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亞把一大袋點心發(fā)完，抱起一個五歲大的小男孩聽他的童言童語，卻有些心不在焉地猛往正在說話的天誠和丁鴻開身上瞟。
剛剛天誠為他們彼此介紹道：“阿開、希亞，希亞、阿開，高中時兩班的第一名�！�
“我知道，”丁鴻開率先點點頭──在希亞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之前�！拔覀円娺^了�！�
之后希亞被小朋友們團團圍住，丁鴻開則和天誠在一旁聊了起來。
“希姊姊，丁老師很帥對不對？”坐在一旁吃零食的小女孩抬頭問希亞。
“對啊。小雨喜歡丁老師？”
“嗯！”小女孩認(rèn)真地點點頭，“我長大要嫁給丁老師�！�
希亞對她笑笑，摸摸她的頭。上回她來，小雨的對象是天誠，下次不知道又要換誰了。
馬尾突然被扯了一下，希亞回頭看著坐在她膝上喝鮮奶的小男孩。
“我長大要娶希姊姊。”他口齒不清的說。
“好啊，小遠(yuǎn)�！毕喅閺埫婕�?zhí)嫠灵L了白胡子的小嘴�！跋ｆ㈡⒌饶汩L大�！�
“好啦！小朋友們，”天誠拍了拍手要大家安靜，“休息時間結(jié)束啦，趕快擦擦手、擦擦嘴，丁老師要上課了。”
小朋友們迅速就位，繼續(xù)剛剛的練習(xí)。希亞坐在原地沒動，看著場上指揮若定的丁鴻開。
“他教得很不錯。”天誠在希亞身邊坐下。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
“大概一個月前吧。助理說是葛靖推薦來的，她一看是世界知名的舞蹈家，差點當(dāng)場昏倒。”
“你們都不介意他的……”希亞比了個手勢。
“那有什么關(guān)系，除了不能親自示范之外，他依舊是最好的�。 碧煺\說的頗有道理。
“他自己有沒有說什么？”
“沒有，不過一開始他自己別扭得很。我們都知道他在法國出車禍，都能體諒他，也沒人會無聊地去提什么殘廢不殘廢的，可是他上第一堂課的時候，還是拚命冒汗，生怕小朋友會把他吃了似的�！�
“后來呢？”
“小朋友愛死他了，他也愈教愈得心應(yīng)手�！�
希亞看著場上一張張紅撲撲、泛著汗水又無比認(rèn)真專注的臉。的確，要不被這群小娃娃感動，真的很難。
“他說他現(xiàn)在在臺灣做復(fù)健，說不定不久又能重回舞臺了呢！”天誠興奮的說。
“是嗎？”
“王老師，麻煩你來一下�！倍▲欓_在場中叫道。
天誠起身離開之前，疑惑地望了一眼希亞似笑非笑的表情。
希亞在一邊看著丁鴻開講解天誠示范的動作。
“你們都在啊！太好了！”門口響起一陣女子喳呼聲，希亞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誰。
晶晶滿頭大汗地邊扇風(fēng)邊坐下來，對于屋里的強力空調(diào)好像毫無所覺。
“你老公告訴我你今天放假？”希亞閑閑地問。
“對��！一個人四處去逛了逛。才一陣子沒回來，臺北又變了不少。”晶晶無限風(fēng)情地撩了撩頭發(fā)，給場中的老公一個媚笑。
天誠別過頭去當(dāng)作沒看見。
希亞當(dāng)場爆笑出聲。
“死家伙，你給我記��！”晶晶又好氣又好笑地嗔了一句�！跋�，別再笑了�！�
希亞壓下笑聲，但肩膀還是忍不住不停地抖動。
晶晶也懶得理她了，“希亞，我買了一堆菜，待會下課你和阿開一起來，我請客�！�
“你要請客？”希亞瞬間止住笑，開始打嗝�！拔�，呃，可不可以，呃，不要，呃，讓你請？”
“不行！”晶晶一掌往希亞的背上拍，替她止住了打嗝。
☆☆☆
“出去！出去！”晶晶用力把希亞和丁鴻開推出門外�！斑�有，不到晚飯時間不準(zhǔn)回來！艾希亞，你要是敢偷溜，你就給我試試看！”
大門“砰”地一聲，用力被關(guān)上，留下希亞對門板長長的“哦”了一聲。
