?”

  “好吧!我問你的打算?”

  “我要帶你回美國去,爸爸為我們建立了一個家,他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們能在那里生活。”

  “他已經(jīng)死了,不能再希望什么!”

  “你——”她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沒必要為滿足任何人的愿望而活!

  “楊青,你知道嗎?你是個完全沒有心肝的白癡!彼呐叵晭缀跽鹌莆业亩ぁ

  “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了,你是否能放我回去工作?”

  她用最大的力氣掛了電話。  

  我繼續(xù)畫我粉紅色的夢,當(dāng)我停下來換新紙時,我會空下幾秒鐘時間想,她罵我白癡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畫到凌晨四點,才算告一段落。

  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我就是再工作得像牛,也該上床睡覺了。

  我有一肚子心事,但頭一捱上枕,就立刻睡著。也許,這就是我的本事,否則我只靠天天想心事就夠了。

  睡到日上三竿,李麥克來催駕,我才醒來。

  “早。”我睡眼朦隴地對話筒說。

  “早!彼穆曇羲铺撬泼郏骸澳阙s快起來洗臉,我請你上國聯(lián)吃早茶!

  他現(xiàn)在不去國賓改上國聯(lián)了,那兒靠近中華電視臺,不費吹灰之力,只消往角落一坐,到處可見到明星。

  “我不想喝茶!

  “你也可以不喝茶,只吃點心!

  “我也不想吃點心!蔽业念^一個有兩個重,眼前發(fā)黑,蔻蒂‧林還未墜入粉紅色的夢,我已惡夢連連。

  我擔(dān)心自己就要死了,而李麥克心心慕慕只想免費去看明星,完全沒有人類的道德,他的好奇心比猴子還厲害。

  “聽說林青霞回來了,要去華視錄影,我們早點去國聯(lián)占個好位置,可以看個仔細(xì)。”

  他實在太好心了,邀我去看天王巨星。

  我掛掉了電話,拔掉插頭,把頭整個藏進(jìn)枕頭下,呻吟著繼續(xù)睡去。

  再睡著是個不愉快的經(jīng)驗,我不斷地夢到林青霞在國聯(lián)的甬道走過,李麥克還迫我跟他一起拍手,我拒絕時,他把整壺的冰茶倒進(jìn)我的衣領(lǐng)。

  我大叫著醒來,果然不僅是惡夢,把冰塊塞到我脖子的是克麗絲汀。

  “你瘋了?”我跳下床。

  “你睡著時就跟豬一樣,打雷都轟不醒!笨他惤z汀齜牙咧嘴,說句真話,我真怕看見她,她是人性證明的明鏡。

  只可惜證明的都是劣點。

  我把床單整個抽出來,扔進(jìn)陽臺上的洗衣機里。

  “不必在我面前證明你會做家事,到了美國有得你做的!彼湫。

  “出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彼畈茏咏〉钠卟皆姟

  原來她還懂得中國文化,真不簡單,并不是每個人到了美國都會成為生蕃。

  “翻什么白眼?”她更得意:“爸爸說,你自小脾氣就不好,果然是真的。”

  “我倒想不起來有你這號人物。”

  “真的嗎?”她撩起袖子,粉嫩的肌膚上有一個圓圓的疤,“看看這是誰的杰作?”

  “誰的?”

  “你呀!有天傭人幫我們洗澡,你搶我的水舀,我不肯給,你好不容易搶到手之后,狠狠用水舀打我!

  “那也打不出疤來!

  “水舀是不銹鋼做的,打得出血還不留疤?”

  “你隨便捏造好了,反正我也沒辦法證明我沒做的事!

  “你不斷拒絕我,總該有個理由吧?”她兩手一揮,神氣十足。

  “我為什么要拒絕你?壓根兒我就沒接受過你,你是你,我是我,各不相干!

  “還說不是拒絕,你正是這調(diào)調(diào),拒人于千里之外,到底我什么地方得罪你?”

  “很簡單,你出現(xiàn)的方式我不喜歡。”

  “那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再不喜歡我們也是姊妹!

  “也許這一點我更不喜歡,連出生都要跟人擠做一堆,你也未免太好熱鬧了吧?”、

  “也許我喜歡你!彼聛,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安殴!”我嘟噥著揉揉惺忪的睡眼,坐到制圖桌前。

  “你早上起來連臉都不洗?”

  “噓!”我制止她:“我要保持最純真無邪的心靈,用“眼”來看我的畫!

  “這也配稱作畫?”她訕笑。

  我沒理她,拿起紙,用麥克筆在上面刷刷地勾了幾筆,勾出噴泉的草圖。

  “賣弄你的畫圖天才?”她湊了上來,那張臉也許可以傾城,但對我絲毫沒有效果。

  “克麗絲。 蔽曳畔鹿P:“每個人都要吃飯,對不對?”

  “好吧!我在一旁坐著,不妨礙你!彼s在椅子上做出一副好乖好乖的模樣。

  我不再理她。若再顧著跟她逞口舌之快,下午我就見不了蔻蒂‧林。

  一樓二摟三樓,包括門廊都設(shè)計了雪花石的花臺,我才舒了一口氣。

  廚房里飄來陣陣食物的香味。

  “你搞什么鬼?”我回頭?他惤z汀穿著圍裙在動用我的廚具,我跳了起來,天呀!她用鐵鍋炒菜炒得漫天油煙。

  “做菜!彼^也不回。

  “這么多油煙,你想害我?”

  “有廚房不用,就等于沒有!彼Γ骸叭プ!我做拿手菜給你吃,包你吃得舌頭都會化掉!

  我悻悻地放開她,廚房已經(jīng)弄臟了,再罵她也沒用,反正再過幾天就月底,清潔公司會派人來全面清洗。

  沒有幾分鐘,她端出一盤盤菜來。一看到盛菜的餐具,我?guī)缀趸璧梗褂梦沂詹囟嗄甑陌锥ūP子。

  “你知道這是什么?”我指著那些晶瑩剔透的半脫胎瓷。

  “盤子!”

  “這是古董!

  “古董也是盤子!彼柤纾骸氨P子就是要盛菜放水果!

  她有資格做大富豪,因為她用幾萬元一只的古董盛豆腐、青菜,也亳不顧惜。

  “別那么小家子器!”她搖搖頭!“爸爸留下了好幾千萬給你,你用金盤子、金碗吃飯,都不會有人管你!

  夏蟲豈可以語冰?

  我反正餓得厲害,無可奈何只有拿起飯碗,但所有的抱怨都在我嘗到第一口菜時化作烏有。

  “這是什么?”我驚異的指著那盤豆腐。

  “麻婆豆腐!

  “這個呢?”

  “干煸四季豆!

  “這我都知道,你還加了什么?”我急急地問。

  我的態(tài)度一定可笑,因為她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我放了農(nóng)藥!彼^了說。

  “不管你放了什么,你都是一流的廚子!

  “你若吃了中毒呢?”她看我的樣子蠻認(rèn)真。

  “我相信有不少人寧愿來中你的毒。”

  “如果這是贊美,我照單全收!彼柭柤纭

  “我覺得奇怪,一個自幼在美國生長的女孩子,能燒道地的四川菜,還能用流利的中國話罵人。”

  “這是家教!”她揀起一塊青辣椒吃!“我們的爸爸很懂得生活,他說我們不但要賺更多的錢,還得過更好的生活!

  “好吃好喝,不過是酒囊飯袋!

  “比一個連臉都沒時間洗就得工作的工作狂好得多。”

  “沒人請你來干涉我的生活。”

  “我們的臉長得這般像,為什么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她盯著我看:“難道環(huán)境比遺傳更重要?”