希亞笑著對門做了個鬼臉，接著對丁鴻開說：“走吧，這女人說到做到，不到吃飯時間是不會開門的�！�
“她干嘛那么急著把我們趕出來？不是說要請我們吃飯嗎？”丁鴻開跟上希亞走向電梯。
“因為她看見我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怕我又圖謀不軌。”希亞伸手按了下樓的按鈕，“你沒領(lǐng)教過晶晶煮的菜，所以你不知道�！闭f到這里，她伸伸舌頭，做出害怕極了的表情，“那個恐怖的女人，有一次把糖當(dāng)成鹽抹在鮭魚身上烤，你嘗過甜的薰鮭魚嗎？她竟然還強迫我和天誠把它全部吃光，害我有好一陣子看見魚就想吐。后來我們學(xué)乖了，只要晶晶一說要請客，我們就搶著幫她做菜。”
此時，電梯門打開，希亞和丁鴻開一起進(jìn)去。
“現(xiàn)在逃還來得及吧？”丁鴻開充滿希冀地望著希亞。
“你試試看好了，她不把你拆了就算你的運氣好！”希亞齜牙咧嘴地恐嚇?biāo)?br />
“哦！”丁鴻開尾隨希亞步出電梯，臉上的表情和希亞剛剛在門口時一模一樣。
“說真的，你怎么會想到要來舞坊教小朋友？”希亞步出公寓大門，迎著亮橘色的夕陽問。
“陰錯陽差，湊巧吧。有一回這里有堂課缺老師，助理打電話找葛靖，他偶爾也會來這里客串一下。那天他說他要看店沒空，正好我在店里，就把我架過來了�！�
“難怪，這就是你提過的‘感興趣的事’，是不？現(xiàn)在你該知道做什么自己最快樂了吧？”希亞睇著他，“不管你怎么壓抑，骨子里你還是個不折不扣、百分之百的舞者，騙不了人的！”
“也許吧�！倍▲欓_聳聳肩，很出人意表的沒有對希亞的話做出激烈反應(yīng)，像是已經(jīng)想通了某些事�！拔业故菑奈聪氲剑⒆觽兛谥械摹ｆ㈡ⅰ谷痪褪悄�。”
他們沿著馬路隨意走著，夾在放學(xué)孩子的嬉鬧聲中，心中有種幸福的感覺。
“沒什么好奇怪的。我改學(xué)復(fù)健并不代表就忘記了怎么跳舞，我仍舊很愛舞蹈，只是舞蹈在我生命中的比重不再那么重而已�！�
“我一直很想問，”丁鴻開有些猶疑地開口，“當(dāng)初你放棄了舞蹈，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嗎？”
“才怪！”希亞瞪了他一眼，“十年的心血耶！怎么會不可惜？可是如果我為了可惜那十年的努力而死不放棄的話……”她偏著頭想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我不確定現(xiàn)在我會不會在舞蹈上有多么輝煌的成就，但是我可以確定，我一定會非常非常地不快樂！”
“你總是很強調(diào)‘快樂’，好像你做每件事都是為了快樂�！�
“沒錯。誰不是這樣呢？沒有任何一件不快樂的事是可以做得長久的。像你來教小朋友，像我當(dāng)復(fù)健師，像晶晶和天誠一年到頭跑來跑去。其實我們選擇的都是快樂，就是因為快樂才會心甘情愿一直做下去�！�
“我來教小朋友，并不完全是因為快樂──”
丁鴻開話還沒說完，后頭一個騎腳踏車的小男孩，從他倆中間穿了過去，他的拐杖被撞掉在地上。
他很自然地蹲下身拾起拐杖，再站起來將拐杖夾好在右腋下。
希亞見狀，張目結(jié)舌的看著他。
“丁鴻開……你……你的腳……腳……”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不知該怎么說。
丁鴻開一頭霧水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再看看希亞，過了整整十秒鐘才會意過來，立刻笑了起來。
“別太驚訝，也不要高興得太早，我的右腳還是沒有知覺。”
“可是……可是你剛剛明明一點困難也沒有地蹲下又站起來��！”希亞被他的話給搞胡涂了。