  “不是環(huán)境,也非遺傳,”我指指腦袋:“純粹是一個人的思想。”

  “我猜你這么無情,一定沒有思想。”

  “我有沒有思想,用不著向你證明!蔽页酝炅孙,忙忙收拾桌子。

  “誰洗碗?”她問!耙灰楹灈Q定?”

  我趕緊自告奮勇,免得古董盤子有什么令人傷心的下場。

  “你這人倒奇怪!”她冷笑:“愛幾個盤子倒超過愛兄弟姊妹!

  “盤子是我花錢買的,兄弟姊妹不是!

  “我也不跟你說廢話!彼酒鹕恚骸拔乙讶手亮x盡,該怎么做,你自己看著辦!”

  她走后,我把杯盤碗筷放回架子,卷好圖,上蔻蒂‧林那兒去。

  這回她早早起身,正在化妝。

  “楊小姐,請坐!”她轉(zhuǎn)過才畫好的一只眼圈的臉,同我親熱的打招呼:“吃過飯沒有?”

  我告訴她,豈只是吃過飯,簡直是一頓珍饈。

  “你敢放心大膽的吃,真好!”她羨慕地說:“我在減肥,我的美容醫(yī)生每天只準(zhǔn)我吃七百個卡路里,沒辦法,楚玉好細(xì)腰,餓死三千女。”

  她出口成章,可見學(xué)問之宏。

  我沒雅興欣賞她化妝,正預(yù)備站起來到花園透氣,秦大佑就進(jìn)來了。

  這是女子閨房,他卻來去自如,即使是胞妹,也有失檢點。

  “楊小姐大駕光臨,我一聽說,就趕來了!

  “好說。”我提起公事包,“待會兒見。”

  “上哪兒去?”

  “回頭見!

  我急急走到花園,桂花正在盛開,香氣撲鼻,我深深地呼吸。

  “我有那么可怕?見到我就要躲?”秦大佑站在樹叢后,雙手揮在褲袋里,一身米白,灑瀟至極。

  “我不習(xí)慣在化妝臺邊等人!

  “你很特別。”他笑了笑。

  “王婷也這么說。”我刺了他一句。

  “王婷?”

  “不會說不記得吧!”我又重復(fù)一句:“王婷。”

  “噢,那個女老板!”他這才恍然大悟,“長得有點像小柳留美子的!

  王婷如果知道他這么冷漠,一定會哭。她一向爭強好勝,在乎的事情如果不幸輸了,會痛不欲生。

  我還未見她在乎任何人像對秦大佑這般。但她一開始就注定要輸。

  “你們認(rèn)識?”他問。

  “好朋友!

  “真的?”

  他那吃驚的樣子令我更反感!拔铱偛粫B個朋友都沒有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英挺的眉毛皺了起來,但眼睛里的神采還是在笑!拔沂窍,兩個完全不同性格的人怎么能成好友?”

  “性格太過類似,做朋友有什么意思?”

  “你們——怎么認(rèn)得的?”

  “同事!蔽依淅涞卣f。

  “她也做過設(shè)計師?”

  “難道你看不出她的與眾不同?”

  “我以為那是請人設(shè)計的。”

  “王婷才氣過人,用不著請人。”我皺皺眉,跟這人說話真煩,王婷那么在意他,他卻什么都不曉得。

  “你們感情真不錯!”他感嘆地說:“從沒聽你贊美過誰。”

  “如果我記得不錯,我們這次是第二次談話!蔽业穆曇羧绻胚M(jìn)冰箱,立刻可以凍成冰。

  “第三次。上回是在你府上!

  “那一回我們沒有談話。”

  “好吧!總之,我的意思是你真心把王婷當(dāng)朋友!

  “她也把你當(dāng)朋友!

  “我?”秦大佑這次的吃驚更厲害,“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優(yōu)點,值得她重視!

  “你似乎對我有成見!

  “哦?”我換個角度說,他的英姿勃發(fā)應(yīng)該留著給旁人欣賞。

  “王婷是不是說了我什么?”

  他太敏感了,而且很小人。居然以為王婷會背后說人閑話,也未免太小看王婷了。

  我一轉(zhuǎn)身進(jìn)屋去了。

  蔻蒂‧林在吃飯,四菜一湯,也不知是早餐還是午餐,蔥烤鮑魚、蒜泥白肉、富貴火腿、辣子雞丁、連鍋湯,加一碟點心豆沙鍋餅,精致實惠,但怎么算,都絕不只七百卡路里。

  蔻蒂‧林也不是看看就算,她吃得可開心。

  “你們怎么不進(jìn)來陪我?”她埋怨她哥哥:“想陷害我?讓我一個人吃!

  “你也可以不吃!”

  “這么好的菜不吃怎么行?”她又吃了一塊火腿。

  “你為什么不換個廚子,專做些難以下咽的菜,你不就可以順利達(dá)成節(jié)食的目的?”

  “那怎么行?民以食為天,一個女人吃不好喝不好,生活不愉快,會老得很快!彼蟀l(fā)嬌嗔。

  “一個人活得太無聊才會老。”秦大佑笑著說。

  “你在說誰?”蔻蒂‧林可也不是笨蛋。

  “你呀!你每天除了睡覺、吃喝、逛百貨公司、買衣服,還有什么意義?”

  “彼此彼此,你也沒好到哪里去。”蔻蒂‧林開始吃鍋餅了,餅脆餡香,看得引人口水。

  “我們都有同樣的遺傳,犯不著互挖瘡疤!

  “瞧瞧你那張嘴。”秦大佑搖頭,看看我:“讓楊小姐見笑了!

  我才管不了他們的家務(wù)事,兩個人打架打到死都跟我無關(guān)。

  我輕咳了一聲:“林小姐,貴府的設(shè)計圖是在這里談還是在客廳談?”

  “楊小姐認(rèn)真工作!鼻卮笥佑樞,他的高貴人格已經(jīng)像外衣一樣脫在外屋了。

  “是!不認(rèn)真工作會被社會淘汰!蔽衣冻鲂θ,打開圖。

  “好漂亮的噴泉!鞭⒌‧林放下了鍋餅,對那座粉紅色的噴泉驚喜不止。

  “粉紅色的噴泉?”秦大佑笑,笑得我耳根子辣辣的。

  “還有粉紅色的花臺、沙發(fā)。”我索性把全部的圖都打開了,要笑就讓他笑個夠。

  秦大佑不笑了。

  “楊小姐喜歡粉紅色!彼铝藗結(jié)論。

  “我們是同好!鞭⒌‧林高興地說:“粉紅色是最羅曼蒂克的顏色,溫柔的女人都喜歡!

  “我想也是!鼻卮笥映艺Q劬。

  我面不改色,反正是蔻蒂‧林要住,對了她的胃口,我還怕誰?

  看圖說話講了一個多鐘頭,女工捧出下午茶,奶茶香醇,餅干是現(xiàn)烤的,但我沒心情吃,敷衍了一下,就匆匆站起身。

  “等一等,我大哥的設(shè)計費還沒給你!鞭⒌‧林從餅干堆里抬起頭。她太有義氣了。

  秦大佑掏出支票簿,簽了一個整數(shù)。

  我沒有假意推辭,收了起來,跟他笑了笑。

  “我送你!

  “我開了車來,不必客氣!蔽伊嗥鸸掳。

  “楊小姐是女強人!鼻卮笥铀臀页鲩T!吧馀d隆。”

  “好說!

  我趕到王婷店里,她站在柜臺后面忙。

  “謝天謝地,你在店里。”

  “有事?”