他點了點頭，“你沒有看錯。有時候，在替小朋友上課或是上完課后，我的腳會突然恢復(fù)正常。通常只是一、兩秒鐘的知覺，一眨眼就又消失了�！�
“所以你忍不住想再試試看？”
“嗯，我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但是也不抱任何希望就是了�！倍▲欓_的表情是困惑多過興奮。
“道理很簡單。你在教舞的時候，是不是偶爾會自己想辦法示范動作？”
“嗯，由別人來示范實在是很不方便，有時候別人實在沒辦法做出我要的動作，我只好勉強用手和左腳的力量，讓右腳配合做出我想要的動作�！�
“丁鴻開，”希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根本就想極了得回你的右腳。你知不知道，你已經(jīng)在替自己做復(fù)健了�！�
“難怪他們會回來……”丁鴻開喃喃自語。
“什么？你是說那個夢魘怎么了？”希亞耳朵靈敏地抓到重點。
“呃，沒什么。”丁鴻開以一句話搪塞過去。
“說！”希亞嚴(yán)峻地下達(dá)命令。
丁鴻開無奈地嘆了口氣，“記得你沖進(jìn)我房間把我弄醒那次？”
“嗯�！毕喌哪橀_始發(fā)燙，她還記得后來發(fā)生的事。
“我第一次發(fā)覺右腿能動，就是那一天�！�
“所以你早有預(yù)感他們會再出現(xiàn)？”
“對。而且很驚訝自己不再任其宰割。雖然即使有抵抗，痛苦還是存在，沒有減少半分�！�
“我把你弄醒等于是救了你？”
“沒錯。你在尸體出現(xiàn)之前把我喚醒，整個夢魘的恐怖少了大半�！倍▲欓_溫煦地笑著說。
“那次夢魘出現(xiàn)后，為什么你沒有再像以前一樣退縮？”希亞問道。
“就像你說的，教小朋友太快樂，我舍不得放棄，所以突發(fā)奇想地想和那個夢魘搏一搏，所以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上課�！�
“那你干嘛躲著我？”
“我也不知道�！倍▲欓_老實地?fù)u頭�！拔夷X中一直在想很多事，而且精神壓力很大，整天擔(dān)心他們出現(xiàn)，我覺得在那種情況下，我沒有辦法面對你�！�
希亞諒解地拍拍他的手，他卻反手抓住不肯放開。
“后來我再也受不了了。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吧，但是不和你講話，我會死！”
丁鴻開燃燒的黑眸，火熱地注視著希亞的眼。
就在電光石火的一刻，希亞先清清喉嚨，打破了這一片魔力。
“他們?nèi)粼俪霈F(xiàn)，你打算怎么辦？”
“也該是事情有所了結(jié)的時候了。這種折磨對死人活人都沒有任何意義，我何苦這樣自我虐待？等他們再次出現(xiàn)，我會讓這一次變成最后一次�！�
“有把握嗎？”
“沒有，只有決心�！彼⒉浑[瞞事實。
“我會在你身邊的�！毕喣抗鈭远ǖ乜粗�
他微笑地回視她，“我知道�！�
☆☆☆
天誠打開門，看見希亞和丁鴻開站在門外，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火速地將他們拉進(jìn)門。
“你們再不回來，我就慘了�！碧煺\神秘兮兮地往廚房瞄了一眼，“今天拗不過她，讓她做了兩道菜，你們要是不回來，就全都得倒進(jìn)我肚子�！�
“可憐的天誠�！毕喴荒樀耐椋拔覀儾粫䜩G下你一個人的，不過，”她伸手用力拍了拍天誠的肩膀，“來是來了，我還是不好意思吃太多的�！�
“別不好意思，就當(dāng)在自己家一樣嘛！”晶晶正好端著一盤菜走出廚房，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三菜一湯了�！罢舻昂昧耍蠹铱梢蚤_飯了�！彼泻舸蠡锶胱�
希亞捏捏丁鴻開的手，低聲道：“待會兒看我吃什么你才吃，其他菜別碰，小心中毒！”
其實不用希亞提醒，丁鴻開也能認(rèn)出哪兩道菜是出自晶晶之手。因為他一伸筷，就極為不幸地夾了口培根炒高麗菜，一入嘴他就后悔了，半生不熟的高麗菜被厚厚的油鹽包著，只有“難以下咽”可以形容。丁鴻開嚼也不敢多嚼，喝了口湯把它沖下喉嚨。
可想而知，看見丁鴻開的慘樣，那道菜再也沒人去動筷子了。
“天誠，糖醋排骨的醬稍微甜了一點�！毕唶L了口排骨后直接告訴天誠。
“嗯，我也這么覺得，下次改進(jìn)�！碧煺\回答。
他們都假裝沒注意到晶晶紅著臉躲到天誠身后去了。
“阿開，原來希亞就是你的復(fù)健師，難怪你們倆看起來這么熟�！本Ьч_口說。
丁鴻開和希亞同時對望了一眼，以眼神傳達(dá)：是你（你）告訴她的？
證實不是對方說的之后，他們兩個又同時轉(zhuǎn)回頭看著晶晶，異口同聲問：“你怎么知道的？”
“葛靖說的�！本ЬР辉谝獾爻钥陲�。
“葛靖專程跑來告訴你希亞是我的復(fù)健師？”丁鴻開驚訝地問，葛靖那小子未免也太閑了吧。
“別傻了，葛靖忙得要死，哪有閑工夫來和我聊八卦，你問天誠，電話是他打的�！�
兩雙眼睛同時看向天誠。
“我本來要叫葛靖一起過來吃飯，你們知道，分散風(fēng)險嘛！”說完，天誠便挨了晶晶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拳。
“葛靖精明得很，沒有上當(dāng)。又聽我說你們兩個都在，就提到阿開的復(fù)健師是希亞的事�！�
“對了，阿開，你復(fù)健做得怎么樣？我們都等不及要看你跳舞了。”晶晶興匆匆地問。
“呃……這個……”丁鴻開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么說，希亞悶笑地低頭吃飯，不理會他求救的目光。
“復(fù)健這種事很難說，我一直持續(xù)在做，可是不一定什么時候會康復(fù)�！彼奶摰卣f。
好家伙，學(xué)我的專業(yè)用語學(xué)得挺像的嘛！希亞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是這樣啊。”晶晶一臉的失望。
“對了，阿開，”希亞放下筷子，用餐巾抹抹嘴，像是要宣布大事一樣慎重�！拔覀冞�沒定好你下次做復(fù)健的時間，你看禮拜一早上十點好不好？你沒別的事吧？”
丁鴻開只愣了幾秒，隨即咧著嘴笑道：“星期一早上沒問題。”
希亞也報以一笑，“那好，就這么決定了。你可別黃牛！”
☆☆☆
這回丁鴻開真的沒有黃牛，星期一早上乖乖地和希亞到醫(yī)院開始做復(fù)健。他不復(fù)健則已，一開始復(fù)健就像不要命了一樣，不管是按摩、儀器或是水療，每一種復(fù)健方式他都要求了雙倍甚至三倍的分量，嚇得希亞開始限制他做復(fù)健的時間，怕他腿還沒好，人就先給累死了。
但他們之前都太強調(diào)復(fù)健的重要性了，等到開始復(fù)健，其他問題全都浮上臺面，像是健復(fù)期要多久、要費多大的力？心態(tài)上如何面對，以及她和他之間暗潮洶涌卻又平靜無波的關(guān)系。
不過希亞最擔(dān)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也陷入了和丁鴻開一樣過度的期待當(dāng)中。她還記得第一天做完復(fù)健后，丁鴻開坐在車?yán)锟粗琅f動也不動的右腿時，希亞竟然也在后視鏡中看到自己滿臉濃濃的失望──她應(yīng)該是最清楚只有一天的復(fù)健，是不可能出現(xiàn)奇跡的──她立刻強迫自己回復(fù)理智，并且在每一次復(fù)健運動過后擔(dān)任加油打氣的工作，但是看著丁鴻開落寞的神情，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起。