  “我是來告訴你——”我一下子又住了口,因為我從玻璃反光里見到秦大佑推門進(jìn)來。

  銅蝴蝶風(fēng)鈴在空氣中叮叮咚咚地響。

  王婷的表情由黯淡而發(fā)光。

  我想那是愛情的力量,愛使她由單純的美麗而成為性感的女子。

  那份性感自里而外油然滋生,連我看了都無限著迷,我更應(yīng)該閉住烏鴉嘴。

  “稀客,失陪!蓖蹑玫穆曇舯让圻要甜,戀愛中的女人毫無理性可言。她完全忘了昨天還在為薄幸男子痛哭流涕。

  我仔細(xì)看了她一眼,秦公子說得不錯,她的輪廓的確像小柳留美子,性感中帶著妖嬈。

  “楊小姐剛剛說起你,我們決定一道來看你!鼻卮笥诱f起謊來面不改色,下輩子他該在十八層地獄受拔舌之苦。

  王婷看了我一眼,神情中透著哀怨,她一定以為我是來向她示威。秦大佑真是豈有此理,作法太惡劣了。

  “秦先生愛說笑,我們完全是不期而遇。”我刺回去一句。

  “默契!默契!”秦大佑哈哈大笑,再下去他很可能會說“心有靈犀一點通”之類的話了。

  王婷做了兩杯酪梨汁,里面載沉載浮著橄欖,彌猴桃和耶棗。這是款待貴客的飲料,依王婷的標(biāo)準(zhǔn)等閑客人不會費大事做的。

  “禿子跟著月亮走,我追隨楊小姐,果然不虛此行!鼻卮笥优e起杯子,向我眨眼睛:“來,讓我們舉杯同祝王婷小姐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王婷已經(jīng)認(rèn)定我是他的同黨,但她風(fēng)度奇好,也笑吟吟地舉起了杯子。

  這太不像平常的她了,照理說,她的心上人如此差勁,她早該掀桌子拍板凳,給他兩記大耳光的,但她這樣鎮(zhèn)定,反而使我不知所措。

  卅六計走為上策。

  “你們多聊聊,我還有事,先告退了!蔽矣彩前岩徽依嬷M(jìn)肚里,將空杯子往桌上一擱,跳下高腳椅。

  雖然只是一瞥,但我已知王婷眼光中的幽怨轉(zhuǎn)變?yōu)橘澰S。

  我受不了她這樣。

  “情到深處無怨尤”,有時候并不是浪漫,而是愚蠢的表現(xiàn)。

  我如果是王婷,夜深人靜時,必會為迷失的自尊心而痛哭。

  幸好我不是王婷。

  幸好我也未失去尊嚴(yán)。

  回到公司,李麥克正在辦公室內(nèi)大發(fā)雷霆,聲動屋瓦。

  我相信他今天一定沒看到林青霞。

  因為未見到美女而逼迫大家陪他一起掉眼淚,真是罪過。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問小妹。

  原來是周亦捅的漏子。他上回把啤屋的違章建筑設(shè)計成金字塔,我就警告過他,不料他執(zhí)迷不悟,硬是到了送件都不肯更改分亳,結(jié)果被業(yè)主退了回來,還連帶把李麥克連刺帶罵的逍遣了一頓,李麥克如何不動怒?

  廿分鐘后,周亦自李麥克辦公室退出,狀甚狼狽,心腸再硬的人見了也會動惻隱之心,立刻有人上前安慰。

  我冷眼旁觀,其中最熱心的是沈倍。

  小妹在一旁捂嘴偷笑,連她都知道沈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沈倍是李麥克跟前的大紅人,相貌堂堂,工作認(rèn)真,是天生當(dāng)設(shè)計師的料子,好多別人望著只能干咽口水的案子,碰上他莫不手到擒來。

  在流行雜志上,沈倍也是個響叮當(dāng)?shù)膯紊碣F族,許多小女孩非常的為他著迷。

  總之,他是敝公司內(nèi)的明星人物。

  但他的毛病在圈子內(nèi)也是人盡皆知。他有斷袖之癖,而且對同行最有興趣,來往的全是藝文界人士,一時俊彥。

  曉得他毛病的男同事,對他唯恐避之而不及,只有周亦初出茅廬,一點也不曉得厲害。

  不多久,安慰周亦的同事紛紛回到崗位,只剩下沉倍還窩在他座位旁邊詳說,狀甚投機。

  “我想去警告周亦!毙∶脻撔械轿业奈蛔优,蹲在制圖桌下,鬼鬼祟祟地像個慣竊。

  “警告什么?”我冷笑一聲,把她提溜出來。

  “噓!”她急得小聲叫:“你沒看見羊入虎口嗎?”

  “那又跟你什么相關(guān)?”

  “我看不順眼!

  我瞄她一眼,小小年紀(jì),居然也要多管閑事。

  “小心一點,沈倍一狀告上去,你吃不完兜著走!

  “我才不怕,炒一個小妹的魷魚,對他有什么威風(fēng)?”她嗤之以鼻。

  “如果周亦不領(lǐng)你的情呢?”

  “我還是照樣做我的小妹啊!”她理直氣壯。

  看了這么多的社會各種光怪陸離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習(xí)慣了,難得還有她這般熱心的人士,真是不簡單。

  “預(yù)備怎么警告他?”

  “看我的!”小妹站起來,悄悄地溜回去,我正奇怪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見她拿起電話,然后周亦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我強忍住笑,偷窺著周亦的動靜,他伸手取話筒時,臉色還很平靜,但立刻地就有了戲劇性的變化,只見他驚疑不定的轉(zhuǎn)頭看了沈倍兩眼,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掛上電話時,比自李麥克辦公室出來時還狼狽。

  沈倍大概也明白了,但他不愧是老手,若無其事的站起來,拍了拍周亦的肩膀,說了幾句大概是勉勵的話,才從容的走開。

  小妹等他離開辦公室,得意地對我擠眼睛,打了個OK的手勢。

  如果沈倍知道她在后頭搗鬼,一定會剝掉她一層皮,可是我還沒空替她煩心,因為我的麻煩接踵而至。

  土城的茶農(nóng)阿伯打電話喊我去。

  “土城明天大拜拜,好熱鬧,你一定要來!彼笠髣裾f:“我也有請李先生一起來,你們可以作伴!

  真是見他的鬼了,我的工作、雜務(wù)一大堆,那有閑工夫跟李麥克游山玩水。

  但他不容我推拖,“你不來就是不給我面子,以后也別見面了……”

  這一招撒手鑒夠厲害,我是怕了他。

  “如果你來,我還介紹生意給你,我有個有錢親戚,剛從馬來西亞回國定居!

  茶農(nóng)老伯軟說硬勸,最后還放下一個香餌。如果我不給面子,李麥克會把我當(dāng)生魚片吃掉。

  “你可以帶朋友來,愈多愈好,只要是你的朋友,我們通通歡迎。”

  掛上電話,我還在喘息。

  “我聽到了,有人約你吃拜拜!崩铥溈撕拔胰ィΣ[瞇地,像一頭貓逮著老鼠!罢媲桑思乙惭宋,我們應(yīng)該一道去!

  我們儷影雙雙,他怎能不興奮。

  “明天打扮漂亮一點,陳老伯替我們約了一個大客戶,有意在臺灣投資連鎖性旅館,這筆生意做成了,抵去年的業(yè)績!

  他必定是不信任我的工作能力,才令我以色事人。

  但我沒有立即發(fā)作,何必當(dāng)場跟他翻臉,擾得全公司不安。

  克麗絲汀來接我下班。

  “咦!臉色很不好!”她兩手插在口袋里,斜倚在廊柱上,一見我自電梯中出來,立刻嘲笑地說。

  “拜托你以后別在公司附近出現(xiàn),會嚇壞人。”我沒好氣地瞥她一眼。

  “你對我真的連一點好感都沒有?”