至于那潛藏在兩人心中已久的情愫，選擇在這一刻冒出頭來，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開始做復(fù)健后，他們相處的時間倍增，身體的接觸機會也增加許多──丁鴻開也緊緊抓住這些機會。
嘆了口氣，希亞拿起泛著水珠的冰水杯輕觸著自己發(fā)燙的臉頰，試圖讓雙頰降溫，接著輕啜一口冰水。
這一陣子丁鴻開老愛乘機碰她、親她，一開始她還會義正詞嚴(yán)地教訓(xùn)他，而他總是一副無辜的樣子，一有機會還是故態(tài)復(fù)萌，而她也漸漸習(xí)慣了丁鴻開的碰觸──就像接受情人的愛撫那樣自然。他們誰也沒說什么，只是任由關(guān)系順勢發(fā)展下去，好像這會有結(jié)果似的，希亞皺著眉頭想。
它看起來“是”會有結(jié)果，至少會是樁挺美麗的戀情，可是她總覺得怪怪的，不論她如何努力，她就是沒辦法認(rèn)同他們的關(guān)系是建立在一個復(fù)雜微妙、隨時能夠喊停、沒有任何實質(zhì)保障的基礎(chǔ)上。她并不是要求承諾甚至婚姻──現(xiàn)在談那些也太早了──可是復(fù)健師與病人、主人和雇員……
“一塊錢買你現(xiàn)在想的東西。”丁鴻開從背后抱住希亞，湊過嘴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太廉價了，不賣�！毕啿惶珜Ｐ牡鼗亓怂晃��！俺赃^晚飯沒有？”
“還沒，不過還不餓。今天教小朋友捕魚歌，大概是吃魚吃飽了�！闭f著丁鴻開自己拉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復(fù)健期間，他還是去晶晶夫婦的舞坊教小朋友跳舞，況且那對丁鴻開來說還有另一層意義，教舞時“剎那間的知覺”出現(xiàn)的頻率變多，是他現(xiàn)在僅能獲得的進(jìn)展。
希亞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撥開黏在他汗?jié)耦~頭上的一綹頭發(fā)，“不要太累了。你的腿還受得了嗎？是不是又走路回來了？”
“我還巴不得它會酸會痛呢！”丁鴻開的笑容里夾著幾許黯然，讓希亞也跟著隱去了笑。
他見狀立刻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好好，不自憐、不自卑，我很有自信，我一定會得到美麗的艾希亞小姐！”
“你在胡說些什么！”希亞作勢要打他。
“嘿！別動粗嘛！”丁鴻開邊閃躲邊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喔！”
“什么好消息？”希亞湊過頭去聽，冷不防又被偷了個香。
他洋洋得意地看她紅著臉瞪他，接著語氣鎮(zhèn)定地說：“我的右腿今天又能動了�！�
希亞聞言，神情激動地抓著他的手問：“什么時候？動了多久？快告訴我！”
“做熱身運動的時候，我想也不想地劈了腿，一點困難都沒有，坐到地上還感覺到右腿的筋被拉住了�？墒钱�(dāng)我一意識到就不見了，害我費了好大的勁還找人幫忙才又站起來�！�
希亞揚揚嘴角，摟著丁鴻開的腰，在他額頭輕吻了一下，“我說過，你一定會痊愈的�！�
“等我痊愈了，第一件事就是抱你坐在我腿上。”他認(rèn)真地盯著希亞，深邃的黑眸隱含了無限情意。“秤秤你究竟有多重！”所有浪漫氣息瞬間消失，丁鴻開爆笑出聲。
希亞趁他樂不可支時用力踢了他一腳──當(dāng)然是有知覺的左腿。
丁鴻開痛得抱著腿哇哇大叫：“你這個殘忍的女人，還來迫害我僅剩的這條腿，難不成你想謀殺親夫��！”