  “如果你肯讓我清靜,我會對你有很多好感!蔽掖蜷_車門。

  “你不答應(yīng)我的要求,我不會讓你如愿!彼托χ,我才一解開密碼鎖,她就坐了進(jìn)來。

  “你的車呢?”我板著臉。

  “你猜!

  “我猜不著!

  “好不近人情!彼裨梗骸斑@么古怪的性格,難怪一個朋友也交不到!

  “那也不關(guān)你的事!

  “真是悲哀的人生。”她感嘆。

  “你最好別靠近我,當(dāng)心沾著霉氣。”

  “笑話!”她叫:“姊姊有難,妹妹來看看姊姊有什么不對?”

  “誰告訴你我有難?”

  “嘻!你明天要跟矮子才去吃拜拜,以為我不知道?”

  “別喊我的老板矮子才!”我不高興地說。

  “他還不矮?難道他有一八○公分不成?”她又叫。

  “他沒有一八○,但也用不著這么損人!

  “他給你什么好處,值得你護(hù)著他?”

  “我們是同事,得互相尊重!

  “他尊重你了嗎?”克麗絲汀一轉(zhuǎn)她那慧黠的大眼。

  “你管不著!

  “不要惱羞成怒,來,我?guī)闳ヒ粋好玩的地方。”

  “沒興趣!蔽覐南挛缇烷_始不舒服,支氣管的老毛病大概又犯了。

  “你又不是尼姑,每天過著死板板的生活不會膩嗎?”她從手袋中取出一包香煙。

  “喂!”我敲敲貼有“禁煙”標(biāo)志的玻璃窗。

  “說你像尼姑,你還真變成了尼姑。”她嘟嚷著,熄掉了手上的煙。

  “我的喉嚨痛,要早點休息,你沒事的話請便。”

  “干嘛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生病了,你可不可以別煩我?”到了路口又是一個紅燈,我嘆口氣把車停下。

  “你生病讓我照顧你,誰教我們是親姊妹呢?”她熱心極了,伸過手探我的額頭,又忙忙地翻手袋找消炎藥。

  “既生瑜,何生亮!蔽亦哉Z。

  到了我住的大廈,克麗絲汀還不肯下車。

  “再不走,我下逐客令了!”我拉開車門,把她拽出來。

  “你下嘛!我又不是客!

  她跟著我回家,還自作主張地翻了電話簿,叫我的家庭醫(yī)生來。

  我起初沒留意她在做什么,只自顧地倒上床,所謂病來如山倒,方才在辦公室里還能強撐,但一貼近床,防御系統(tǒng)立刻崩潰。正在昏沉間,只覺有人站在床邊,嚇得睜開了眼。

  “楊小姐,是我!”文質(zhì)彬彬的蕭醫(yī)生把一個體溫計塞進(jìn)我嘴里,“我們先量一下體溫!

  蕭醫(yī)生是美國小兒科學(xué)院的院士,有美國國家醫(yī)生的永久執(zhí)照,回來開業(yè)后,慕名而來的病人總把診所塞得滿滿的,我不知道他這個大忙人怎會丟下滿屋子的病人,有空前來?一定是克麗絲汀編了什么謊話哄騙他,我狠瞪了她一眼。

  “卅九度!”蕭醫(yī)生把體溫計拿開,又檢查我的眼睛、口腔,再叫我坐起來,用聽筒聽我的肺部。

  “老毛病了!蔽野岩路匦吕砗,躺了回去:“我妹妹不知道,害你跑這一趟,真對不起!

  “不算是空跑!笔掅t(yī)生溫和地說:“你不但發(fā)燒,還有輕微地脫水現(xiàn)象,我晚上還會再來一趟,如果惡化,你就得到我那兒住院!

  醫(yī)生走后,克麗絲汀用礦泉水打木瓜汁給我喝。

  “我喉嚨痛,不能吃生冷!蔽腋静蛔屗拷摇

  “你有點現(xiàn)代人的知識好不好?”她沒好氣地把五百CC的大杯子硬湊近我嘴邊:

  “我可警告你,蕭醫(yī)生的話你不是沒聽見,脫水太嚴(yán)重的話,會破壞腦細(xì)胞,變成植物人!

  見她的大頭鬼!但她力大無窮,我也無力抗拒,只有任她胡作非為,把大杯的木瓜汁灌下去。

  “我去蕭醫(yī)生那兒拿藥,你可別跑開哦!”她叮囑著,我點點頭,重新恢復(fù)昏沉的狀態(tài),再醒時,她正拿著銀調(diào)羹試著扳開我的嘴。

  “你干什么?”我忙忙翻開身。

  “喂你吃藥呢!”她可理直氣壯:“你生病了不吃藥行嗎?”

  “你這么野蠻,別人會以為你在謀財害命!

  “那可難說!彼恼拼笮Γ骸爸豢上У亟o我們的錢是不行分開的,否則我一定會這么做!

  “你滿腦袋都是錢,除了錢你還會想什么?”

  “想怎么花這些錢啊!”

  “你可以全部都拿去,我一文都不要!蔽医舆^藥,勉強吞了下去。我不能病,明天還有一大堆工作。

  “爹地就怕你來這么一招,所以除非我們一起回美國,否則誰也拿不到他的錢!

  我沒精神搭理她,又昏沉地睡去,夢中,我見到了多年未見到的父親,他向我走來,將我擁抱在懷中,流著淚不斷喊我的名字,但當(dāng)我有所反應(yīng)時,我一下子醒了過來。

  我以為那僅是個夢,但的確有個人抱著我。

  “做什么?”我擠出全力反抗,但軟綿綿地,一點力也使不出來。

  “噓!是我!”一時燈光大亮,我勉強睜開眼,坐在我床頭的是秦大佑。

  “滾出去。”他竟趁機輕薄我,太可惡了。我叫了出來。眼前金星亂冒,腦袋里像有干萬根針在扎。

  “別誤會,是你妹妹教我守住你,她去喊醫(yī)生了,你病得不輕!

  “滾開!”

  他訕訕地扶住我,不肯放手,“你妹妹說如果我沒好好照顧你,她回來要找我算帳!

  我最后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心里再氣都無可奈何。

  “別生我的氣,我沒惡意!鼻卮笥釉诮忉專骸澳銊倓倧拇采蠞L下去,把額角都磕破了,你妹妹嚇?biāo)懒,剛好我來看你……?br />
  他正說著,巷子里“嗚嗚嗚”地響起了救護(hù)車的聲音,我正在想誰有這么大的威風(fēng),不料,救護(hù)車就正好在大廈門口停住,我心知不妙,果然立刻有人來敲門。

  太出鋒頭了!我恨不得地上有個大洞讓我鉆進(jìn)去。

  克麗絲汀領(lǐng)著兩個穿白制服的男護(hù)工進(jìn)來,如果她現(xiàn)在靠近我,我會咬掉她一塊肉。

  但她沒那么笨,她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指揮男護(hù)工展開擔(dān)架。這太荒謬了,我還沒有病到要人抬的地步。

  “做什么?”我想大叫,但一點聲音也出不來。

  “小心點,我姊姊是肺炎。”克麗絲汀嫌他們粗手笨腳。

  我用盡力氣想爬起來,可是失敗了,秦大佑的雙手像鐵鉗一般,緊緊鉗住我。

  “讓我來!彼麡O其溫柔的彎下腰來,似乎沒費什么力氣就抱起了我,放在擔(dān)架上。

  進(jìn)電梯時,大廈里所有的人都在圍觀,克麗絲汀害我出丑到極點。

  “年紀(jì)輕輕地干嘛自殺?”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

  “就是嘛!還好沒死在屋里,真是沒公德心……”

  電梯門關(guān)上了,就跟我的心一樣不斷往下沉。

  我辛苦苦地買了房子,弄了個家,克麗絲汀這么一攪和,我往后還有臉繼續(xù)住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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