希亞懶得理他了。丁鴻開最近老愛用這種像是玩笑又像是認(rèn)真的話來逗她，搞得她哭笑不得，一顆心也被弄得七上八下的，都不曉得該怎么想了。
“嘿！生氣啦？”他笑著扳過她的臉問。
“沒有。”希亞悶聲回道。
“沒有就好，免得我又陷入夢魘中時沒人理我，任由我被糟蹋、蹂躪……”丁鴻開在一旁故作哀怨地喃喃自語。
“你說什么？你又作噩夢了是不是？”希亞的注意力一下被拉了回來。
“沒有�！彼麚u搖頭，神情坦然�！安还苋绾危K究是要面對的，我不想因為懼怕而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彼恼Z氣平靜，再也不復(fù)見往日的無措與驚恐。
“別想了，或許那個夢魘就這樣永遠(yuǎn)離開了也說不定。”希亞安慰道。
“不，一切得有個了結(jié)，我能感覺到�！倍▲欓_很確定。
兩人沉默了半晌，對此種狀況無話可說。
“希亞，”他決定換個話題，“我打算要總公司把我車禍前策畫的舞碼，所有的相關(guān)資料送到臺灣來。”
“為什么？”
“也該是我振作起來的時候了。雖然回到舞臺跳舞的日子遙遙無期，我卻沒必要這樣空白地一天過一天，我有腦有手，能想能寫。這場舞只剩一些細(xì)節(jié)和背景音樂沒弄好，我想要把它完成；也許這才是對洛克和安姬最好的補償�！�
“你能早這樣想就好了，丁鴻開。”希亞用力握著他的手，算是對他無言的支持。
丁鴻開突然輕笑了起來，讓她看得一頭霧水。
“我說了什么好笑的事嗎？”
“沒……沒事�！倍▲欓_先止住笑，“希亞，你叫我什么？”
“丁鴻開呀！”這樣叫有什么不對？
他又笑了，“你有時候不是這樣叫的�！�
“對啊，有時候我叫你阿開嘛！”這也好笑？
“只有特定的時候�！�
“是嗎？我怎么不知道？說來聽聽�！�
“只有在你想要我做什么的時候，你才會像其他人那樣親切地叫我‘阿開’。真是有夠現(xiàn)實！”丁鴻開伸出食指點點希亞的鼻子。
希亞拍掉他的手，“好嘛，大不了以后我都叫你阿開，這樣你高興了吧！”
“來，叫叫看�！彼纳袂楹孟裨诤逍」贰�
“阿開！”希亞故意用那種軟軟黏黏、甜死人的聲音叫。
“乖！”丁鴻開摸摸希亞的頭，當(dāng)她是三歲小孩似的�！拔疫M(jìn)去吃飯了�！彼舻毓照纫粨握酒鹕�，朝通往屋內(nèi)的落地窗走去，“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要，我吃過了。想在這里再坐一下�！�
他點點頭繼續(xù)往前走。
“對了，阿開！”
“對了，希亞！”
他們兩個同時開口，不禁笑了出來。
“你先說。”
“你不用去找ＭＴＣ總公司，我上個月就讓他們把東西送過來了，待會兒拿給你。”
“對我很有把握嘛！希亞�！倍▲欓_笑瞪了她一眼。
“稍有了解。”希亞聳聳肩回道，“你想說什么？”
“你睡前可不可以再替我做一下彎腿的動作，這樣不算過量吧？”丁鴻開滿心祈求地問她。
“好，沒問題，你待會兒叫我。”希亞不忍心讓他失望，即使他今天白天的復(fù)健量早就夠了。
丁鴻開笑著進(jìn)屋去了。
希亞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眼前的萬家燈火，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朦朧、迷離、閃爍……
希亞伸手摸摸臉，摸到的是一片濕。
為什么要流淚呢？她自問。你一向不是都覺得他很好，他又高又帥，他體貼、他逗趣，尤其是他承受著比你重了好幾倍的壓力時，還一心要你安心、逗你笑；他總是那么執(zhí)著地要完成他想做的事，讓你忍不住想幫他。愛上他有什么不好呢？艾希亞。
對呀！愛上他有什么不好？他是這么可愛的人！
別自欺欺人了，其實你早就愛上他了！
希亞頹然地長嘆口氣，仰頭一口喝光已經(jīng)不冰的冰水。